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比试

白麟垂头丧气跟着她走了几步,步伐顿了顿,回头失望地看向草丛。

前面的褚清秋已然消失了,白麟忽然垂着尾巴跑回去,费力地衔起沾了草叶的衣裳,小心翼翼放在门口,还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将上面草叶拂掉。

这才垂着比身子大一倍的脑袋,丧眉耷眼地走回静山宫。

褚清秋来得安静去得也安静,屋中无人察觉有人曾在门外驻足过,何况宁拂衣的心思此时全放在了如何躲避杜白双上。

“辛苦你缝制了,只是我不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便是。”宁拂衣看了眼上面的绣花,又不动声色地将衣裳塞回了杜白双手里。

“可是姐姐若不收下,我这人情便永远还不上,心中也就永远亏欠着,到时朝思暮想可如何是好。”杜白双见宁拂衣不收,急得桃花眼盈满了泪水。

“何况姐姐的衣裳……”杜白双说着垂眸,宁拂衣顺着她视线看去,看见了自己白日里被火燎去一角的衣摆。

“你大可放心,这只是随便穿的,坏了换掉便是,何况云际山门的弟子都有门服,平日里也用不着这些。”宁拂衣说得坚定,顺手将杜白双伸出的双手推回她胸口。

“我说不要,便不必再送了。”她又补充。

她这话说得冷漠,配着凤目低垂,惹得杜白双顿时不敢再说话,只是噙着眼泪站在原地。

这副模样换个人都会怜惜,然而宁拂衣一向没有这个怜花惜玉的觉悟,她看了眼外面,摆出个和善的表情:“天色不早了,即便是云际山门也并非完全安全,你还是快些回房去吧。”

说着她将门打开,半是拉扯半是推搡的将少女弄出去,待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这才重重将门一关,叹了口气。

这个杜白双,虽然还小,但脾性和前世倒是完全相同。

不过自己方才为了拒绝她还是说了谎,明明没有门服却说是有,宁拂衣转身走回书房,心中嘀咕,看来明日得去找一下景山长老,提醒他一番。

又伏在桌案上捣鼓了一会儿,她这才伸了个懒腰,吹熄蜡烛,准备回珠光阁,然而刚迈出门槛便踩到了什么,猛然抬起脚。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地上好似是叠起来的衣裳,于是伸手拿起,溜光水滑的布料如同瀑布一样落下展开。

捏在手中轻飘飘的,像风一样抓不住,颜色是如最嫩的草叶一样的绿色,同干净的白交织,看着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宁拂衣眉头微挑,抬眼望远处看去,可四周只有竹叶在月光下斑驳的影子,以及银盘般的明月,再无任何人的气息。

她摸得出这件衣裳料子的不同,定然不是门中普通的门服,可款式却同其他弟子一样,又绝不是杜白双做的那件。

她凑近了看,针脚细腻,虽并无绣花,但能够感觉到其中缓缓流动的仙力。

“这针脚像极了容锦师兄的。”宁拂衣自语,随即展颜笑了起来,“怪不得今日未见师兄,原是做衣裳去了。”

自从自己长大后,已有数年未穿过容锦做的衣裳,宁拂衣寻到了峨眉刺的下落,如今又得了门服,顿时心情大好,一路哼着曲儿回到了珠光阁。

因着明日选拔的原因,珠光阁休憩之人并不多,大多数弟子都去了后山加紧修炼,以求得一个去招摇大会的机会,唯有宁拂衣早早上了床,阖眼入眠。

只凭着仙力她定不可能被选上,所以她必须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

为了早日获得力量,为了不重蹈覆辙,她必须不择手段。

翌日鸡鸣之时,宁拂衣便睁开了眼,天色尚且还暗着,她伸手摸到了昨日那件门服,披衣换好。这衣裳确实与众不同,刚穿上觉得好像没穿,再过一会儿,便如同贴入了她肌肤似的,周身都温热起来。

更令她喜悦的是,这衣裳宽大的袖摆中竟缝进去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虽不能像一念珠那样能装,但也有着不小的地界,宁拂衣满意地拍了拍它,把自己昨日捣鼓出来的东西扔了进去。

今日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容锦,她心想。

宁拂衣独自到饭堂用过早膳后,才看见刚从后山回来的柳文竹,一身的灰尘不说,肩上还挂着几片残破草叶,瞧着便知整晚未睡。

“衣衣。”她看见宁拂衣便苦着脸走近,“我如今紧张得手都在抖,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宁拂衣伸手拿掉她肩头的草,“你堂堂柳家大小姐,还能输给他们不成。”

“可长老传授的剑法我还未学会。”柳文竹呼出口气,柔荑攥紧了手中的剑,“也不知我会不会对上李朝安,她虽然讨厌,但到底算是这一辈弟子中的天才,早便突破了明境,若是对上她,我定要被刷下来的。”

李朝安。她确实是个对手,宁拂衣暗暗道。

“行了行了,你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去招摇大会。”宁拂衣笑逐颜开地安抚她,随后拉着她手腕,往云深殿去了。

天色早已破晓,远处黛色的远山在朝阳的照耀下逐渐清晰,山中岚烟散去,树木加深了翠绿的颜色。

今日无云,云深殿前宽阔的白玉台完全显露在视野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到达此处,正操着手中法器,在半空中击打出璀璨的光,远处云深殿门口的阶梯上已然摆放好了桌椅,供各位长老使用。

忽的传来一声哨响,众弟子顿时停止动作,齐齐往不知何时出现在白玉台中央的平遥长老走去,站成几排。

宁拂衣和柳文竹站在队伍末尾,聆听平遥长老开口。

“诸位皆是要参与选拔之人,自然知同往日比试不同,大伙儿须得全力以赴,但不可伤及同门性命,若有违令者,当即赶出云际山门。”平遥长老洪亮的声音扩大几倍,回响在半空。

“此次选拔分为三个回合,第一比智谋,第二比仙力,第三才是实战,最后掌门连同长老们一起,根据诸位表现选定人选,诸位可听清楚了?”

众人齐齐应声,随后便低头窃窃私语。

“居然还有比试智谋,我本以为打打架便算了,论武力我尚且可以胜出,可这一动脑子,我便黔驴技穷了!”站在宁拂衣前面的弟子愤愤道。

“是啊,我昨日练了一晚的剑法,现在脑袋还痛呢,如何能转的动。”人群中传来声声哀嚎。

“肃静!”平遥长老厉声道,众人顿时噤了声,她长袖一挥,殿前便出现了数十张石桌,各自相距一臂宽,方方正正排开。

“按照本长老所念名讳,站到属于自己的桌前。”平遥长老拿起手中名册,挨个儿念起了名字。

“师水水、仇永、范子默、邵冰、缅眺……柳文竹、宁拂衣、李朝安。”

宁拂衣和柳文竹的名字是最后被念到的,她们二人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站到了石桌后,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宁拂衣眯着眼往前面看去,几十人方阵排开的架势还有几分气派,而殿前的阴凉处已然多了许多人,除去平日便面熟的众长老和各苑的管事弟子外,还有许久未见的梅承嗣,他一脸严肃,绣着金丝的锦衣于太阳下熠熠生辉。

宁拂衣往另一侧看去,褚清秋亭亭的身影便撞进她视线,她今日竟难得没有穿一身白色,而是换了深蓝的衣裙,那颜色好像深邃的海底,将她周身气质衬得威严沉静,露出的肌肤更是雪白。

宁拂衣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神,垂眸盯着石桌。

忽然传来啪的一声,每个石桌上都骤然出现了个外表普通的木盒,盒身脉络纵横,好似及其复杂的榫卯结构,却又完全不同。

“机关术,深奥精妙,乃我门弟子必要修习之术,如今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若没有解开此机关,拿到盒中之物的弟子,遂淘汰!”平遥长老说罢,朝殿前比了个手势,便有位掌事弟子跑到众人面前,燃起了一炷香。

众人闻言,急急忙忙低头摆弄机关,一时间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入眼之人全在抓耳挠腮。

而宁拂衣心头却浮上一阵欣喜,她前世天资不佳,宁长风见她学不会仙法,便干脆私下教起了她机关术,旨在等自己死了,也能让她凭着机关术混口饭吃,故而她在解开各类机关的学问上还是颇有心得的。

身侧传来当啷一声,宁拂衣侧目去看,正对上了李朝安洋洋得意的眼神,以及她特意张大了的口型:“你竟有胆子来参与选拔,当真是不怕丢人!”

宁拂衣没开口,而是抬手拿起桌上的盒子,指尖摸索了一遍,便听见啪嗒一声,打开了第一道锁。

李朝安顿时变了脸色,来不及再挑衅,急忙低下头捣鼓起了自己的机关盒。

宁拂衣唇角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她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一直盯着李朝安,在她终于解开第一道锁之时,指尖一扣,啪嗒开了第二道锁。

看着李朝安那副吃了屎般的表情,若不是如今还在比赛,宁拂衣便要仰头笑出声了。

于是她就这么追着李朝安,一路拨开机关,待李朝安大汗淋漓地解开倒数第二道锁之时,她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盒子,示意自己完成了的同时,啪嗒打开最后一道锁。

场上的视线顿时聚焦在她举起的手上,那盒子已赫然打开,露出里面一块漆黑的石头,在接触空气的那一刻,石头迅速膨胀成了半壁的大小,稳稳落于石桌。

周围一阵喧哗,有人急匆匆回头解自己的盒子,有人惊讶地喊出了声。

“她是怎么解开的!”

“平日里授课时她根本不听,如今居然是第一名?”

“快快快,莫要耽误时间,香燃去一半了!”有人急得破口大骂,直到平遥长老出声,这才恢复安静。

“行了!”平遥长老高声道,她快步走到宁拂衣身边,伸手检查机关盒,发现确是用机关解开的后,惊讶地打量宁拂衣的脸。

她抬起手来:“宁拂衣,通过。”

此言一出,连殿前的诸位长老都震惊得变了脸色,纷纷面面相觑起来,最后那景山长老蹙眉开口:“掌门,这个宁拂衣一向不学无术,修为奇差,机关盒是我亲自设计,绝非她的才智能够解开,我还是再去看看,莫是耍了什么招数。”

说罢他刚要起身,便被一旁的元明长老拦住了,他那张浓眉善目的脸上满是和善的笑,说的话却不那么柔和:“景山长老此言差矣,平遥长老的机关术不在你之下,连平遥长老都没说什么,你还有甚么怀疑的?”

“你!”景山长老刚要还口,便被梅承嗣打断了,他翘着胡子笑了笑:“元明长老说得有理,既是平遥长老确认过的,本尊相信平遥长老。”

他话说了一半,又转向褚清秋,眼睛笑成条缝:“神尊怎么看?”

褚清秋眼神一直落在远处的宁拂衣身上,闻言眼神划过一道狠厉,随后只淡淡道了句“亦然”。

弟子们不知殿前风起云涌,还在努力解谜,此时以李朝安为首,也陆续有人解开机关,桌上同样多了那颗黑色的巨石。

宁拂衣察觉到了李朝安带着怒气的眼神,但她没有再看她,而是同刚刚完成机关,急得脸通红的柳文竹击掌。

“棒。”柳文竹偷偷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一炷香燃灭,还未完成的弟子黯然离场,方才还几十人的队伍赫然只剩一半,使得剩下的人更为紧张,一言不发。

“下一回合,看到你们方才开出的石头了吗,此乃金刚玄石,非人力可以撬开,须得灌注仙力才能使其破碎。同样一炷香的时间,未使其碎裂者,遂淘汰!”平遥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方才的掌事弟子再次点燃了一炷香,袅袅青烟涌上天空。

众人没时间多喧哗,纷纷低头,从掌心迸发出各色光芒灌注于眼前的石头中,一时间整个白玉台上皆是五光十色,若从天上俯瞰,便如缤纷银河,甚是壮观。

这一次宁拂衣便不那么轻松了,她修为有限,仙力如何比得过旁人,只能咬牙硬撑。

周围的石头一个个爆裂开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唯有宁拂衣和其他几个凡境弟子还在继续,宁拂衣没时间去听身旁别人讥讽,而是忽然换成双手,调转体内不多的力量,全力以赴。

到最后只剩她一人,许多人都替她捏了把汗,终于在香燃尽前的一瞬,她眼前的石头咔嚓裂开条缝,宁拂衣后退两步,大口喘息,这才发觉汗水已经沾湿了衣襟。

“衣衣,你做到了!”柳文竹高声叫着搂住她肩膀,从怀中拿出手帕来替她擦汗,与此同时平遥长老吹响了哨子,宣布

第二回合结束。

许是这一回合较为简单,没有人再被淘汰。场上的石桌被挨个儿撤掉,转而出现三个玉石砌成的方形擂台,擂台上空被半透明的薄膜环绕,形成了个巨大的罩子,保护外界之人不会受伤。

“我怎么觉得真正的比赛才开始。”宁拂衣身后,那个光头男弟子腿打哆嗦道,“我还从未同人正经比试过,如今不断个一条腿,怕是下不了台了。”

“少说丧气话。”冲天辫女弟子责备他。

这边众弟子忐忑不安,那边平遥长老已经开始念起了名字,喊到的人两两配对,走进其中一个擂台,三组人同时比试。

第一波上去的三组人没有宁拂衣眼熟的,但却大多是火雷系法术,一时间透明罩子充斥了蓝色雷电和黄红色的烈火,噼里啪啦地好似渡劫,震得整个云深殿都在摇晃,将还没上场的弟子们吓得纷纷惨白了脸色。

待一局结束,里面的人一脸焦黑,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时,这种惊恐的情绪蔓延得更为透彻。

宁拂衣此时没有魔力,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于是她微微阖目,在心中默背昨晚忆起的心诀。

很快便叫到了她的名字,宁拂衣睁开眼后,心顿时一沉,只见李朝安正站在她面前,笑着冲她晃了晃自己手里滋滋作响的,千年难遇的宝剑。

“少掌门,那可是李朝安,你何不直接认输?”那光头男弟子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道,“她那修为可是能能北苑了,你打不过的。”

“少掌门若是觉得没面子,就接上两招再求饶,总比缺胳膊断腿的强。”冲天辫女弟子好心劝说。

同被喊到名字的柳文竹则皱眉挡在她身前,轻声道:“这太不公平了,我去求平遥长老,让你我调换对手。”

“不必。”宁拂衣开口,她轻轻将柳文竹拉开,伸手到一旁放置武器的架子上,随手拔了把剑出来,放在掌心捏紧,声音诡谲。

她早就忍不得这个李朝安了。

眼中冷光乍现:“缺胳膊断腿的,为何偏得是我?”

平遥长老一声令下,第二组弟子走进罩子,云深殿前传出几声惊叹,有掌事弟子道:“那不是宁拂衣吗?若我没看错,对手是李朝安?”

“李朝安可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屈指可数的天才,宁拂衣对上她,不会丢了条命吧?”

“胡说什么!”容锦道,“我去叫平遥长老换个对手。”

“站住!”景山长老出言呵斥,“云际山门一向公平,赛前可以选择退出,她既没有选择,技不如人便得淘汰,何来换对手一说!”

所有弟子已然准备好,随着平遥长老一声令下,最中间的擂台内骤然响起轰隆隆的天雷,乌云将罩子遮挡完全,数十道闪电同时劈向那个淡绿色的瘦削的人影,那人顿时被砸倒于地,如同石破天惊,远山都好似在摇晃。

褚清秋猛然起身,却被一旁的梅承嗣握住手腕,翘着胡子笑:“不过是弟子比试,定有输赢,神尊这般激动是为何?”

中间那个擂台已然没了声音,乌云慢慢散去,能够看清地上瘫倒的身躯正是宁拂衣,围观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慢慢凑近,有人大声尖叫,要求中止比试。

无人看得清褚清秋动作,她手边滚烫的铜茶壶忽然自己开了盖,一壶茶水尽数泼洒在了梅承嗣脸上,将他泼得脸皮赤红的同时,也让他整个人往后倒去,抓着褚清秋的手不得不撒开,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与此同时,褚清秋正要闪身上前,容锦忽然指着擂台处,大声喊叫起来:“神尊快看,拂衣,拂衣她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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