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梦境

女子修长的手臂还在环着她腰,仿佛上了个锁扣,褚清秋想挣脱又怕伤了她,于是只能靠蛮力去抵抗,然而刚逃脱一点,又被宁拂衣用力拽回去,来往两次,她便不再动了。

她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心跳疯狂难耐,不由得握紧掌心,才稍稍平息些悸动。

她已忍了多少年了,可再次靠近这小魔头时,却还是会乱了心。

明明她是看着宁拂衣长大的,明明她向来自诩冷静自持,但为什么每每接近,先乱了的却永远是她自己。

褚清秋松了力气,不再挣脱,而是任由自己被宁拂衣揽着,跌到她身侧,撞进她散发的温热中。

风吹散了云层,皎月辉辉,树影斑驳,这一夜风起云舒,平安无事。

宁拂衣陷入了无休止的梦境里,先是看到识海中那两棵争奇斗艳的树,几日不见却各自大了一圈,下面盘根错节深入土壤,上面顶天立地伸入碧空,黑色的那棵有几个果实腐坏破裂,又从中多长出些枝叶,垂直扎入泥土,生根发芽。

当她震惊地伸手抚摸那枝叶时,眼前的景象又消失了,她正独自立在一座山坡上,坡上无树,坡下是十里杏花林。

风一吹,飘香的花瓣便散布在风中,落下缤纷的花瓣雨,自坡上遥遥望去,可见一女人在花林中舞一束花枝,剑气携卷着花瓣化作长龙,在她身周盘旋。

宁拂衣屏息,不由自主入了那花林,花瓣顿时片片拂过她脸侧,女人的身姿映入眼帘。

如腾龙矫蛇,又如游鱼飞鸟,长袖冉冉,随花飞舞。

沾着花香的衣袖擦面而过,半透的衣袂离开后,女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清香的味道渐渐贴近,宁拂衣顿觉脸颊滚烫。

女人似乎说着什么,拉起她手放在她腰间,宁拂衣不由攥紧了手,拼命想看清女人样貌,然而那张脸上总像顶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声音都是模糊的。

女人越贴越近,宁拂衣睁大了眼睛,然而就在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拉出了梦境,带着一身冷汗嗔目。

凉风吹过,她震惊地瞪着眼前雕花的床柱,猛烈呼吸。

随着一呼一吸的声音不断交替,方才梦里的场景也丝丝缕缕从脑海中抽去,只留下一片茂密花林。

她低低/□□,想用手擦去额头的汗水,然而右手动了动却没什么反应,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是有人的。

褚清秋也在此刻醒来,对上她那双清冷眼瞳时,宁拂衣一口气险些没吸进鼻腔,下意识便要起身,又被自己的手拉回床榻。

身下的床咯吱响动,宁拂衣眨了眨眼,抬起左手放在心口,以防那颗心一跃而出。

以往她不是没有贴过褚清秋这么近,甚至在前世囚禁褚清秋那段日子,她最爱看褚清秋那副屈辱模样。

可那时她对她只有恨,如今却……

最后她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神尊。”

褚清秋自然也慌不知措,但她二人此时都在强装镇定,而褚清秋向来装得更好些,于是淡然地收回被宁拂衣压在身下的衣袖,翻身而起,片片飞羽拂过周身,压皱了的衣衫便恢复了飘飘仙气。

“你昨夜头痛难忍,本尊暂时替你压制了六识,好缓解痛感,谁知你剧痛之下竟抱着本尊不放,于是便一夜天明了。”褚清秋道。

宁拂衣算是发现了,褚清秋自称本尊与否,完全取决于她此刻心情。

宁拂衣拖着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臂费力坐起,道了声多谢神尊。

“你为何还不起身,可是头痛未减?”褚清秋蹙眉。

“没有。”宁拂衣抿着唇瓣道,低头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笑道,“麻了。”

褚清秋半晌无言,最后转身踱步到窗边,熹微晨光将她面庞照亮,乌黑的发丝呈现琉璃般的光泽。

“你那疼痛可是虎穴出来后便有了?”她问。

宁拂衣一边下床,一边点头。

“我已请了江蓠来此,不日便到。头痛之事恐怕须得她来查看,方才知是何缘故。”褚清秋微微侧身,“除去疼痛外,你可还有什么其他感觉?比如,看到了什么?”

宁拂衣垂眸回想了好一阵,印象里只有一片花林,还有那两棵矗立的树,而她也不想再瞒着褚清秋,于是便都说了。

说到花林之时,褚清秋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动,并未多言,然而听到那两棵变大的树,神色才严肃不少。

“你说的那树,是何种样貌?”褚清秋问。

“枝叶繁茂,树干光洁没有疤痕,树叶呈心形,至于果实,除了颜色外,都与李子无异。”

褚清秋指尖无意识抵着碧玉腕钏,眼神复杂。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头疼又复发,便叫人来寻我。”褚清秋说。

宁拂衣头不疼了,心跳还未完全平息,早就巴不得赶紧离开,听她言语后,连忙加快脚步推门而出。

被外面冷风吹了会儿,这才恢复。

她先去找容锦打探了一番门中现况,知晓平遥长老回门后便开始暗中查探是否有那魔族以及魔族眼线的身影,心中踏实些许。

顺便还听了听梅承嗣,得知他被平遥长老打晕后大怒,在门中大闹了一圈,奈何他一向不得人信服,门中拥护他的弟子也颇少,根本无人搭理他,甚至还被平遥长老找法子软禁了起来。

说是软禁,实则多是监视,毕竟他屡次坏事,最为可疑。

容锦很快便去组织排查了,宁拂衣便同他道别,往珠光阁走去。

结果刚在石阶上转过一个弯儿,便听见一阵鸡飞狗跳,她快跑几步走进院子,迎面拉住差点跌在地上的柳文竹。

柳文竹捂着头转身,见是宁拂衣,连忙忍无可忍地抓着她道:“衣衣,你快管管平安吧,它看见九婴以后就像疯了一样,拼命追着九婴跑,一大早便将珠光阁折腾得天翻地覆!”

“平安?”宁拂衣越过她往院中看,只见满珠光阁的弟子都挤在屋檐下看热闹,人挨着人,谁都不愿踏出门一步。

院中摆放的盆景和山石几乎都被撞翻了,一地尘土飞扬,呛得宁拂衣咳嗽起来。

而九婴正单手拎着一白胖团子的后颈,费劲儿地把它举高,好让那四只胡乱倒腾的爪子不碰到自己。

她用余光看见宁拂衣的身影,狭长的眼睛几乎竖了起来:“宁拂衣!你快把这家伙带走!”

说着平安朝她伸出舌头,似乎想舔她面颊,九婴顿时大骇,掌心红光闪过,挥爪狠狠将平安按在地上,这才没让自己如花似玉的脸沾上口水。

九婴翘着指尖抹掉脸上被弄乱了的发丝,金色眼眸顿时抬起,只消一眼便看得满院子弟子全缩回了头去,没人敢多言。

宁拂衣见状勾了勾唇,扇走眼前四散的尘土,拍了拍柳文竹肩膀,走上前去,朝平安拍了拍手。

平安尾巴便疯狂摇摆,一溜烟挣脱红光,撒开蹄子朝宁拂衣跑来,重重的身体猛然跃起,扑进宁拂衣怀里。

宁拂衣顿觉是门外的石狮子砸在了手上,她忍不住后退两步,用了全身力气才将平安抱住,偏着头躲开平安粉嫩的小舌头。

“这可是你自己的幼崽,你怎么还嫌弃它?”宁拂衣冲九婴挑眉道。

九婴撩了一手白发扔在背后,媚眼斜睨着平安,转过身去,神色不满:“它定是认错了,我麒九婴可是麒麟族第一美麒麟,就算它是颗长不好的蛋,也不能孵出这么个丑东西!”

平安扭着脑袋朝九婴汪汪叫起来。

一旁西子捧心状看热闹的柳文竹闻言杏眼圆睁:“平安?是麒麟?”

“我可没说它是麒麟!”九婴很不愿意看平安似的,将脸扭了一半,又看见脏东西似的扭回去,痛心疾首,“丑,实在是太丑了!”

平安呜咽起来。

柳文竹看看宁拂衣,又看看平安,眼睛眨了眨,从已经抱不稳了的宁拂衣手中接过平安,这才解放了宁拂衣已经酸疼的手臂。

“多谢。”宁拂衣揉着手,和她对视一眼。

“你刚从虎穴出来,想必还累着,我替你去遛一遛平安。”柳文竹把平安放在地上,朝它拍了拍手,平安便恋恋不舍地跟着她身后离开了。

宁拂衣往门中走去,九婴看了眼平安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随后扭着腰肢跟在宁拂衣身后,见宁拂衣坐下了,便也掀开裙摆坐在她身侧。

九婴确实生得天姿国色,尤其身材极好,且同穿着向来整齐的仙门弟子们不一样,衣裙不仅露着腰肢还露着两边香肩,看得一群女弟子都红了脸。

九婴朝挤在里间的弟子们挑了挑半边眉毛,那边又是一阵喧闹,随后作鸟兽散。

“你倒是招女子喜欢,但这可是云际山门,我不想这么招摇,你多少收敛些。”宁拂衣用墨条虚点了两下她露出的骨肉均匀的肩膀。

“何止招女子喜欢,我做女帝那几月,找来的男男女女全都对我情根深种呢。”九婴抿唇微笑,“何况你不招摇又有何用,今日天还没亮就有不少弟子摸到门外,想亲眼瞧瞧我这上古神兽,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宁拂衣嗟然长叹,不再多说,低头研磨。

“如今不做魔兽,活着也不错,还能闻闻花香,看看风景。”九婴将两条长腿搭在长凳上,手臂交叠于长桌,那姿态马上就有了麒麟的感觉,“你也别总闷在这山里,何时出去历练什么的,好让我多瞧瞧如今的山河成了什么样子。”

宁拂衣合理怀疑眼前这神兽是被关了几万年闷坏了,说起话来没个完。

“我又不曾栓着你,你出去玩便是。”宁拂衣指了指山下。

“我说丫头。”九婴用眼睛瞪她,“我若能走早就走了,若不是看你识海不稳,谁愿意守在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身边。”

“我识海不稳?”宁拂衣手中的毛笔顿了顿。

“嗯。”九婴懒洋洋地拨弄笔架子,“我也不知为何,从你身体重塑那刻你的识海就始终乱着,我本想进去瞧瞧,但似乎有什么力量阻挡我进去,便没瞧成。”

“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你莫慌。”九婴含笑,“你死了我也就自由了,所以我也不慌。”

宁拂衣忽然觉得同她结契不一定是好事了。

她不再搭理无聊的九婴,低头在纸张上写出一些人名,随后一一划去。

从她重生那刻开始,她便遭受过几次“意外”,落下鬼眼,招摇山一劫,以及落入虎穴,除去第一次外,其余两次那魔族之人全部都现身了。

落下鬼眼那事她早觉不对,但当时又什么都没有察觉,问其他弟子也说什么都没看到,查不出个所以然,故而没有多作纠结。

如今细细想来,这几件事似乎都是串在一起的,有人从一开始就要置她于死地,那人就隐藏在她身边,回回暗中使诈不敢当面现身,应该是还顾忌仙门的保护,还有忌惮褚清秋。

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人,也并未发生过这许多意外,难不成这人是这一世才想要杀她的?

重生的不止她一人么?

宁拂衣将那些名字一一划掉,最后还剩下一些,她陷入沉思,脑中忽然回忆起了李朝安被蛊惑的那天,在林中看到的场景。

被雷劈成灰的小花仙,和地上的枯藤。

她指尖一时微颤,抬手圈出最后写上去的一个名字,心有些沉。

她挥手烧了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起身要去找褚清秋,谁知刚刚站起,昨夜那阵剧痛便又找上了她,疼得她汗水像是喷涌而出似的,一瞬湿了浑身。

她用力握着桌板,身体不由自主往一侧倒去,旁边快要睡着了的九婴忽然惊醒,见状冷了脸色。

一言不发地伸手召出红光,源源不断涌入宁拂衣眉心。

宁拂衣疼得弯腰呓语了两句,随后身子软下去,被九婴眼疾手快接住,她收了红光,急切地用手在宁拂衣脸上拍了拍:“宁拂衣!宁拂衣!”

眼看着宁拂衣不回话,她便带着怒火啧了一声,弯腰将宁拂衣打横抱起,快步走出门外准备找人。

结果刚准备腾云,眼前便有人从天而降,翩翩落地。抬眼一看,正是手里捏着白骨,面色不善的褚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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