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别怕

趁那男子还未落地又飞起补上一脚,于是男子大声痛呼,身体骤然贴于墙壁,后猝然滑下,五官尽数着地。

苏陌已然吓得浑身被汗水打透,似乎要缩进墙壁中,白皙额前青筋暴起,宁拂衣旋身落下,连忙蹲在苏陌身前,脱下外袍,小心递给她。

“苏陌?苏陌?”宁拂衣心疼地唤。

此时的苏陌显然陷入了一种极端恐惧,她并不理会宁拂衣,甚至于抗拒每一个接近她的人,扬手便打落了宁拂衣手中的外袍,清澈的泪如汩汩泉水般溢出眼眶,恐惧又痛恨地瞪着。

宁拂衣只得慢慢后退,直到同苏陌拉开距离。

地上的男子呻/吟着爬起,他捂着摔得萝卜似的鼻子指向宁拂衣破口大骂:“何人擅闯我秦府,来人,来人!”

宁拂衣正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她转身立起,眼中杀意四溢,并没有拿出峨眉刺,而是抬腿落在桌上,将木制的桌子锤烂在地,低头捡起根掉落的桌腿,慢慢往男子身边走去。

男子本就吓得不轻,此时见她煞气满身,柳眉怒竖的模样更是胆战心惊,连忙冲向大门,然而女子已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硬是将他路拦了去。

“你你你……”男子一时结巴起来,“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知我爹是何人?堂堂知县大人,你休要不知好歹……”

“知县?”宁拂衣下巴抬了抬,“既然这般厉害,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把你的手脚砍了送过去,让他看看自己养了个什么好儿子。”

男子一听更是惊慌失措,他猛然往地上一蹲,大叫起来:“别别别姑娘别杀我,你来之前我也是吓了个半死!我什么都没干,她突然就这般了,我连她一根汗毛都没动过!”

“我对天发誓,若是我碰了苏陌姑娘一根汗毛,就让我爹丢了官位!”他抱着脑袋呜呜道。

一个知县的儿子竟就这点胆量,宁拂衣看他脸色发青快要晕过去的模样,没再往前走。

“秦啸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乃是大忌,你若真的没存歹心,为何要仆人守在门口,单独将她引入室内?”宁拂衣反手劈碎了木棍,惹来男子啊啊几声尖叫。

秦啸然眼眶红彤彤的都快哭了,他一副百口难辩的模样,直接腿软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道:“天地良心,小爷我虽不学无术风流成性,但那都是两厢情愿之事,怎么可能强迫他人!我是对苏陌姑娘存了心思,却也只是倾心于她,不忍看她日日劳作贫苦受累,这才躲开我爹的耳目,偷偷要将这借契交还!”

“这屋子也是她自己进的,方才我们站在院中,她似是被什么吓到了转身便跑,我,我真的六月飞雪啊!”

“你看,这借契我都带来了,还有三年的银子没还清!”秦啸然满脸委屈地从袖中摸出发黄的借契,扔给宁拂衣。

宁拂衣扬手抓到眼前,瞥了一眼,确是借契没错。

“你若还不信,待苏陌姑娘恢复后自己问她便是。”他瑟缩道。

宁拂衣反手将借契扔还给他:“你知晓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讨论苏陌,却还是不避讳众人议论屡屡纠缠她,你怎会不知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分明就是想借他人之口,逼迫苏陌对你松口。”

这回秦啸然不说话了,他只是抱着头眼神乱瞟,又嘀咕:“就算我有别的心思,但不代表我对她做了什么,何况你又是何人,苏陌姑娘无亲无友的,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质问……”

“我是……”宁拂衣张了张口,却有些哑然,最后冷冷转了话语,“我是谁不用你管,只要知晓她同我远比其他人要亲近得多!”

“滚开。”宁拂衣大步走过他身边,此时苏陌的情绪和缓了些,不再抗拒她的接近,只是眼神已然变得涣散,只张嘴而喊不出声音了。

宁拂衣看她这般,一时竟不知如何去碰她,最后微不可查地抬起手指,让苏陌阖目睡去。

苏陌的脸颊软软跌下,宁拂衣连忙伸手扶住她脸,感受到了面纱下柔软的肌肤。

“滚出去,别以为你逃过一劫,待她醒来若是说你对她有半分无礼,莫说你爹是知县,就算是皇帝,我都能追到他面前砍了你。”宁拂衣背对男子道。

于是身后传来叮叮咣啷的声响,男子二话不敢说,爬起来就冲出了门。

于是宁拂衣带着苏陌化作流光,消失在屋中。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后,宁拂衣已经将人带回了山下竹屋,将她放上床榻,盖好被褥。

女子身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水,像雨中淋过一般潮湿,宁拂衣几次替她拂去湿意,但都是无用功。

九婴和寒鸦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视线在她身后交汇,互相使着眼色。

“你们想说什么。”宁拂衣开口,眼中映出窗缝下的光斑。

“我想说主人为何不直接杀了那男人,穿得像个金元宝似的,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寒鸦深谙做妖魔之道,将手掌捏得咯嘣咯嘣响。

“若是前,若是往常我根本不会多问,欺辱我身边人的,只抬手抹了便是。”宁拂衣淡淡道,然而眼神落在苏陌身上时,像是透过屏风的阳光,柔化许多。

“但神尊她最爱公平,她心里总有一杆秤,来称量孰是孰非。”宁拂衣叹了口气,“我怕若真杀错了人,她醒来会怪我。”

寒鸦噘嘴,小声嘟囔:“唉,看来只要有这个神尊在,主人称霸天下的宏图大业就要夭折喽。”

一旁的九婴纤指一抬,寒鸦的嘴巴就被上了锁,呜呜闭住。

“闭嘴吧,臭乌鸦。”九婴慢条斯理道。

宁拂衣懒得理会一心向魔的寒鸦,只是盯着苏陌看,过了会儿,苏陌沾着水珠的睫毛终于颤抖起来,像是要醒了,九婴和寒鸦连忙转身飞出窗棂。

苏陌正在此时睁开眼,她眼中起初惊惧未散,待看到宁拂衣时,又是浑身战栗,下意识就要往墙角缩。

宁拂衣连忙将手举在身前,默默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这样的动作成功缓解了苏陌的防备,苏陌睫毛忽闪着,放下了捏紧被褥的双手。

宁拂衣这才开口说话:“你怎么了,是那秦啸然欺负你了吗?”

苏陌愣了愣,随后轻轻摇头。

宁拂衣松了口气,她方才还一直担忧,若真的是秦啸然这狗东西对苏陌做了什么,那她便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那你为何会……”宁拂衣小声道。

苏陌低下了头,不再说话,显然是不愿意透露此事,宁拂衣也只要妥协,点了点头:“你若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还有我不是有意跟着你的,我只是看你不在住所,心中担忧,就问了你去卖药材的掌柜。”宁拂衣解释。

她匆忙解释生怕苏陌生气的模样有点可爱,苏陌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伸出来比划:“无妨。”

“我没事了,你……”

苏陌还没比划完全,宁拂衣就打断了她,眼神瞥向房梁:“我想再在这里留一夜。”

“我担心你。”

她这话说得又没底气又理直气壮,矛盾得很,苏陌不自在地垂眸,没同意,也没反对。

许是这样直白的关心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没用膳吧,我去给你做。”宁拂衣冲她笑笑,随后转身出了门,夜一样浓郁的裙摆流过门槛,影绰露出褶子里热烈的红。

苏陌不敢看她的背影,默默躺下。

宁拂衣为了在苏陌面前装乖好让苏陌接受她,一整天都没多说什么,堂堂一只魔尊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忙前忙后,不仅研究着做出了满桌饭菜,甚至连泥烧的灶台都擦得一尘不染。

她觉得自己装纯洁良善装得很成功,苏陌这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低头吃掉了她做的东西。

饭菜虽然不可口,但好在能吃,而苏陌又吃糠咽菜惯了,并不挑食。

宁拂衣透过窗子看着苏陌低头吃肉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眼前一酸,斑驳光影变得模糊。

随后她默默放下窗子,往河边去了,在青青的河边溜达了半日,还用清可见底的河水给栀子花沐了浴。

在浑浊的魔界待久了,如今重新坐在青山秀水中间,望着芳草萋萋流水潺潺的人间,总觉得风都变慢了。

宁拂衣唯恐惊扰了苏陌,于是直到暮色笼罩,晚霞失色的时辰才起身回去。

苏陌房中黑漆漆的,不知晓歇下没有,镇子不算富庶,没有晚市灯火,故而这里的人都睡得很早。

宁拂衣便也走进另一间小屋,将草席扒拉扒拉,合衣躺下,算是入乡随俗。

然而她刚阖眸不久,便听得隔壁传来油灯落地的清脆声响,她忙翻身拉开门,顷刻间脚尖就踏在了房门外,紧张地叩门:“苏陌?”

门中鸦雀无声,宁拂衣啧了啧,险些忘了苏陌听不见,敲门又有何用,于是干脆从侧面翻窗而入。

借着月色,她看清了床上无人,而放置木柜的墙角却露出块衣摆,于是从地上捡起油灯,又捡起地上的半壶灯油,将油灯点燃。

橙黄火光洒在屋中,将小屋照射地明暗交错,驱散冷清的黑。

她这才在灯光下走到角落,伸手把柜子拉开,苏陌果然蜷缩在此处,活像炸毛的猫,连脚都严实地藏在衣摆中,不肯露出。

她看见了宁拂衣,即便有火光安慰,却还是瑟瑟一瞬,花瓣似的眼中满是难以藏起的恐惧。

宁拂衣紧咬唇肉,转身想去多寻些光亮,然而衣摆处坠了点力道,她猝然停步,低头看。

黑色衣摆上捏着两根手指,指尖满是茧子和伤痕,有的好了,有的还能看见血色。

她像是怕得狠了,连指甲盖都在颤抖。

苏陌没说话,但宁拂衣知道她是要她别走,心微微紧了,转身蹲下。苏陌不动,她就也陪她坐着,直到灯火开始跳跃闪烁,苏陌才扶着木柜起身。

杨柳样的身体就在她面前飘过,宁拂衣想抱抱她安慰,但是没有动,抬腿跟在她身后,看她缩回床榻。

宁拂衣敏锐地发现,苏陌在钻进被子之前,恐惧地忘了一眼房梁。

宁拂衣随她朝房梁看去,那里是光照不到之处,黑得浓郁阴沉,但却什么都没有。

宁拂衣狐疑地收回眼神,没有多说,而是反手设了结界。

“你睡吧,我不走。”宁拂衣说着拉过椅子落座,“若你还是害怕,我就去多取几盏灯来。”

苏陌下半身都蒙在被褥里,只露出眼睛,她伸出拇指弯曲两下:“谢谢。”

宁拂衣闻言勾唇,将右手掌心对着她左右摆摆,随后双手朝上,微微晃动:“不谢。”

苏陌惊讶地睁眸,眼神落于宁拂衣掌心,眼睫眨了几下。

“如何,我初学会的。”宁拂衣邀功似的弯眉。

苏陌藏在被褥下的脚不自在地动动,不敢再看宁拂衣,于是阖目想要入睡。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又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弹起缩进角落,动作幅度之大,似是又一次受了极为可怖的惊吓。

她这一次没有叫出声,而是将手伸到面纱下,死死咬着自己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宁拂衣见状顾不得许多,忙从袖子里摸出数根蜡烛,将其挨个儿点燃,待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明亮的烛光,她才转过身看向苏陌。

苏陌也正看着她,眼泪浸湿面纱,哭声细微。

没想到褚清秋还有这样惹人怜爱的时候,眼泪比得上外面的河水,宁拂衣心都软得一塌糊涂,上前弯下腰,替她抹去了几滴眼泪。

指尖感受到湿滑时,面前身躯明显想要后退,然而后面是墙,苏陌躲不开。

“能告诉我究竟为何吗,说不准我能助你一二。”宁拂衣的声音像窗缝透进的风,和煦柔软。

苏陌此时已经相信她是好人,剩下的便是多年的恐惧作祟,她胸口随着哭声颤动,慢慢伸手,摸到面纱。

随后眼睛一闭,面纱被她自己揭下,常年不见天日的脸白得如同煮熟的蛋清,眉眼颦笑都与前世无异。

宁拂衣指尖无意识掐紧自己,视线顺着滑落的面纱而落,待看到那东西后,头发险些立起来,从头麻到了脚。

那是一块猩红色的胎记,却并不是寻常胎记,红色肌肤组成了个妖冶的骷髅花,看一眼都叫人心中发寒。

骷髅生花,目通阴阳。

说白了,就是天生异体,以凡人之躯背负招邪之命,再说通俗些,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

褚清秋本就极为怕鬼,如今转生却带了这般灵异的胎记,真不知上天是有多恨她,才能将所有痛苦恐惧刻于她一人之身。

苏陌此时却更为慌神,她知道阴阳眼在世人眼中是多么恐怖,生出这阴邪之物的人若是被旁人知晓,定会被拖去刑场活活烧死,爹娘生前曾百般叮嘱过她,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能将面纱摘下,也万万不能告知旁人。

如今她极为害怕,害怕得不敢睁眼,她怕眼前女子只是装作良善,此番只为将她烧死,又怕女子确实良善,但凡人最是惧怕阴邪厉鬼,见了她这般样貌,恐会吓得连夜离去。

不过她等了很久,对面只是一片沉默,最后苏陌强行将眼打开,却看见眉眼冷厉的女子已是满脸泪痕,哭得像受屈的孩童。

苏陌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就长臂一伸,将她圈进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那双手紧紧抱着她,勒得令人窒息。

“呜呜呜呜呜呜……”宁拂衣说。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小哭包魔尊和大哭包神尊谈恋爱之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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