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不重要

隔天,宋吉祥请方元吃饭,地点定在了修理铺,他在电话里客气,说店里晚上离不开人,方元淡淡应了,心中也算满意,毕竟空间私密。

推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临时支起的圆桌旁,已有不少人落座,除了昨天见过的赵谦和小敏,还有一个熟人。

“方闻”曾帆有些迥然,“我还是叫你方助理吧。”

“叫什么都行。”满室宾朋让方元不虞,面上却不漏半分,依旧挂着熟人相见的笑容。

“曾店长如今在哪里高就?”方元松了西服扣子熟稔落座,留给他的位子是主位,却离宋吉祥极远。

“高就谈不上,我现在在一家商场做楼层经理。”曾帆本想寡着脸,但他过于老实,做不到手打笑面人。

方元似是与曾帆从无龃龉,妥帖的恭维了几句,将老实人窘得面红耳赤。

吃的是火锅,宋吉祥此时提了几瓶啤酒过来,他在下首位坐下,左右挨着赵谦和小敏。

“店里离不开人,所以只能委屈闻先生了。”宋吉祥开了酒,起身给方元满上,与众人笑言,“闻先生酒量大,你们今天都别作怪,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小敏显得兴奋,眸中的崇拜又多了一层,双手握着杯子高声问道:“老板,你和方元哥是怎么认识的啊,感觉”

“感觉我们不是一路人?”宋吉祥笑着空投花生米,“你老板就那么上不了台面?”

小敏挠了挠脑袋:“不是,就感觉感觉方元哥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精英。”

“不至于,人靠衣装而已。”方元谦逊,“我也是咱们这里的人,以前与你们老板认识。”

桌上五人,除了方元,两人兴味,两人沉默。沉默的宋吉祥给同样沉默的曾帆倒酒,一不小心被翻滚的热气灼了手臂。

赶在赵谦送关怀之前,方元笑着开口:“不是要谢我吗?自打进屋我却连口酒还没喝到呢,是赵谦弟弟先提,还是宋老板?”

宋吉祥在赵谦的肩上拍了一下,意思不言自明。

赵谦活泼,话说得也俏皮,引得人不禁莞尔。方元乜了一眼笑意深浓的宋吉祥,转头温和的闲话家常:“赵谦,你和宋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活泼的年轻人一哽,向宋吉祥投去了目光。方元看得清楚,分明是在求助。

“谦儿在附近打工,接触多了,自然就认识了。”稀松平常的回复,宋吉祥专心剥虾,甚至连眸子都没抬一下。

“我在旁边的奶茶店打工,与这里隔着四五个店面。”赵谦补充道。

方元举杯在赵谦的酒杯上轻磕,笑言:“以后有机会请我喝一杯奶茶。”

“那是自然。”赵谦圆眼微弯,颇为豪爽一饮而尽。

席间还算热闹,方元窄薄的眼皮上挑,面上挂着淡笑,听多言少,酒却喝得很急,每每一饮而尽后,都会用拇指缓缓的抹去唇角的湿意,一派成熟男人的风流做派。

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面前的餐碟泛着细腻的光泽。从烟盒中抽出支烟咬在嘴里,摸起桌上的打火机,方元起身:“我去抽根烟。”

月朗星稀,微风不燥。北方无蝉,却有蟋蟀的叫声远远的传来。檐下的灯光引来了飞虫环绕,逐光振翅,撞在灯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方元靠在卷帘门上点燃了香烟,他吞吐着烟雾,抬眸看着那些义无反顾的流萤。

他从来都不是一只流萤,不允许自己盲目莽撞。生活中的选择与决定,向来都是推敲利弊、反复思虑而来。十九岁之前他被人搓扁揉圆、任人宰割,那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窒息感如今还会偶尔入梦。因此他庆幸过,在方启明阴郁的目光中为自己鼓掌。

可繁华散尽,独处一隅,他最多的一句自语便是:我是对的。

谎话说了一万遍就变成了真的,自我暗示的效力堪堪持续了四年。直到昨日在拥挤的人群中见到了宋吉祥,他才知道原来伪装的信念可以崩塌得如此彻底,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悔意、思念与软弱可以瞬间溃散无界,再也无法封印。

宋吉祥是一束光。方元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像流萤一样趋光。

可他畏惧失败,讨厌孤注一掷,也从没想过要为什么人什么事义无反顾,更不喜欢掌控不了的前路。

其实,也是可以放弃的,只需艰难的度过今夜,明日便可潇洒离去。将这个让自己倍感束缚、压抑,黑白默片一般的小城永久封尘在心底。

连同城里的人。

“草,”方元笑了,“还真是不甘心。”

他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好疼。

“方助理。”

方元偏了一点头,看到了曾帆。他懒洋洋的转了个身,将肩膀倚在卷帘门上,吞吐了一口香烟,才问:“有事?”

曾帆从没见过这样方元,虽然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原来的方助理细致妥帖,刚刚闻先生成熟周到,皆不似眼前这个疏离轻慢,不好相与的样子。

败絮其内,曾帆在心中暗下结论。

“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曾帆不善于与这样的人相处,下意识便带着怯意。

“你说。”又是满不在意的一句。

犹豫了片刻,曾帆反倒直起脊背向前了一步:“你不该回来的,不该再次出现在宋吉祥的生活中!他出了狱,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刚刚过上点像样的日子,你不应该打扰他,再一次扰乱他的生活!”

话音落下,夜似乎更静了,称得蟋蟀的鸣叫铺天盖地。方元摘了烟,垂下手臂磕掉烟灰,继而翻起细窄的眼皮:“曾店长现在和仲清斌还在一起吗?”

答非所问,却一下子慌了面前的男人,好不容撑起的一口气瞬间干瘪,支吾了一会曾帆才回:“这事和你没关系。”

他恼怒的攥紧了拳头:“反正反正宋吉祥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他没告你欺诈,也没向你讨要损失,还拿你当朋友,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还念一点点旧情,就离他远点,让他好好的生活吧!”

“这话是宋吉祥让你说的?”单手抱胸的方元缓缓问道。

曾帆一哽。

方元蓦地便笑了,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当初我把你要离开的消息透露给仲清斌,你现在还需要我的道歉吗?”

曾帆没想到方元竟这样轻飘飘的旧事重提,用这种可有可无的口吻提及自己的过错!他双拳紧握,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语气,平淡的说道:“闻先生,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人一辈子总要遇到很多好人和一些坏人,不论好人坏人归纳起来就是过客。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对于我、对于宋吉祥都一样,你的道歉与忏悔,包括你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好自为之吧!”言罢,曾帆转身拉开门,回了溢满笑声的屋子。

香烟被急急塞入口中,方元却未得到短暂的安抚,烟已燃尽,最后的长雾藤蔓一般缠绕着手指。灭了烟,方元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脸上又挂上的疏淡的笑。

回到席间,并未落座,他举起将溢的酒杯告辞:“明天还要返程,回到宾馆有些未尽的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先行告辞了。”

漂亮的喉结滑动,饮尽了杯中酒。婉拒了小敏叫车的好意,他转过半张桌子,走到宋吉祥身边。

“酒店离得近,只隔着两路口,步行就可以,正好散散酒气。”他的手搭到宋吉祥的肩头,微微弯腰,看着男人的眼睛,“吉祥,你送送我?”

这是他自重逢后第一次叫“吉祥”,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直视宋吉祥的眼睛。

不知为何,此时的室内安静极了,只有火锅中热汤翻滚发出的“噗噗”声音。

宋吉祥看着方元,未说送与不送,直到按在肩头的手微微颤抖,他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平淡的应了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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