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听

池旭尧是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的。

那味道乍一闻,一股药的苦味,可再闻第二口,又觉得其中掺杂了一股腥味。

看外面的天光,天色也不早了。受伤之前,他从未这么晚起床过,但是现在,他总是想,早起读书习武,又有什么用呢?

他披了件袍子起身,也不整肃衣衫,就这么坐在床边。他摸着脸上的面具,心里也在纳闷,这何明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金銮殿前说的那些鬼话,说实话,就连赐婚的父皇,只怕也只信了三分。

自己给他下了药,安排了两个美貌的侍女,如果何明德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自然该知道自己的举动不怀好意。他失手之后,本以为他会有所行动,昨晚一直没睡安稳,没想到他只是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看来,何明德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

池旭尧让自己的侍女打了水进屋,一个人在屋内洗漱了,心底慢慢盘算着后面的事儿,又带了面具,走到了外间。

何明德坐在桌边,桌面上摆着四五碟小菜,一大碗粥,甜品,还有一大碗药。

当滴翠红着脸又憋着笑,把这碗大补的药端上来时,何明德就知道,这一个月里,他是躲不过社死的局面了。因此当他看到池旭尧睡到自然醒,穿着舒服的袍子,闲散地走出时,很难不把幽怨的神色留给他。

池旭尧走得近了,药味更浓了,冲的人发晕。

何明德看着他嫌弃的目光,更幽怨了,道:“嫌弃什么?我为什么虚?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做的事。”

滴翠一个趔趄,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跑了出去。哎呀,这种事情,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好听的吧?

不过,看来大公子对王爷是真情实意啊。自己都不敢看王爷一眼,大公子居然能因为王爷“虚了”。

池旭尧再嗅嗅鼻子,忽然反应了过来,嫌弃极了:“听闻大公子平日里红颜无数,这才需要补药,与我何干?”

何明德都不想理他,闭着眼,吨吨吨把药喝了,差点吐出来。

下药这事儿,两人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同时两人也清楚,这事儿掰扯不清。何明德不纠结了,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王爷去不去?”

池旭尧看着面前的粥碗,没动:“不去。”

何明德也没有勉强,只是觉得好笑。他漱口之后尝了口粥,赞道:“这珍珠米难怪金贵,果真是香甜可口。”

何明德昨天几乎是一口没吃,池旭尧更是滴水未沾。他昨儿心里憋着股怒气,换了喜服,抢了马鞭,自己就来了定国侯府。今儿一闻到这粥香,也是饥肠辘辘。

只是……他自己在宫中用膳时,身边都是无人的。

何明德从昨日起就发现了,池旭尧尤其厌恶别人看到他的长相。除了昨夜故意想吓自己,其他时候不仅没有摘下面具过,也不许别人直视他。

他看出池旭尧饿了,却故意不点破。

等了一会儿,何明德就听到池旭尧冷哼一声,道:“何家也是侯府,三餐就吃这种东西吗?”说完,很嫌弃地站起身,便要往房间走。

这么……介意的吗?

明明昨日,自己见了他的容貌,没有出任何的异样。

何明德叫住他,颇有几分无奈与纵容:“三皇子,侯府清贫,粗茶淡饭,勉强你用些吧。我也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说完,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才吃了一口的粥,忍痛走了出去。

*

何明德一出门,便看到自己的婢女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满脸都是兴奋娇俏,一看就是在八卦什么。

何明德疑心他们在八卦自己。他板着脸过去,咳嗽一声,小丫头们都吓得四散。一鸿也有些尴尬,她素来稳重,少有地跟着八卦主子,却被主子抓了个正行。

何明德也不管她们,都是些小姑娘,十五六岁,让她们干活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能连一点精神上的快乐都剥夺。何明德低声吩咐一鸿:“端王身边,还是让他自己的丫鬟伺候。他不叫你们,你们就不要往屋里去打扰。”

一鸿答应了,犹豫了一下,又问:“大公子,奴婢们要怎么称呼王爷?按规矩,奴婢们得称呼一声大奶奶……”

何明德自己想了想这画面,连连摇头,“还是叫王爷吧,他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

吩咐妥了,带了单纯些的滴翠,骗她带路去老太太的屋子。路上随便套了套话,便知道了这婚事是如何来的。

何明德从前只是欺男霸女,没人听说他对三皇子有什么感情。没想到三皇子一毁容,他便跳了出来,前去金銮殿陈情求婚。皇帝赐婚之后家里才知道,老太太几乎是要晕过去了,但是圣旨一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何明德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坐在两旁的椅子上闲话,有老有少,看着像是两代人。奇怪的是,这中间还做坐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中间的软塌上,坐着个老太太,六七十岁,精神倒好,一个貌美的丫鬟在为她锤着腿。

老太太一见了何明德,就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一脸的心疼。

老太太道:“你和你……和王爷还好?”后头的“媳妇”二字,还是没说出口。

何明德连连点头,道:“都好都好,王爷性子很好。”

就是没事会暗鲨个人罢了。

老太太很是疲倦地揉揉额头,对着下面的人道:“老二家的,你先去吧。”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行了个礼,带着几个人都走了。老太太让丫鬟们也都出去了,问何明德:“成婚前我没问,现下我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这……何明德茫然了,什么打算?我也想知道原身是什么打算?

他以不变应万变道:“没什么打算。”

老太太叹了口气,“和我你还不说实话?你是不是看老二家的靠着太子,就也想去靠着太子?”

何明德也有想过这个可能,却总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

老太太又道:“三皇子宫殿走火一事众说纷纭,都说是意外走水,可怎地偏偏那么凑巧?三皇子刚好醉了,宫女太监刚好不在,火偏巧就烧起来了。”

这意思是……怀疑大皇子派人纵火?

史书上,直至这一朝结束,这场火都一直被定性为意外。没想到在事故当时,却还有这样的猜测。但从结果上看,无论当时的人怀疑了什么,这场火,什么都没查出来。

老太太看着窗外:“娶了端王,你确实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可这值得吗?”

“这几年大皇子与太子的争斗,实在是太凶险了。老二家做了太子党,你又何必牵扯进去?”

何明德哪里知道那个老何究竟是不是想拿这个去投诚?他也不敢乱说,怕日后不好交代,便也咬死了:“老祖宗,我对三皇子的感情是真的,我没那么多的想法。”

老太太也不知信没信,只是深沉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道:“你成亲了就是大人了,我也不管你。你爷爷当年得了定国侯的三代世袭爵位,到你刚好是第三代。你父亲获罪过世,但是你这长房长孙还有机会袭爵。”

“既然你和三皇子成婚了,你也要抓着时机。见了太子,提提这事儿,让你早日袭爵。”

何明德应了。老太太满脸都写着担心,却也不肯说了,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何明德心里盘算着,原身的父亲获罪过世,自然是没有机会为他陈情。原身是白身,谁肯为他这样的人上奏提醒皇上?

想来是他日子艰难,便想出了娶太子的弟弟,讨好太子的法子,以此让太子帮自己袭爵?

真是……缺德啊。

他出了院子,刚拐过一片假山,便听到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为了袭爵,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大哥。”

说话的青年是个健壮的青年,吊稍着眼,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傲慢。

“三皇子那个丑八怪,你晚上也不怕被吓着?哎呀呀,大伯大婶要是知道你为了爵位这般地忍辱负重,只怕要从墓里跳出来心疼你啊。”

何明德笑了笑,一拳揍在这男人的肚子上。

男人也没想到何明德居然直接动手,就要还击,却听何明德慢悠悠地道:“这离老太太院子不远呢。要不我请老太太一起听听,你是如何担心哥哥的房中事务,又是如何思念我父亲?”

男人狰狞着脸,却还是忍住了。

何明德笑了笑:“这才像话,无论心里想什么,总要对哥哥尊重些。”

男人狠狠地吐了口吐沫,道:“你得意什么?你以为大皇子真的会帮你不成?做梦!”

“大皇子?”何明德惊讶了。

男人却以为何明德在掩饰,得意一笑:“太子已经知道你是大皇子的人了,大皇子不过是在利用你这个蠢货,太子也不会放过你,哈哈。”

“等你一死,这个定国候的爵位,还是我们二房的。”

男人撞开何明德,得意地走了。不知从哪儿玩够了的滴翠钻出来,看着他的背影,道:“晟二爷是不是又来说风凉话了?”

何明晟,定国府二房的儿子,何明德的堂弟。

何明德坐在亭子里,顺了顺着思路。

何家的二房投靠了太子,而为了这个爵位,何家二房和长房的独苗何明德不和,为了和二房斗,何明德就投靠了大皇子,想借着这个东风上位。

三皇子本来是太子的助力,但是毁容之后,心灰意冷,已经不足为虑。他仅剩的价值,就是被用来牵制太子,怎么牵制?何明德把他娶回家,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只要切断三皇子与外界的联系,三皇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脸面,还不是全听何明德的?

真是无知又愚蠢。

三皇子或许是在婚约之后知道这其中原因,所以才想在新婚之夜,悄悄送了何明德的命。

何明德一死,大房的爵位落到了二房头上,三皇子成了个寡夫,谁也不能再烦扰他。

这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虽然还有些细节与人心推导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何明德得出结论——现在三皇子想要自己的命、太子想要自己的命,连二房的兄弟,也想要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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