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回到A区,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江宜晚时不时还会在深夜里高烧不止,头晕、呕吐已经是最最轻微的症状。

他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Omega了,无法感知信息素,也即意味着他自己的信息素也在随之消失。

曾经他瞧不上Beta,可现在他连Beta都不如,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知道缘余是Alpha时,他还不解对方为何要千方百计伪装成Beta,但对此的好奇心也只有那么一丁点。

毕竟天大地大,他自己最大。

可是现在,在这么狼狈的濒死时刻,他重新燃起一丝好奇。

缘余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

江宜晚好奇问过缘余,“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是茧绥让你来的吗?”

缘余把煮好的汤药放在桌上,汤底浑浊的颜色令江宜晚不由抖上两抖。

Alpha的目光很平静,他没有回答江宜晚的问题,反而问了江宜晚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为什么把囡囡送你的糖留下?”

江宜晚问:“囡囡是谁,是那天晚上给我糖的小女孩吗?”

那夜的篝火燃得旺盛,他却只能缩在角落里偷偷啜泣。女孩凑过来,伸出稚嫩的小手,递给他一支柠檬味道的棒棒糖。

江宜晚说:“她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都……”

缘余的眼神依旧平静,每每江宜晚讲到他不认可的事情时,缘余都会蹙眉,但这一次没有。

他没有。

江宜晚反而讲不下去了。

别院里没人管他,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下颌尖尖的,衬得眼睛更加大,抿平嘴角。

最终说了实话。

“我去C区时什么都没带,只有身上那件衣服,衣服我穿回来了……属于我的东西不多,我就想、留下点什么作念想。”江宜晚横过眼睛,不服气地说,“这难道不可以吗,我是犯了哪条天规?”

他又说了大话。

属于他的东西,从头到尾都只有别人赠与他的那颗糖。

他空荡荡地来,也要空荡荡地回去。

江家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也不想不成为赵家的玩具。

亲手割破自己的腺体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如果有人旁观,一定会狠狠嘲笑,你这么害怕,你怎么舍得去死?

江宜晚舍不得。

就是因为舍不得,才苟活到了现在。

腺体处传来钻心的痛痒,为了掩人耳目,长久闷着一层假皮,每个夜晚都难眠,每个夜晚都生怕被发现。

他从前忍不了的苦,如今加倍返还到自己身上。

别人怎么嘲笑他都好,说他蠢、无知,他就是一枚棋子,到了如今也依旧要被摆布……

##

中心区耸立的高楼,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A区最美的夜景,唯独一间房间的窗户被牢牢封死,没有一点光透进来。

门外有保镖看守,父亲站在旁边叹息,母亲流着眼泪,牵他的手,说:“小晚啊,你这次可要乖乖听你大伯的话,只要和赵家结婚,后半辈子都会有好日子。”

“……可我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江宜晚低声喃喃一句。

江母没听清。

江宜晚说:“你们之前怎么没有来看我?”

江母眼里的泪花一闪,支吾解释着,江家的事、妹妹的分化、还有其他什么。

江宜晚听不进去,不来看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面,便宜你们了。

门口的保镖轻敲两下门,提醒门内的人时间差不多了。

江母攥着那块湿润了一半的帕子和江宜晚告别,临别前给了江宜晚一个拥抱,便同自己的丈夫一道离开。

途中路过保镖,擦肩而过。

江宜晚和门口充当保镖的缘余对上视线,表面淡定,实则两腿发抖。

所有路线都事先规划好了,岑骁渊和茧绥的出席会分散江家一部分注意力,他们要趁此机会转移出去。

江宜晚用力咽下唾沫,他应该有这个勇气才对,这件事必须由他来解决。

他已经走进一个死胡同,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

监控室断电了。

走廊里有奔跑声,很快消失了。

茧绥所有声音都被堵在一个吻中,挣扎着道:“他、他们开始行动了。”

“别管他们,先管我。”岑骁渊轻咬着,口齿不清,“岑绮露的人也在上面,他们不会被发现,况且我马上就要去做危险的事,很可能受伤,茧绥,你不关心我。”

他故意这么说。

虽然他有他的目的,但他希望茧绥能知道他是为他才这么做。

他要他记住他的好。

哪怕他的私心疯长。

茧绥微微失神。

花朵的蜜被采摘,花瓣湿漉漉,全洒上甜腻的糖水,一下吮一下含。

“现在不要谈论别人,只给我。”Alpha向上看去,如同野兽瞄准猎物,成年的猎豹咬住小狗的咽喉,“是你说的,我得把你干坏才行。”

监控室断电,无法追查到Omega的位置。

江宜晚门口的看守不见了,推开房门,里面黑漆漆,什么人都没有。

半小时过去,搜寻仍旧无果,岑骁渊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卫生间。

正厅内,胡须男一张脸青紫,吩咐人把出入口看死,并扩大搜寻。

宴会才刚刚开始,他不想打草惊蛇,也不相信单凭江宜晚一个人有能力逃脱,更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

一小时后,岑骁渊回到大厅。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现身。

胡须男使了个颜色,便有江家人去旁敲侧击。

岑骁渊的表情很烂,谁来问话都懒得搭理,“他累了,我安排他先到房间休息,有什么问题么?”

当时守在门外的两人都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对此不再疑问。

江宜晚所在的楼层被查了个遍,茧绥一瘸一拐上楼时,江家的人已经撤下来,向另外几个楼层搜寻。

茧绥一身的高阶Alpha味儿,掩都掩不住,连驻守在楼梯外的保镖都暗暗退后。

那是一种标记,震慑力十足。

茧绥却像全然没察觉一般,甚至朝对方点头示意一下,继续往回廊走。

卫生间里两个人只做到一半,茧绥实在是怕耽误事,让岑骁渊生生忍下了,现在Alpha心情估计不太美妙。

想到自己对岑骁渊做出的承诺,茧绥的步伐不由更慢了,迎面撞见一个上楼歇息的醉汉。

那人在侍者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茧绥本想绕道而行,却被叫住了。

“你,对,就是你,我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你。”那人说着,转头打发走搀扶他的侍者。

茧绥本不想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可看到那张圆滚的脸。

茧绥的脚步停下来。

侍者走后,那人倚在墙边,醉醺醺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茧绥有样学样:“我、我姓岑。”

那胖墩静了一秒,嘟嘟囔囔,“你是岑家人?不对,不可能……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见过的,上学的时候,你把我堵在教学楼的门口,不让我出校门。”

茧绥认出他了,是和岑骁渊同一个班级的Alpha,如今也长大成人……成猪了。

对方的五官轮廓是好的,可惜太胖了,紧凑在一起。

Alpha明显没仔细听他的话,眯着眼凑近了,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茧绥眨了下眼睛,那不是他原本的瞳色。

看一个人难道不是先去看这个人的整体吗?上学的时候他没少被眼前的家伙嘲讽,黑眼睛、黑眼睛……Beta就应该永远待在“笼”里不出来。

“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双眼迷蒙地凑近,茧绥也上前一步。

随即一声闷哼,接着又是一声,拳头砸在肚子上手感软弹,陷进去了,有些恶心。

茧绥的力气在Alpha之下,Omega之上,虽然打不过岑骁渊,但岑骁渊本就是极为特殊的情况。

在联盟学院的三年,大多时候的忍让不是打不过,而是不能打。

现在就无所谓了,这是他们的首次重逢,也是最后一次碰面。

直到Alpha彻底倒下,昏厥在墙角。

茧绥歪过脑袋,自报家门:“我叫岑点心。”

##

42层往上,不再是江家所承包的地盘。

方才茧绥还朝楼道里的保镖点头了,那是岑绮露埋伏下的人,负责确保安全。

随着房卡“滴”地一声,躲藏在房间内的人不住发着抖。

落地窗外,繁华夜景一览无余,却无人有心观赏。

门关上了,茧绥开口:“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

缘余淡定地坐在沙发上,指了指不断颤抖的窗帘。

江宜晚听见茧绥的声音,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下拽住茧绥,泪眼汪汪:“茧绥、茧绥……”

江宜晚一撇嘴“呜哇”一声哭出来,茧绥吓了一跳,忙转头看缘余,缘余说:“小心隔墙有耳。”

江宜晚瞬间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茧绥:“……”

缘余:“你该和岑骁渊待在一块,他能确保你的安全。”

缘余一早就知道,Alpha为了能多在茧绥身边待一段时间装瞎了好些时日,也就是看在这一点上,他才放心下山。

谁离不开谁不是一目了然么?

他固然不喜欢岑骁渊的一些作风,但无法否认有Alpha在身边,茧绥是安全的。

茧绥却道:“我自己也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况且他还有其他事要做……我在场,他会分心。”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酒杯里澄黄的液体微微摇晃,赵央启再度出现在岑骁渊面前。

Alpha略微抬起眼皮,懒散的劲头没有散去,“赵老爷子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再来求证一遍?”

赵央启说:“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岑骁渊微一侧头,扯开嘴角,抬起手就要拍向赵央启的肩膀。

赵央启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可Alpha更快,看不清他如何出招,护卫翻倒在地。

周遭发出惊叫,江家人对他高度警惕,纷纷围了上来。

赵央启在包围圈之外,岑骁渊的视线瞄准他。

“别那么着急,很快你就能亲眼见证。”——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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