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气运

车快走到医院的时候,季临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干妈的孩子当年是不是也在那场事故里?”

祝星言闻言猛地抬头看他,意外得都愣住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在国外进修时学的副业是看相吗?”

季临川无语,掐着胖腮晃晃,“你这小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呢?我看了当年的报道,你在那场事故中救了七个孩子,里面有三只还没学会化成人形的小柴犬,干妈身上就有柴犬的味道,时间也对的上。”

“有吗?”祝星言诧异地动了动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蝴蝶对气味比较敏感。”

“哇!真厉害,你们蝴蝶也太棒了吧!”

“……”

季临川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就没有你不能夸的了是吗。”

小胖熊还理直气壮蛮骄傲:“当然要夸啦,我们谈的是鼓励式恋爱!而且你这么好我干什么不夸?”

他说这话的样子特别狗腿,小胸脯挺起来,黑豆眼努力瞪得极大,边夸边伸出爪子拍拍季临川的脑袋,俨然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小马屁精。

但季临川却知道,他只是变着法地想让自己自信起来。

蝴蝶身上再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到他嘴里都能被夸出花来,明明是那么丑陋可怖的口器他也能写个五百字小作文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满口甜言蜜语的背后,是祝星言小心翼翼的爱与珍惜。

季临川一颗心都要被他烫麻了,揉化了,他把小熊放平在自己腿上,给他揉撑得圆鼓鼓的小肚子。

祝星言立刻舒服得嗯呜嗯呜叫起来,朝天翘起四只爪爪,像只四仰八叉笨笨咔咔的小王八。

“所以那三只小柴犬就是干妈的孩子?”

“是。”小熊把被毛衣盖住的翻译器揪出来,说:“干妈是一只垂耳兔,她的先生是东北虎,两人是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的,婚后很久才有了孩子,就是那三只小柴。”

他找出自己的手机,双爪举着凑到季临川面前,手机壁纸就是一大一小两只熊猫身边围着三只胖得像球一样的圆头小柴犬。

“可爱吧,他们是三胞胎,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每个都长得虎头虎脑的,毛毛上还有花纹呢。”

季临川敷衍地“嗯”了一声,视线只在柴犬身上停留了一秒,就立刻锁定到照片中斜叼着根细竹枝像gai溜子一样坐着的小熊身上,“没有这只纯色的可爱。”

祝星言腼腆地眯眼笑:“嘿嘿,那确实比我差点,但我不是纯色喔,我可是最时尚的黑白配诶!”

季临川哭笑不得地拉了个长音,抬腿颠了颠小胖球:“嗯,知道了,你是时尚小熊,继续说。”

祝星言接着讲:“当时歹徒绑架了一个班的小朋友,十三个孩子,爆炸发生时我离他们最近,飞扑过去救下七个,其余六个重伤,我们一起被送到了医院。”

“那天的情形特别混乱,我没多久就昏迷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还是祝大熊告诉我的。”

话音在这儿顿住,小熊猫抿了抿唇,低下头捏着自己的小肚子,像是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临川却突然懂了,“那些孩子的家长并不都是感激你的,对吗?”

祝星言没有抬头,沉默良久才开口。

“应该说,他们都不感激我。”

十三个孩子,七八对家长,他们都不知道祝星言的身份,只以为他是个长得稚气的随行翻译官。

七个被救孩子的父母表面上对祝星言感恩戴德,满口称赞,又要给他送锦旗又要给他送水果的,可一听到他的手术费用高昂还要请国外的专家就忙不迭推脱责任——

“医药费不用我们出吧?”

“您也看到了,家里实在困难我们是有心无力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确实是救了我们的孩子,但他就是干这个的不是吗?为人民奉献难道还求回报吗?”

甚至争吵中有家长被明事理的路人怼了几句落了面子,直接在祝星言的手术室外大吼大叫:“又不是我们逼他救人的!又不是我拿刀刮了他的腺体!你怎么不说是他命不好就该有这一劫呢!”

另外六个重伤孩子的父母更不消停,他们听说有的孩子获救了毫发无损,而自己的孩子却被送进手术室里受苦受难,顿时对祝星言心生怨怼——

为什么偏偏不救我的孩子?

不是说他是什么比赛的冠军吗?很厉害吗?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连个孩子都救不了呢!

如果我的孩子出事了他怎么负责?

你们为什么要派这么不专业的人去救援!

这些声音像蜂巢一样“翁”地散开,瞬间填满了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外“抢救中”三个字的灯牌还闪烁着惨白的荧光,获救儿童的家长就“迫不及待”地吵了起来,就在秦婉和祝时序面前。

医生和护士根本拦不住他们,呵斥他们闭嘴也仅仅只能安静个几分钟,争吵就会再次爆发。

他们不断地用尖酸刻薄的话攻击祝星言,以减轻自己的责任和负罪感,又直白怨毒地抨击祝星言能力不够,才会“废物”到让自己的孩子受伤。

而他们做这些事时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想过:祝星言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还是一只年仅十五岁都没来得及进入发育期的小熊,却为了救他们的小孩儿奄奄一息地躺进了手术室里。

祝时序和秦婉都没有作声,他们冷漠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只觉得心寒和讽刺:原来我们家的宝贝豁出命去救的就是这种人渣败类的孩子。

值得吗?

一丁点都不值。

祝时序听不下去了,秦婉也把眼泪哭干了,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和祝星言在手术室里反复疼晕又疼醒的惨叫把他们折磨得几乎崩溃。

有小护士来给受了轻伤的救援人员输液,输液架是铁的,三角尖端特别锋利。

祝时序看了一眼,站起身拎着架子就走向了那群家长,他要让这群土匪无赖立刻闭上嘴。

一个绝望至极的哥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祝时序当时已经几近失控,他瞪着赤红的双眼,紧攥着铁架子的手臂暴起一根根如金属丝一般暴戾的青筋,迈出的每一步都裹挟着攻击性十足的alpha信息素,仿佛要把眼前这帮无耻的垃圾统统撕碎。

然而就在此时,走廊拐角突然跑出来一对气喘吁吁的男女,领头的女人满头大汗,头发被雨水沾湿成几捋,她抓着祝时序的手腕问他是不是那位翻译官的家人。

祝时序不想再听这帮家长说任何话了,冷着脸一字一句问她:“怎么,你是想说我弟命不好,还是要怪他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却不成想夫妻俩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手里举着一张银行卡:“我孩子的命是你弟弟救的,没有他我的孩子已经死了,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不知道够不够手术费,不够我们再去借、马上去借……等我们一下可以吗?”

那个女人就是何婷,旁边跟着的是她丈夫,夫妻俩听到医生说手术费很贵之后立刻就跑出去筹钱了,把家里能折现的东西全部折现,交给祝时序。

一并给他的还有五个红色的平安符,何婷从自己和孩子脖子上现拽下来的,交代祝时序一定要给祝星言戴上。

“平安符?”季临川想起什么,“是你卧室里挂在灯柱下面的那五个红色小布包?”

小熊猫点点头,“嗯嗯。”又抿着唇叹了口气:“其实那不是平安符,是气运符。”

五个红色小布包全都是何婷在寺庙里求来的,两个稍微大点的是她和她老公的,三个小的是三只小柴的。

他们一家人都很相信这些,朴实的人许愿讲究的是虔诚,是置换,要用自己踏踏实实干过的好事去和佛祖换取一生平安的气运。

何婷和她老公为了给全家求气运多年不沾荤腥,尽自己所能给贫困山区捐款捐物,搭桥修路,夫妻俩还包了一座不大不小的荒山,用了三年时间给它披上了绿洲。

“我救人不是为了让别人对我感恩戴德,祝大熊也没要干妈的钱,但她一直坚持把那几个气运符给我,还认了我做干儿子,一直照顾到现在。”

祝星言说着眨了眨湿润的眼眸,“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做了半辈子好事才换来的气运,全都给我了。”

他虽然不信气运一说,但每每想到那三只小柴都会自责:“我神奇地在几次病危后都逢凶化吉,身体也在慢慢变好,可干爹干妈的孩子却发育得特别缓慢,八岁了还没学会化形,我总觉得是我吸走了他们全家的好运,所以弟弟妹妹们才长不大。”

季临川问他:“那几个气运符你还带着呢吗?”

小熊猫摇头,嗯呜嗯呜地沮丧道:“没有了,我想还给干妈,但她怎么都不肯要。她说气运符可以赠予但绝对不能归还,不然我身上的好运会流走的,还说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气运已经用光了,人要学会知足。”

“用光了吗……”季临川若有所思地咂摸着这几个字,沉默半晌,倏地笑了,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熊疑惑地看着他:“笑什么啊?”

“我问你,干妈现在还在做好事吗?”

“在做的,她们去年刚捐了一座小一点的希望小学,就在老家,我哥也出了点钱。”

季临川了然,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巴,“崽崽,我想是你没有明白干妈的意思。”

“什么意思啊?”

季临川把他抱起来,伸手慢慢推开他皱在一起的眉心,温软的唇摩挲着小熊湿漉漉的鼻尖。

“他们做了半辈子好事换来的气运,不是数年甚至数十年以后看不到摸不着的安乐富贵,而是你。是那天下午爆炸发生时,有一位勇敢无畏的小翻译官,挡在了他们年幼的孩子身前。气运符已经完成了保佑他们一家的使命,现在它要开始保佑你了,干妈在帮你积福。”

小胖熊先是茫然地呆了几秒,随后猛地瞪大眼睛,就像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似的瞬间想通:“所以我、我没有吸走弟弟妹妹们的好运是吗!这个符现在在保护我?”

“对,它是你的了,我和你哥哥妈妈也会像干妈他们一样做很多好事,帮你置换来数不清的气运。”

不管气运一说有没有用,季临川都会尽力去试,就当帮祝星言行善积德,让他下半生不要再吃那么多苦。

可祝星言却说:“不用置换了,我觉得我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

“从结果上看够了呀,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推演,我已经等到我的气运了不是吗?”

季临川有一瞬间莫名的怔愣,抬起头来和祝星言明亮的眼眸对视,胸膛蓦地被熊爪拍了一下。

“就是你啊,小季哥哥!”

他笑眯眯凑到季临川耳边,像讲情话一样道:“因为四年前我没有畏惧,救了那七个小孩儿,所以我等到了你。”

等到我的小蝴蝶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飞跃冰冷的山河湖海,旷日经年,回到我身边。

小胖熊伸出爪子捧住大蝴蝶的脸,理所当然道:“你不就是我的气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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