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镇元子听到后半句,立刻眉开眼笑,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好,可忽一转眼珠:“这个……是要我五庄观赞助什么?”

“都是老同学,谈赞助就俗了!” 李长庚的右指往上一指,“我只要你一棵树。”

镇元子大惊:“啥?你们要这人参果树?不成不成,这是贫道的本命法宝,好不容易才红遍三界的。” 李长庚道:“谁要你的果树了,我那洞府可摆不下这么大一棵。我是想拿这棵果树做做文章,把这一劫渡过去。“ 镇元子狐疑道:“你先说说看?”

李长庚不慌不忙,亮出方略:“也不必太复杂,还是你惯常待客那一套规矩。你先离开,就说去听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留下清风明月招待玄奘。我安排他底下徒弟弄落一枚人参果,被你的道童误会,他们一气之下,把人参果树掘根推倒……”

“等会儿,不是真推倒吧?” 镇元子手里的人参果“噗”地掉在地上,立刻钻进土里去。

“哎呀你听我接着说。他们闯下大祸跑了,正好这时候你回来,用一招袖里乾坤把他们擒回来,说要为人参果树报仇。师徒四个,被你拿得严严实实。”

镇元子一听自己神通这么大,得意得满面放光,可旋即又皱起眉来:“可这事怎么收场?总不能真把玄奘杀了报仇。再说,人参果树这么被挖倒了,我以后怎么卖人参果?要不要最后再安排一段,让我运起莫大神通,把果树复原?”

李长庚看了一眼观音:“当然,这树肯定是要被治好的,但不能是元子你。”

“为什么不能?” 镇元子很失望。

“你自己治好了,怎么放过他们师徒?到时候才是真收不了场了。” 李长庚侃侃而谈,“你把悟空放走,让他自己去寻救兵。悟空寻到南海落珈山,请了南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前来,施展神通救活参果树,问你讨了人情,放过他们师徒。完了。”

镇元子恍然大悟,原来李长庚真正的意图,是要给观音造势。他放下心来,对观音一笑:“大士放心,这嘘呵之术我惯熟的,保管把大士揄扬得天上少有,地上皆无。” 说完他转头对太白金星道:“我提个意见哈,你这么弄,还是显不出大士的厉害。”

“哦?那元子你有什么建议?”

“修仙我不行,若论嘘呵之术,老李你不行。你不应该让孙悟空直接去找大士,太直接了,显不出贵重。得先去找别家,别家解决不了,实在没办法了,再请大士出手,这么一抑一扬,方能显出大士能耐。你找的别家等级越高,大士的威风抬得越大。”

“有道理。我认识福寿禄三星,让孙悟空先去找他们,他们救不了,他再去落珈山?”

镇元子摇摇头:“这才一次抑扬,力度不够。俗话说一波三折,你至少得抑扬三次,才能给看客留下深刻印象。” 李长庚拧着眉头,琢磨了半天:“行,我还能找来东华大帝和瀛洲九老,级别再高,就不太好请了。”

“也可以了。” 镇元子啧了一声,似乎不甚满足,“对了,你难得请动这些神仙,索性做得透彻点。让他们来我这里一趟,替悟空求情宽限时间,好让他来得及去找大士。”

“这也太假了吧?孙悟空一个筋斗就到落珈山,还用得着宽限时间吗?”

镇元子打了个响指:“老李我问你,我门口挂的天地二字,落款是什么?” 李长庚一楞,他来过好几次五庄观,还真没注意过。

“就是我镇元子自己的字号。” 镇元子道:“你看,所有人进门,都被这两个字震撼了,至于那落款是仙是鬼,根本留意不到。这就是嘘呵之术的精髓所在,你不必天衣无缝,只要把要让他们看到的部分浓墨渲染即可——大家都急着看人参果树是否救活,谁会在乎悟空去落珈山的时间?”

李长庚听出来了,这小子说得天花乱坠,根本就是夹带私货。请来这么多神仙齐聚五庄观,传出去他镇元子也能大大地露脸。到底是修炼嘘呵之术的,这一招袖里乾坤,包纳了多少神仙。

“嗯,行吧。” 李长庚点头同意。镇元子最喜欢这些虚名,让他占点便宜也无妨,否则这家伙肯定出工不出力。

“我还有一个请求。” 镇元子又抓来一枚人参果在他面前。

李长庚警惕抬眼:“啥?”

“能不能在孙悟空去找那三波神仙时,让他们一听我的名字,就脸色大变,说猴子你怎么惹了地仙之祖?”

“我刚才就想问,这地仙之祖,到底是你从哪里来的名号?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咳,六百年前从下八洞神仙那边买……不是,评选出来,便宜得很。我还有好些别的头衔,等我给你拿玉牒来看啊……”

镇元子起身要去取,却被李长庚一把拦住:“行了,元子,你还嫌自己不够威风呐。” 镇元子道:“我这也是为大士着想。我身价越高,才显出菩萨的神通越广大嘛。”

“南海观音巴巴赶来给你救树,这人参果树将来又能多一层光环,够你嘘呵一阵了。”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观音忽然开口:“老李,你这里还有个破绽。镇元子……呃,镇元大仙一开始为什么要招待玄奘?这个动机不设计好,后头的一切都成了无本之木。”

她点到了关键。玄奘是凡胎,镇元子是地仙之祖,身份悬殊,正常情况前者都没资格进山门,凭什么镇元子会给他一枚人参果吃?

李长庚和镇元子各自陷入沉思。过不多时,李长庚道:“这样好了,我就说你久仰他前世金蝉子的大名,所以想招待他一下。”

“不妥。我久仰金蝉子,这不是上杆子巴结吗?不合我拜天地二字的风格。” 镇元子抿着嘴,一脸不满足。他又琢磨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那……就说我和金蝉子是故友如何?”

能和佛祖二弟子是老友,那身价可就又提升了几分。但李长庚却连连摇头,不是不给老同学面子,是因为这事实在复杂。金蝉子到底什么身份,如今还悬浮成疑,不可贸然再牵扯因果。

但镇元子似乎被这个想法迷住了,一门心思缠着说这个不错。李长庚抵挡不住,最后还是观音开口:“镇元大仙,你看这样如何。昔日灵山的盂兰盆会上,你与金蝉子同席,他替你传了一杯茶,看在这个情分上,你才招待玄奘。”

镇元子一拍桌子,双眼放光:“灵山的盂兰盆会好啊!故交有点俗,传茶的交情才显得别具一格,清雅高古,妙极,妙极。” 李长庚也笑起来:“将来这故事讲出去,你庄子后头的茶叶也可以多卖几包了。”

镇元子大为满意,连赞观音大士高明。三人欢欢喜喜又吃过一轮,镇元子拿出纸墨,请观音留诗题字。李长庚袖子一捋,说我先来我先来,镇元子想要阻拦,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笔走龙蛇,转瞬间就写完两句:“五庄观内拜天地,清风明月伴我眠。”

观音抬头去看人参果树。镇元子脸颊抽搐一下,伸手把纸强硬抽走,勉强笑道:“算了,算了,咱们老同学之间,不讲究这个。” 他生怕李长庚还纠缠这茬儿,主动道:“哎,对了,五庄观结束之后,你们是不是还得往西走?”

“这不废话吗?” 李长庚有点不乐意,

“我有个妖怪朋友在附近的白虎岭,平时跟我有点合作,这次也想做一劫赚点小钱。你不用看我面子,该怎么谈怎么谈,她很识相的。”

李长庚想想,说行,你朋友叫什么,我去谈谈。镇元子给了他一截白森森的小指骨,李长庚一楞,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妖怪倒稀罕,不是走兽山禽化妖,而是一具白骨成精。

镇元子见李长庚应允,起身出去给白骨精传音,顺便不动声色地把纸揉成团带出去。观音又吃了口人参果,真诚地赞道:“李仙师,这一难有惊无险,各得利益,真难得啊。”李长庚点点头:“你我护法辛苦一场,若不顺势揄扬一番,岂不是白辛苦了。”

“我都计算好了,五庄观中十八难,难活人参十九难,这就又有两难了嘛。” 观音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下,一脸喜色。这轻轻松松,好不舒服。她抬头看看人参果树的青青冠盖,不由得发出感慨:“这么干活多好,大家劲儿往一处使,不藏着掖着,也不用提防。”

“若不需算计,真干活其实不累。我看咱们一半的脑子,都用在提防自己人上了。”

“哎,这也是机缘难得。”

“等过了五庄观,咱们得歇歇,老这么绷着也不是个事。白虎岭的渡劫,我寻思就简单点处理,反正是外包嘛。接下来宝象国也没什么事,正好放空一段。” 李长庚眯起眼睛。

“听你的,听你的。”

这俩神仙一起抬头望着那参天大树,嘴里嚼着人参果,一时都不想动。阳光透过枝隙洒下来,带着淡淡的果子清香,后园一片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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