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结局(下)

被这声音唤着唤着,宁拂衣的心便好像蚂蚁爬过,痒得发狂,她抬手从脖子上拉下那双手臂,慢慢按在软枕两侧。

褚清秋没有躲,她咬唇倒下,玉白的身体陷入被褥,宁拂衣低下头,轻咬她衣带,很快她身上火红便和外衫一起,滑落到帘帐外。

宁拂衣低头吻过她掌心,褚清秋吸了吸鼻子,扭头盯着宁拂衣看。

女子墨发如云,肩头若隐若现,凤目好像察觉了被人凝视,而后从她掌心抬头,二人视线交汇。

泛红的眼冶丽如妖,此时眼神中沾染侵占之色,好像透明的细绳慢慢将人捆缚,动弹不得。

“衣衣……”褚清秋的声音哑了,她一颗心□□,拉过宁拂衣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示意她感受自己心跳。

绵软的触感,宁拂衣脊背顿时犹如过电,浑身生出暑热。

窗外夕阳落下山坡,彩霞铺满碧落,晚归的鸟喈喈掠过半空,倦鸟归林。

天光像滴入靛蓝染料,万物都笼上蓝烟,阴影和淡淡的蓝调笼罩纠缠的身躯,旖旎地翻滚。

宁拂衣将一旁的被褥拉过,盖住二人,身上的香气混合在狭小的被褥内,宁拂衣心思涌动间,慢慢往被褥深处滑去。

褚清秋却忽然从动情中挣脱,反手拽着宁拂衣手臂,将她拉回自己面前。

“怎么了?”宁拂衣被她打断了动作,呼气般轻轻道,伸手拂开她额角汗湿的发丝。

褚清秋沉默一瞬,而后张口:“让我看着你。”

“我想看着你。”她嗓子未喊便已哑了,伸手捧起宁拂衣的脸,好像唯有紧紧盯着方能安心。

好怕这是场梦,好怕她离去。

宁拂衣讶异地笑笑,但还是顺从得侧身半躺在她身边:“好。”

随后将手伸进被褥,在一片热气中寻觅,汗好像夏夜潮湿的露水,让怀中的人变得鱼一样湿滑,好像捉之不住。

褚清秋顿时颤抖,她紧紧咬唇忍着不翻滚躲避,眼底很快水汽四溢,她半是欢喜半是难耐,目光却一直未从女子脸上移开。

“你再不会离开我了对吗?”褚清秋牙齿打颤,忍不住屈膝顶起被褥,随后用力握住宁拂衣的脖颈,将她强势地箍在自己双目看得清之处。

“当然。”宁拂衣手上未停,凤目潋滟着凑近,在她唇上啄吻。

“你若再忘了我,我便……”

“你便如何?”

“便……”褚清秋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言语,最后摇头,“我好像没资格这般说。”

往常一次次先转身的,通常都是她自己。

她不知晓,原来留在原地的人,会比离开的要痛上百倍。

宁拂衣看着她软了的眼色,便知晓她此刻思绪为何,于是目光流连,笑道:“好了,过往云烟,再不提了。”

“你瞧,如今你懂我,我亦懂了你。有些事,身居其位,但凡有良心,便不得不做。”

“你护佑天下,而这天下亦有我。”宁拂衣吻过她渐渐晶莹的眼角。

“不。”褚清秋又摇头,眼泪从她眼角滑过,“你就是天下。”

宁拂衣一愣,而后忽然笑容更甚,她忽然在被窝中旋身,褚清秋红透了脸,但还是随她动作,长腿一抬,跨坐在她面前。

天光越发暗了,暗得所有物件都成了虚影,唯有一声声水声和二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小屋中渐渐传出哭笑交织,在夏夜的风中隐隐消散,无人听得见,只有门前夜里绽放的花草,悄悄红了脸。

翌日又是个晴天,天光朦胧穿过云层,屋顶一棵夹缝生存的草,摇摇身子抖掉露珠,享受晨光洗礼。

宁拂衣睁开眼时,她正以一个十分娇弱的姿势,枕着褚清秋伸出的手臂,缩在她怀里。

因为夏夜暑热,被褥不知何时被踢下了床,所以她定睛时,所看见的场景便同昨夜一般无二。

鸡皮疙瘩和红霞一齐爬上肌肤,宁拂衣忙从褚清秋臂弯挣脱,挥手化出衣衫,小心翼翼把她盖住。

褚清秋身形十分好看,像修竹,像神花,像皎月,肌肤白得好像面粉里滚过,而因为昨夜太过疯狂,此时泛着大片的红。

当然宁拂衣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化出件亵衣披了,恍惚间蹭到手指的黏腻,又恍惚地恍惚了好一会儿。

而后笑意爬上眼角眉梢,屋外鸟鸣叽喳,空山幽寂。

是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往后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平常,她们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地保命,铁马峥嵘地对抗邪灵。

许是她忍不住笑出声,吵醒了褚清秋,女人睁开双眼,眼底还残留疲惫后的慵懒。

她对上宁拂衣的目光,身子僵了一瞬,而后淡然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挥手拂去那些红痕和黏腻。

再然后衣衫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很快包裹周身,但不似往常那样宽袍大袖,而是修出了腰身。

“累么?”宁拂衣问。

褚清秋本想说本尊怎么累,但而后想起些什么,桃花眼垂下,点了点头。

她垂眸本是回避,但别人看着却像真累了似的,柔软惹人怜爱,加之昨夜最后哭得狠了,眼下难免泛红。

宁拂衣当即便放柔语气,哄她再躺下,自己蹲在一旁,勤勤恳恳捏起腰来。

“忘了你五年前亦是受了伤的,昨夜一时鬼迷心窍,未曾考虑,是我错了。”宁拂衣看着褚清秋无力趴着,心中满是悔意。

“此时知晓了,往后就轻一些。”褚清秋责备。

宁拂衣连连点头,尽心尽力揉着,褚清秋则眯起桃花眼,隐去了眼底细微的得意。

慢悠悠躺到日上三竿,二人起身收拾起了木屋,将之恢复成了从前,甚至备好了水和柴火,和镇民一般将其存在茅草棚子下,俨然一副过日子的模样。

待到午时过了,又去往褚清秋想带宁拂衣去的,最后一个地界。

蓬莱境。

此时的蓬莱境已然恢复如初,依旧恢弘地立于云海之间,只是原本飞流直下的瀑布再没了水,一旁山体倒塌形成的碎石,昭示着此处曾遭受过的战火。

她们进入蓬莱境时,不曾受到任何阻拦,门口的仙将认出了她们,半跪行礼,被褚清秋拦了。

蓬莱内部确如仙境,脚下云雾缭绕,道路两旁尽是仙池,池中几尾彩色的锦鲤游弋,尾巴扬起水滴时,在水面留下道道彩练。

褚清秋似乎并非第一次来此,如入无人之境,宁拂衣则沉默了不少,她穿过几道门洞,又行过一些楼阁,却只见到零星几个蓬莱人。

“此处的人呢?”宁拂衣惊讶道。

“五年前那一战后,蓬莱损失惨重,帝君和帝女都没能留下来,蓬莱一族自是衰落了,于是大部分蓬莱人都出了仙山,有的流落世间成为散修,有的加入仙门,各奔出路。”褚清秋回答。

她们行至一片山崖,崖下是七色云海在翻滚,崖上则误入密林,只是此“林”由众多墓碑组成,大大小小,布满整座山崖。

而山崖中心最大的一处墓碑,漆成了漂亮的桃粉色,坟前放着许多鲜花供果,显然是每日刚换的。

“拾七……”宁拂衣喃喃道,她目视那墓碑良久,而后上前弯腰,行了三礼。

而后化出束花,单独放下。

褚清秋是带她来悼念百里拾七的,宁拂衣知晓,她静静在云雾中立了会儿,这才被褚清秋牵起手,带出了这片碑林。

她也说不出什么话,当她看着那墓碑时,并没有很强烈的悲恸,因为她总觉得往后的某个日子里,梳着发辫的百里拾七会从风中跳出来,大笑着和她说,要不要一同去闯荡江湖。

那便要吧。

牵着爱人,伴着老友,牵一匹老马,从头闯一闯这万里河山。

二人离开时,在蓬莱殿前撞到了一个女子,女子穿着淡蓝色的衣袍,发丝柔软,样貌并不出众,但那双眼睛却灿若星河,一旦同她对视,便像浸入了梦境。

女子望着宁拂衣,宁拂衣却并没认出此人,礼貌道:“你是……”

女子笑了,张嘴却不出声,宁拂衣心里响起话语:“魔尊不记得我了?”

听到这声音,宁拂衣这才愕然睁眼,上下打量女子:“云客?”

“你成了名女子?”她上前拉过云客的手,惊奇地细看那明显变得柔嫩的双手,惹来女子青涩的笑。

“鲛人生海底,十年生双足,百年分男女。”她看着宁拂衣道,“你以身摧毁山河图后,我便生了女身。”

“甚好,甚好。”宁拂衣也是

第一回得见鲛人变性,正想多看几眼,却忽觉背脊爬上阵凉意。

而后有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手拉回,青天白日下攥在掌心。

“左护法。”褚清秋淡淡对云客道,“今日可劳累?”

云客长得似蒲扇的睫毛眨了眨,随后握住空了的双手,如常微笑,打起了手势:“多谢神尊关切,如今蓬莱认定寥落,不费力气。”

“那便好。若无旁的事,我们便先走了。”褚清秋礼貌地冲她点点头,随后拉过宁拂衣,往蓬莱境外走去。

宁拂衣回过头,云客还望着她这边,抬手道别。

再然后她的腰就被一只手臂箍住了,强行将她掰了回去。

“看着脚下。”褚清秋冷冷道。

二人踩上回程的路,褚清秋却还是凉着神色,一路未与她搭话,宁拂衣自知她是恼了,于是抬腿蹭上了她脚下的白骨,从身后去抱她腰肢。

被推开了。

宁拂衣不死心,又伸手去抱,这回脚下忽的一轻,她再睁眼时人已穿过云层,掉下天了。

宁拂衣顿时哭笑不得,她紧急召回相思踩在脚下,仰头寻到那白衣,又升了回去。

“我不过是未见过鲛人变性,多看了几眼,绝无旁的意思,你莫要生气。”宁拂衣飞在她身侧,伸手拉她衣袖。

“看便看了,你牵手做什么?”褚清秋蹙眉。

“没有牵手,只是拿起来看看!”宁拂衣随手从身旁抓了只路过的鸟,在褚清秋面前示意,“这般,拿起来。”

“别的女子的手,拿便可以了?”褚清秋闻言,语气更重了些。

宁拂衣看她真气恼,便不再耍滑,松手将鸟放开:“好了,如今我知晓了,往后便不碰了。”

褚清秋听她保证,脸色才和缓,沉默了会儿,又道:“我也并非要你不与人交往,只是她看你眼神不对,我瞧了,心中在意而已。”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褚清秋垂眸。

宁拂衣将头摇出了风声,她含笑道:“并不无理,反而可爱,你越管我,我越是欣喜,恨不得化作你身上衣衫,天天让你管着我才好。”

“胡说八道什么。”褚清秋挥袖拍她背脊,气恼道。

天将暮色,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山坡,于半天腰便看见坡上亮着火光,篝火熊熊,炊烟一线,与天相连。

煮酒的醇香在山谷中四溢,路过的鸟儿都像是醉了,飞得低了些。

“屋中烛火怎么还亮着?走时未熄么?”宁拂衣低头问,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微缩下颚,看向抿唇的褚清秋。

“你将我恢复记忆的事散播出去了?”她讶异道。

“她们亦很忧心你。”褚清秋说。

宁拂衣闻言,勾着眼角晕开笑意:“想来也是。”

好像再平常不过的一日,她牵着褚清秋回家,站在篝火旁的九婴捧着刚烤好的烤鸡,一边香喷喷地嗦骨头,一面冲她招手。

“喊我们来此,你们自己倒玩得不归家,连酒都得我来买,真是狡诈!”九婴眨巴着凤眼剜她,而后将她拉到身边,递给她杯桃花酿,“先罚一杯。”

“每月给你的银钱多得很,不过买两壶酒,还能倾家荡产不成?”宁拂衣笑眯眯怼她,转身绕过她手,“旁人呢?”

“江医仙和寒鸦她们在屋里包粽子,柳文竹和花非花去镇里了,说要多买些菜和肉来,涮古董羹下酒。”九婴瞪她一眼收回酒杯,“不喝便不喝。”

她转身又啃起了烧鸡,久在魔界吃不着人间吃食,此时香得直扭腰,宁拂衣叮嘱她当心露出麒麟尾巴,而后笑眯眯牵着褚清秋的手,走进摆满明烛的屋内。

“粽子哪里是这样包的,你到底会还是不会!”寒鸦正和喜鹊嚷嚷着什么,唧唧喳喳地吵人,看见褚清秋身影后,登时将米扔了一地,蹦跶着朝她扑来。

不过许是看见了宁拂衣警告的眼神,还是在距离半寸时停了步子,看看一旁的褚清秋,嘻嘻笑着道:“魔尊!”

“神尊,衣衣,快来!”江蓠从桌边站起,莞尔将两人拉到桌边,轻声嘟囔,“你这两个小妖太笨了,包了半个时辰,一个粽子都没做成。”

“这些细致活儿还需神尊来,神尊连兔子都绣得,莫说区区粽子皮。”宁拂衣笑着接过绿油油的箬叶,揶揄道。

话音刚落后脑便被人锤了一记,而后看见褚清秋走到桌边,冷着脸夺过米勺,一言不发地挖起了黄米。

结局自然可以料到,褚清秋的本事不比寒鸦她们差,不是漏米便是破叶,包了十数个仍不能看,最后还得宁拂衣接过重担,和江蓠一起包完了剩下的粽子。

粽子下了锅,天色已然擦黑,在等待粽子煮熟的时间里,宁拂衣牵着褚清秋的手,远离烟火,往山坡下如云的繁花中漫步。

宁拂衣开口问:“江医仙她这五年,过得如何?”

“如往常一般。”褚清秋轻轻道,“黑鳞自那日后便又销声匿迹了,没再露过面,不知去往了何方。”

“世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走一段路,待缘分消磨光,便会分开。”褚清秋叹道。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宁拂衣忽然说,她坚定地握紧褚清秋,不顾掌心细汗。

往前还有那什么诅咒时她便不怕,如今邪灵已死诅咒消失,便更没什么能阻挡。

她爱褚清秋,这份爱扛得住万般阻碍,亦抵得了岁月绵长。

褚清秋看向阴影下她的眼神,忍不住笑笑,抬手揉她发顶:“好。”

头顶的笑声撕破夜色传入耳中,宁拂衣忽然席地而坐,然后拉过褚清秋,示意她躺下。

褚清秋便顺从地枕在她腿上,身子翻转间,广袤的天出现在眼中,耿耿星河像铺开的画卷,四面天垂于群山,浩然静谧。

两人安静了会儿,宁拂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若我从头便对你暗藏心思,那你又是从何时,对我暗藏情丝的呢?”

这问题显然问住了褚清秋,她盯着天空思忖良久,才如实张口:“许是,混沌。”

“真的?”宁拂衣低头笑笑,“可你那时无比冷漠。”

“有些东西,人自己是难以察觉到的。”褚清秋笑笑,“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招摇山,你误入我的记忆,所看见的那片花林?”

宁拂衣点头:“记得,我后来还隐约怀疑过,为何你回忆中我们爱意缱绻,但我却并不记得。”

褚清秋顿了顿,而后张口:“因为,那是我的梦。”

宁拂衣哑然,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心中却越发雀跃,雀跃地忍不住想去附和山中虫鸣。

原来早在那时,她已经对她生了情丝。

“衣衣。”褚清秋忽然看向她,“我好喜欢你。”

不知从何开始便喜欢得无法自拔,往常觉得那些话本里,上刀山下火海,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都是凡人的痴话,但如今却觉得。

哦,不过尔尔。

宁拂衣已经收不住笑了,她正欲低头吻她,却听见头顶传来九婴的大喊:“宁拂衣,神尊呐,回来吃饭啦!”

“我不太饿,你呢?”宁拂衣问。

褚清秋冲她眨了眨眼,而后宁拂衣便拉着褚清秋爬起来,二人穿过花海,往河边跑去,笑声追着她们沾湿额衣角,隐没入夏夜。

皓月长明,月下惊起一滩鸥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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