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揉揉

唐林深从病房出来,正巧碰上了护士长。护士长姓童,叫童凡,比唐林深的年龄稍微大了几岁,唐林深叫她尊称。

“童老师。”

童凡从来没见过医生这个时间点从病人的房间出来,碰上了,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打招呼。

“哎哟主任,晚……早上好啊!”

唐林深笑了笑,说早上好。

童凡朝后看了一眼,看见单人间病房的门虚掩,她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还是调侃一句:“主任打哪儿来啊?”

唐林深笑着说:“我朋友那儿。”

“您对您朋友真上心,”童凡不调侃了,又一本正经地问:“他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唐林深说还好。

“行,”童凡十分热情,“主任,你等会儿就下班了吧?我锅里还温了俩包子,饿了就去拿。”

唐林深想了想,说:“要下班了,我不走,我最近都住医院了。”

童凡没反应过来,“啊?”

唐林深还是笑着,笑得很有诚意,他说:“单人病房,就是6床,他的情况我刚刚已经看过了,查房记录我会亲自写。今早的查房就给他免了吧,刚睡下呢,别吵醒他了。”

童凡:“……”

那查房我也不能做主啊。

“我等会儿跟老主任也说一声。”唐林深唇角微微向上,继续说:“童老师,十点的葡萄糖准时给他挂上,还有药,到点就送。他情况比较特殊,不太习惯跟陌生人接触,我之后如果不在,他有什么事儿,你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快过来的。童老师,麻烦你多担待了。”

单人病房的护理原本不属于童凡,是另一个小护士,刚来,经验不足。唐林深一口一句童老师,一番恭维下来,顺利让护士长接手了。

欠的都是人情。

童凡跟唐林深关系不错,两个人态度都挺好的,反正都是工作,童凡觉得多一个和少一个的区别不大。

“唐主任,他是哪方面的情况比较特殊?”

唐林深思付片刻,没说话。

童凡讪笑:“唐主任,你别误会,我也不是想打听患者隐私。你说他情况特殊,我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应该了解清楚地,护理也需要对症下药嘛,免得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误会,理解的,”唐林深顿了顿,表情挺坦然的,“他是自闭症患者。没什么太大的特殊情况,主要在情绪上可能需要特殊关注。至于沟通,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说的。”

童凡恍然大悟,“好,我明白了。”

“谢谢,麻烦你了童老师,”唐林深越身一步往外走,想起什么,又回头说:“对了,你锅里的包子给我留着。”

“你吃啊?”

唐林深摇头,说不吃,“等他醒了我喂他吃。”

童凡:“……”

喂?

唐林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一句:“他手不方便。”

童凡眼角抽了抽,颤颤巍巍地哈哈一笑:“主任,你们关系挺好啊,好朋友啊!”

“不是朋友,”唐林深相当从容,“他是我家里人。”

童凡知道人情世故,十分不敢怠慢。

“哦。”童凡往病房看了一眼,又看唐林深,抬着手往那儿指,十分不见外地问:“那你现在去哪儿?需要我帮你看一会儿吗?”

“不用,我回办公室搬张床,”唐林深说:“马上就来了。我也睡一会儿,昨晚没睡。”

唐林深有张折叠的钢丝床,四件套齐全,值夜班时累了躺一会儿,很舒服。这会儿直接扛到路汀的床边了,说是方便照顾,也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路汀没醒,睡得很熟,唐林深脱了外套躺下,他定了十点的闹钟,精神一松懈下来,人也困,看着路汀的侧脸睡着了。

能做美梦。

唐林深的觉不长,他有失眠的毛病,不吃安眠药睡不安稳,但药吃多了伤身,他偶尔小酌一杯也能睡着。如今待在医院了,得克制,唐林深盘算着想把酒戒了。

路汀也醒了,手术的伤口还是有些疼的,但能忍,腰背受不了,躺了一天一夜,又酸又麻,他不能动,这种难受的劲儿缓不了。

路汀叫唐医生,声儿不大,窗外的麻雀比他叫得欢。唐林深故意装作没听见,路汀耷拉着脸,可怜兮兮地提了些音量,“唐医生。”

唐林深正在倒水,他回头,手里有两粒药片。

“怎么了?”唐林深问。

“有、有点难受。”

唐林深端着水杯走过去,又问:“哪儿难受?”

路汀的脸红到了脖颈,又红又烫,“屁、屁股疼。”

唐林深语塞,这怎么弄?腰背能适当按摩着把血脉和肌肉推开了,这屁股——不好下手啊。

路汀的精神气不足,说话软绵绵:“唐医生,我、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走了。”

“汀汀,你最近走不了路的,”唐林深轻声细语地哄他,“再等三天好不好,我找辆轮椅,带你出去兜风。”

路汀眨眨眼:“去哪儿?”

唐林深微微一笑:“住院部的后花园。”

路汀又歪了歪脑袋,问:“后花园有花吗?”

“冬天呢,没有了。”

唐林深不上班,换了自己的衣服,灰色高领毛衣,路汀送的干花胸针就扣在毛衣上。

路汀盯着胸针瞧,目光有些失落,“我、我还没有给你做第二个呢。”

唐林深愣了愣,问什么?

“那个……”路汀抬指点了点,“胸针。”

“没事,等你好了以后,有机会的。”

路汀低头,声音又小了,“花店被车撞坏了。”

对了,花店后续的维修和赔偿事宜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路雅芬后来一直没有联系。这事儿悬而未决,又不能问路汀,容易引起他的焦虑。

唐林深没打算问,路汀自己提起来了,“妈妈没给我打电话。”

“妈妈忙吧,”唐林深顺着路汀的毛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路汀点头。

唐林深放下水杯,偏头对路汀说:“汀汀,张嘴。”

路汀:“?”

唐林深把掌心递过去,说:“吃药了。”

路汀很听话,说好。他抬右手,试着自己拿药片,可是对手指动作的要求太精细了,他扣不起来。

路汀急了,很沮丧,“唐医生,我不行。”

唐林深眼里有笑意,故意的,说:“你可以找我。”

路汀反应慢,问:“干、干什么?”

“喂你吃药呢。”

路汀想那场面,局促又窘迫,“啊?”

“两颗药片,我放你嘴巴里,你自己咽下去,”唐林深相当亲和地问:“汀汀,会吗?”

会什么?咽下去吗?

路汀脱口而出,“会啊!”

“嗯,真棒,”唐林深十分走心地夸人,“张嘴。”

路汀目光往上飘,不看人,但周身感官能知道唐林深越靠越近了,他很紧张,这种紧张跟以往的感觉不一样。路汀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人告诉他。

唐林深把药片往路汀的口里送,指尖有意无意地碰到了路汀的舌。

温软的。

唐林深当无事发生,其实心绪也很躁动,又怕这举动把路汀吓坏了。

药片有点大,路汀含在嘴里,咽不下去,眼睛水润润的,对上唐林深的目光,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唐林深说:“这药化开了苦,咽下去。”

路汀舌头卷着药片,说话含糊不清,“咽不下,太大了。”

唐林深又故意使坏逗他,“嗯?”

“唐、唐医生,”路汀尾音拖着长调,很软,“水,喝水。”

唐林深很贴心,在水杯里放了跟吸管,路汀喝水不费力。

两颗药喂得跟玩儿似的,逗得路汀满脑门汗,没功夫继续紧张和局促了。唐林深长得正经,平时的言行举止也正经,不管干点什么,没人会把他往不正经的方面联想。

反正气氛挺好,唐林深浑水摸鱼得也好。

唐林深抽出一张纸巾,给路汀擦干净汗,手还端着水杯,安安静静瞧着路汀把水喝完了。

路汀身上还插着管子,他稍微一动,存在感相当强烈。

“唐医生。”路汀喝完水,声音清亮了,他说话还是慢,支支吾吾地羞涩。

“什么?”唐林深顺势坐在床边。

“我、我身上的这、这根管子,什么时候能拔了?”路汀说:“不太舒服。”

唐林深心知肚明,目光顺着往下看,停在路汀身体不上不下的位置,严肃且正经回答:“明天早上查完房就能拔了。”

路汀还想问谁来弄?

唐林深自顾自往下补充,“汀汀,明早我查房。”

那就是唐林深亲自来弄了。

隐私部位,路汀一想,脸彻底红透了,像一只随时都能采摘的熟苹果。

唐林深不逗他了,“汀汀,我是医生,很专业的。”

路汀又往被子里钻,成了鸵鸟,嘴里说哦,就是不肯出来。

童护士长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目不斜视,业务能力一骑绝尘。

童凡谨记唐林深谆谆教诲,她不跟路汀沟通,有事儿跟唐林深说。

“唐主任,挂水了。”

唐林深侧开身体,伸手掀开路汀被子的一个角,温温柔柔地说:“汀汀,挂盐水了。”

路汀的右掌还拧着,不停在床单上画圈。

“嗯。”

他回应的很小声,唐林深听见了。

唐林深示意童凡过来,自己让开了一点儿路,不能碍事,又得让路汀知道自己没离开。留置针的位置在路汀右手的前臂,唐林深捏着被角没有松手。

路汀感觉有陌生人接近,手臂挣了挣,唐林深指尖一点,轻轻安抚。

“乖。”

路汀听唐林深的话,不动了。

童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心想唐主任牛逼啊,这属于骨科和心理科联动,跨专业治疗啊。

等药水挂上了,唐林深跟童凡道了声谢。

童凡说不客气,出去后贴心地给屋里二位锁了门。

路汀钻在被子里还是没有出来,如果不是食指还在画圈,唐林深以为他又睡着了。可是路汀右手的姿态依旧不在然,拧得时间久了,骨头容易畸形。

唐林深想让他放松。

“汀汀,”唐林深问:“右掌还疼吗?”

路汀没有回答,房间里很安静。

唐林深耐心地等着,他看着路汀的手指画圈,记着数,数到一百,路汀的手停了,他有动静了,开口说:“疼,老抽。”

刻板行为、强迫症和秩序感。

唐林深暗自轻叹,“我给你揉揉吗?”

路汀这回没画圈了,还是等,等什么唐林深不知道,需要继续摸索。大概三分钟以后,埋在被子里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发也跟着飘。

“好。”路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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