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什么样子都漂亮”

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有多了解对方呢?

他们是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彼此最亲密的存在,几乎在听到季临川说第一个字时,祝星言就察觉出了不对。

因为alpha的声线听起来很颤,也很哑,仿佛是极力压着哭腔恳求他,准确来说不像恳求,倒更像求救。

小熊猫心尖一紧,立刻收起玩笑,把手机举起来,拨出了视频邀请,季临川还没调整好呼吸就看到他的头像闪动起来。

他拭去额心的汗,迟疑了几秒才接通视频,画面一亮起就是家里客厅的餐桌边沿和矮木凳,小熊刚爬到凳子上,正撅着小毛屁股把自己掉个个儿。

他爬个凳子废了好大的劲儿,差点从左边爬上来又从右边扑出去,坐正后累得趴在桌子上吐着舌头直喘粗气,两只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像只小熊狗。

这画面实在太有喜感了,但季临川第一次没笑出来,他只是安静地躲在黑暗中看着他,看着坐在光里的小熊。

“嗯呜?”小熊猫歪头问他:在哪里啊?

“休息室。”季临川说。

小熊猫又叫了一声,语气听来比刚才还要小心翼翼:怎么不开灯呢?是刚刚睡醒吗?

视频画面里漆黑一片,他看不到季临川的脸,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让祝星言很不好受。

“没开,”季临川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我习惯了这样,暗一些好。”

他习惯了狭窄阴暗的角落,只有这些地方能给他安全感。因为在幼时生不如死的那几年里,一旦小黑屋的门被打开,走廊里的光投射进来,就意味着安洄来了,他的噩梦又开始了。

祝星言点了点头,眨着眼睛,不说话,笑眯眯的样子。

而在镜头拍不到的桌下,他尖利的爪尖已经掐进了掌心里,听着季临川像个卑微又胆怯的小贼一样说话,心脏疼得如同被刺了一剑。

他把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装作没发现似的晃了晃耳朵,用很寻常的语调说:“季医生,我工作做完了,去医院陪你好不好啊?”

他不知道季临川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但有一点祝星言可以确定,季临川现在非常非常需要他,他想马上赶过去,给人一个毛茸茸的拥抱。

但季临川拒绝了。

“不用了,你还在分化期,不要乱跑。”他顿了几秒,说:“我们聊聊天吧,我想听你说话。”

祝星言自然由着他,“好,那就聊聊天。”

小熊猫不太会开解人,而且隔着屏幕和翻译器谈心总觉得奇怪,但他却手舞足蹈说得特别卖力。

他说自己喝了烤箱里定时弄的烤奶,芝士味很浓,香甜醇厚,味道特别特别好。

“喝奶的时候是不是没装进瓶子里?”季临川问。

小熊猫惊讶地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嘴边,”他指着小熊嘴巴一圈湿呼呼的毛毛说:“沾了一圈小胡子。”

小胖熊连忙一抹嘴,不好意思地叫唤了下:“嗷嗷……”

净顾着接视频了,忘了刚才趴碗里喝完奶没擦嘴。

季临川笑他:“冒失鬼。”

“哼哼。”小熊猫双爪抱胸,气鼓鼓道:“我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溅在地上了,想擦一下地板,可是你猜怎么着?家里的拖布实在太长了!”

他愤怒地张开爪子,使劲往远比量:“有三个我那么长!我根本拿不动它。”

季临川非常给面子地笑了一声,说:“别弄了,当心别摔倒,等我回去再收拾。”

小熊猫听话地点点头,两只前爪交叠在桌上,像个听课的小学生那样正襟危坐,看起来特别可爱,也特别乖。

毛茸茸似乎真的可以治愈所有人,季临川只是看着他都觉得从身到心都柔软了下来。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画面里小熊猫的耳朵,看了良久,说:“崽崽,我好想摸摸你。”

祝星言的心脏塌软成一团,立刻探头过去害羞地问他:“嗯呜嗯呜?”

你想摸哪里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很宠季临川。

季临川说想摸脑袋,小熊猫就笑眯眯地抬起爪,在自己头上“啪啪”拍了两下,“嗯呜!”摸到啦!

季临川又说想摸肚子,小熊猫又很赏脸地拍拍肚子,“嗯呜呜!”又摸到啦!

季临川开始得寸进尺,说想摸毛屁股,小熊猫这下不拍自己了,哼哼唧唧地把脸埋进爪子里,嘀咕道:“你不老实了,不正经。”

季临川挺坦然:“嗯,因为我长大了。”

“不可以摸吗?”

他的语调那么直白,却又那么可怜,让祝星言恍惚间觉得他们现在根本不是调情,而是在治病。

小熊猫心疼还来不及,恨不得凭空把自己弹到医院去给人摸,他三两下爬起来站在椅子上,转着黑豆眼偷看了季临川一眼,然后转过身视死如归地趴在椅背上,撅起自己QQ弹弹又肥又软的小毛屁股来,“啪啪”拍了两下。

拍完一头埋进了抱枕里,没脸见人了。

季临川笑了,声音闷闷的,“乖孩子。”

小熊猫臊得翘起后爪,看季临川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就再接再厉,绞尽脑汁地给他讲有趣的事。

讲今年的春山笋下来了,祝大熊舍不得吃,每年都留给他,他就把笋做好了带去公司和哥哥一起吃。

但是去年祝大熊把这茬儿给忘了,开着跑车带小情人兜风去了,还好死不死地和祝星言兜到了一条路上。

于是祝大熊和小情人在前面飞,祝小熊就带着笋在后面追,最后三个人累得够呛,在马路牙子边就把笋打开吃了,那香味还吸引来一只跑长途的獾獾大哥。

季临川听得很安静,并不会插话,只会在祝星言讲完后捧场地笑一声,问他:“还有吗?”

“有啊有啊!”

小熊猫又给他讲祝清年和秦婉,讲爸爸还在时总想在院子里自己种春山笋,但尝试好几次都没成功。讲秦婉每年端午节之前都要给他和祝时序重新量手围编五彩绳,明明也没差几厘米。

“五彩绳是什么?”季临川陷入了知识盲区。

“嗯?你不知道吗?”祝星言以为他是在国外住了太久,忘了国内的习俗,“就是五种颜色的线编成的彩绳,端午节的时候妈妈们会给家里小孩儿戴上,能辟邪保平安。”

季临川明显在听到那两个叠字时僵了一瞬,像突然被针扎了似的,他顿了几秒,问:“端午节这天,每个……妈妈,都会给小孩儿编五彩绳吗?”

“差不多吧,咱们这边沿江嘛,比较兴这些,大家都想讨个驱邪保平安的好寓意,但也不一定是自己编,有很多人都会买,买的样式更——”

话音在一息之后戛然而止,祝星言突然想起来,季临川很早之前就没有妈妈了。

“对不起。”他内疚地低下头,“我好像说太多了。”

季临川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也不解释,“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间小黑屋子,那个疯狂的女人,似乎已经离开他太久太远,又似乎一直阴魂不散。

季临川紧紧攥着塑料糖盒,把食指的指腹在塑料盒子的尖角上摁出了一个红红的小坑,像有心理疾病的人在极力压抑自己。

他粗重克制的喘息混着糖盒一开一合的“嘎达”声传进祝星言心里,如同带刺的罡风留下一道道伤口。

小熊猫低下头飞快地抹了抹眼睛,嗯呜嗯呜地和他说:“季医生,今年端午节,我给你编——”

“不用。”季临川第一次在他说话时打断,右手滑下去摸到自己空荡荡了三十年的手腕,“不用了崽崽,我戴不惯那些。”

他自知烂命一条,受不起那么贵重的心意,顶着这样的本体,也没人能保得住他平安。

祝星言却瞬间沉下了脸,他听不得季临川用这么自轻的语气说话:“为什么会戴不惯?”

“我不喜欢手腕上有东西。”

“可你不是一直都戴手表吗?它其实和戴手表是一样的,不会让你——”

“我不管它会让我怎么样!总之不用了!”

季临川几乎是半吼着说出这句话,吼完就看到对面小熊猫明显被吓了一跳,呆呆地愣在那儿。

“对不起星言,我、我……”他呼出一口气:“回家再聊吧,我先去查房了。”

“等等!先别走!”

小熊猫大吼一声叫住他,两爪握拳摁在桌上,胸口的毛毛一起一伏的像是在生气,“可是你一直都有的!”

“什么?”

小熊低下头,快速眨了眨眼睛,把水汽眨散,望着季临川喃喃道:“小季哥哥,你一直都有的……”

他转身从椅子上出溜下去,离开镜头,什么都看不到的季临川心脏都悬了起来,听到对面传来箱子被拖在地上的声音。

半分钟后,祝星言抱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那是一个很古朴的木头盒子,盒面有繁重的花纹,用一把小铜锁锁着,看起来分量就不轻。

小熊猫用两只爪子按着它,使劲儿到耳朵都跟着发颤才把盖子掀开,转过木箱给他看,说:“这些是你的。”

季临川毫无准备,视线随着他的爪尖滑下去,看清木盒内的东西的一瞬间,呼吸骤然一滞,怔住了。

只见原木色的方形木盒内,上下盖子上都垫着深红色的暗云纹缎布,缎布外挂了上下两排,总共十四条五彩绳,每条都精致漂亮。

季临川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嗓音也因为不敢置信而沙哑:“我、我的?”

祝星言点头,拿下第一排第一条五彩绳,和他说:“这是你离开的第一年,我自己编的。编的有点丑,但我在这颗小球里放了我的毛毛。”

爪尖移到第二根,小熊猫轻轻地摸着它:“第二年,你十六岁了,我也编得好了一点,还学会了打回字结。”

“第三年,妈妈教我可以用药材给绳子染色,但我一不小心倒多了染料,所以它看起来黑黑的。”

“第四年,这是我编得最好的一条,差点被祝大熊抢走送给小女朋友,我又帮你抢了回来。”

“第五年……”

“第六年……”

“第……”

小熊猫一条一条地讲过去,每一条五彩绳都是他亲手编的,每一条背后都有一段记忆犹新的插曲。

相比之下只有最后一根彩绳的介绍略显单薄,祝星言只说了一句“这条没有编好。”

因为他当时正在医院,被下了两张病危通知书,祝星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屏幕对面的季临川早就傻了。

他大睁着眼睛,下颌线绷得紧而悍利,像只被巨型胡萝卜砸中的兔子小偷,躲在黑暗的屏幕里湿透眼尾。

心脏变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被狂风吹破了一个大洞,又被祝星言用很多的爱来填满。

“都是你帮我准备的?即便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

小熊猫笑起来,说得很郑重:“小季哥哥,你从来都不是没人牵挂的小孩儿。分开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帮你编,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我希望你能岁岁平安。”

季临川抬手抵住酸涩的鼻尖,“你傻不傻啊,一条就好了,做这么多干什么……”

哪有为什么呢,祝星言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分开十四年,季临川给他买了一行李箱的小熊耳套,祝星言就给他编了十四根五彩绳,他们相隔着千山万水二十个小时的时差,甚至都以为对方把自己给忘了,却从没有少过一分惦念。

“因为你是我先生啊。”小熊猫歪头笑眯眯说。

季临川的心脏顿时被紧紧揪住,“那如果我留在国外一直不回来呢?我们没有结婚呢?”

小熊猫想都不想,理所当然道:“那你也是我哥哥。”

“小季哥哥,我想让你知道有一件事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好吗?”

“……什么事?”

小熊猫往镜头前凑了凑,伸出爪尖点了点漆黑的屏幕中心,像是在隔空抚摸季临川的脸。

“那就是不管你在哪儿,长什么样子,英俊还是普通,成功还是平庸,记得还是不记得我。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

“我永远珍惜你,更珍爱你。”

猝不及防一行泪挣脱眼尾,跌落进暗色。

季临川深深地闭上眼,脱力般靠上墙壁,听到他一字一句道:“小季哥哥,你什么样子都漂亮,不强大不完美也没关系。”

“你的脆弱、寡言、一戳就破的‘诡计’和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珍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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