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与鹿
路汀太喜欢这个八音盒了，不仅因为它的样式，主要是贵，能让这种喜爱更上一层楼。
八音盒不大，老板却花里胡哨地给它装进了一只半人宽的盒子里，路汀一只手捧不过，干脆弯着身子给裹住了。
唐林深有点酸，“汀汀。”
路汀侧着脸颊蹭了蹭盒子，“什么？”
“……”唐林深说：“你晚上干脆抱着它睡觉好了。”
路汀认真考虑了，“不行呀，床太小了，睡不下的。”筱/颖
“要么我给你弄张双人床。”
路汀信了，问他可以吗？
当然不行。唐林深内心的想法波涛汹涌，没说出来罢了——
有那双人床还轮得到别的玩意儿跟自己抢位置吗？
贻笑大方地争宠啊，唐林深暗自叹气。
二位从住院部的后门溜，又于原路返回，没被护士长逮着，反骨得相当顺利。路汀进了病房，听见唐林深锁门的动静，他迫不急待地打开了盒子。
刚刚在外面瞧得不仔细，如今实物摸在手里，于是喜爱便成了偏爱。
八音盒底座为镂空的胡桃木，内嵌木质互动装置，实木摇动手柄，镀金音乐机芯，互动装置连着底座上层一只梅花鹿，周围以树木装饰，作为森林的景。
小鹿前蹄微扬，以奔跑嬉戏的姿态立在森林里。
路汀摇动手柄，小鹿随着悠扬的音乐上下律动，真像在林间自由撒欢的精灵。
唐林深尤其喜欢这只小鹿的眼睛，像黑宝石，温润澄澈又掩盖不了其灵动，跟路汀看向自己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回味无穷。
唐林深给路汀倒水，喂他喝了一口，问他：“汀汀，喜欢吗？”
路汀说喜欢，真好看。
唐林深把水杯放回原处，他伸出手指在小鹿的尾巴上碰了碰，有意引导，“还有吗？好看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路汀的烂漫从不掩盖，“哥，这是你送我的，他独一无二。”
唐林深的手指从鹿尾巴点到了路汀的耳垂，说：“嗯，真乖。”
路汀的耳朵红了。
唐林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又柔，像羽毛似的刮着路汀的耳朵，“汀汀，这只小鹿像你。”
路汀心跳加速，他本能要跑。
唐林深锲而不舍地追，“我叫你小鹿吧。”
路汀怔了怔，他的老师教课范围不广泛，没教过眼下情况该如何给予对方正常反应跟合理回馈，于是也只能喃喃自语地重复，“小鹿？”
唐林深想了想，他很真诚地说：“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昵称，是我对你的昵称，也是独一无二的。”
唐林深的眼睛也藏着光芒，路汀从始至终都无法决绝他。
“好。”路汀说。
八音盒的设计正好符合了路汀刻板行为的轨迹，焦虑或者紧张的时候摇一摇手柄，能让路汀心情愉快。不过路汀很久没有焦虑了，他让八音盒唱歌，是因为自己也高兴。
“哥，”路汀没吃饭，“我饿了。”
唐林深坐在病床尾看书，眼皮一撩，问：“想吃什么？”
“能吃蛋糕吗？”
唐林深往后翻了一页书，没说话。
路汀腼腆且害羞地笑了笑，给自己找补：“药吃太多啦，嘴巴苦。”
唐林深合上书，他绷着脸不笑，说蛋糕没有了。
路汀有些失落。
“冰箱里的蛋糕过保鲜期了，吃不了，”唐林深不疾不徐地说：“外面的甜品店倒是没关门，不过现在没出货的蛋糕放了一天，口感也不好。”
路汀认真听唐林深说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直愣愣地瞧着他看，“嗯？没关系，我不挑食。”
“就怕你不挑食，”唐林深让这道目光烧得慌，他顿了顿，问：“小鹿，嘴里苦吗？”
“嗯，”路汀说：“没味儿。”
唐林深伸手往自己衣服口袋里摸了摸，不知道摸着了什么，挺神秘的。他往下咽了口唾沫，不解渴，“闭上眼睛。”
路汀很听话，说哦，把眼睛闭上了。
唐林深没藏什么宝贝，就几颗糖，刚刚在礼品店柜台拿了几颗，柠檬味的。
“……”
献什么宝啊。
唐林深暗自叹气，他把糖纸搓出了声儿，沙沙啦啦的，很轻，又搔得人痒。唐林深的眼睛不敢往路汀脸上看，可是磁跟铁有莫名的吸引力，会不由自主地就贴了上去。
路汀感受到周身的温热，他睁开眼，看见唐林深，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哥。”
唐林深快稳不住了，他摇摇欲坠，又不得不抓牢自己仅存的温和风度，怕吓跑路汀。
“小鹿，”唐林深摊开手掌，正好两颗，糖纸半裹不散地搭着糖，“蛋糕没有了，我这儿有糖，你吃吗？”
路汀点头，他舔舐下唇，说吃的。
唐林深挑了其中一颗，指尖捏着拾起来，他的动作比大脑的反应直接，堪堪送到路汀唇边，反应过来，心肝一颤。
太不含蓄了。
唐林深的呼吸有点儿急，他眼睛重重一眨，观察路汀的反应。
路汀没什么反应，他表情依旧平静，可能泛起了一点水波，也只体现在微颤的眼睫上。
唐林深哑着音唤了一声：“小鹿……”
路汀也许是还没习惯新鲜昵称，他没有给唐林深回应，仿佛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指尖的糖果上了。
路汀在唐林深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伸出舌尖，在糖果上碰了碰。舌尖收回去，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又觉得不过瘾，尝不出味儿，路汀眨巴眼睛，如法炮制，于是碰变成了舔。
唐林深觉得自己指尖湿润，浸在滚烫的岩浆里。
路汀舔高兴了，砸吧嘴，说：“哥，很甜。”
唐林深仿佛被一管大炮轰穿了灵魂，他想收回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路汀把整颗糖含进去了，用力一嘬，终于脱手。
却把唐林深搅得天翻地覆。
路汀无法解读唐林深滚烫的情绪，就是觉得他哥奇怪，好像挺不高兴的，气场骤然深沉许多。
路汀以为唐林深不高兴了，来龙去脉不得而知。
“哥。”路汀轻轻叫了一声。
唐林深点头，说嗯。他浑身绷直僵硬，脖颈处伴随着嘎啦声清晰可闻。
谁比谁紧张呢。
路汀不知所以，垂眸又看见唐林深平坦的手掌，那上面还有一颗糖。路汀捏起糖果，剥开糖纸，学习唐林深的行为，把糖果送到唐林深唇边。
“吃吗？哥。”
唐林深：“……”
要不说真诚是必杀技呢。
路汀这一套撩人动作行云流水，放在别人身上恐怕看不到半点纯情。可偏路汀本人不自知，他披心相付，显得缠绵蕴藉，又带着甜味，从不粘牙，却把唐林深黏得抽不开身。
唐林深点头，说吃。
于是路汀也把糖果送进了唐林深的嘴里。
唐林深含着糖，他甜进心里了，舍不得咬碎，慢慢等着它融化，低头看书，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
耳边突然传来悠扬清铃，路汀无所事事，捣鼓着他的新玩具。
唐林深愈发心神不宁了，他轻叹一声，合上书，干脆破罐子破摔。唐林深单手撑在床尾，脑袋一歪，若有所思地看着路汀。
路汀注视着八音盒上欢悦的小鹿，没注意唐林深的目光，直到唐林深喊他，喊了两回。
小鹿。
路汀心一跳，想起来了——哦，哥叫我呢。
“哥，”路汀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问：“怎、怎么了？”
唐林深直截了当地开口说：“你的八音盒能借我玩玩吗？”
“好呀。”
路汀高高兴兴地把八音盒递过去，眉眼灿烂。
唐林深接了，接得十分谨慎，怕弄坏了，双手捧着。那只小鹿正好转到眼前，唐林深没忍住，伸出拇指在小鹿的脑袋上摩挲，顺着鹿耳朵蹭到了鹿尾。
路汀眼睁睁地看着唐林深的动作，突然觉得浑身痒，尤其是屁股，他下意识扭动腰身。
唐林深六根不甚清净，他眼皮往下一耷拉，侧对着路汀坐得笔直，他轻轻摇动手柄，跟攒功德似的，嘴里默念——
阿弥陀佛。
佛祖不渡满腹欲念之人，基本白费。
唐林深没把自己念得超脱凡俗，倒是把路汀摇睡着了。
唐林深挺欣慰的，真不错，他想，小孩儿没什么心思，好养活。
后来护士长又来了一趟，她守了一晚上，终于把唐林深等回来了，出了一脑门冷汗。唐主任排场大，骂又不能骂，于是童护士长捧着医护职工守则，对唐林深耳提面命、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
“他不懂你也不懂吗？”护士长恨铁不成钢，“唐主任，现在是特殊时期，病人出了住院部还想住进来？你们做检查了吗，嗓子眼捅了吗？！”
“是是是，童老师，我错了。”
童凡觉得他下次还敢。
路汀睡得熟，云里雾里地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说了句什么话，接着又睡了。
唐林深压低声音：“童老师，您说完我就别说他了，是我带他跑的。”
童凡一言难尽：“唐主任，您看我像个夜叉吗？”
“不像。”
“……”童凡气不打一处来，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下次注意，你要带人跑之前也跟我说一声，万一出什么事儿呢。”
唐林深依然点头称是。
今天这出‘自由狂奔’的逃离，在细想之下确实欠妥。
唐林深自打遇见路汀之后，他身心的狂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林与鹿，本就是珠辉玉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