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审之战

萧羡鱼垂着眼,面对一桌精致的菜肴根本没有胃口。

午前她打发人去叫沈芊过来瀚碧院一起用膳,可回话说芊姑娘忧思过重,不想吃东西。

这些日子来,萧羡鱼的身子看起来只是肚子鼓了些许,身形没变,可莫名感觉四肢沉重,人也懒了许多,便不过去看沈芊了,只叫下人好好照顾,就算她是半夜饿了有胃口,一个个也得爬起来给做好吃的伺候着。

“夫人,您也得多吃啊,不单为了孩子,也为了相爷。”秀月劝她,“明日便要公审,你不吃好睡好,到时上了金銮殿,这憔悴的模样被相爷看见,得多担心!”

前日贾夫人和徐氏带着三个孩子,还有孔嬷嬷过府来看她,没一个不说她脸色太差的。

萧羡鱼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但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吃任何东西都如同嚼蜡。

她悲戚的目光忍不住去看案面上一张小纸条,即使青杨写到一切安好,可茫然无措依旧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脖颈,令人喘不上气,难受至极。

沈珩之前一直在画的江景图已大致勾勒完成,难为他平日里百忙抽空,看得出是对于两人一同出行回忆的重视。

也是,那时候第一次一起出远门,第一次欣赏大江两岸风貌,第一次深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赏月,也是第一次在几乎无瓦遮头的地方放纵。

由于行止阁还没收拾好,萧羡鱼便叫人把江景图挂在房中,此刻看着那图,想起这房间沈珩已好久没回来过,眼泪不知不觉溢满眼眶。

“夫人…”秀月端起案面上的红枣小米粥,就一定要她吃下去。

萧羡鱼盯着那画,又出了幻觉,沈珩就站在画前看着自己似的,眼神里流露的责怪与忧愁全然遮住了素日里的凌厉,她哪里受得起,只能接过手,尝了一下,不烫,便一口一口囫囵吞咽,和着眼泪。

“嫂子!鸣鸣鸣,嫂子!”

院门外,沈芊的哭声伴着小跑进了房,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力打偏了珠帘来到萧羡鱼跟前。

萧羡鱼别过脸,动作迅速地擦干泪水。

“怎了?”

沈珩嘱咐过要照顾好他妹妹,萧羡鱼瞧她哭得厉害,心里的紧张更加重了。

沈芊坐下抽泣说话,“我实在担心大哥,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来帮忙”

萧羡鱼尽管自己也处于这样的状态,却也还要安抚别人,“你大哥说了,我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守好相府,对他就是最大的帮忙“我知道大哥有本事,以前他也被抓进过大理寺去,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太后公主亲自出面要弄死他,大哥真的有把握平安回来吗?”

说到这个,正是萧羡鱼内心深处最为担忧的。她的太后姑母,一个被权势蒙蔽双眼的人,连血亲都能利用和抛弃,何况是一直与她为敌的沈珩。”你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沈芊听着她肯定的语气,这才安静下来,擦了擦眼泪,发现萧羡鱼的双眼也是通红的,知道她也是一样担心大哥的,不像沈崎,至今还沉迷夫妻家族的隔阂里不可自拔。

“嫂子,等大哥回来,你们能不能帮我去退亲?”沈芊忽然委屈说"啊?”

看季三槐上次来家里吃饭,沈芊挺喜欢的样子,怎么回头就变了要退亲?

“为什么,婚书都立了,退亲得有理由的。”

萧羡鱼一下就想到自己当年悔亲时用的借口,直直地盯着沈芊,迟疑问道:"你有别的心上人了?”

沈芊瞪大眼:“嫂子你不能那么想我,有新欢的人是他!”

“你说季三槐有新欢?谁?”

“就那个温香楼的头牌夜樱!他这段时间经常往那跑,现在温香楼被烧了,他直接把人接到另一处园子里住,两个人在里头卿卿我我,不成体统!”

萧羡鱼惊讶,季三槐表面看起来是有点风流浪荡的痕迹,但也仅仅是看上去有,接触下来感觉是个不错的人。

难道是装出来的,是觉得沈珩这个未来大舅哥折了,就敢放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啊,就嫂子你成日窝着,什么风都吹不进来。”

秀月替沈芊鸣不平:“我们家的姑娘可不能这么忍气吞声的,上门找他算账去!”

沈芊一听也心动,觉得那么干解气,对,我找他去,让他出丑,日后退亲大伙都知道是他的错!”

萧羡鱼却左思右想,最后说道:“不准去!大局当前,人心难测,眼下最主要的是你大哥明日的公审,你觉得出气快活了,弄不好就踏错了一步,有可能影响全局,一切等你大哥回来再说!”

京城这个妖魔鬼怪的是非之地,它里面有一口潭,有时候你投一个石子进去,溅起来的不一定是水花,可能是火星,弹到衣服上,引火烧身。

夜间,萧羡鱼收到消息,青杨说沈三爷等人已经安全,暂不能回沈家。

这是变故多日以来收到的唯一好消息,想着马上去找沈梦红,让她们准备翻供,可沈府那边全是太后的眼线只能作罢。

青杨跟随沈珩多年,他应该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做。

天不亮,冯英芮一声不高不低的唤声叫醒了撑额休息的沈珩。

他睁开眼往高高的牢窗外看天色,猜着眼下应该是卯时末,朝会上议政估计要结束了,一会儿就得开始公审。

冯英芮是个体面的人,同样给予沈大相爷体面,送来了净面的工具和两盆干净的水,另外还备了早膳。

“我一炷香后回来接相爷您去宫里,一同去的还有邵渤。”

烛火渺渺,冯英芮看不清沈珩的神色,只见他长身而起,动作利落地整理自己。这时,不知哪里传来扑腾的声音,类似于禽类连续扇动翅膀,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沈珩放下剃刀,就见窗外探进一个黑乎乎的头,上头两只眼睛泛着绿光,冯英芮受惊,赶紧拿来墙上的火把照过去,发现竟是只鹰头。

那鹰看见沈珩,似乎想钻过牢窗进来,可奈何它身子太大,最后抖了抖脑袋,将一份成卷的小纸条啄来丢进牢内,马上飞走了。

好像这样的情景沈珩已司空见惯,阅了内容时,有脚步声来,他立马烧掉纸条。

邵渤可能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过来看又没看出门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这个时候了,二位还在做垂死挣扎吗?没有意义,此次公审就是给沈相定罪的。”

沈珩一向高冷,自是不理会他的,而冯英芮这段日子与他斗得狠,瞧见就心烦,自顾自离开。

一炷香后,出了大理寺,灯笼引路,漫天飞雪。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进宫,马车四周则是重兵把守,邵渤不愿与他们一起,自行骑马,也小心路上会有人来劫囚。

走至金銮殿外,沈珩隐隐看见前方有个女子站在那,一旁的宫女为她打伞,伞上已积了不少雪,寒风四起,她头上的诰命凤冠,流苏与珠翅随风摆动,身上的斗篷也被吹开,露出微隆的腹部。

沈珩冷峻的面容刹那温化,见萧羡鱼激动地想跑过来,低喝一声:“站着!”

萧羡鱼怯怯地缩回脚,对他露出一抹笑,听见他细细嘱托:“雪天路滑,你要好好看路,走路。”

这话,连打伞的官女也为之动容,何况萧羡鱼。

可她不敢哭,怕掩盖自己憔悴的细致妆容花了,他瞧见会担心,拼命强忍着,应了声好。

沈珩未洗脱罪名前,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他们是夫妻也一样,于是一前一后进了金銮殿。

按规矩,萧羡鱼是不得上朝会的,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此次公审对象却是她的丈夫,郭皇后上奏请求让她旁观,也算得是给予的一种殊荣。

她看见了龙椅上的天子,天子旁的太后公主,看了殿下的尤子嶙、李淮生、季三槐…萧羡鱼环顾偌大的殿堂,也大叹百官齐至,共讨天下大事的场面是何等庄肃,完全不同于平日里她所参与过宫宴的闲话家常,也不同于祭天时的浩大。

然后,又注意到了天子座下左侧首列空了一人,她知道,那一定是沈珩的位置。

“臣冯英芮,拜见陛下,太后、公主!”

“臣邵渤,拜见陛下,太后、公主!”

两位大理寺卿先行行礼,到了沈珩时一一“臣沈珩,携妻萧氏,拜见陛下!”

沈珩起身时,还特意回头看了萧羡鱼,她起得稳当,被宫人带去一旁站着。

这一幕全落李淮生和金斓公主眼里,一个掐着宝座扶手,一个看了之后气闷别开了眼。

孝帝看起来精神不佳,声音也有些虚,指着沈珩就问:“大胆,为何只拜了朕,难道没看见太后和公主都在吗?”

沈珩回道:“回陛下,臣敬您,是因为您是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所以臣拜服于您,但决不拜服利用手段给臣泼脏水,还理所应当的其他天家之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倒吸冷气。

萧太后一掌击在扶手上,怒道:“大胆沈珩,你罪证确凿,妄图抵赖!还不敬于哀家和公主,立刻拖下去凌迟!”

要是不用审便把沈珩弄死了,邵渤多多少少不愿意。沈珩落他手里两回皆溜,这第三回 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审判,治沈珩一个永不能翻身的罪名,死无全尸的下场,方达他的目的,也可为他官途政绩上添一笔可颂的战绩。

李准生听见萧太后的话,脸上闪现不甘,脚步不自觉往前去阻止,又克制退回去。

邵渤说道:“禀太后,臣以为沈珩大不敬之罪先暂搁,悬了多日的悖逆之罪眼下开审吧!”

孝帝吐了口气,笑脸转向萧太后:“太后莫气,眼下就由百官为证,两个大理寺卿主持,今日将案件断个明白,看看是沈珩不知天高地厚地悖逆,还是另有隐情。”

萧太后母女闻言,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流程必须得走,只好用眼神示意开始。

见状,冯英芮便高声说道:“开审!”

顿时,金銮殿内所有门窗关闭,无关杂人退避,大殿四周由禁军看护。

萧羡鱼忽然来了一种感觉,早已知道闭门公审是为了保全金斓公主的名声,但是这一闭,放眼留下来的百官,其实就是孝帝与萧太后两股势力,而站在大殿中央的沈珩则是这一场看不见狼烟的战争中的一个开启机关。

金銮殿内好像盘旋着两股强大而无形的黑雾,他挺拔的身姿在成排烛火的映照下,在大殿的地砖上投去长长的影子,衬着劲魄的躯体,显得重任而孤勇,还有无尽的杀机。

如果内心没有足够坚定的信仰与智勇,那对膝盖就得跪,头颅就得离身,血肉模糊融入黑暗…萧羡鱼后背惊出冷汗,捂着嘴把恐慌吞下,沈珩却像心有感应一样,侧头望过来,温柔地笑了笑,以无声的口型对她说一一别怕,信我。

她一如既往地点头,眼泪逼了回去,作为他的发妻,这时候,这场合,绝不可能显怯。

不论公审是什么结果,为了南蛮的治理,朝廷都会下旨令所有人缄口,若是沈珩有罪,也会编排在场所有人认同的罪名处决,若是无罪,他们是大大欢喜的,就是太后公主那边失尽威信与颜面。

这时,邵渤上前一步,陈述案情:“金斓公主主持的朝臣家宴是于十一月初一举办,当晚沈相卯时饮用鱼汤产生不良症状离开大殿,而正是在这个时候,金斓公主也因为被萧氏弄脏了衣物离席去更衣,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内,沈相赶往事先布置好的沿香殿,巧立名目约公主前去。”

说到此处,冯英芮发问疑点:“邵大人,沈相的症状是御医看过的,连官家都亲耳听到,你却说他赶往沿香殿?在场的每位可都看见沈相当时是什么样了。”

邵渤:“哼,是,沈相当时是一副不成的样子了,但他依旧有可能赶过去,那便是鱼汤的量不大,导致他犯症的时间不会太长,甚至是很短。”

百官私语,如此一来确实能解释得通。

邵渤难缠,冯英芮转了目标,再发疑点:“沈相是前朝之臣,又是外男,去的又是废殿,臣有一疑问请问公主,沈相当时以什么理由能说动您私下去那里相见?”

金斓公主愕然,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头上,实情是她拿萧氏做威胁,绝不可能说出来,但确实啊,一个外男臣子,一个公主,要什么样的理由才成立…冯英芮:“请公主回答,因为沈相坚持自己根本没做这件事,那就是没有向您发出邀约,那么您又为什么出现在沿香殿?”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金斓公主身上,如果这个问题没接上,那么计划便显露了破绽!

金斓公主心虚地垂下眼,偷偷看向萧太后,萧太后急中生智,细声说了一个字,金斓公主领悟,马上照做。

她竟嘤嘤地哭起来,没一会儿越哭越大声,特别委屈的模样。

这倒是给了邵渤一个反应的时间,他说道:“臣知道,臣来解释。

由于公主误将鱼汤当作普通膳汤端给了沈相,导致沈相出了问题,正是担心不已的时候,沈相忽然传来邀约,公主性情纯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便没想那么多,立刻赶过去看望沈相,这才中了圈套!”

金斓公主哭着猛点头,“对对对”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百官不少人点头。

“既然邵大人那么清楚细节,那我便再问一个问题,请问沈相用如此手段玷污公主,动机何在!”

邵渤不慌不忙回道:“这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绕着沈珩打量,“年仅二四,官居一品,封了国公,做了右相,名利权势尽做手中,为什么要去用卑劣的手段玷污公主呢?是因为已在青云之巅,再无高迁的余地了,既不缺财富,又不缺权势,唯一缺的便是做天家的升龙快婿!”

冯英芮反驳:“沈相对其妻子萧氏情深意切,这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他想做驸马,想得到公主,何必亲立婚书娶回萧氏?”

“那是因为萧氏当年当众悔亲,沈相咽不下那口气这才娶回了萧氏,但公主是他们成亲后才因为闽都王病故而回京,要知道之前先帝可是有意要赐婚二人的,沈相娶了萧氏赢得一个深情郎君的美誉,岂能随意和离休妻?

可公主又是心头所想,偏偏嫁于了闽都王,就算闽都王死了,公主依旧顾念夫妻情深,不会愿意委身于沈相,自然也就发生了那般强迫、人神共愤之事!”

冯英芮眉宇紧皱,心说这个邵渤不做官也能去做个讼棍,推脱的说辞是张嘴就来。

萧太后拍案而起:“对,他沈珩就是这般的小人,奸贼!逆臣!”

金斓公主在一旁配合着,哭声又大起来。

孝帝满目失望,无话可说,但如果沈珩被定罪,他将面临严峻的后果,只是沈珩也是趟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物了,就不信这回会坐以待毙!

果然,就在连冯英芮也没新的头绪时,沈珩一挥衣袖,问:“邵大人辩完了吗?”

邵渤饶有兴趣地看他:“辩得差不多了,怎么,沈相要接着与我辩论?”

沈珩冷笑:“同朝为官那么多年,邵大人怎么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人做事大多不靠嘴,这是案件,不是讲故事,定罪拿出实质人证和物证来。”

李淮生终于等到机会,出列:“臣李淮生,再次指证沈珩确实是朝臣家宴当晚与金澜公主在沿香殿内。”

邵渤也将物证香炉搬上来,“这里面的合欢香是温香楼的货,听闻沈相没成亲前,是温香楼的常客,最喜欢和头牌夜樱姑娘饮酒弹琴,你在那里混得那么熟,要拿到一点合欢香不难吧?”

这时,沈珩表情有点微妙,不着痕迹望向萧羡鱼,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没有方才的恐慌,有的只剩一言难尽的疑色…“呵呵…邵大人莫要打趣我,应该说整个朝堂不少人都去温香楼,都会去听一听那的姑娘唱曲弹琴,何必为了案情刻意着重说我他严肃向孝帝一拜,正声道:“陛下,基于公主的指控、臣的否认,听了那么久的推论,也该让臣这方提出新的人证和物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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