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非魔

天瑞帝君?那个蓬莱之主天瑞帝君?如今自己又不是魔,他好端端的来提审她做什么?

蓬莱境乃是和招摇一样的神山,拥有半神血脉,尤其天瑞帝君法力高强,绝不输于全盛时期的褚清秋。蓬莱千年前曾是仙界之首,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淡出江湖,与世隔绝,极少在世人面前出现。

上辈子直到宁拂衣成魔后,蓬莱才象征性地同她斗了几场,故而接触向来不多。

外面的人见宁拂衣不回话,于是再次开口:“蓬莱左使文曜君,奉天瑞帝君之命来此,还望宁姑娘配合。”

外面仙气甚重,来人不仅修为强悍,还人数众多,宁拂衣自知逃不掉,于是收了相思,伸手将门打开。

外面阴云密布,然几人身上甲胄皆有神光,一时无比刺目,宁拂衣伸手挡着眼睛,这才将几人看清。

立于最前面的便是方才开口的男子,身披淡银色甲胄,身后披风闪耀着月华似的光芒,身材高大,眉眼锋利周正,嘴唇极薄。

眼睛低垂,便是高不可登:“宁姑娘,请吧。”

宁拂衣眼神往后看去,便见他身后齐刷刷立着排身穿甲胄之人,手里拎着一样的长枪,威风凛凛。

而最末不惹眼之处立了一戴了兜帽之人,只在那里站着便散出层层威压,可见修为极为强悍。

“请人用如此大的阵仗。”宁拂衣垂手收回视线,“我不过一介小小修者,不知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要蓬莱这般对待?”

“宁姑娘说笑了,这些乃我蓬莱仙兵,并无恶意。”那文曜君目不斜视,“诸位掌门长老都在云深殿候着,还请姑娘不要再耽搁时间。”

宁拂衣盯着他看了两眼,忽然转身冲着门里道:“平安!”

她去倒是没什么,但方才心中那阵紧张绝不是假的,还是得有人去看看褚清秋她才放心。

已经被惊动了的白狗嗷呜嗷呜跑了出来,害怕地蜷缩在宁拂衣脚下。

“平安,我去去便来,今日不曾喂你吃食。你若饿了,便去寻秋亦要点吃的。”宁拂衣低头如常道,说完才似笑非笑地抬眼。

“走吧。”她道。

宁拂衣没觉得走到云深殿的路有这么长过,路上时不时有被惊动的弟子们探头张望,看见她被一众仙兵押着走,皆是窃窃私语。

“那不是少掌门吗?蓬莱的人抓她做什么?”

“听说是同魔族有关。”

“啊?宁拂衣是魔族?”

“嘘,我也是听人乱言语,蓬莱此行就是为魔族霍乱之事来的,若她和魔族无关,抓她做什么?”

“此事还无定论,你们乱嚼什么舌根子!”还披着晨袍的冯歌厉声赶走了看热闹的弟子们。

柳文竹此事也被惊动赶来,她拔腿便要上前,被冯歌一把拦住:“那可是蓬莱的人,你去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找褚凌神尊!这里有我!”

“可是衣衣她……”柳文竹咬着苍白的嘴唇,随后愤愤跺脚,转身化作流光赶往静山宫。

宁拂衣在众目睽睽下踏上白玉阶,殿门缓缓打开,她又在众目睽睽下步入其中。

除去掌门受封那日外,此次是云际山门人最齐的时候了,一脸春风得意的梅承嗣携两名护法立于主位,两旁站着平遥、景山、元明和首席长老四位长老,皆是满脸凝重。

元明还在此处,那么褚清秋那里便应当是无碍的,宁拂衣稍稍放下些心来,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其余的授课长老们立于两旁,还有几个内门掌事弟子,皆窃窃私语。

容锦和吊着一只胳膊的洪影也在此列,容锦见了她便要上前,被洪影伸手拦住,示意他莫要冲动。

“文曜君,人既已带来了,便开始吧。”梅承嗣好像从未这么扬眉吐气,他挥手关了殿门,迈着四方步走下台阶,“宁拂衣,你可知因何而提审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们遮遮掩掩的,我如何知晓?”宁拂衣冷冷道。

“真是伶牙俐齿。”梅承嗣笑道,他转身面向那文曜君,“文曜君,借占星盘一用。”

文曜君负手立着,抬手化出个圆盘状的东西,圆盘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古语,他用另一只手旋转了两下,占星盘上方便忽然升起道七彩明光,明光散开成圆,一些残破片段便跃然于中央。

宁拂衣顿时嗔目,四周也响起阵阵吸气声,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人大为震惊之物。

那些片段中的人都是她,却也不是她,女子一身黑衣立于日月之巅,手中峨眉刺沾满鲜血,鲜血向上天挥洒,于是无数道惊雷下落,仙门重创,无数修者横死半空,凡间遭难,山川河海毁于一旦。

这画面实在触目惊心,就连众长老们都仰着头,震惊地说不出话:“这,这是……”

“帝君闭关千年,攒了千年的机缘催动占星盘,这才寻得这灭世之人下落,原是藏在云际山门中!此女有着至阴之脉,乃是天生的魔煞,暗藏魔性,故而派我来差个真相。”文曜君抬手收了占星盘,居高临下看向宁拂衣。

“宁姑娘,你还有什么交代的?”他道。

宁拂衣心中震颤,她于袖中握紧双拳,一侧唇角抬起:“交代?什么破法器,它说我是魔我便是了?那上面的事我从未做过,我有甚么可交代的!”

“占星盘显露的虽是预言之事,然你魔性暗藏是真!你体内可藏着魔性,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文曜君斥声道。

他手里又唤出另一法器,竟是把金光灿灿的金刚降魔杵,降魔杵出手便飞于众人头顶,将大殿无比高的藻井照出了佛光。

“什么狗屁天瑞帝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随便便往我头上安个罪名便要审我,何其可笑!”宁拂衣怒声道,“你们放着真正作乱的魔族不去抓,反而对着我一个小小弟子下手,堂堂蓬莱,就是这般欺软怕硬的!”

“休要顽抗了,是不是魔自有降魔杵来分辨,你我争论都不作数!”文曜君不耐道,抬手便要压下降魔杵,一旁的众人终于看不下去,纷纷言语。

“左使大人!拂衣她是弟子看着长大的,她是凝天掌门之女,怎么可能有魔性!”容锦从人群中冲出来,抱拳道,“她修为不足身子也弱,降魔杵是上古神器,这一杵下去无论是魔非魔都得五脏受损,还请左使大人三思!”

一旁的洪影和冯歌也上前道:“是啊,各位掌门长老,宁拂衣她修为一向不高,怎么会是魔!何况她这一年跟着褚凌神尊降妖除魔,屡次立下功劳,不仅解了地府燃眉之急,还平了岐国之乱,从虎穴中救出同门。她做了这么多好事,怎么会是魔呢!”

还有同门想为她求情,然而却被降魔杵的一声嗡鸣震得摇摇晃晃,再说不出话来。

“我乃奉命行事,还请诸位莫要为难。”文曜君严肃道。

“文曜君,宁拂衣怎么说也是我门中弟子,蓬莱仅凭一个占星盘就要将她视为魔物,还对她用降魔杵,不合适吧。”平遥长老也蹙眉开口。

文曜君还未开口,一旁的梅承嗣便笑着拦在她身前:“平遥,这蓬莱境在千年前可是仙门之首,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天下着想,若宁拂衣真的是魔往后霍乱世间,到时我们就追悔莫及了。”

“掌门!怎可以未做之事便定人罪!这样往后想要对付谁便往他头上扣上魔的帽子,便可堂而皇之地将其斩杀,怎可说是正道之为!”容锦清俊的脸憋得通红,再次直面梅承嗣。

“住口!”梅承嗣顿时黑了脸色,扬手召出一道厉火,幸亏容锦反应快以木盾挡住,却还是连连后退。

“师兄!”宁拂衣连忙将他扶住。

梅承嗣收了烈火,背手嗤笑:“什么好事,宁拂衣与魔兽结契之事门中还未来得及审你,那麒麟为恶成性还伤人性命,早已魔化,是该死之身!你若将其交出来,本尊还尚可为你求求情。”

宁拂衣险些被他这嘴脸气笑了,她拳头愈发攥紧,再难以控制心中怒火:“麒麟乃神兽并非魔兽,她既与我结契,我自不会将她交出来,若是掌门想要,大可以试试!”

此话方出,她腕上的一念珠忽然颤了颤。

沉默了会儿,九婴的声音才忽然响起:“莫要冲动,你对付不了他们,瞧见角落里那兜帽之人了吗?此人才是这殿中修为最是高深之人,想必就是蓬莱派来解决你的,你若这时动手便是着了他们的道。”

“好了,别再拖延时间了。”文曜君越发不耐,然而他话音刚落,大殿的门却被什么东西轰然撞开,众人齐齐往门口看去。

撞开门的竟是条胖乎乎的白狗,它此时像受了极大惊吓般跑入殿内,边跑边汪汪大叫。

“哪里来的狗!”守在门口的仙兵连忙架起长枪阻拦,然而看着圆滚滚的狗却异常灵活地辗转腾挪,硬是半根白毛都没掉。

“汪汪汪,汪汪……”

“它说什么?”宁拂衣脑中嗡的一声,再顾不得其他。

“它说,结界,神尊,魔族。”九婴的声音传来。

结界……静山宫如此安静是因为结界,神尊,魔族,难道此时已经……

宁拂衣心中大骇,她忽然抬眼,借着众人都在看狗的空档夺过伸手仙兵的长枪,猛然朝“元明长老”扔去,长枪如离弦的箭划过残影,“元明长老”见状连忙躲闪,却还是被刺破一角身体。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原本的人身如同被扎了洞的面粉袋子般干瘪下去,黑沙倾泻而出,化成缕黑影就要闯出大殿。

“魔,魔族!”景山长老险些跳起来,“快,拦住它!”

平遥长老见状挥出长剑,立即将那黑影斩杀于门口,她震惊道:“果然是魔!元明长老呢?”

“元明长老便是魔族!放我出去!”宁拂衣手停不住发抖,她低声说罢,转身便要冲向殿外,然而殿门再次于她面前轰然关合,一众仙兵列队于前,拦她去路。

“我不是魔!如今你们看见了真正的魔族在何处却还不去捉拿,盯着我算什么本事!”宁拂衣再忍不住层层上涌的怒火,也压不住声音的嘶哑,“平遥长老,她正以一人之力对付魔族,你们还不去帮她!”

平遥长老上前似要说什么,然而对上宁拂衣通红的眼睛便住了口,双拳紧握,没有耽搁时间,伸手拽着其他长老离去。

于是殿内只剩了蓬莱的人和几名弟子。

宁拂衣再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力和愤怒,她强行压下戾气,慢慢转身。

这下连神剑都实在不平,相思如烟般出现在她掌心,发出阵阵愤怒的剑鸣。

“神剑?你竟有神剑。”文曜君讶异道。

“所以你们并不管魔族,只打定主意要除掉我?”她低声说,“那我今日若是非出去不可呢?”

“待此事结束后,我自会去除魔。但若你实在执迷不悟,我也便只得奉命将你诛杀。”文曜君不为所动地负手立着,“黑鳞。”

他话音刚落,那一直未曾言语的兜帽忽然动了,身体化作道漆黑流光冲向宁拂衣,与此同时巨大的威压险些让宁拂衣跪下,她胸口一阵闷疼,顿时有血浸湿咽喉,只得拼命抬剑抵挡。

“拂衣!”

“宁拂衣!”

容锦他们的身影从身侧传来,然而谁都来不及拦住那样强的仙力,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自头顶传来声兽啸,九婴不知何时凌空出现,徒手挡住了那人的长刀。

属于麒麟的光辉充斥神殿,青色鳞片化成战甲,裙摆红衣被两种力量相撞的风翻腾飞起。

“念你方才护我之恩,老娘便再帮你一次,帮你挡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正巧好久不曾打过架了,我倒要看看这群仙人,打得过打不过我这只魔兽!”

九婴肆意笑着,身后骤然出现麒麟的幻影,仰头嘶声长啸,将一众仙兵吹得撞出大殿,带走了整面的墙壁,于是巍峨的云深殿开始摇晃起来,慢慢倒塌。

“黑鳞,还不快杀了这魔兽!”文曜君怒声道,飞身便要落下降魔杵,然而九婴却忽然化为本体,巨大的身形顿时撑裂了云深殿,惹得一片飞沙走石混乱当场,堪堪拖延了时间。

“还不快去!”随着九婴在脑海中的怒喝,宁拂衣吐出满口鲜血,转身跑过残垣断壁。

然而阻她的人实在是多,好不容易摆脱那些蓬莱的人,又有烈火出现在她面前,梅承嗣的身影自火中显现:“大胆魔物,哪里逃!”

他话音未落便朝着宁拂衣轰来一掌,这一掌是用了全力的,浑厚的仙力混着滚烫的烈火涌向宁拂衣心口,宁拂衣咬牙召出粉光拦在身前,却还是被余气震穿了肺腑,从心口疼到了四肢。

她身子一软,撑着剑半跪于地,血从她口中和鼻尖流下,滴滴答浸湿土地。

梅承嗣显然未曾想放过她,乘胜而击又是一掌,然而这掌却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被另一道身影接去。

那人满脸震惊,胸口燃着火焰向后仰躺。

宁拂衣身体僵住了,她嗔着猩红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子跌落在她脚边。

烈火还残留在他胸口,那张清俊温和的面庞此时痛得痉挛,血从他口中汩汩冒出,流了一地狼藉。

“拂衣,快,快走……”容锦拉着她衣摆,说了和前世一样的话。

她的头又开始疼,伴随着胸腔的刺痛,惹得她脑中顿生混沌。

前世种种顿时扫过脑海,让她今生早已被消除的戾气被翻捡而出,慢慢蚕食那颗已经快要长好的心。

梅承嗣见自己错伤了人也是一惊,刚想说什么,却见面前粉光大作,明艳的刺眼的粉色席卷天地,他一个没有招架住,身子骤然飞起,撞断了云深殿前的白玉栏杆。

他被那力量重伤,翻滚一圈才落地,惊恐地捂着心口呕血:“孽障!来,来人……”

然而话刚说一半,耳边就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而狠戾,如同地狱回响,这也是他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女子道:“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