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只是单纯地爱你……”

因为季临川的本体实在太过庞大,双翼全部展开能填满一间教室,翅膀在高速飞行时卷起的气流在撞碎玻璃的那一刻猛然涌入室内,直接把站在近处的江林娜和保姆冲晕了过去,和被吓晕的猪仔一起横陈在地。

祝星言缩在他怀里才逃过气流的攻击,只是落地时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到茶桌上,幸亏被季临川及时扯了回来,紧紧护在怀里。

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被撞碎了,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勉强照进来一些。

他们的身体在交叠在一起,不留一丝空隙,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感受到彼此的胸腔在一下下地起伏,同样的急切和慌乱。

祝星言还没回过神,大睁着眼睛攥着季临川的衬衫,耳边满是他狂乱的心跳和凌乱的大口喘息声,勒在后腰上圈着的手臂牢固如钢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不断闪过季临川破窗而入的模样,和那双漂亮到无与伦比的蝴蝶翅膀。

没意识到自己正全身发抖,祝星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声线还在颤:“季……季临川?”

“嗯。”季临川回得很快,声音还有些哑,开口时裹挟着冷风和不知名花粉的味道:“对不起崽崽,我来晚了,是不是吓坏了?”

只这一句,瞬间把祝星言心口不算牢固的堤坝冲散。

他被男孩儿虐待时觉得恐惧,变回人形反击时觉得愤怒,却在听到季临川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委屈。

好像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儿,咬紧牙关拼命还击,看起来凶巴巴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只是找不到人救自己,所以即便疼得想哭也会忍住眼泪。

现在倚仗来了,所有迟来的委屈和眼泪就都决堤了。

“小季哥哥……”他暗哑地叫了一声,就像小时候被欺负了那样和人诉委屈:“你怎么才回来啊……”

“抱歉我来晚了,我看看你。”季临川因为急速飞行有些耳鸣,听不清他的话,刚喘匀呼吸就着急忙慌地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可刚一低下头,就借着月光看到祝星言缩着一张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双目圆瞪望向自己。

那一瞬间,如同被一记重锤猛砸上心脏。

季临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翅膀还没有收起,甚至脸上还印着恶心恐怖的花纹……

“对、对不起。”他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身子突然弹起来,眼神躲闪着一把推开祝星言。准确来说,是把祝星言推离自己。

祝星言被他推得一愣,单薄的背磕上了沙发沿,牵动着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但他完全顾不上自己了,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半米之外的季临川正低着头,用手臂挡着自己略微尖利的耳朵和印着花纹的侧脸。

——像只破碎不堪的、湿漉漉的小狗。

他徒劳地躲在黑暗里,紧紧屏住呼吸,双眼像血一样红得瘆人,里面盛满了数不清的难堪、慌乱,和无助。

这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浓重得像高浓度的海水,根植于他的血液和骨髓,把骨头全部糟化,把血液全都污浊,它们把季临川变成了自卑畸形的卡西莫多,永远囚禁在六岁那年的钟楼里。

祝星言的眼睛腾一下子就红了,不顾自己浑身的伤还在火辣辣地抽痛着,先扶着沙发起来想要抓住季临川的手臂,告诉他自己不怕。可面前的alpha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抽了张纸巾按着他的腿就擦。

祝星言低下头,看到自己腿上被擦的地方沾了一点蝴蝶翅膀上的鳞粉——从季临川的本体上掉下来的。

他甚至觉得不小心把粉沾到别人身上都是罪大恶极。

眼泪倏地冲出眼眶,祝星言的心脏疼得都要碎了,像木头一样开裂,每一条曲折的裂痕里都注满硫酸。

“你、你在干什么啊……”他扑过去抓住季临川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哽咽着又问了一遍:“你在擦什么小季哥哥,嗯?这些粉有毒吗?”

季临川摇头,又呆愣,最终还是挣开祝星言的手把他腿上最后一点鳞粉抹掉,嘴里艰难地挤出两个他幼时最常听的词:“恶心。”

“恶……你、你说自己恶心?”祝星言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甚至无法完整地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他终于知道了季临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作为一个3S级alpha却从小就被生父厌弃,为什么那么小就学会了化形并且任何时候都不会变回本体,又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像是所有的喜怒情绪都浅淡不外溢。

不是他生来如此,只是他从小就知道:情绪波动过大会不小心露出自己巨大的蝴蝶口器,那会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恶心可怖,毕竟他的本体是人人都厌弃,惧怕,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昆虫。

但祝星言显然不属于那群“人人”里,他只觉得心疼,甚至愤怒,到底是谁规定了动物体的三六九等,带着刻板偏见和有色眼镜明目张地欺凌虫类。

“不是的,小季哥哥。”他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牵着季临川的手指,一遍一遍告诉他:“你不恶心,一点都不,一丁点都没有,我不害怕你。”

“不怕?”

季临川嗤笑了一声,就那样沉默地看着他,“祝星言,你在发抖。”

他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语调叫祝星言的全名,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失望或者落寞,而是“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释然,是解脱和绝望。

绝望到每一个眼神都置身冰雪。

季临川明白,没有人会不恐惧一只五米大的巨型蝴蝶,每个人看到他都是这种反应,即便是祝星言也不例外。

他不可能因为喜欢或者爱就要求祝星言镇定自若地表演出“不害怕”,没那个必要,更没那个资格。

“没关系,不怪你。人之常情,我……我早就习惯了。”

季临川把手从祝星言手里抽出来,既担心他有没有受伤,又怕他觉得自己恶心,只能尽量保持平直的语调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

祝星言急得嗓子都劈了,伸手来抓他:“你先别管我!你过来好不好——”

“星言!”

没说完的话被径直打断。

季临川再一次侧过头躲开他的手,半跪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沾了自己鳞粉的纸。

他本来想找个垃圾桶把它扔了,后来又想起来这种“东西”扔在哪儿都会招人厌恶,最后只能囫囵塞进口袋,站起来想给祝时序回电话。

可刚一起身,一具纤瘦的身体突然冲过来抱住了他。

“别走!”

祝星言大吼着扑进了他怀里,近乎赤裸的身体烫得吓人,湿漉漉的脸用力埋在他颈窝。

季临川能感觉到他紧贴着自己的紊乱的呼吸,那么急促,又那么脆弱,慢慢发着颤。

“你以为我是因为害怕在发抖吗?”

祝星言哭着说:“我是心疼你……小季哥哥,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他抱得太用力了,特别特别用力,季临川完全顾不上想其他的,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肋骨都在挤着疼,担心这样会压迫到祝星言的胸腔,想捏着的他肩膀让两人分开一些,“星言,我先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可祝星言却以为他还要推开自己,急得一把搂住他的后颈,踮脚吻了上去,“求你了,别再推开我……”

四唇相贴的瞬间,祝星言直接抵开了他的齿关。

这是他们第一个亲吻,也是一个太过急促甚至野蛮的吻,季临川能感觉到祝星言浑身都在抖,嘴唇抖,牙齿抖,睫毛也在抖,所有青涩莽撞的反应都昭示着眼前这个小omega压根就不会接吻,他只有一股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开自己的蛮力。

嘴唇被他的嘴唇吻到肿痛,唇珠也被他的虎牙咬破出血,从祝星言嘴里过渡来的血腥味混着他自己的血一起被吞进喉咙,卷进心肺,仿佛在两人之间搭了一座无形的暗桥,灵魂都由此笨拙地交融拉扯。

没有人会亲吻一头对自己来说恐怖丑陋的怪物,祝星言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表达亲密的方式来直白直接地告诉他——我没有恶心,我一点都不怕。

季临川像被定住似的呆怔了足足半分钟,忽然就笑了。

他吻着祝星言的唇瓣轻碰了一下,捏捏他头顶钻出来的小熊耳朵,无可奈何又纵容至极道:“崽崽,我给你亲,不要咬。”

“唔——”被捏着脸蛋停下来时祝星言已经有些缺氧了,红艳的唇瓣上沾得全是季临川的血,又湿又亮。

但他只懵懵地停了一秒就再次仰头吻了上来,季临川条件反射般含住他的唇,却没想到祝星言这次直接伸出舌尖,抵开了他的齿关。

那么生涩,又那么主动,像被强风摧折到颤抖的稚嫩草芽,却反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去亲近那段风。

季临川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乖……我都知道了……”他摩挲着祝星言的唇瓣,用指腹帮他把血抹掉。

祝星言可怜巴巴地睁开眼睛,望着他,湿红的脸上泅着一层朦胧胧的潮气,纯真和欲望都占据了。

他咬着被亲肿的唇珠,不适似的舔了一下,然后很小声很小声地和季临川讲:“我不会、不会和人亲……亲得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季临川的心脏彻底化了,化成一团软软糯糯的水晶泥,他抚摸着祝星言的眼眉轻笑:“我知道,不笑话你。”

怎么舍得笑话呢,他的小熊猫已经长出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小翅膀,变成天使,软绵绵地扑进他心窝里了,拿命去喜欢去疼爱都嫌不够。

祝星言羞赧地抖了两下小熊耳朵,眼神湿漉漉的,“你也不要伤心,我一点都不怕你。”

“知道了,你不怕我……”季临川脱下外套裹住他,面对面抱进怀里,像抱小熊幼崽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怎么这么会哭,你知道我从小就受不了你哭是不是?”他一遍遍吻掉祝星言的泪,轻柔的唇吻在他的眉尾和眼睛上,慢慢向下滑。

季临川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珍惜,小心翼翼,喜欢到每亲一下,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就怜爱地闪一下。

他的吻技并没有多好,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拿出来施展,和祝星言一样笨拙,一样挂了满脸的泪,又随着亲吻交融在一起。

从祝星言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在眼窝下投射出一弯淡淡的月牙型阴影,阴影旁边就是闪着粼粼波光的蝴蝶花纹。

如同天上月落在湖水中荡漾出的光斑,那一刹那,仿佛季临川终于从遥不可及的冰雪之颠落入了温热的、会怕会疼会自卑的血肉之躯里。

只不过这落入的自杀式掉马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烈。

“我想摸摸你,行吗?”祝星言不等他同意就霸道地抬起手,摸他尖尖的耳朵,摸他背后的翅膀。

季临川的双翼薄而利,摸起来并不柔软,上面覆着松松软软的一层鳞粉,很容易沾到手上。

祝星言沾了满手的粉,也不擦,反手就在自己的鼻尖和锁骨上各抹了一道。

客厅的灯刚才被气流撞坏了,视野里一片昏暗,于是这片粉紫色的鳞粉就在他身上闪起了同样绚烂的偏光。

季临川说自己恶心,祝星言就陪他一起。

*

“你也不嫌脏……”他想抬手帮祝星言把鳞粉擦干净,可小omega却一偏头躲开了,张口就咬住了季临川伸过来的手指,问:“漂亮吗?”

他说的是那些抹在自己身上的鳞粉。

在那一瞬间,季临川不得不承认,亲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脏东西“玷污”了在他心里如同天使一般存在的祝星言时,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畸形的占有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但他依旧夸不出漂亮来,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句不含贬义的描述:“很闪,有点像女孩儿们用来擦眼睛的彩妆。”

祝星言也觉得像,但又不太像,“我觉得它更亮一些,类似于星星的碎屑。”

他碾着指尖剩余的那层“碎屑”,问季临川:“知道我看到你从天而降时在想什么吗?”

季临川摇头,“什么?”

“我在想:啊,原来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小冰块是一只小蝴蝶,他怎么那么漂亮啊?”

“花纹漂亮,翅膀漂亮,尖尖的耳朵也漂亮,什么都漂亮,漂亮得近乎完美,像精灵王子一样。”

祝星言说着笑起来,弯弯的眼眸像一弧月,山根上的鳞粉则闪得像星,他圈着季临川的脖颈,吻了下眼睛,又吻了下嘴巴,用近乎宠溺的语调一字一句哄道:“我的小王子,你把星星抹在我身上了。”

季临川在那一刻鼻尖酸得发涩,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搏动起来,“我值得你夸成这样吗……”

“怎么不值得啊。”祝星言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每次被欺负,你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吗?”

季临川当然记得。不用害怕,安心长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这是他给祝星言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承诺,却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了。

祝星言并不觉得遗憾,他抚摸上季临川的脸颊,噙着低哑的哭腔说:“我现在把这句话也送给你好不好?”

“不用害怕,好好生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季临川愣在当场,眼泪倏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纠结了良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星言,你不用着急给我承诺,永远是一个太大太空的词了,它只会困住你。”

或许这是最绝佳的“占有”祝星言的机会,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他一个关于永远的承诺,但季临川并没有珍惜,甚至不屑于去使用。

因为他的爱太偏执,也太纯粹,他的大脑发出的所有选项都优先偏向祝星言,即便那会剥舍掉自己的利益。

可真正的偏爱本就是连自己都不考虑。

“不要为了我冲动,更不要为了我委曲求全。”

季临川直视着他,嗓音温柔得像霏霏细雨:“崽崽,你要想清楚现在在你眼前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看到的并不是我全部的本体,我的性格和从前的经历……导致我并不是一个情绪稳定十全十美的伴侣。”

“心疼和同情能刺激一个人干出很多事,我不希望等我们真的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才发现这并不是喜欢,只是同情,是心疼,是你习惯了我对你好,习惯了我陪在你身边。”

“才不是!”

祝星言在他说完的下一秒就吼了出来,用那把低哑破败的嗓音,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被轻看后的不满。

“季临川,我习惯的根本就不是你陪在我身边,而是……你不在我身边……”

“你只陪过我两年半,还是十四年前,我那时候只把你当哥哥,但我现在不想做弟弟也不可能做弟弟了。我失去你太久了,太久太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好不容易和你结婚,我不想因为任何理由再失去你一次,什么狗屁理由都不行!”

悲伤如同局部降雨,汇聚在他的眼底,而季临川则是龙卷风,轻而易举卷出泪滴。

他心疼地拥住祝星言,看omega红扑扑的脸蛋被泪打湿,如同被丢弃多年的幼崽终于找到家一般扑进自己怀里,抽泣着哽咽:“小季哥哥,我说的‘永远’无关你是否对我好,你的优秀你的强大你过去那些漂亮的履历,都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意。”

“我只是单纯的……爱你……”

“不是因为你的任何一个特性而爱你,而是因为爱你,接纳你所有的特性。”

包括你的本体,和脆弱又疯狂的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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