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五角大楼的抵消战略

没有人比五角大楼这一旧秩序的基石更能从罗伯特·诺伊斯和戈登·摩尔的革命中受益。1977年,当抵达华盛顿时,威廉·佩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糖果店里的孩子”。对于佩里这样的硅谷企业家来说,他认为担任负责研究和工程部门的美国国防部副部长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没有人比五角大楼有更大的预算来购买技术。在华盛顿,几乎没有人对微处理器和强大的存储芯片如何改变美国国防部所依赖的所有武器和系统有如此清晰的认识。

罗素·赖利(Russell Riley)采访威廉·佩里,弗吉尼亚大学米勒中心,2006年2月21日。威廉·佩里,《我的核边缘之旅》(My Journey at the Nuclear Brink),载于《斯坦福大学安全研究》(Stanford Security Studies),2015年,第1-2章。 诺伊斯和摩尔无视政府,通过销售大众市场计算器和大型计算机芯片而发财,但佩里与五角大楼关系密切。身为宾夕法尼亚州一名面包师的儿子,佩里作为一名硅谷科学家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在喜万年电子防御实验室工作。这个实验室的另一个部门雇用了刚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张忠谋。佩里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喜万年工作时,负责设计监控苏联导弹发射的高度机密电子设备。1962年秋天,佩里是被紧急召集到华盛顿检查U-2侦察机所拍新照片的十名专家之一,这些照片展示的是苏联在古巴的导弹。佩里很早就被视为美国最顶尖的军事专家之一。

采访威廉·佩里,2021年。扎卡里·沃瑟曼,《发明创业资本主义》(Inventing Startup Capitalism),耶鲁大学博士论文,2015年。 佩里在喜万年的工作使他迅速进入美国国防机构,但他仍然住在山景城。对于一个被创业公司包围的工程师来说,老派的喜万年开始显得官僚和呆板。喜万年的技术很快就过时了。在硅谷芯片制造商大量生产出集成电路之后,喜万年的消费品和军用产品都还在依赖于真空管。佩里非常熟悉他周围固态电子技术的进步。他和诺伊斯在同一个帕洛阿尔托牧歌合唱团演唱。因此,1963年,佩里意识到正在进行的革命,便独自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为军方设计监控设备。为了获得他所需要的处理能力,佩里从他的歌唱搭档英特尔首席执行官那里购买芯片。

安德鲁·克雷皮内维奇(Andrew Krepinevich)和巴里·瓦茨,《最后的勇士:安德鲁·马歇尔和现代美国国防战略的塑造》(The Last Warrior: Andrew Marshall and the Shaping of Modern American Defense Strategy),基础书籍出版社,2015年,第4、9、95页。 在阳光明媚的硅谷,“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可能的”,佩里后来回忆道。1977年,他到达五角大楼。从当时五角大楼的角度来看,世界看起来更加黑暗:美国刚刚输掉了越南战争。更糟糕的是,像安德鲁·马歇尔(Andrew Marshall)这样的五角大楼分析家警告说,苏联几乎完全侵蚀了美国的军事优势。马歇尔出生于底特律,身材矮小,秃头,鹰钩鼻,透过眼镜神秘地注视着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在一家机床厂工作,后来成为20世纪下半叶最有影响力的政府官员之一。 马歇尔于1973年受雇成立五角大楼网络评估办公室,负责预测战争的未来。

马歇尔得出了严峻的结论:在东南亚经历了十年毫无意义的战争之后,美国已经失去了军事优势。他一心想夺回失去的军事优势。虽然华盛顿对“人造卫星”和古巴导弹危机感到震惊,但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苏联才建立了足够多的洲际弹道导弹储备,以保证能依靠足够的原子武器在美国核打击中幸存下来,从而用自己毁灭性的原子弹齐射进行报复。更令人担忧的是,当时苏联军队拥有更多的坦克和飞机,这些装备已经部署在欧洲潜在的战场上。美国在国内面临削减军费的压力,根本跟不上苏联的步伐。

安德鲁·马歇尔,《与苏联的长期竞争:战略分析框架》(Long-Term Competition with the Soviets: A Framework for Strategic Analysis),兰德公司,R-862-PR,1972年4月,https://www.rand.org/pubs/reports/R862.html。 像马歇尔这样的战略家知道,打败苏联数量优势的唯一途径是生产质量更好的武器。但如何做到呢?早在1972年,马歇尔就提出美国需要利用其在计算机领域的“实质和持久的领先优势”。 他写道:“一个好的策略是发展这种领先优势,并利用这种优势转变战争概念。”他设想了导弹的“快速信息搜集”“复杂的指挥和控制”“终端制导”,以及能够以近乎完美的精确度打击目标的弹药。马歇尔打赌,如果战争的未来成为一场精确性竞赛,那么苏联将落后。

佩里意识到,由于计算能力的小型化,马歇尔对战争未来的愿景很快就能实现。他非常熟悉硅谷的半导体创新,曾在自己公司的设备中使用过英特尔的芯片。越南战争中使用的许多武器系统仍然依赖真空管,但最新的手持计算器中的芯片提供的计算能力已远远超过老式的“麻雀Ⅲ型”导弹。佩里担保,如果把这些芯片放在导弹上,美国的军队就会超越苏联。

威廉·佩里的证词,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美国国防部,第79财年拨款授权,第8部分“研究与发展”,第96届美国国会,1979年,第5506-5937页。肯尼思·P.沃雷尔(Kenneth P. Werrell),《巡航导弹的演变》(The Evolution of the Cruise Missile),美国空军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80页。 他认为,制导导弹不仅会“抵消”苏联的数量优势,还会迫使苏联采取代价高昂的反导弹行动作为回应。佩里计算,莫斯科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以及300亿到500亿美元来防御五角大楼计划部署的3000枚美国巡航导弹。 如果所有导弹都射向苏联,那么苏联也只能摧毁其中一半。

这正是马歇尔一直在寻找的技术类型。哈罗德·布朗(Harold Brown)、佩里、马歇尔与吉米·卡特(Jimmy Carter)的国防部合作,推动五角大楼大力投资新技术:使用集成电路而非真空管的新一代导弹。前者可以将位置坐标发送给任何地点的地球卫星。最重要的是,新计划将启动下一代芯片,以确保美国保持其技术优势。

理查德·范·阿塔、悉尼·里德(Sidney Reed)和西摩·J.戴奇曼,(Seymor J. Deitchman),《DARPA技术成就第二卷》(DARPA Technical Accomplishments Volume II),美国国防分析研究所,1991年,第12-22页。 在佩里的领导下,五角大楼向利用美国微电子优势的新武器系统投入了大量资金。像“宝石路”炸弹这样的精确武器项目得到了推广,从巡航导弹到火箭弹等各类型的制导弹药也得到了推广。随着微型计算能力的应用,传感器和通信也开始向前飞跃。例如,探测敌方潜艇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难题,需要开发精密的传感器,并通过更复杂的算法搜集信息。美国军方的声学专家担保,如果有足够的处理能力,军方就有可能从很远的地方分辨出鲸鱼和潜艇。

肯尼思·P.沃雷尔,《巡航导弹的演变》,第136页。 制导武器变得更加复杂。像“战斧”导弹这样的新制导系统依赖于比“宝石路”炸弹更复杂的制导系统,其使用雷达高度计扫描地面,并将其与预装在导弹计算机中的地形图进行匹配。 这样,导弹如果偏离航线,就可以重新定向。这种类型的制导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理论化了,但只有在强大的芯片足够小到可以装进巡航导弹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

理查德·范·阿塔等,《DARPA技术成就第二卷》,第5-10页。 单个制导弹药是一项强大的创新,如果能够共享信息,它们的影响力就会更大。佩里委托五角大楼的DARPA(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执行一项特别计划,看看所有这些新的传感器、制导武器和通信设备都集成在一起会发生什么。该计划被称为“突击破坏者”,设想了一种空中雷达,可以识别敌方目标并向地面处理中心提供位置信息,该中心可以将雷达细节与其他传感器的信息融合。陆基导弹将与空中雷达通信,雷达引导它们朝着目标飞行。在最后一次下降时,导弹释放小型弹药,小型弹药可单独打击各自的目标。

采访史蒂夫·罗默曼,2021年。艾尔弗雷德·戈德堡(Alfred Goldberg)采访威廉·佩里,美国国防部部长办公室,1981年1月9日。 随着计算能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分配给各个系统,制导武器正在让位于自动化战争的愿景。正如佩里在1981年告诉一位采访者的那样,这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美国正在“将芯片密度提高十到一百倍”,并承诺将在计算能力方面实现类似的增长。“我们将能够把电脑放在芯片上”,并在各个层面上部署“智能”武器。 而十年前的一台电脑有整个房间那么大。

弗雷德·卡普兰(Fred Kaplan),《巡航导弹:神奇武器还是“笨弹”?》(Cruise Missiles: Wonder Weapon or Dud?),《高科技》(High Technology),1983年2月。詹姆斯·法洛斯(James Fallows),《国防》(National Defense),兰登书屋,1981年,第55页。威廉·佩里,《法洛斯的谬误:评论文章》(Fallows' Fallacies: A Review Essay),《国际安全》(International Security),第6卷,第4期,1982年春季,179页。 佩里的愿景和硅谷所做的事情一样激进。五角大楼真的能实施高科技计划吗?1981年,当佩里卸任时,卡特总统任期结束,记者和国会议员都在抨击佩里对精确打击的赌注。1983年,一位专栏作家问道:“巡航导弹是神奇武器还是‘笨弹’?”另一位认为佩里的先进技术是“花架子”,指出这种号称“智能”的武器类似基于真空管的“麻雀”导弹一样,故障频发,杀伤率低下。

罗素·赖利采访威廉·佩里,弗吉尼亚大学米勒中心,2006年2月21日。 对于许多批评者来说,佩里的愿景所要求的计算能力似乎是科幻小说。他们认为,坦克和飞机的进步很慢,导弹技术的进步也会很慢,摩尔定律预测的指数级增长很难出现,也很难理解。但佩里并不是唯一一个预测提高“十到一百倍”的人。英特尔向客户承诺了同样的事情。佩里抱怨说,他的国会批评者是憎恨先进技术的“路德分子”,他们根本不明白芯片的变化有多快。

即使在佩里卸任后,美国国防部仍继续向先进芯片及其所支持的军事系统投入资金。马歇尔继续在五角大楼工作,已经梦想着这些新一代芯片将使新系统成为可能。半导体工程师能否实现佩里所承诺的进步?摩尔定律预测他们可以实现,但这只是一个预测,并不能保证。此外,与集成电路最初发明时不同,芯片行业已经不再那么专注于军事生产。像英特尔这样的公司瞄准的是电脑和消费品,而不是导弹。只有消费市场才能为摩尔定律所要求的大规模研发项目提供资金。

20世纪60年代早期,人们可以宣称五角大楼创造了硅谷。在此后的十年里,形势发生了变化。虽然美国军队在越南战争中失利,但芯片行业赢得了随后的“和平”——将新加坡、日本以及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通过迅速扩大的投资和供应链,与美国更紧密地绑定在一起。整个世界与美国的创新基础设施联系更加紧密,甚至像苏联这样的对手也花时间复制美国的芯片和芯片制造工具。与此同时,芯片行业催生了一系列新的武器系统,这些系统正在重塑美国军队未来作战的方式。美国的力量正在被重塑。如今,美国整个国家都依赖硅谷的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