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将近十二点钟回到娘家。

母亲被吵醒, 披着外套出来开门,见到是他们夫妻俩十分疑惑,“你钥匙呢?”

黎家住的四合院, 院门和大门各一把钥匙,之前黎梨和周非凉谈恋爱那会儿没给母亲知道,他每次来见她直接翻院墙, 如今做了正儿八经的女婿自然走正门, 只不过这趟两手空空,不止他, 黎梨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也没带钥匙。

两人来得显然临时起意。

到了屋里,黎母给二女婿倒水,周非凉说妈不要, 她嘴上应着手上还是不停,倒了热水放了枸杞在里面, 身为中药世家的传承人黎母少不得说他两句,“这两天又忙了吧?钱赚不完身体有得完, 得珍惜自己。”

“谢谢妈。”周非凉接过枸杞水应对自如喝了一会儿, 然后目光瞥了一眼黎梨,那意思是你又在妈面前瞎说什么。

黎梨到了娘家比在他公司放松,葛优瘫的姿势陷在沙发里,不但没接收到他的眼神还自己发呆着, 眼珠子不知道瞄在地板的哪块缝隙里。

周非凉走过去捏了捏她肩头, 她抬眸迷怔望他, 周非凉说, “我看有没有吃的, 煮点给你。”

黎梨点点头。

他就又捏捏她肩头,而后走向了厨房。

黎梨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离去, 消失在眼底,而那块他的消失进去的地方倏地亮起灯,橙黄的光线有一块透到外面来,好像在提醒她,没关系,他一直在呢,别怕,他都在。

开口吧……

“妈。”客厅里响起她的声音。

由此同时,厨房传来燃气开关启动的动静。

黎梨感觉自己胆子大了点,说,“老三今晚联系我了。”

黎母正在喂猫。

这猫是一只金渐层,长得十分漂亮,只不过今晚犯了错误,用锋利的爪子撕开一件禾服的领口。

黎母出身江南苏绣之家,虽然嫁进做中药的家庭,手上的绣活儿还是没丢,黎梨大婚时出门的禾服就是她亲手缝制,几乎到人人赞不绝口的地步。

如今家里还剩两套,理所当然有一套是黎梨大姐黎栀的,至于另一套也不言而喻,是给她们三妹的。

黎母每年都拿出来保养精益求精,今晚正摆弄时那只一向温顺的金渐层竟然划破其中一套的领口,黎母心疼又生气扬手就拍了那猫一下,结果这小东西脾气挺大,晚上就绝食绝水了,黎母虽然爱护它,但划破她小女儿的禾服哪行,晾了小东西一晚上,这会儿黎梨回来,客厅热闹,黎母才收了怒把这小东西哄一哄。

一边哄还一边跟黎梨告状,“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温温顺顺可淑女,突然就弄坏你三妹的礼服,气得我……你说什么?”

母亲后知后觉。

黎梨看到对方眼底的震惊,和倒猫粮动作的戛然而止。

厨房里有水烧开的声音,看样子是煮面,快速便捷。

黎梨看着母亲的眼说,“我们家老三黎苁,今晚她丈夫联系我,说可以安排我们和她见面。”

“……谁?”黎母一下双眼模糊。

黎梨从沙发中下去,倏地一把抱住母亲,这个快六十岁的女士不让她抱,黎梨性格与自己母亲十分相像,要强,绝不轻易掉泪,今晚是不行了,她和生她的人一齐抱头痛哭。

毫无预兆。

她们的哭声惊动楼上楼下。

大姐穿着睡衣从楼梯上揉着睡眼下来,看到此景吓懵。

最小的弟弟生了三个姐姐才得来的宝贝弟弟,如今长成大小伙模样,从自己卧房出来,看到母亲姐姐痛哭场景,做为黎家唯一男人自然担当感暴涨,不过他在这个家中永远被当个小孩子,根本没唯一男子汉该享的待遇,甚至在有了二姐夫后,他这个“唯一”都被无情抛弃,此刻急得团团转,却没有一个人回复他,到底发生何事。

仿佛有一个圈,将姐姐母亲二人画地为牢。

母亲问二姐:“她还活着?”

“活着……”黎梨回她。

母亲越发大哭,反复重复“活着”这两个字。

黎梨告诉她,妹妹结婚了,有一个男孩,比瑞瑞大七岁。

母亲就迷迷茫茫的算着,外孙比瑞瑞大七岁的话,那三女儿结婚至少十年了,又和黎梨婚龄再对比一下,忽然得出一个不得了的结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十九岁就生孩子呀……”母亲似乎要厥过去。

黎梨理解她。

失踪二十多年的女儿,在外生死未卜,如今有了消息得知孩子都十一了。这是什么概念?

母亲养育小孩从来讲得都是精英教育,没错,她是为婆家逼迫才追生儿子,但从未真正重男轻女过,甚至对养育女儿更加仔细,当初黎梨和周非凉早恋,她直接赶到学校给班长任施压,如果老三真是十九岁生孩子,那和黎梨早恋那会儿的时间不相上下。

“她过得很不好吧……”一个女人一旦做了母亲都是敏感的,从细枝末节推断结论,无需过多言语追问,事实已在心中。

黎梨止住的泪又决堤,她点点头,在母亲如洪的眼泪中安抚,“不过她现在很好,丈夫是军人,自己还是一名酒店设计师。”

“那就是以前过得不好……”无论如何身为母亲都是不如意的。

黎梨细心告诉她关于三妹妹的信息。

她其实也所获有限,打电话的那个男人,不,应该称呼为三妹夫,言简意赅。

黎梨第二个电话追过去时,对方早在等待她,并且告知,拐走三妹的人贩子即是她的养母,在当年一场举国震惊的大地震丧生,三妹因此和他相识,并在后来发展为夫妻,其中有波折那男人没有多描述。

黎梨猜测,对方应该和三妹分开过,三妹那个男孩可能不是他的孩子,但在电话中,由于初次联系的震惊,黎梨实在没心思过问,也显得很不礼貌,和对方约定了下次通话的时间,匆匆挂断。

接着她就来找周非凉。

有些事埋深了像坟墓长满了草逐渐变得与山融为一体,一旦发生一场山火,坟头孤零零被烧灼而出,突兀着提醒她,这里有一块疙瘩,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她得找个人倚靠,方有胆量前行。

“你们马上把妹妹接回家……”母亲大为激动,言语几乎丢掉逻辑。

黎梨说,“她现在结婚了怎么接?况且联系上了见面就水到渠成,您别急。”

母亲听不下去,她激动朝厨房喊:“三儿你过来。”

她总亲密的叫周非凉三儿,大概也是在弥补她内心缺失的那个“三”。

周非凉关火从厨房出来。

客厅的动静,他无法装聋作哑,尤其这会儿连黎聪这个口口声声我是黎家唯一男人的“男人”都不管用了,哭得稀里哗啦和自己妈妈姐姐抱在一起,场面大混乱,他得出头。

二女婿的面子果然管用。

他一出现,母亲就仿佛有了主心骨,条理清晰对他说,必须把老三接回家,妈妈对她多有愧疚,你们爸爸也不在了……你去接,你是他们二姐夫……

黎梨哭笑不得,难过说,我不是她二姐吗?

……

闹到凌晨两点,终于把母亲安抚住,夫妻俩才往家回。

“喝一杯吧?”开到半路,周非凉以为她睡着了,她却忽然蹦出一句话。

他认为很晚了得回家,但她一开口他哪里忍心拒绝。

于是开到他平常去的那家俱乐部。

凌晨两点仍然营业,灯火通明。

周非凉带她去品酒室,将他之前寄存的酒拿出来享用。

黎梨喝着喝着就哭。

周非凉抱着她窝在沙发里,品酒室的灯不比外头,昏暗切到好处的冷色调包裹着人们的情绪。

“跟你说哦,你娶得老婆不是表面的光伟正……你会不会后悔啊?”

周非凉说不会。

她不相信,“连我自己都讨厌,你会不讨厌?”

“你讨厌自己?”

“是啊,二十年前老三被拐走那天,我跟她争一块蛋糕,我抢赢了,她才出去散心,结果散没了……”她喝醉了,又哭又笑,“我干嘛为一块蛋糕把她赶出去啊……”

“不关你事。”周非凉安抚。

然而,无论多少劝慰都起不了作用。

这是黎梨人生中的污点,也是不可告人的黑暗面,和他结婚多年不曾透露。

“我没有勇气,我当警察甚至都不敢去刑警科,怕哪天发现的一具尸体就是我妹妹,我不是为了程玉做警察,是为了她……”黎梨觉得惭愧,即使酒精令她晕眩,即使在醉中也觉得这件事实在为人不齿,所以声音连续的发抖。

“听说她过得很不好,我没跟妈说,妹妹现在过得也不好……她终身服抗抑郁药物……是我的错……”

周非凉叹息,低头亲吻她额头,更加用力的搂紧她肩。

她趴在他胸口,使得胸口布料湿润。

“我做警察都得以程玉为幌子……不敢说是找妹妹……太阴暗了……”

“别把自己批评的一文不值。”他实话实说,“如果你一文不值,怎么会吸引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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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文不值……你可以跟我离婚……”

“小心我打你。”声音却不是这么回事,低沉低沉的如耳语。

“你有我会藏事吗?没有吧……”她恸哭,“对不起,欺骗你,我有点坏……”

“有一点坏,就是很少在我面前哭。是不是没给安全感给你,不信任我啊?”他总能在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上绕到对他的信任问题上。

黎梨此时醉酒状态,情绪放得很松,即使如此她还是愣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她曾经和他约法三章,不准在他们的婚姻中没自信,他已经很久没问过她,你爱我吗,或者怀疑她,你信不信任我……

“你胡说什么……”即使脑子一时转不过弯,黎梨还是本能斥骂他一声。

周非凉笑得胸口伏动。

黎梨思绪本就被酒精绑架,被他三言两语一打岔,情绪断层,一下不知前因后果卡壳了……

在他身上默趴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体被腾空而起,失重后就是往外移动的颠簸……接着,她睡着了。

……

回到家凌晨三点。

周非凉感觉时间不够用,先把她放到沙发上,然后紧急接了一个电话,今晚的电话多如牛毛,毕竟是上市第一天,不过都是没营养的废话,语气不快的打发掉后又狐疑,自己态度是否欠妥当,别把下面人吓着了这大喜日子……

再回到客厅时又觉着吓死那帮人最好……

“美梨?”他无语,他惊讶,他接连失笑,“我的天……”

黎梨酒后失态,从沙发上滚下,很没形象的呈大字型睡在地下。

周非凉过去叫她,她哼哼唧唧着表示听到但就是不动。

“醒一醒……”周非凉忙死,先把她抱起来,在大腿上好好哄着,然后叫她张开嘴喝解酒茶,她不肯,还掀翻他辛苦泡来的茶,“你这样会难受的,乖乖的喝一点行吗?”

她才不听,在他腿上搂着他腰呼呼大睡。

周非凉只好把人抱进房,说实话,他没伺候过酒鬼,婚后都是她等待晚归后醉酒的他,给他端茶递水,原来伺候酒鬼这么有趣……

“你去哪了?”周非凉洗澡后回来看到她直挺挺坐在床上,对他瞪着眼睛,要上来揍他的样子。

“洗澡啊,怎么了?”他想笑,但是憋住了。

黎梨先是撑了下额头,接着肩膀可怜兮兮耸动,嘤嘤哭起来,“我没你不行!”声音倒是吼得大,像是在威胁他一样。

周非凉哭笑不得跨上床,在她背后一坐,用双臂圈住她揽到自己大腿上,低沉问,“怎么了?”

她情绪脆弱,夹着喜,夹着愧,也或许夹着解脱,很不容易。

周非凉理解她。

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第一眼就看中她,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内心深埋负罪感却又努力接触阳光,无论多艰难,前进是唯一出口。

“恭喜你迎来解脱,也谢谢你对我倾诉。”虽然在他看来事情不算她错,但周非凉还是得安慰她,这是他们这类人的心结。

黎梨果然受到安慰,狂猛的点着头,接着又忽然双臂搂他脖子说,“你是我的天堂。”

“什么?”若不是她的醉眼真切,周非凉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告白。

但真相是,他的确听到是告白,在他不这么认为后,她又说了第二句,“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有劲。”

“……啊?”也许真的是告白吧?周非凉这么怀疑。

好似知道他在不信任中,黎梨又加了一句,用醉眼看着他眼睛,“和你在一起,好像心里的火山爆发了一样,什么都干……”

她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和他在一起,心里好像有座火山爆发,令她亢奋任何事情都想做,类似精力无穷,只要和他在一起。

“谢谢……”周非凉激动到不住啄吻她唇,让她心里的火山爆发的更厉害一点,吻着吻着他果然感觉到更热,她的小宇宙爆发了,对他说着,“你一走,什么事情都变得孤单……”

这句该是在说他刚才离开她洗澡的事。

“我不走……”周非凉动容。

“想要我不?”

“要……”

酒后耍流氓哪家强?陆太太,陆先生双强。

这是一次颇深入灵魂的交流。

黎梨有一点意识,而大部分丧失的意识又令她快感倍增,毫无顾忌,本就奔放的风格越加开闸,不过既然是夫妻,闹得再开都算情趣。

“慢一点。”周非凉在中途提醒她,怕酒后无形的她受伤,第二天清醒得痛骂他一顿,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提醒。

她不听,惹火了周非凉,理智一并烧的片甲不留。

不知闹了多久,两人身上汗水淋漓,抓上去滑手,她终于没力气,挂在他身上任他掌控节奏。

“早该这样,笨蛋……”

“你才笨……”她不堪受辱,回击。

周非凉整理她汗湿的发,边耸边游刃有余,“跑过长跑吗,傻子。”

“你傻……”她挺犟……

周非凉说,“你就是起跑最快中间死狗一样看我跑的人……”

“……什么狗?”黎梨表示我听到了……

但是听到了又怎样,她醉酒,又神魂出窍似的哪里有能力追究。

周非凉乐个没完,差点进行不下去,可不进行下去的话,这女人估计得跳起来对他一阵耍酒疯,怪他不尽心尽力,是对她魅力的侮辱,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况且她魅力非常,短暂走神后他就离不开她了。

偏偏这么和谐,她仍不满足,又抽噎着似的不自信起来,“你是不是爱我?”

听说夫妻共同生活很久后,在长相与行为上会越来越像,原理类似与同化。

她开始有点像他,越来越离不开他。

周非凉心疼的回复着,“我超爱你的。”

黎梨抽噎,“可我不好……”

“你好。生完孩子后更紧……”

“我不紧……”她为反对而反对,却不知道自己反对的什么。

这即将天亮的天,在窗帘外头不好意思的东躲西藏,大约又是一个阴雨,房里人对话让它不敢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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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她被他的言语送去了云端,在梦里,这天是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预收一波《慢慢哄》,三妹的故事指路《小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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