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琼浆

褚清秋心郁良久,如今一时心火入腑,这才晕了过去。

待再醒来时,明烛在她身侧摇曳,昏黄的光笼罩整座红木镶瓷的罗汉床,木头的气味混着烛火味,安静飘进鼻腔。

殿中寂静,除去火苗噼啪外,再无旁的声响。

褚清秋连忙翻起身,掀开胸口搭着的玄色氅衣,赤足落地之时,撞进一人目光里,那目光亦然平静,只淡淡看她一眼,便又阖上。

褚清秋心中扬起的尘便在这种目光里,缓缓落地。

“醒了。”面对她盘膝坐在屏几上的宁拂衣,张口道。

褚清秋没回话,仍紧盯她面庞,昏暗灯火将她五官照射得更为深邃,有种异域般的妖冶。

“你叫什么名字。”宁拂衣问。

褚清秋红唇翕动,最后试探着吐出字音:“褚清秋。”

她仔仔细细观察着宁拂衣的脸色,希望能从那不变的神色中看出那么一丁点异样,但是没有,那双凤目依旧闭着,好像这名字同她没有过半分干系。

“不好听,太冷了。”宁拂衣黛眉蹙起,“往后给你个新名讳,便叫小白罢。”

褚清秋虽还未从悲伤中脱身,却还是被这名字惹得紧了紧拳头:“什么?”

“小白。”宁拂衣不耐地重复了一遍,“本尊不夺你祖姓,只改一名,褚小白。”

殿中依旧寂静,“小白”腰间的白玉笛不由自主地开始嗡鸣。

宁拂衣凌厉的目光袭来时,褚清秋才强行压下白骨的愤怒,关节攥出青色,方才点头。

“好。”她道。

“还算有眼力见儿。”宁拂衣重又阖目,身上魔力周转三回,隐入丹田,这才运功完毕,负手起身,走到褚清秋身前。

“衣裳也不好看,白花花的,和本尊这魔窟格格不入。”宁拂衣怎么看那衣裳怎么不顺眼,伸手捞起衣袂,凉丝丝地握不住。

“换了。”她命令道。

褚清秋险些要控制不住白骨的震撼了,最后暗中施法将白骨封印,方才忍了下来。

“我瞧昨日麒麟穿的红裙不错,衬得人比花娇。”宁拂衣伸手在女人身前比划,丈量了尺寸,方化出一沓衣裙,最上方连亵衣都备得完全。

褚清秋看着那红艳如火的肚兜,满脸通红,扬手想要赏她一棍,但她本收着力,而宁拂衣动作也快,反手将白骨夺了扔在一旁。

另一手将她双手反剪过去,制服在身后。

失去记忆后的宁拂衣,怎么这般讨厌,褚清秋越气便越想起从前宁拂衣的好来,悲戚上涌,隐隐又有了昏眩之感。

而因着动作而必须靠近女人的宁拂衣,则有那么一瞬被栀子花香夺去思绪,花香味儿抚平心间,令她不知为何一直燥郁的心短暂和缓。

还有,这女人是真的好看,她醒来后见的人里,本以为那只麒麟便是顶尖儿的漂亮了,却不料这女人虽然一身傲骨不好相与,却还比麒麟好看漂亮几分。

这样一张脸蛋,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儿,杀了可惜。

于是宁拂衣松开了手,面前的女人身子软了一瞬,握着手腕后退站稳。

“喏。”宁拂衣把衣裳塞进她怀里,“换吧。”

她说罢便转身开门,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流云靴踏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褚清秋独自立在昏暗的烛光下,抱着那散发异香的衣裳,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会儿,门被拉开,红衣女子闪身进来。

“神尊,如何了?”九婴猫着腰走到她身旁,看了眼褚清秋泛红的眼角,又看了看她手中式样大胆的衣裳,啧了一声。

“她醒来便是这样么?”褚清秋声音微颤,沉声问。

“醒来就是这般,什么都不记得,但基本的为人处世尚且没忘。”九婴叹了口气,“魔界众人早尝试过唤起她记忆,但怎么都没有成效。”

“饶是说多一些,她便听烦了要杀人,于是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和她提生前之事了。”

说到这里,九婴话锋一转:“不过别人不行,或许神尊可以。”

“这也是我排除万难,强行带神尊进入魔界的原因。”九婴轻轻说,她弯了弯凤目,“她如今每日午后,都要去魔市听曲儿。”

“保重。”九婴递给她一根青羽,便又退了出去。

褚清秋静静等了片刻,而后顺从地换好了怀中抱的衣裙,衣裙看起来不合规矩,不过实际穿上后,却没没有想象中轻浮。

长袖轻盈,露出一半藕臂,腰间的衣带服帖,将她瘦了一圈的腰暴露在烛光下,裙摆如绽放的罂粟花,层层叠叠垂落。

皎皎如云间月,沉落盛放花丛。

褚清秋低头捡起被宁拂衣扔在一旁的白骨,深吸口气,走出魔窟。

九婴给她的那枚青羽自出门后便飘在身前,像个轻飘飘的引路人,带着她穿过魔窟的石门石院,穿过留着漆黑液体的溪,走进魔界猩红的苍穹下。

褚清秋不是没来过魔界,但却从没这样信步闲逛,过往的魔见着生人总咆哮着扑来,青羽便会发出幽幽红光,将魔物驱赶了去。

久而久之,那红光已经将褚清秋笼罩,将她周身气息尽数转为魔息,融入魔群,比褚清秋自己的神器还好用。

过了没多会儿,面前出现一道赤玉的拱门,褚清秋踏过拱门之后,面前黄沙纷飞的景象顿时如白纸遇火,被烧出块洞,洞后另一般景象徐徐展开,迎面便是个高耸入云的酒楼,六角屋檐处各嵌了一只兽头,青面獠牙不足以形容其狰狞。

兽头见人进入魔市,顿时发出声声嘶吼,褚清秋下意识要抬手,就被经过的一只牛头人推开,不耐烦道:“让让让让,莫挡道!”

牛头人手里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着几颗血淋淋的头,挤着褚清秋走过,很快隐入了纷纷攘攘的魔群。

褚清秋连连退了几步,这才寻着无人处站定,环顾四周间,饶是她饱经世故,也不由得微张了下颚。

酒楼实则是这魔市的中心,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四条长街,每条长街都人山人海,入目尽是稀奇精怪,来往有蒙着黑袍好似魔气在飘的魔,有还未完全化形,顶着野兽脑袋的妖,亦有些魔力强大的,已与常人无异的男女老少。

褚清秋被青羽引着往东边那条长街走去,街边嘈杂凌乱,左手边摆着一串卖兽石的摊子,各类灵兽的兽石发出五色的光。

一背上顶着翅膀的妖张着鸟嘴叫卖:“刚猎的兽石,买兽石送兽头,兽腿,兽心,瞧一瞧来看一看……”

“刚挖的死人骨头,新鲜的骨头,新鲜的骨头……”

“姑娘瞧一瞧,人间壮小伙儿的精气,买一瓶儿?”右手边背弓成虾米的老妪将手伸出七尺长来扯褚清秋的脚,褚清秋连忙侧身躲开,摆手拒绝。

左右摊位多是此物,店面虽没这般杂乱,但也乌黑阴森,溢出陈年血渍的气味,褚清秋生怕里面蹦出个什么厉鬼,没有多看,忍着不适加快脚步。

走到长街尽头,那种血腥混着朽木的味道才淡去些,乐声隐隐在耳畔响起,再拐个弯儿,眼前便像翻开一页的竹简,呈现张灯结彩的景象。

眼前建筑高有数丈,抬头看好似与暗红的天相接,一侧全是窗子,纸糊的窗内灯火通明,时不时投出曼妙的倩影。

门口红绸上洒满纸屑,两只顶着狐狸头美人身的狐狸精将腰扭出残影,上前拉褚清秋进门。

褚清秋实在受不住它身上的狐狸味,于是暗暗弹了指仙力,将两只狐狸定在原地,方才进门。

门里与门外如同两个世界,进门便是光芒万丈芳香十里,身后的门在她进入后很快化作墙壁,褚清秋踏入了人群之中,越过眼前鼓掌之人看去,正看见了宁拂衣。

披着黑袍顶着金冠的魔尊,此时笑意昂扬地坐在最高处,身侧十余个美人舞一首扬州慢,观者眼花缭乱。

有美人舞着舞着,便伸出丹蔻晶莹的柔荑,滑过宁拂衣脸颊,随后不老实地坐在她身侧,拿起酒樽要喂她喝。

然而下一瞬,美人便睁大双眼,双手不自主地用力,于是满杯琼浆玉液,尽数泼在了宁拂衣脸上。

宁拂衣方才还心情愉悦,如今彻底被一杯酒泼醒,正要勃然大怒,便见人群中飞出段白绸,将那些美人全卷成一团,不知扔到了哪里。

于是面前偌大一块地界,眨眼便空了出来。

宁拂衣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于是笑容敛去,猛然伸手,魔气像条长练般从掌心抽出,刺入人群,将捣乱之人直直拽出。

火红的衣袂最先飞起,而后是女人的身躯,裙摆飞扬着盖过烛火,晔晔遮住脚踝。

宁拂衣本想给此人些教训,然而看见那张脸后,猛地收回了右掌的峨眉刺,松手任由女人落下,红唇绷紧。

“小白?”宁拂衣道,“你真以为本尊不杀人么?”

褚清秋看不得她和旁人欢好,如今被拽到台前,那冲动才去了,只剩发抖的指尖。

“我是来,献舞的。”她最后道。

宁拂衣上下打量她,看着那张漂亮但正气凌然的脸发出声轻笑,而后挥手示意众魔散去,重新坐回软榻。

“哦?”她歪头,将太阳穴搭在自己指尖,方才的怒气消散些,“可若这舞不能消本尊的气,便莫怪本尊不给你仙界留情。”

褚清秋看着她,随后长袖甩过两旁搁着的琴,那琴弦便无人自弹起来,涓涓琴音流淌而出。

她抽出白骨当剑,撕开衣袂。

于是风声凌厉,剑斩风而开,于灯火下舞出剑花,漫天碎银灼目,火红衣袖拂过碎银,便也染上柔和的光辉。

红衣包裹下的身形极美,虽然瘦弱了些,但到底是女人的身体,露出的肌肤比她手中白骨还白,衣袂偶尔扫过那块白玉,留下令人炫目的虚影。

宁拂衣并没有动,目光却好似穿过眼前红衣,看见了一弯洁白的月。

她忽然低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脑海,但却找不到缝隙,横冲直撞地脑袋生疼。

最后琴音停下,眼前疾风也淡去,女人没有气喘立在她身前:“可消气了?”

明明该是句讨好的话,但被她问出来,分明不卑不亢。

让天下第一大魔头宁拂衣,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

“不曾。”宁拂衣揉了揉额头让那疼痛淡去,而后冷冷答,“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半分柔美。”

她觉得眼前的女人会为此生气,但女人只是沉默。

于是宁拂衣想一探究竟,然而她的脸刚从阴影中抬起,便见女人将她横掸在榻上的另一只脚拽到地上,而后红衣翩跹,转身落到她腿上。

喷香的温热的身体靠着她胸口,长腿搭着她膝盖,宁拂衣敏感地察觉到一团柔软。

明明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娇媚的神情,可触碰她之时,让自出世便心如死水的宁拂衣,第一次体会了何为面红心跳。

“这般呢。”褚清秋淡淡地问。

五年的离别和朝思暮想,让褚清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鸷,而不顾一切。

她想要她回来。

宁拂衣停顿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女人便忽然拿起一侧桌上的酒盏,饮下一口后,速速俯身。

檀唇轻轻软软印上她唇瓣的同时,将满口琼浆,推入她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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