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追杀与营救(二)

逃亡之路,饥寒交加,山路崎岖,衰草寒烟。

萧羡鱼看着鞋上破的洞,原本雪白的布袜被脚趾头窜着蹭了出来,冻得已经没有知觉。

郑英和张玉因为抬人,走得太久而浑浑颤颤,最后郑英不顾仪态,一股屁坐下,喘气说道:“不行了,不行了,走不动了”

张玉累得直接躺下,呈大字型。

郭皇后痛苦不已,最终劝她们:“算了吧,你们走吧,或许他们只要杀了我便好了,省得你们也丢了性命!”

“娘娘,这话不可再说。”萧羡鱼叹息,“为人臣子,尽忠职守,我们不可能丢下您的。但眼下情况…我们平日里深养闺中,确实走不了太久,得想个办法才行。”

郑英舔了舔冻裂的嘴唇,过度消耗体力让其灰心丧气,“我们平日不是坐马车坐轿子,就是坐船,现在只有两条腿,后头还有人追杀,这迟早得被发现”

郭皇后也不禁说道:“是啊,如果现在能坐船,这天风那么大,一定很快回到京城。”

当时祭天之所以选择走山路,无非是为了体现诚意。那一路走去,皇帝每隔一段路便要下了龙驾,领着官员们对着天地上香跪拜,如此反复到达祭天台。

"坐船.”

萧羡鱼喃喃道,脑子里莫名浮现沈珩所画的江景图,他断断续续画了好久,有次实在好奇,她便问他为什么要画。

他说,那是第一次与她出远门,所以想将与她欣赏过的景色画下顺带拿了江域河流图给她讲解了一番,让她对本朝水域有一定的了解。

郑英与郭皇后的对话简直醍瑚灌顶,萧羡鱼立刻思索这片山地最近的河流在哪个方向。

“往西南走,那有条大江的支流,如果有船顺流,我们大概可以摆脱追兵,回京中码头去!”

张玉一听,来了精神,像只猴子一样爬上树远跳,“真的有条小江啊!离我们不远,咦,江上有渔民!”

所有人大喜过望。

要知道熟读女德,各类诗书的富贵人家女儿,会琴棋书画与女红已经备受赞誉,若是涉猎医书、烹饪、骑射更是锦上添花,郑英出身高贵,做足了那锦上的朵朵美花,但在今夕颠覆了想法。

她不自觉流露出钦佩,“你居然知道地理水域,请的是哪位先生给你讲的?”

萧羡鱼:"”

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她扭头就走。

郑英一看她那神色,心里便有七八分猜测了。

正当她们要重新踏上路程时,近处马蹄声阵阵,在地面震动出的声音像连续踢着她们的心脏,惊吓得紧!

张玉赶紧将她们推进灌木躲起来,四人趴伏在土腥味钻鼻的地面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时从草缝里看见有两个骑马的汉子拿刀对着矮植草丛四处挥舞,一边砍,一边骂。

“他奶奶的,林子太大了,一点踪迹都没找到,到底跑哪去了,难不成长翅膀飞上天了?”

“就是,都是含金汤匙的婆娘,路都没走几步的,居然难住我们一群人!”

“要是再没线索,回去就得挨骂,你也听见宫里那位公主派来人的传旨给老大,说事情没办成,我们一个个都得拿命去赔罪!”

“我们现在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快点找吧!”

“这边没有,往那边去!”

待到马蹄声远,她们才颤颤惊惊爬出来。

“快,趁着他们没发现我们往水域去,赶紧逃,找个遮蔽性好的船只进京!”萧羡鱼说道。

于是,什么劳累都不敢提了,所有人要紧牙根往西南而去!

到了江边,果然有三艘渔船停靠岸边。

郑英与郭皇后同时看向萧羡鱼,期待她能拿出办法搞来一条船。

萧羡鱼选来选去,索性下了一个决定。

从脖子上扯下自己的银链子,这条银链工艺精湛,吊着一个圆润如意锁,上头花纹美轮美奂,是银饰中的极品。

这是最后的傍身之物,也是沈珩那时候送的一沓财物中的一件小珍品。

有点舍不得,但终究给了张玉,又问郑英身上还有没有,郑英便取下一块玉牌递过去。

“我们妇人身份不便去谈,你作为丫鬟过去,就说家中主子看上了,一口气买下!”

郑英大惊:”一口气买下?要那么多船做什么?”

萧羡鱼定定说道:“自然是断敌人追来的路,张玉快去。”

张玉点点头去了。

郑英忙问:“那不雇那个渔民给我们撑船吗?”

萧羡鱼有考量,说道:“我们是被追杀的人,不要去连累平头百姓了,再来我们最好不要相信四人以外的人,免得一步踏错,全部被抓。这一旦被抓,便是个死啊!”

若是干干脆脆死,眼睛一闭去阴曹地府。

若是受尽折磨,不清不白死了,连累家中声誉,死后何来安宁?

郭皇后明白萧羡鱼的用心,点头直说是。

所幸,张玉很快说动了渔民把船卖给她们,而且张玉还从其他渔民手里买过了镰刀等利器,以及钓杆,还有一些食物、棉被。

船只一只连着一只,很快顺江水而往西行,她们选择上了领头的大渔船。

船行远岸,追来的人发现了她们,个个如恶狼盯食的眼神实在令人恐惧,她们快速躲进舱内。

“她们居然坐船!还把所有船带走了!老大,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骑马赶往最近的码头,找船追上去,必须尽快拦下她们!”

一伙人气急败坏御马掉头,彻底离开了视线,她们这才松口气。

郑英说道:“你做的对,把船全要了,他们真没办法靠近我们了。”

萧羡鱼咬咬唇,“别高兴太早,他们要是不眠不休骑马找船,很可能在靠近京城的流域上追到我们,到时…死劫难逃。”

二人一听,又是惊惧,直问她还能怎么办?

萧羡鱼揉揉额边,“先安生两日,让我再想想。”

是的,至少能歇上两日喘口气。大伙舱里换药,补充了点吃的,到底松懈了一些,有些事渐渐也被想起,然后疑惑。

郑英对萧羡鱼咬牙切齿说道:“之前那两个男人里说是公主授意他们要追杀我们,我觉得我和娘娘肯定不是他们追杀的对象,反而是你,你死了,金斓公主认为她才有可能拥有沈相。”

萧羡鱼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那我连累你们了,或许就该去赴死,成全了他们,也让你们能活着回去。”

郭皇后却道:“英姑娘,你想简单了,金斓公主是想一箭双雕。

她的目标不可能只是萧氏,我一死,官家便会悲痛,朝政将会出现漏洞让她们有机可乘。”

她又劝起萧羡鱼:“你不可有轻生的想法,沈珩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那么大度接纳回定亲时反悔的姑娘,还百般呵护。萧氏啊,你该相信沈珩的。”

萧羡鱼听着,心里很酸楚,干涩的眼晴漫出湿润,刺痛着。

如果没有看见私会那一幕,她对沈珩深信不疑。

而如今她身陷险境,沈珩居然还没找过来,哪怕是来确认她的尸体也好啊,可一直没来。

她都甚至有个糊涂的猜测,他是不是被金斓公主迷住了,抽不开身前来,任由金斓公主派人来把她大卸八块。

偏偏郑英这时候又拿话扎她的心:“说实话,你死了,沈相娶公主,好处真的不少,她听沈相的话就不会与官家作对了,而沈相再加一个驸马身份,地位更是牢固。”

郑英的话不是在讲笑,那时候沈珩的权势可是直登巅峰,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弹劾得了的人物,皇帝怕得让三分。

不盘算还不知道,原来她一死,沈珩的好处真的太大,叫人难抵诱惑。

所以,就因为这样,她真的该死吗?

萧羡鱼含泪,抱着这样的委屈背过身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场隆重的大婚,沈珩金冠红衣,身骑白马,迎娶金斓公主。

而她早已成了一尊冰冷的牌位被放在沈家祠堂中,接受他们的祭拜。

不论她怎么哭,怎么喊,阴阳相隔,沈珩根本听不见,像以往搂着自己的肩膀那样,搂着金斓公主转身离去…终于,喊累了,哭够了,她痴傻在那,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踏进来,香再次燃上。

是萧盛铭和徐氏。

徐氏哭得悲惨,萧盛铭作为兄长,望着她的牌位痛哭流涕,喊着说二哥哥挣了军功回来,以后你有娘家撑腰了,怎么就走了!

还说望云楼大赚,那么多钱她都没来得及盘点。

这好日子才刚刚过上,她怎么能死!

眼睁睁看着沈珩娶公主,将沈相府内她所有的东西退的退,烧的烧,如此抹去她曾经存在的一切痕迹…那明明就是她亲力亲为,一手安置的府邸啊!

听完兄长的哭诉,她极其不甘,忽然惊悟什么。

他曾经的话尤其耳边。

“羡羡.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们今夜便一起下地狱!”

“羡羡,你走不了的,今生今世,我们是死也要埋一块…”

这回,平静醒来。

是他不愿意放她离开,是他说死也要埋一起,她当真的,也决定顺从他的意思,百年之后死亦同穴。

但是只限于他们夫妻二人,不然三个人真的太挤,而她亦不屑!

萧羡鱼望着滔滔江水,眼神从萎靡转变至坚决,说道:“不,我不能死。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活着,活着回去问你一句…”

沈珩,你到底负了我没?

倘若负了,那便将你当初的话原封不动送回。

一起下地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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