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何明德半宿没睡。

过了那阵劲他就开始想,不该贪图一时享乐的。

也不是后悔,就是不得劲。

说他迂腐也好,说他死脑筋也罢,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只该和心爱的人一起做的。当他,他对池旭尧是喜爱的,但他从未往那方面想。

翻了个身,也翻了个脑子。

……可是对池旭尧来说,他们已经成婚了,做这种事是天经地义的。

一开始他们两人或许都是把这场婚姻当做不得已的玩笑,后来关系缓和,每天都有无数要做的事,两个人也顺其自然着,何明德也就从未抽身出来思考这场婚姻的现状。

他没想,也不知道端王想没想。

啧,他那样金贵的人,主动替自己做这种事,或许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房里人。

这……

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明德才惊觉自己的这场婚姻是真实的。他们一天不和离,他们就是夫夫,是要对对方与家庭负责的。

也不是不能这么过,就是不得劲。

唉,何明德想,婚姻就是茶米油盐也没错,可那只是表象,婚姻的里层还是情意相通啊。

这下该怎么办呢?

自己与池旭尧又是什么情况呢?

想了半宿,也是想不通。

没想好,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池旭尧,于是天刚擦边亮就冲进了缀锦楼。不管怎么说,想不通的事可以慢慢想,先帮端王搞事业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行。

没想到缀锦楼里,唐远游的黑眼圈比何明德还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眼下抹什么药膏。

“这么早大公子不软玉温香,来我这儿做什么?我一宿没睡困死了。”他本是随口调侃,却偏偏说中了事儿,何明德竟不自觉地红了脸。

唐远游从镜子里看到了,立刻响亮地啧啧两声。

何明德咳嗽两声,“唐先生莫取笑我了,我来是想问问,药膏调配地怎么样了?”

“我昨儿刚换了一味药,等过几日制好了小侯爷可以拿去试试。”唐远游再一次提醒他,“端王这事儿急不得。”

何明德自然是知道。

他这么早来,本也不是真的来催药的,只是心中纷乱,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没想到唐远游也是一夜未睡,失策。

唐远游给自己敷好了厚厚一层眼膜,何明德便识趣离开,让人家去补觉了。

出了缀锦楼,何明德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人可诉说。

他在此间,朋友不少,知心之人寥寥,且因为浮月楼的缘故,认识的女孩子多些。这种事情,这种时间,也不好去浮月楼拜访。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池旭尧,若是不能与他说,也就只能对山对水、对花对草说了。

不知不觉,何明德便走到了湖心。

湖水仍是结冰,不复当日美景。

何明德在湖边坐下,一只鸟落在冰面上,歪着头看着冰面底下,不时啄两下。没有多久,另一只鸟儿也落了下来,啄了两口头先那只鸟,两只鸟便互相追逐着飞走了。

又只剩下何明德一人了。

他叹口气,感觉自己和这冰、和这水、和清晨的天空一样,寂寞极了。

他很少让自己这么想的。

来到晏朝之后,他一直努力地认真地往前走,让自己被各种事占满,不让自己去想自己的孤独。但在这个清晨,那被克制的情绪还是出现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明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天色亮了,这个时辰池旭尧该起了。

就算自己没有想好要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在这种时候消失才对。

何明德揉了揉自己的脸,想到在这个湖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让自己的心情好了些,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他转过身,却发现几步开外,站着池旭尧。池旭尧的手臂上搭着披风,面无表情地。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何明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有些尴尬。

一股古怪的气氛蔓延开了。

这回竟是端王先开口,“我来给你送披风。”

他上前一步,展开那件火狐的披风,垂着眼睛系扣带。

何明德想,得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说:“昨晚睡得好吗?”

说完就懊恼地想把舌头吞回去。

不过端王竟仍是淡淡地,还有心情端详了一下自己系的蝴蝶结,才道,“不错。回去用早膳吧。”

两人不尴不尬地用完了早膳,正好赶上浮月楼有事儿,何明德便出门去了。他一出门,池旭尧的肩膀便塌了下去。

他说谎了。

昨夜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后悔了,后知后觉自己做了这从前都没想过的伺候人的事儿。等他事后背过身去,何明德只是拿帕子替他仔仔细细擦了手,竟什么都没说。

池旭尧心里又闷闷地了。

后半夜,何明德没睡,他听出来那悄悄的辗转反侧,更是睡不着了。

他为什么不睡?

因为本王做的事?

因为讨厌?

好几次池旭尧都想张开口去问问,可每次张开嘴,那舌头就像是打了结,心底就有恐惧蔓延上来,不敢问了。

终于等到天擦亮,何明德就穿衣出门去了。池旭尧在屋里又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了,还是出去了。

环秀园就这么大,池旭尧顺着万木春楼前的路走着,七拐八绕,看到何明德从缀锦楼出来。他悄悄地跟着,看着何明德在河边忧愁许久,心也一点点下沉。

同自己做这种事情,究竟是如何难耐,要让他天为亮便去找唐远游?自然,那点时间是决不能做什么的,可这种做法,仍是让池旭尧无法理解。

水玉和水碧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杯盘,池旭尧忽然道:“水玉,你看着本王。”

水玉茫然地看过来。

池旭尧仔仔细细地看着水玉的眼神,平和地疑惑,等着他的吩咐。

他记得从前,府里的丫鬟每次看到自己,眼睛都会亮亮的,羞怯的。

想这些太傻了。

池旭尧挥挥手,无力地让两人出去了。

想这些做什么?

池旭尧克制着自己,去处理公务。父皇已经下旨今年五月加开恩科,令谵台子明大人为今年主考官,定下章程,不日将发圣旨到各省。

池旭尧的那群朋友听到消息都高兴地不得了,知道这是端王的建议,更是高兴,都等着能博得出身,跟在端王身后,为百姓做一二事。

这群书生这时候可都不谦逊了,自言三甲必然都在这群人中,只是不知是谁要拿了第一、谁做那榜眼。嘴上都不肯让人,私下各个都用起功来,私下和端王、胡先生暗暗请教。

端王读书未必要比这群人高明多少,可是毕竟出生皇家,对有些圣人之书的解读观点,与书生截然不同,双方讨论,总能给对方带来启示。

昨日程诚送来书信,想端王请教,因涉及到的书不知道被放在哪个书箧里,端王便先搁置了。今日无事,正好适合找找那本书,也把书房中的书籍重新整理。

环秀园里藏书比不得端王府,却也不算少了。池旭尧找了半天,没找到那本书,正打算放弃,让下人把书都摆在书架上再说,手下刚好打开了一个书箧。

找到了。

端王松了口气,把书拿起来,就看到一本眼生的册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何明德的。迁府的时候,他们两人的书籍手册都放在一处了。

本来不想想他的。

端王叹气,顺手把何明德的手册也拿了起来,随意翻看。里面画了不少亭台楼阁,一旁写了批注,不知为何,字字皆是错的。

何明德也不是不识字的人,怎的这里却都是错的?若说是避讳也不是,哪有字字避讳的?

他心里疑惑,又翻过一页,手顿住了。

这一页画的并非是亭台楼阁,而是一人。何明德的画工不算很好,可是人物画得却很是传神,绝不至于让人认错。

画中人穿的衣服,池旭尧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嫁到侯府时新裁的衣衫。可若说画中人是他,那便太可笑了。

画中人分明三十上下,蓄着胡须,气质温和却自有威严之气。与他长相相似,却绝不是他。

莫说是皇兄与池维竹,但从这气质上说,连父皇都比自己像这画中人。

都说睹物思人,眼下,大约自己便是这物,那那个人,又是谁?

……

浮月楼。

“之前侯爷说的闺阁茶园已经快完工,再过半个月侯爷便能去验收了。”绿浮看着手中的账本,翻过一页,“浮月楼近期也有了一批信得过的人手,可以与一些京中府邸建立联系,以备后用,侯爷可有……”

说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一点儿回应。绿浮抬头一看,便见侯爷眼睛还在账本上,心思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侯爷?侯爷?”

何明德回过神,“抱歉,走神了,你继续。”

绿浮却是摇摇头,道:“侯爷有心事?”

何明德犹豫片刻,自己与端王的私事,不好说,便摇摇头。

绿浮却是了然一般,笑道:“侯爷此时在想一个人吧?”

这没什么好瞒的,何明德点点头,等着绿浮的高见。

果真。

绿浮自那里园中,见他二人的情状,便知他二人对于情爱一无所知,端王更是不知自己已将要落入网中。谁知这二人旁事聪明,于此道却如此笨拙,到了今日方才有些苗头。

绿浮并不点破,只是笑道:“侯爷,人这一辈子,可只会有一次这种经历,是愁也是喜。”

嗯?

绿浮站起身,道:“侯爷看起来很是疲惫,妾为侯爷弹个曲儿吧。”

说着,走到七弦琴前,长指轻拨,欢快缠绵的音调便出来了。屋子外头的小丫头们听到声儿,隔着墙嘻嘻哈哈跟着唱。

“害相思,害得我伶仃样。半夜里爬起来打梅香,梅香为何我瘦你偏壮?梅香覆姐姐,你好不思量,你自想你的情人也,我把谁来想?”

何明德:……

何明德无奈道:“你也学会促狭我了。”

绿浮笑着呵斥门外道:“打趣侯爷,小心你们的舌头。”

外面嘻嘻哈哈的声音大了起来,逐渐远了。

何明德摇摇头,温和地道:“不过不是你想的这般。”

绿浮拨动地琴弦铮铮想,随意道:“侯爷不是这样想,或许有人这样想。有人现在不这般想,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要这般想。”

何明德被她说得头晕,反正今儿也理不完帐,天色也不早了,干脆回府去了。

谁知刚回府,便见水碧水玉都不在,屋里就剩一个不懂事的滴翠,无辜地看着他。

“王爷说这几日要忙着安置兵士的事儿,回府多有不便,先去军营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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