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唐医生

路汀睡得时间不长,他被疼醒了,刚好后半夜,病区很安静。路汀断片了,一时拼凑不出前因后果,周围是陌生环境,他惶恐不安,想动动不了,哼唧一声,路雅芬就起来了。

路雅芬压根没睡,她睡不着,提心吊胆是一回事,陪睡的床不符合人体结构设计,躺得腰酸背疼。

“汀汀,”路雅芬很憔悴,“你怎么了?”

路汀也憔悴,他害怕,不敢哭,声音沙哑,问道:“妈妈,我、我动不了腿了,我的腿还在吗?”

“还在,挺好的,”路雅芬摸着路汀的脸哄,“唐医生给你做的手术,你还记得吗?”

“记得,”路汀点点头,又摇头,“记不太清了。”

“想喝水吗?”

路汀抿了抿唇,口腔干涩,抿久了,又意外品出一丝甜味,“不渴,喝过了。”

路雅芬见路汀脸色不对,手指拧得紧,开口问:“汀汀,你是不是疼了?哪里疼?告诉妈妈。”

“腿、腿有一些疼,”路汀眼神恍惚一阵,回避路雅芬的目光,不敢看,“妈妈,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路雅芬鼻子酸了,要哭,也不敢让路汀看见。

“没有,你好好的,妈妈不担心。”路雅芬微微仰头,找呼叫器,可是没看见,不知道藏哪儿了,伸手摸,找到了,她说:“我叫唐医生过来,汀汀,疼就别忍着。”

路汀呜咽,哭腔微颤,可怜兮兮地说:“挺疼的,疼死啦。”

路雅芬一着急,呼叫器从手里滑走了,又弯腰找,黑灯瞎火的,事事不顺。

就在这时候,唐林深推门而入。

“汀汀,醒了吗?”唐林深问。

路雅芬惊喜,又得寒暄,“唐医生,还没睡呢?”

“今晚值班,不能睡,”唐林深往房间里走,手里拎着一个塑料盒,“我算着时间,汀汀应该醒了,过来看看。雅芬姐,你们吃饭了吗?给你们带了些吃的,南瓜粥。”

路雅芬挺不好意思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护士长做的,我也是蹭一口吃饭的人,”唐林深放下盒子,拧开床头灯,灯光亮度刚好,他看路汀,脸色恢复了一些,耳朵红了,又看路雅芬,母子二位挺狼狈的,问:“怎么了这是?”

“我也刚想叫你,”路雅芬干笑两声,“汀汀说疼。”

唐林深说:“好,我看看。”

路汀自打唐林深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看,在暗处偷看得风生水起,灯一亮,目光又回避了。

出于本能,也带着羞涩。

路汀腿上的伤口肿胀狰狞,尤其是术后,一般人看了揪心,反正路雅芬不敢看。

但唐林深不一样,他作为主治医生,也有私心。

“一切正常,”唐林深看完了,小心翼翼的替路汀盖好被子,“现在麻药退了,疼是正常的。”

路汀很怕疼,小时候做复健能要了自己半条命。

“还要、要疼多久?”路汀哭丧着脸,看着心酸又可怜。

“两三天。”

路汀不敢想,冷汗又出来了。

唐林深不是故意吓路汀,见他反应有些大,又解释:“今晚比较疼,汀汀,你再睡一觉,等明天早上的太阳出来了,就不会那么疼了。”

路汀眨眨眼,“真的吗?”

“嗯,”唐林深不由一笑,“我不骗你。”

路雅芬也在一旁助攻,“唐医生说的都是真的!”

唐林深哭笑不得,把粥递给路雅芬。路雅芬接了粥,说谢谢,她确实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完饭。

“唐医生,”路雅芬问:“你们这班是不是上的挺辛苦的?”

唐林深说习惯了。

路汀又在偷看唐林深了,唐林深知道,那目光挺热切的,带着灼灼的好奇,烧得唐林深脸热心痒,还只能装得镇定自若。

不然又得把探头的小鹿吓回去了。

唐林深的面相很纯良,他的心眼从表面上看不出来,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把路汀的这碗粥端出去——路汀的双手不方便,路雅芬正吃着呢,那自己能喂他吧?

合适且水到渠成。

不错,唐林深想。

正当唐林深要开口说话,路雅芬摆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

半夜三更突然来电,如果不是诈骗电话,那就是催命的,总之不会是喜报,路雅芬也最怕在这种时候的电话了。一串陌生号码,她犹犹疑疑地朝路汀看了一眼。

路汀也在看路雅芬。

“谁?”路汀问。

路雅芬摇头,说不知道。

她没接通电话,也只当是陌生电话,等它自动挂断了,一口气没松下去,那催魂的铃声再一次响起。

路汀心里明白,他微微蹙眉,说:“妈妈,你接电话吧。”

路雅芬不太想让路汀听见聊天内容,她捂着手机的动静,仓促找了个理由,“不接了,吵你睡觉。”

路汀也倔,“我睡不着。”

“唐医生让你睡呢。”

唐林深:“……”

吃完再睡。

路雅芬给唐林深使眼色,唐林深心领神会。

“雅芬姐,”唐林深给路雅芬指路,“走廊尽头右拐有个小隔间,那儿空间不不错。”

路雅芬明白了,一刻不带停地往外跑。

路汀伸着脖子往外看,被唐林深的身体挡住了。

唐林深抬指戳了戳路汀的脑门,问:“看什么?”

路汀发顶不太安分的几根头发,软软乎乎的,跟着他的脑袋晃了晃,他听见唐林深的声音,立刻缩了回去,“没、没什么。”

唐林深突然沉了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汀汀,你别怕我。”

路汀的心一惊,抬头看他,“没有!”

动作幅度大了一些,扯到伤口,路汀龇牙咧嘴,哎哟一声。

人和人之间要有恰如其分的相处之道,分外显得拘谨,分内就是可爱了。

唐林深觉得路汀可爱,漂亮又可爱。

“疼吧?”

“疼,”路汀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嘴巴遮住了,眼睛露出来,还是不跟唐林深对视,他摆出打着石膏的左臂,说:“痒,里面痒,又、又痒又疼。”

唐林深矜持地问:“那我给你挠挠?”

“好。”

路汀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了,烧得通红。他皮肤烫,唐林深的指尖凉,这么一碰,还没动呢,路汀已经舒服了。

“好、好了,”路汀声若蚊蝇,“不痒了。”

唐林深一本正经:“我还没挠呢。”

路汀是呆,他不傻,“那石膏里面也、也钻不进去啊。”

“是啊,”唐林深忍俊不禁,“我手都没钻进去呢,你就不痒了?”

路汀说不过唐林深,干脆不说话了。

“汀汀,”唐林深体贴怜人、温润如水,笑着说:“把脸露出来,闷不闷呢”?

“闷的,”路汀的脸被捂得熟红,这会儿露出来,在微渺的灯光下,像一场镜花水月的梦。他鼻音很重,又腼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路雅芬没教过,于是咬着唇呢喃:“唐医生。”

唐林深心神荡漾,他回味着路汀迷糊时的两声‘哥’,像是一种限定的亲密,突然没有了,觉得可惜,又有些回味,逗着他问:“不叫哥了?”

路汀没听明白,“啊?”

唐林深:“……”

不记得了?行吧。

路汀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于是在那一汪春水里面,喘不上气的只有唐林深一人。

你说气不气?

唐林深也不能真跟路汀生气,连装也不带装一下的,他笑意粲然地问:“汀汀,饿吗?”

路汀早想喝那碗粥了,可香,“饿的。”

唐林深摇起路汀的床,目光丈量了位置,刚刚好,他嘱咐路汀躺着坐好了,不能动。

如今的路汀也只有脑袋能转了。

唐林深拧开保温盒的盖子,南瓜粥悠悠扬起温热的甜味。

路汀嗅了嗅,鼻子一动,鼻尖的痣倏地晃进唐林深的眼睛里。

“好香。”路汀说。

好看,唐林深想。

唐林深扮猪吃老虎,正人君子得很,他把粥端到路汀面前,问:“汀汀,你怎么喝呢?”

路汀抬起右手。他的右掌这会儿还在应激中,伸展不开,也疼,不能用。路汀咽了咽喉咙,舌尖往外轻轻一舔。

馋死了。

唐林深也不动声色地咽,他喉结一滚,顺水推舟,“我喂你吗?”

路汀笑得开心,说好呀。

唐林深手里的勺子是瓷的,碗是保温的,跟给路雅芬的那份不一样。

“汀汀,吃饭不能着急,慢慢吃。”

路汀饿急了,他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上一顿还是唐林深送的豆浆和豆沙包。

“好吃,”路汀对唐林深笑笑,“唐医生,甜的。”

唐林深晕头转向地问:“谁甜?”

“粥、粥啊。”

“哦,”唐林深端着南瓜粥,一点一点往路汀口里送,“我以为你说我呢。”

路汀眨眨眼,又听不明白了。

“汀汀,”唐林深喂了一口,又说:“粥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路汀鼓着腮帮子,烫到了舌头,他眼角往上一飞,磕磕绊绊地说:“唐、唐医生,你刚才说是护士长。”

唐林深往床头柜抽过来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路汀双唇粘上的东西,“你妈妈的粥是从护士长的锅里出来的。你吃的是我的,给你开小灶呢。”

“那、那你吃吗?”

“我吃过了。”

“哦。”路汀又问:“吃饱了吗?”

唐林深回:“还行。”

路汀跟唐林深逐渐熟悉了,不容易脸红,但偶尔还是涩,青涩。他没有长时间跟亲属以外的人打过交道,经验不足,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聊天。说着说着,又得窘迫。

顺其自然,不是路汀熟练掌握的技能。

唐林深不会让这种窘迫发生,他邀功似的又说道:“给你放了不少糖。”

路汀咯咯地笑,“嗯,尝出来啦,好甜的。”

“喜欢也不能多吃。”唐林深把碗收起来了,他的养生之道,正好跟路汀共享了。

路汀很是舍不得,意犹未尽,“唐医生,那剩下的怎么办,不、不能浪费粮食嘛。”

他语句不甚连贯,话说得很慢,唐林深听得仔细。

“不浪费,”唐林深笑了笑,说:“剩下的我吃。”

“啊?”

路汀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脖颈直接红透了。

唐林深假装没看见,继续体贴入微地关怀,“汀汀,吃完了要漱口。”

路汀欲哭无泪,“我、我动不了。”

“没关系,”唐林深起身往洗漱间走,“我来帮你弄。”

其实路汀还是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互动和沟通,没那么快的。可是路雅芬又教过他道理,那都是人间善意,要学会接受。

路汀不能拒绝唐林深,也由得他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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