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魔尊

怪不得前世除了母亲和好友无人对她好,怪不得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嫌恶她至此,怪不得待她好之人都纷纷惨死。

原来唤她孽种之人,说的都是对的,她确实生来便是孽障。

宁长风,你当年不如告诉我这一切,我定会了结自己,不为你们带来灾祸。

“宁拂衣。”九婴看她神情破碎,不禁心急起来,伸手将她肩膀转向自己,“你可别胡思乱想,待你好之人明明很多,我初见你之时也不曾厌恶过你,或许这所谓诅咒只是骗局,对你无碍呢?”

宁拂衣没同她对视,只轻轻道:“如今无碍,只因诅咒已破。”

“那不就得了,这诅咒已然没了,你就更不要因此伤神,这世间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待你往后像我一般活个百年千年,这些苦难就都不过尔尔。”九婴捏了捏她双肩,安抚道。

“你若心里觉得痛苦,就多哭一哭。”九婴试图逗她笑,“记得把你的神尊拿出来,这些眼泪可不能浪费了。”

宁拂衣果然含泪笑了,她摇摇头:“我只是太过于震惊,并非痛苦。”

“其实往常我并不觉得宁长风爱我,比起别的母亲,她属实不像个母亲,一年也不回门几次,我之所以挂念她,也只因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如今我知晓了,她为了我暗中做了多少事,她用她的命来保我活下去。”

“原来我曾被人这样爱过,想一想,便一点苦痛都没了。”

宁拂衣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轻轻盖好,用衣袖擦掉眼泪:“褚清秋让我看到这些,是要我知晓宁长风所做的一切,好不要辜负她的努力吧。”

“她真是。”宁拂衣意味不明地笑笑,“满怀心思。”

九婴看着这样脆弱的,泪眼婆娑的宁拂衣,将双臂伸开,做出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行,既然你不觉得痛苦,那我便也不担心了。本神兽今日便屈尊让你抱一下,以示安慰。”

她本是开玩笑,然而宁拂衣却忽然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九婴愣了一瞬,展颜拍她背脊。

“多谢。”宁拂衣说。

“不必谢,请我吃烧鸡便好。”九婴舔了舔嘴唇。

“请,等会儿便将点星镇的烧鸡全买给你,吃不完不准走。”宁拂衣挑眉,随后将她松开,背脊如松柏般挺直。

“如今真相也知晓了,心愿也了了,我们往何处去啊?”九婴懒洋洋地抱住双臂。

“魔界。”宁拂衣仿佛重振了精神,唯有凤目中的一点红能够彰显她方才的悲痛,“不过你真的要同我去?”

“我如今的修为压制了你的力量,若你同我解了这血契,便能重新做回神兽,到时候隐居山林,想必蓬莱也奈你不得。”

九婴指尖点着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最后摇头:“不,若强行解了血契,你不丢一条命也要丢半条,我可不想又背上个噬主的罪名。”

“我们麒麟一族不求多强,只求忠贞。你既不曾抛下我,我便也永不会抛下你。”

宁拂衣深吸一口气,勾唇:“好。”

她二人重新锁了密室,收好玉坠,转身步入门外的天光,一朵雨云被风吹开,露出其后橙红的落日,和落日下灿烂的晚霞。

日子过得真快,褚清秋离开,也已经快要一月了。

“过两日是八月十五,乃是团圆佳节。”九婴望着天空说。

是的,中秋,宁拂衣遥遥望看向云际山门。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云际山门的那些热闹日子,怕是只能留在梦中了。

“走吧。”她道。

二人刚走到山下,便见百里拾七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气喘吁吁地向她们跑来,笑容在晚霞下粲然夺目。

“宁姐姐,九婴姐姐,你们瞧,我发现了什么!”

宁拂衣朝她怀中看去,惊诧地睁大眼睛,那被费力抱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不知道何时跑到紫霞峰的白麟。

白麟看见宁拂衣之后也激动起来,嗷呜嗷呜叫着挣脱百里拾七,高高翘起尾巴朝宁拂衣跑来,将硕大的白虎脑袋顶进宁拂衣怀中,围着她来回转圈。

“白麟,你没死?”宁拂衣连忙蹲下。

白麟发出几声呜咽,圆乎乎的爪子原地蹦跶。

宁拂衣摸了摸它的头,露出温和笑意:“你跑到这紫霞峰来,想褚清秋了吧。”

她叹息着将毛茸茸的小白虎抱进怀里,闻它皮毛上残留的栀子花香。

“我也是。”

……

中秋节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食宫饼,赏圆月,而宁拂衣一行人却背对着这般阖家欢乐的人世,来到了少有人踏足的西荒。

带她们前来的白麟缩小进入一念珠,三人自高空落下,宁拂衣玄衣加身,浓墨般的发丝被漆黑的簪子绾起,脸颊虽白皙,却因着其中三分邪而更像鬼魅,不留人情。

九婴还穿着身暗色红衣,她本就生得妖孽,故而也适配脚下的大漠茫茫,唯有一看便是仙门的百里拾七,十分格格不入。

“拾七。”宁拂衣看向她,“这一路多亏有你,你救我出蓬莱,又护送我们至此,大恩无以言谢。”

“哪有什么大恩。”百里拾七摇晃着发辫道,“这是江湖侠义,我理应如此!”

“何况,何况我就是喜欢宁姐姐,我觉得你厉害极了。”

宁拂衣笑了笑。

她转头看向无边沙尘和绵延的沙山,轻轻道:“但你终究是蓬莱人,放在何处都是被人尊崇的,这魔界阴暗诡谲,不适合你。”

“可是……”百里拾七闻言想反驳,被宁拂衣打断了。

“我已经害了太多人,不想再多拉你下水,往后我踏入了这魔界就是苍生憎恶的魔,你若跟着我,就再不能好好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宁拂衣言语不容置喙,“拾七,回去吧,就当是帮我,莫要让我有更多负罪感了。”

百里拾七咬着樱桃似的红唇,委屈地低垂眼睑。

“好吧,我听宁姐姐的话。”她说罢又抬起脸来,“但我往后还会来寻你的!”

“若有机会,希望我们还能江湖再见。”宁拂衣冲她伸出手,一枚璎珞上掉下的珠子在她掌心熠熠生辉。

百里拾七含笑重重点头,和她击掌,随后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去,振臂跃上天空。

随风离去。

“往后我就要随你在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度过余生了。”九婴抚着心口,做出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宁拂衣习惯了她这般嘴贫,没说话,而是拿出了深海琉璃杯,惊讶地发现小苗竟有些枯萎了似的,将脑袋埋在土中,背对宁拂衣。

她伸手戳了戳小苗,小苗便用力抖开她手指,继续将脑袋扎在土中。

“九婴,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这几日哭得不够,她快干死了?”宁拂衣顿时慌张起来,抬手就要挤出眼泪,被九婴一把按住。

“你还哭得不够,你再哭眼睛都要瞎了!”九婴低头端详小苗,“我瞧她叶脉分明,叶肉水灵,不像是缺水。”

她看了会儿,忽然想明白什么,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向耳根,装模作样地直起腰。

“这幼苗虽没有神尊的记忆,但却还保留了作为神尊的一些习性。”九婴抿着唇坏笑,“它这是看见别的姑娘说喜欢你,生气了。”

“啊。”宁拂衣张了张嘴,眼下生出些燥热,“可百里拾七定然不是那种意思……”

“你同我说什么,你和它说呀。”九婴装作扇风,摇曳生姿地往远处走,“我去寻寻魔界入口。”

宁拂衣捧着琉璃杯,看向还撅着根茎的小苗,一时不知如何做,最后低下头,用嘴唇在凉丝丝的嫩芽上碰了碰。

小苗肉眼可见地不动了,最后缓缓直起腰,在风中扑簌簌摇晃。

晃着晃着,嫩绿的根茎上忽然又冒出一片小小的嫩芽,含羞待放似的。

宁拂衣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她长长叹息,小心翼翼把琉璃杯抱在怀中。

“褚清秋。”

“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宁拂衣而言,进入魔界就如同回家,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魔界入口,带着九婴踏入了那片满是肮脏浊气的土地。

“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界?”九婴拽着宁拂衣衣袖不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处黑漆漆的,比起鬼眼还吓人。”

“这里虽乱了些,但大多数妖魔都是有理智的,可不像鬼眼那般都是疯子。”宁拂衣踩着一地枯骨步入深处。

无数高高叠起的山石林立,头顶的天空始终被乌云遮盖,偶尔会有团团魔气飞过头顶,时不时响起几声魔兽鸣叫,回声消失在无垠的乱石后。

她还记得魔窟的方向,那里本是片残垣断壁,是从前君墨阑还在世时的宫殿居所,后来被她修缮作为己用。

一炷香的时辰后她们便寻到了地方,此地君墨阑死后便无人敢接近,故而此时还是片废墟,宁拂衣抬手移开挡路的碎石,弯腰走进宫殿。

“这地方还挺大的,你怎么这么熟悉?”九婴惊诧地快跑几步,拿起几把满是灰尘的兵器挥舞,“可惜装潢都太旧了,收拾起来甚是麻烦。”

“不用你收拾。”宁拂衣说着便在满地灰尘中画出阵法,粉光乍起,召唤出一堆身着彩翼的小花仙。

“劳驾。”宁拂衣道,那些花仙便扑闪着翅膀四散开来,开始尽心尽力地清扫蛛网沙石,擦干那些蒙尘的夜明珠。

不得不说,这些小花仙比起孤魂野鬼好用多了,不然前世的她只能召出孤魂野鬼,还打扫呢,顷刻间便能弄出满地血腥。

九婴正乐呵呵地观看小花仙打扫,黛眉却忽然立起,低声道:“有人来了。”

“也该来了。”宁拂衣勾了勾唇,凤眼闪过寒光,随后身影化作疾风冲出大殿,扬手召出天雷,滋滋雷电将来人劈了个对穿,那人顿时化作魔气散入风中。

其余魔族见状骇然停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一从头裹到脚的黑袍人哑声呵道:“你是仙门中人,不在你们仙界待着,跑到我魔界来是何意!”

“我并无他意,只是被仙族排斥追捕,想寻个地界安身立命罢了。”眉眼冷冽的女子高高浮在半空,黑裙烨烨,“诸位若不加害于我,我自然也不会伤害诸位。”

“胡说!你们仙界诡计多端,几次清扫我魔族众生,还妄想让我等收留你,做梦!”黑袍人举起手中长刺,大喊一声冲上前来。

宁拂衣身躯微仰躲开他黑气,随后原地旋身,掌心迸发粉光,将之轰然击出一丈,连发丝都没有乱几根。

“仙门狗贼!”又有一人冲上来,手中魔器冲宁拂衣心肺而来,一看便知是要置她于死地,宁拂衣正缺一个杀鸡儆猴的,于是也没再留情,反手亮出峨眉刺,高举右手引出雷鸣。

轰隆隆的巨响过后,天空雷电交加,一道天雷随着峨眉刺窜出云层,将那人瞬间化为灰烬。

剩下的人顿时瞠目结舌,不敢再动:“这,这是,峨眉刺?”

“是老祖君墨阑的峨眉刺?”

宁拂衣还立在光芒中,她缓缓放下手,故意让电光大作的峨眉刺出现在他们眼前。

“不错,这便是君墨阑的峨眉刺,它已认我为主,便可知我并非什么仙门中人。”宁拂衣凤目低垂,居高临下地望着几人,犹如地狱堕佛,令几个魔族心生寒意。

“我今日便要留在此处,若有人不满自可来同我对战,赢了我便离开,输了,就死。”她笑道,唇角如同刀锋,不带一丝善意。

话音刚落,又是道天雷劈碎石山,穿云裂石的声响吓得魔族纷纷后退,左顾右盼。

“另外,我知晓魔界强者割据,百派丛生,受苦受难者不在少数。所以我今日在此安身,凡是想投靠我的皆可进入这魔窟,不管你是魔是妖,我自会收容诸位,保你一生太平,不被欺凌。”她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引来更多小心翼翼观望的魔族。

众人一片沉默,最后那开始出头的黑袍之人稳步上前,道:“你要我等投靠于你,总得告知我们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们不必知晓,从前的名字我也不会再用。”宁拂衣缓缓落下,负手而立,在云际山门的模样悄然隐去,只剩绝美的锋利五官和满身邪气。

轻轻道:“往后只需唤我一句,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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