第43章 捕梦网

“先下来。”

体型差导致肖嘉映毫无挣扎的余地,只能束手就擒。但谈默年轻的身体贴得很紧,好像抱着最心爱的东西,生怕被人抢走。

肖嘉映后悔逗他了。

“你先下来好不好。”

“不好。”

话从耳朵旁边飘过去,羽毛一样刮着肖嘉映的心。

“我跟你开个玩笑。”他低头认输,“没说不去找你。”

谈默收回手,回客厅换衣服。

这件干净短袖是肖嘉映拿给他的,因为他来的时候穿得像小乞丐。换好之后就不像了,简简单单的白T套在他身上,身材挺拔得没话说,鼻梁上那点伤看起来又很不羁。

“鼻子是怎么回事?”

他一问三不知,而且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口。

肖嘉映正端详他穿上衣,忽然他转过头,跟肖嘉映对视。

“你不换?”

“我为什么要换。”

“陪我出去。”

“去哪里?”

“跟我走就行。”

周围的这些东西没一样是真实的,他还有闲情逸致玩猜谜。

出门前肖嘉映给包里塞了把伞。

谁知道哪句话没说对,法力无边的谈默又要电闪雷鸣了,还是有备无患吧。

“我们要去多久?明天我有晨会不能迟到。”上班狗很自觉,“而且我们能进地铁吗,如果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们的话。”

谈默像是觉得他烦,插着兜走在前面。

“谈默?”

“叫我繁繁。”

谈默停下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肖嘉映匆匆赶上他:“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谈默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肖嘉映扭头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他这样有点酷又口是心非的样子很可爱。

“繁繁,等等我。”

眼前这个世界是收缩过的,并且多数地方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这种情况肖嘉映已经适应了。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跟变成谈默的熊一起冒险,而且也不太认路,毕竟都是变形的路,所以走着走着差点儿摔跤。

“小心。”

谈默伸手扶,肖嘉映意外发现他的手一片冰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谈默面不改色,还是那种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态度,“走吧,我们赶时间。”

怎么会赶时间?

这一切分明就是幻化出来的,肯定不会影响现实才对。

“你着急去那里做什么?”

“被那个人找到我就不能继续留下。”

“你在说什么,哪个人,把你关起来的那个人吗。”

谈默目光沉沉的,抬眸,眼前赫然就是地铁入口。

竟然走得这么快……

肖嘉映怔了几秒才回过神。

等下了楼梯,谈默在他旁边撑着膝盖喘气。

“谈默?”

他看到谈默的额头在冒汗。

“你是不是病了?我摸摸。”

“没有。”

谈默想躲,肖嘉映强行拿手去探额头,结果温度并没有什么异常。

“都说了我没病。”

肖嘉映不放心,一直关切地盯着他。但是小孩很喜欢逞强,全程面无表情地进了地铁。

地铁完全是空的,专为他们俩开的一列。车停稳,门打开,他们上去随便找了两个位置并排坐。

“平时上班总是会被挤得人仰马翻,今天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要是每天都这样那就好了。”

看着眼前的空车,肖嘉映抬了抬嘴角,没想到肩膀上多出重量。

谈默把头靠他身上,腿向两边撇开,手腕松松地搭在腿间。

“又困了?”肖嘉映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因为谈默看起来真的很累,“你的体力是怎么回事,才二十出头就不行了?男人不能不行,听到没有。”

对面的玻璃上倒映着他们。

人高马大的谈默倚着他,姿态很松垮,面无波澜地闭上了眼。肖嘉映把他的头往肩窝托了托,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跟我说说那个困住你的地方是什么样吧。”

“想不起来了。”谈默说。

“地方大吗?”

把脸轻微侧过来,他陷得更深:“不大,而且没有灯。”

“有床吗?”

“有。”

“有桌子吗?”

谈默皱了皱眉:“肖嘉映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好奇而已。”肖嘉映微笑,“不想说就算了,睡你的觉吧。”

车厢跟着变得安静。

过了会儿,整列地铁停下来,门向两边打开。

“我们到了?”

“应该是。”谈默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出去看看。”

结果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到了另一座城市。

外面的站名、路名通通陌生,路标明明白白地写着xx省xx市,一个离临江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怎么回事,我们出省了。”肖嘉映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进而发现连时节都变了。

街道上黄叶堆积,空气里有淡淡的凉意。

现在是秋天。

出发之前他绝对没想到会这样,所以在原地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直到谈默攥了攥他的手腕才回过神。

“谈默,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们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我也不知道。”谈默的表情不像是有所隐瞒,他拧紧眉,同样盯着眼前的一切,“但我知道我肯定来过这里。”

偌大的城,可以走的地方却非常有限,繁华都市并非是这样。

沿着一条偏僻的路,他们俩一路往下走,经过了不少有店名、摆放着货品的店。谈默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就连肖嘉映也猜到这里或许是他住过的地方。

很快记忆就出现了突破口。

“这是你读大学的地方。”

谈默蹙眉望着他:“我读过大学?”

“说来话长。”环顾四周,肖嘉映深吸了一口气,“先往你记得的地方走吧。”

没过多久,视线所及愈发的清晰。

先是出现了学校,紧接着是水果摊、小超市、书店,然后是网吧。

网吧的玻璃门敞开,里面数十台电脑,有的开着有的暗着。前台没人,有收银机和验钞机,后面的货架上摆着不少饮料和方便面。

“是这里吧。”肖嘉映转头看向谈默。

谈默显然也被什么驱使着,一走到门口就停下来。

“我不认识这里。”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穿过前面的大厅、中间的包厢,最终他们发现一间仓库。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速食饮料,还有拆机拆下来的部件和一些闲置的键盘跟鼠标。

“以前,我是说很早以前,你在高中附近的网吧打过工。不过不是这家。”

谈默抬起眼皮,不解地看向他:“我?”

“嗯。”

肖嘉映看向落灰的主机:“你脾气不太好,但是做事踏实,人也聪明,所以老板很喜欢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暑假吧。

“我以为你上大学以后就不需要打工了,看样子不是这样。”肖嘉映轻抿唇,慢慢松开,“你没跟我说过你在打工。”

可是就算在这里打过工,再来一趟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无论哪一次,谈默都是在梦里把肖嘉映带回自己的世界,跟这次的情况截然不同。

“能想起什么吗?”

谈默缓慢地摇了头。

“没关系,慢慢想。”肖嘉映的目光越过货架,发现后面好像还有点空间。

有张床。

他拍拍谈默的肩:“我们过去看看。”

谈默依言搬开货架,沉默地走进去。其实从踏进这间网吧开始他就变得很沉默,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记忆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那是张特别窄的床,睡一个人都很困难。如果是谈默这样的身高躺在上面,不光太窄,长度也不够,人肯定会非常难受。

肖嘉映跟他往上一坐,那床就吱哑吱哑地响,四根铁架脚颤颤巍巍的跟要垮了一样,不知道假如睡觉怎么能睡得着。

灯倒是有一盏,不过非常暗。

“我这么穷。”

肖嘉映转头看谈默。

他低着颈,薄唇浓眉,眉眼凌厉,但不甘的神情又很小孩。

“肖嘉映,我怎么这么穷。”

肖嘉映直起身抱了他。

“穷吗,不觉得,你枕头旁边还放着书。”

他把头侧过来,很依赖地靠在肖嘉映肩膀上,“那是笔记本。”

喔。

这样吗。

肖嘉映把本子拿过来,还没翻就被谈默抢回去。

“别看。”

“?”

“万一是日记。”

肖嘉映哭笑不得:“你要是能写日记太阳打西边出来。放心吧,不可能,你不会写日记的。”

谈默侧过身自己看,看了半晌没看出个名堂。

“这是谁的字。”他连自己的字都不认识。

“给我看。”

肖嘉映又拿过来,一眼认出上面都是谈默写的,看来看去觉得很莫名。

“你好像在记账。”

从第一页开始就是欠钱的记录,债主是各种各样不认识的人,只有两个名字他认识。一个是他自己,肖嘉映,另一个是老余。

某年某月某日,肖嘉映带饭,合xx元。

某年某月某日,肖嘉映外套,合xx元。

某年某月某日,老余借钱,合xxx元。

……

就这样一条一条地写,从五年以前一直到两年半前,笔迹才戛然而止。

中途谈默有过小结,他欠肖嘉映四千多,最大头当然是那两千整。欠老余五千多,前前后后共三笔。还有医院两三位医生的,其他人的,基本数不清了。

笔记本的扉页是号码薄,包括老余在内十几条,没有肖嘉映的。

看着看着肖嘉映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一直翻到笔记本的中间,他还是没能意识到那种隐约的不对缘自哪里,只是突然发现笔记本还能倒过来看。

大概是没钱另外再买,所以谈默把本子翻过来,从最后一页又开始写字。

一开始肖嘉映以为又是欠账,开口调侃旁边的人:“你怎么欠这么多钱啊,小小年纪。”

谈默把头用力转开,脸色有些难看。

“又没要你还。”

“我不帮你你怎么还?这样吧,叫声哥抵一百块钱。”

“肖嘉映你今天得寸进尺。”

“不逗你了。”肖嘉映噙住笑转换语气,“让我们看看小谈还借了哪些人的钱,都干了些什么事。”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些不是账。

字是谈默的字,但记的不是账,是一些琐事。

哪天应该去高中办退学,怎么坐车,哪天该去医院给他妈拿药,每样拿多少,哪天是爷爷奶奶的忌日,家里的老房子卖了多少钱,他爸在哪个监狱坐牢,什么时候出来。

还有,哪天借过肖嘉映的电脑用,开机密码是多少,哪天在电脑里发现了肖嘉映的遗书,和大学时寻求心理帮助的诊断。

望着这些字,肖嘉映发愣。

他根本就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遗书的了,也不记得电脑里存过哪几封,有没有删除。

只隐约记得,曾经在写遗书时痛哭过。

被高中同学嘲笑是娘娘腔,被初恋当着老师和家长的面摆了一道,被大学室友诬陷偷钱,被父母无数次道德绑架和冷暴力。

这些他通通写进里面,因为不写就只能割腕,但割腕会被父母发现,招来更尖锐的谩骂,指责他不负责任,没有担当。

然而肖嘉映彻底不记得了,不记得他写过这些。

再说当年谈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看过的迹象。

他没告诉肖嘉映他看过,也没说他看到过什么内容,看完以后又在想什么,只是将那些事情牢牢记住。

怎么会有小孩,这么沉得住气,这么……

把一个无关痛痒的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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