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执念

那笑容转瞬即逝,不过还是在宁拂衣脑海中停留了好久,好像灿烂阳光下的冰雪初融,美好得不可方物。

宁拂衣尾巴动了动,一颗松鼠心脏跳得和人一样响。

心中忽然掠过个诡异的念头,褚清秋那不近人情的模样都有那么多人倾心,若是这笑着的模样让别人看了,岂不是又要惹不少桃花债?

“自己擦。”褚清秋说着走回蒲团,重新盘膝落座,眼睛闭上了,心情还有些恍惚。

她不是未曾给宁拂衣擦过身,然而那时宁拂衣还是个只会哭闹的娃娃,被宁长风图省事儿扔到紫霞峰,吐了一身的奶。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只觉得那小团子吵闹,讨厌而已。

宁拂衣则从愣神中挣脱,抓着香香的帕子擦自己的毛,最后学着真的花枝鼠甩去剩余的水分,这才跃下香火台,蹦到褚清秋身边。

抬头看去,褚清秋一直闭着眼睛,好像是入了定,宁拂衣这才掀开褚清秋宽大的衣袖,发现方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结痂,血迹也被擦干净了。

但彼岸花造成的伤口是刻在灵魂上而非□□。所以是不可逆的,所以一个人无论是转生还是夺舍,都永远不可去除。

她放下衣袖,心中疑虑更甚,褚清秋这个无情道,到底是修了还是没修?

庙里虽然没鬼,但毕竟是供着阎王的,阴风不少,尤其宁拂衣身上毛皮还是半干,风一吹,整个身体都在颤。

她用爪子梳了梳毛,小眼睛瞥在了褚清秋身上。

做人的时候不敢接近,但如今都变成动物了,越矩一些应当无妨,思忖罢,她便一个飞跃落在褚清秋肩膀,从她背后扯来一缕头发,将自己包裹住。

褚清秋眼皮子动了动,没阻止她。

褚清秋的发丝都带着清香,好像新鲜的花茶,发丝漆黑柔顺,宁拂衣深深吸了口气,腆着肚皮躺下。

不过褚清秋的肩膀好看是好看,但未免太过瘦弱,躺了一会儿就觉得硌得慌,宁拂衣只得散开发丝,又顺着衣襟滑下去,落在她搭在双膝的衣衫中间,扒拉扒拉袖子挡住风,这才暖和了许多。

躺着躺着,她便打起了小小的鼾。

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此时睁开眼,无言地伸手捋平被宁拂衣折腾成一团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襟,睫毛微垂。

小小肥肥的花枝鼠正蜷缩成一团,在她怀里睡得毫无防备。

“还是如今好,说睡便睡了。”她低低自语,伸出根手指,去摸毛茸茸的松鼠尾巴,那尾巴颤了颤,摇晃着躲开。

褚清秋盯着宁拂衣看了很久,发丝遮挡了她眉目,也遮挡了她眼底的神色。

过了不知多久,她用指尖勾起衣袖,小心再小心地盖在宁拂衣身上,这才重新阖眼。

宁拂衣是被一阵阴风吹醒的,风吹过她皮肤表面,如同一个个冰冷的钩子,将她汗毛勾得根根竖起。

她瞬间睁开眼睛,同时褚清秋也睁眼,二人对视之时,宁拂衣察觉了不对,她看向褚清秋的视角已然完全变了,此时正缩在她怀中,只有双腿耷在外面。

二人离得实在是近,宁拂衣脸颊冒出一股热气。顿时弹射而起,一时还未适应人的双腿,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亏得扶住香火台,这才站稳。

褚清秋明显也并不淡然,她双唇紧抿,迅速起身,白骨从腰间滑至掌心,面对阎王庙的庙门。

“这是怎么回事,判官的法术失灵了?”宁拂衣看着自己已经变回人类的双手,从一念珠里摸出神剑。

四周阴风愈发得重,抬眼间,已有数只鬼魂飘荡至了庙门口,试图进门,却被一层无形屏障遮挡,这还没完,若是往远方看,便会发现无数重叠的鬼影,正从整个地府奔涌而来。

几千几万只鬼朝着她们二人蜂拥而至的场景。即便是宁拂衣都后背发凉,更别提本就不喜欢鬼的褚清秋。

“判官说冥界只有一人进入,它们是闻到两个人的气味来的。”褚清秋急声道,她后退一步挡在宁拂衣身前,“切记少动用仙力,只怕到时会引来更多地府外的厉鬼,到时便能难以逃脱!”

“你重新变回动物也没用,毕竟身处冥界,我等的很多法力都会失效。”褚清秋好像猜出了宁拂衣想法。

“它们进来了。”宁拂衣屏息道,这阎王庙也就是个没什么香火的摆设。何况外面有数不清的鬼在撞击墙壁,墙很快就出现了裂缝,许多鬼手从中伸出,好像什么虫子的腿,血淋淋地疯狂摇摆。

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阎王庙彻底崩塌,褚清秋忽然抓住宁拂衣脖颈,将她按着穿过墙壁缝隙,朝庙后跑去。

虽然出了阎王庙,但四周的鬼却并没少几个,天上飞的地下爬的应有尽有,宁拂衣无数次从一些人的残肢断臂上踩过,尖叫声回荡着,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

“这边!”褚清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后一道白光穿过眼前众鬼,横扫出一条道路,褚清秋的掌心在她后背一推,宁拂衣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直直飞了几丈。

宁拂衣差点在地上打滚,再转身时,惊讶地发现所有的鬼都同她擦肩而过,只朝着褚清秋猛扑,褚清秋洁白的衣角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被那些狰狞的头脸完全围住。

许是因为自己乃至阴之身,所以这些鬼似乎只对褚清秋感兴趣。

宁拂衣身边很快散出一块空地,她看着被众鬼包围不知状况如何的褚清秋,凤目微眯,用指尖将额间垂落的乱发撩回耳后,随后抬腿踢飞两只经过的无头尸,迈步冲了回去。

另一边,褚清秋手中的白骨已然挥舞成了圆盘,动作快出残影,密不透风地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断有鬼试图啃咬她的脖子,又被白骨击飞。

虽然不用仙力只凭招式,也暂时护住了自己,于一众污浊中独善其身,如同一缕孤烟,裙摆没有沾到一点血迹。

但地府的鬼是击杀不完的,鬼差还都不见踪影,褚清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前流下滴汗水,打在泥土地上。顿时便有几个脑袋从地下钻出,拼了命地将沾到汗水的泥土往口中塞。

褚清秋一阵恶心,冷着脸抬脚将其踩回土中,却不慎被拉住脚踝,动作一停,便有更多手将她四肢扯住,密密麻麻的血手蛆虫般粘在她身上,褚清秋惊恐之余,险些被他们拉入地下。

这时她腰间居然环上另一双手臂,褚清秋心中怒斥这风流鬼,索性要再用仙力,谁料那手臂竟是将她往后扯去,同时一股腥臭的液体环绕四周喷洒,被沾到的鬼无一不嘶声嚎叫,连连后退,缠着褚清秋的那些鬼掌也全部放开。

褚清秋脸色总算和缓些,她察觉了是宁拂衣,一时间屏住呼吸。

“这是……”

“黑狗血。”宁拂衣回答,她又从一念珠里摸出个瓶子,哗啦撒出去,逼得那些鬼让出条路来。

她知晓要来地府后便特意寻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看来果然是有用的。

“它们又追来了!”宁拂衣黛眉紧锁,“这冥界有没有鬼进不去的地方吗!”

话音刚落,犹如灵光乍现,她同褚清秋对视一眼,连忙伸手拉住褚清秋,撒腿往奈何桥跑。

她一路将神剑拿在手里挥着,数不清的鬼被打入地下,她便踩着那些鬼的天灵盖,一路疾奔,终于是看见了高高的奈何桥,以及桥上正费力熬汤充耳不闻天下事的孟婆。

她二人同孟婆擦肩而过之时,孟婆终于抬起眼来,惊讶地想询问,却被眼前蜂拥而来的鬼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挥舞汤勺,将暴动的鬼拦在奈何桥的另一端。

“在下撑不了几刻,快进彼岸花丛!可多撑些时候!”孟婆扯着嗓子大喊,宁拂衣连忙照做,拉着褚清秋朝彼岸花跑。

很快,猩红的花便近在咫尺,比起身后的狂风暴雨,这里的寂静不动更为诡异。

她二人停住脚步,宁拂衣回头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一直握着褚清秋的手,二人几乎十指相扣,褚清秋的手指轮廓分明,如同柔软的蚕丝,握在掌心柔柔滑滑。

方才太过混乱,褚清秋也才注意到此事,连忙将手抽出,唇瓣轻抿,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进去吧。”褚清秋说着就往前走,被宁拂衣一把拦住。

“我都看见了,你手上的伤口。”宁拂衣摇头,“若是这么走进去,双脚怕是要不得了。”

“可……”

“我背你。”少女忽然半蹲,将纤瘦的背脊暴露在女人身前,“我试过了,这花对我没有那么重的影响。”

褚清秋一阵沉默,然而那些鬼已经冲破了孟婆的防线,如同黑云过境,鬼哭狼嚎地涌向她们。

“快点啊!”眼看宁拂衣急了,褚清秋这才妥协,趴到她背上。

女子身体不沉,但是腿长,只差一点便会碰到花瓣,宁拂衣只能用力将她往上举,随后眼睛一闭,重重踩入花丛中。

花朵无声,花瓣落在她腿上时,有种淡淡的疼痛感。但并没有褚清秋那般触之便深可见骨的伤口。

没想到自己一个死了一次的人,心中执念还不如褚清秋重,宁拂衣自嘲地笑笑,快步跑进花海深处。

那些鬼果然被拦在了花海之外,试试探探不敢往里走。

毕竟一旦踏入,便会自动变为一朵彼岸花,灵魂永远埋葬于此。

宁拂衣多少松了口气,她停在花海中央,周围静谧下来。唯有二人不知道谁的心跳咚咚地响。

褚清秋的身体很轻很柔软,不像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女人,她为了稳定身体,双手抚在宁拂衣肩上,却只是轻轻搭着,不敢用力。

“等我再见那判官,定要将他教训一顿,险些将我们害死了。”宁拂衣试图打破沉默。

褚清秋半晌没言语,隔了一会儿才在她耳边道:“你知晓人的法力何时会消失么。”

“当然……”宁拂衣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震惊地望向远方红黑色的天空。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只有呼呼的阴风在耳边刮,花瓣花枝佁然不动。

“如果神尊经过奈何桥会选择轮回 还是留在这片花田里?”宁拂衣忽然偏过头轻轻问。

“轮回。”褚清秋道她看着少女侧脸“我还有事情没完成。”

宁拂衣不惊讶于她的回答

哦了一声:“我会留在此处若能忘了活在世上的痛苦想来也不错。”

她不是褚清秋那样心怀天下之人她没什么没完成的事实际上若是她死了才是对世间的好事一桩。

褚清秋搭在她肩上的手忽然紧了些。

宁拂衣跺了跺脚一副轻松的样子岔开话题:“我们如今只能在这里等下一个判官到来将我们放出这该死的鬼地方了。”

她背着褚清秋无聊地转了一圈眼尖地发现那些彼岸花的花茎上似乎用鲜血刻着细小的字再定睛看去竟是一个个死去之人的姓名。

无人会记得它们唯有它们自己。

宁拂衣在花丛里行走一边走一边看上面不知多少年前的名字走着走着却忽然看见根没有花的根茎有些枯黄了在一众盛放的花朵中十分显眼。

“有趣。”她挑眉自语弯腰去看身后的褚清秋却好似忽然紧张起来伸手要阻止。

动作自然没有目光快她已然看清了笑容瞬间消失。

上面刺目地刻着三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宁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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