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美女如云之章)

1

穗积里子,二十岁,来自东京都,就职于日南贸易公司涉外部,工龄一年。身高一百六十三厘米,体重五十三公斤。胸围九十厘米,腰围五十七厘米,臀围九十厘米。

小河内惠美,二十岁,来自东京都,就职于日南贸易公司采购部,工龄一年。身高一百六十二厘米,体重五十四公斤。胸围九十厘米,腰围五十六厘米,臀围九十二厘米。

看到刊登在《周刊上班族》最后几页的这篇报道时,日南贸易公司的职员们个个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甚至忘了自己就是当初推荐这两位女同事参赛的人。

其实日南贸易这家商务公司本就以美女职员众多而闻名于业界,但大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初自己怀着半开玩笑的心情联名推荐去参赛的这两位女同事,竟然双双杀进了这场全国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的决赛。

不过,在公司里,穗积里子与小河内惠美的关系实在是没法用“要好”二字来形容。里子就职于总公司的涉外部,惠美则是品川采购部的仓库管理员。按照她们自己的说法,“毕竟又不是每天都会见面,关系自然也不会多亲近”。正常情况下,两位在容貌上难分高下的美女碰到一起,本就容易因为自负和竞争心理而彼此生出敌意。再加上这次她们同时杀进了白领小姐决赛,无形中为两人间本就存在的对立意识又添了一把火。所以别看她们嘴上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实际上心底那股指向对方的敌意早就达到一触即发的临界点了。

因此,同为日南公司职员的有志,为两人的成功入围举办了一场庆祝会,希望借此尽可能地缓解一下她们之间日趋紧张的关系。

但这也只是在白费力气罢了,他的这两位女同事早已因为获得了实现女性至高梦想及君临世界的最佳机会而兴奋得忘乎所以。而她们此时此刻有多兴奋,内心看对方就有多不顺眼。这样一对仇敌同席而坐,自然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

即便如此,宴会在刚开始时也进行得很和谐。在日南贸易经常光顾的“月岛”饭馆举行,和稀松平常的庆祝会没两样,充满欢声笑语。

可后来一个奇怪的话题激怒了小河内惠美。宴席上绝大部分话题都集中在穗积里子身上,大家一会儿说什么里子很适合做电影女明星,一会儿又说什么要创建穗积里子处女保护委员会,哄里子开心的话题那是一个接着一个,惠美却几乎全程被晾在一边。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有原因的,毕竟惠美的上司并没有出席这场庆祝会,而里子身边却有为活动埋单的涉外部部长坐镇。常言道吃人嘴短,年轻职员们自然把话题集中到涉外部部长与里子身上了。惠美当然不可能参不透这其中的奥妙,但正敏感的敌对意识还是化为名为嫉妒的毒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身为处女这点对里子你而言,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一大优势啊。”

“这可足以影响到一个人的气质啊。”

“扮演公主类型的角色那肯定是一绝。”

同事们接二连三的赞美之词更是将惠美对里子的反感推向了最高潮。里子凭自己的处女之身在公司内部收获了清一色的好评,但在惠美看来这只是她故作姿态的自我标榜。要说为什么惠美在这件事上如此看不惯里子,则完全是“对方可能拥有某些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这一事实所引发的羡慕和不安在作祟。

就算平时再怎么大肆宣扬处女无用论,一旦到了被人拿去与处女相比较的时候,非处女依旧会品尝到无法言喻的挫败感。

在其他人看来,自己的肉体会不会给人以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在皮肤的纹理和光泽,以及眼神的清澈程度等各个方面,里子与自己会不会拉开了明显的差距?类似的种种,都让她感到忧心忡忡。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呢?

惠美尝试着去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然而那股空虚的挫败感,还是在她心中开出了一朵针对席上同事里子的憎恶之花。

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处女啊……

惠美巴不得立刻把自己灌醉,于是一杯接着一杯地拿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啤酒的泡沫沿着她的嘴角滑下,滴落在她的裙子上。看到这一幕的几个男职员偷偷碰了碰手肘,之后开始交头接耳。

“我看惠美姐差不多又快开始了。”

他们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惠美嗜酒如命和酒品之差早就在公司内部声名远扬了。

惠美家曾经在京都的伏见地区经营一家酒厂,家里人一直在极力向她传授酒的奥妙,直到三年前酒厂因为火灾倒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看到酒,惠美就会面露喜色。然而她的酒量却与其对酒的喜爱不太相配,每年的公司跨年宴会上,她都是最先喝多的那一个,以至于每次宴会结束后都要有人把她送回家。就连她喝醉之后的狼狈样,也已经成为公司内部的奇景之一了。

放到以前,酒劲儿一上来口音就变回京都腔的惠美,会让人觉得多了几分性感与可爱。然而今天却与往常不太一样,那些平日里被理智压抑在心底的不满,在酒精的催化下,化作针对里子的敌意,直接爆发了出来。

“处女来处女去的,算什么东西。你上个月不是刚跟奥提兹先生去伊豆日光那边旅游过一趟吗?”

双眼迷离的惠美脸上浮现出戏谑笑容,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只见里子听了这话之后表情瞬间凝固,那张由知性双眸、挺拔鼻梁与轻薄双唇所构成的冷峻脸庞,刹那之间就被愤怒染得通红。

“请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我说的是事实,这种事没必要瞒着大家吧?”

“但你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好吗!”

随着里子的高声回呛,尴尬的沉默瞬间支配了整个酒席。惠美则把装啤酒的杯子捧在眼前,笑着继续说道:“奥提兹先生说这次是为了谈生意才来公司的,至于是什么生意,恐怕就没人知道了吧?”

“你简直低级,下流!”

里子狠狠攥紧了手中的手帕。

两人对话中提到的奥提兹先生,是一位在美国长大的菲律宾人,是与日南贸易公司有生意往来的一家外国公司的驻日特派专员。此人与里子的亲密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已是公司内部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还流传着两人私下里已经订婚的传闻,所以对于在座的各位而言,这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不过惠美刚刚那通含沙射影的发言,明显是在暗示奥提兹与里子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对于打算通过标榜处女身份,来进一步抬高自己白领小姐候选人身价的里子而言,就是无法置若罔闻的“攻击”了。

“你什么意思,打算只靠动嘴皮子自抬身价吗?有种等咱们到了决赛现场再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啊。”

“明明在床上都已经身经百战了,居然还好意思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

“你说什么!”

里子唰地站了起来。

“哎哟喂,这可怎么像话,看来我今天怕是又要喝多喽。”惠美侧着脸趴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笑着嘟囔道。

“你这个醉鬼!”里子愤怒地大吼,紧张的情绪反而显得她更美了。轻薄衬衫下的丰满双峰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仿佛在强调她曼妙身形的紧身裙的腰线也在微微颤抖。

惠美缓缓撑起上半身,淡然地直视里子的双眼。这两位的美刚好是两个极端,如果说里子的美是水,那惠美的美就是火。相对于里子那仿佛雕像般整洁的五官,惠美则是有一种不修边幅的美。她那热情洋溢的双眸,厚实性感的下唇,简直与意大利女星一模一样。

还有那相较于里子更加丰满的身材,无不让人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成熟的风韵。而且,在这种美之中,似乎还能窥到她因为太过单纯,而在与男性的交往中饱尝苦头的过往。

在座的同事们被两位针锋相对的美女所散发出的奇妙魅力与压迫感所控制,全都目瞪口呆地待在原位。

“请问……”就在这时,包间的拉门被打开一道缝,紧接着从门外传来了女服务员的声音,“穗积小姐在吗?有她的电话。”

里子像在泄愤似的狠狠地跺了一脚惠美正坐着的那片榻榻米,之后走出了包间。女服务员的手正指向位于走廊尽头的电话。里子强压着胸中正熊熊燃烧的怒火与翻江倒海的争斗之心,拿起了电话听筒。

“里子吗?是我。”

是一个口音极其特殊的男士的声音,里子听了不禁一惊,赶忙环视四周。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引发刚才那场激烈冲突的导火索——奥提兹。

“你干吗往这里打电话呀?”

里子的语气中稍微带点责怪对方的意思。奥提兹这时打来电话,就像是在配合惠美中伤自己一样,还有他那悠然自得的语气,都让里子感到十分不快。

“咱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见面的吗?这次就去箱根吧,我七点过去。”

“七点?可庆祝会还没结束啊。”

时钟显示现在是六点半。

“另外,要是去箱根的话,今晚不就得在那边过夜了吗?”

“按咱们的老规矩来就是,你放心,我会好好遵守那个约定,直到咱们正式结婚。”

所谓的老规矩,是指在酒店留宿的时候不住同一间房。至于那个约定,则是在双方结为夫妻之前,奥提兹不要对里子的肉体有任何非分之想。里子是在让奥提兹对这两点发过毒誓之后,才同意开始与他交往的。

结婚——

对方的话让里子心中一惊。毕竟她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早已经把奥提兹还想着跟自己结婚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的里子,是通过了最后一轮海选并成为白领小姐候选人的她,跟奥提兹谈婚论嫁的打算已然不存在了。

对了,得把自己不想结婚的想法告诉奥提兹才行。

毕竟吊着一个并不想与之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根本毫无意义,万一再像刚才那样被别人当作黑料曝光,导致自己的白领小姐候选人身份蒙上污点可就得不偿失了。尽快断绝与奥提兹的来往才是明智的做法,里子立刻暗暗下了决心。

“那你能开车过来接我吗?我等你。”简短作答之后,里子挂断了电话。

2

在盛夏之夜兜风真是别提多舒服了。驶出拥堵的市中心地区后,由奥提兹驾驶的斯蒂庞克轿车开始在京滨国道上尽情飞驰。

奥提兹对于未婚妻其实是为了与自己分手才前来赴约一事毫不知情,他那张黝黑的脸上神采奕奕,还不停用英语讲着各种笑话。然而坐在他旁边的里子却仿佛冷血动物一般无动于衷,看她的样子,已完全感觉不到哪怕一丝对奥提兹的留恋与怜悯。

因为被上过床的男人抛弃而痛哭流涕,是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最大的失败。只要不越过那条红线,随便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两三天就忘掉。所以女人必须足够薄情,才能将迷失在爱情之中的自己拯救出来。

里子就是践行着这样的信念一路走到今天的。她之所以一直守身如玉,既不是为了维护自身的纯洁,也不是为了日后向未来的丈夫强调自己的贞洁。而是出于对一旦发生了肉体关系,自己说不定就会对男方动真情这种可能性的恐惧。

奥提兹则把这当成了清纯少女的美好心愿,便顺从里子的意思,发誓在结婚之前绝不对她的身体有非分之想。这也许是因为他心里是真的深爱着里子,而非只想和这位异国女郎玩玩而已吧。

但里子却是无比现实的,为了在身价更高的男性追求者出现时,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奥提兹抛弃,她从未与奥提兹同床共枕过。

眼下,“分手的时刻”已经到来。她的人生迎来了一个区区奥提兹根本无法与之比拟的巨大转机,除非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愿意跟身为外国公司驻日特派员的奥提兹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毕竟谁也说不准,今后会不会有世界级富豪或者国际著名影星主动找上门来,向自己求婚。

对于现在的里子来说,奥提兹已经成了百无一用的负担,她必须尽快将对方抛弃。但对于分手的要求,这个菲律宾人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我可以跟你说件事吗?”里子盯着被车头灯照亮的平坦柏油马路说道。

“说呗,什么事?”奥提兹叼着烟点了点头。

“我不能再跟你交往了,当然也不可能跟你结婚,总之咱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我是认真的。现在情况有变,不这样做我会很难办。”

菲律宾人脸上露出迷惘而难过的神情,目光在前方的道路和美丽的未婚妻之间来回游移。

“会很难办……是指钱吗?如果是因为钱,我可以想办法去赚。”

听到满脑子美国式思维,一听说对方不想结婚就往钱上联想的奥提兹的反应,里子在心底冷冷笑道,谁看得上你那点儿钱啊,我想要的可是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

奥提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锐利地瞥了里子一下。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的人了吧?”

“怎么会呢,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里子以一种委屈中带着些许献媚的眼神回望着奥提兹的侧脸。

“不对,肯定是。我昨天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现在回头想想,肯定跟你的新欢脱不了干系。”

“奇怪的电话?是什么人打给你的?”

“我也不知道,对方没报名字,不过能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

“那她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什么了?”

“打听咱们俩的事情,尤其是最近的交往,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多。”

究竟会是谁呢——里子心中顿时生出莫名的恐惧,这同时也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管这个打听自己与奥提兹交往细节的年轻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都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还特意跳过她这个当事人,匿名给有可能无意中将真相和盘托出的奥提兹打电话。由此可以推断出,这位来电者肯定不是自己的“朋友”。

小河内惠美的名字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里子的脑海中,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猜想。毕竟以惠美对自己的了解,根本就用不着给奥提兹打这种电话。

一定是什么人正策划着某些事情。

眼下能肯定的就只有这一点,这个打算匿名从别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的家伙,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此人对里子而言,是一个正悄悄靠近的黑影,是在黑暗中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尽管眼下还没有半点头绪,但也足以令她感到不安了。

此时此刻的奥提兹正悲愤交加地对里子说着什么,然而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想说的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跟里子小姐你一起去死了!”

奥提兹那近乎哀号的声音终于把里子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她这才注意到,奥提兹已经满脸通红,嘴唇剧烈颤抖,鼻翼两侧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你说去死……?”

“没错,这样咱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话音刚落,车窗外的风声就突然变得尖锐了起来。里子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这辆斯蒂庞克轿车仿佛要从马路上起飞一般,撕裂周围的黑暗,高速疾驰在国道上。车速表上的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表盘的右侧移动着,六十、六十五、七十、七十五千米……

车已经呼啸着经过了平塚市,斯蒂庞克开始在车流中的缝隙间闪转腾挪,随着轮胎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悲鸣声时而超车,时而紧贴着其他车辆呼啸而过。里子整个人仿佛巨浪中的水手一般,在车门与奥提兹的肩膀之间摇来晃去。慌乱中猛打方向盘的司机那惊恐的神情,独栋住宅的墙壁和路边松树的枝干等,都瞬间就冲到她的眼前,紧接着又飞快消失在身后。

每重复一次这个过程,里子都会把脸扭向一旁,紧紧闭上双眼。剧烈的心跳声在大脑中轰轰作响,攥成拳头的双手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我才不会屈服于这种威胁!

里子咬紧嘴唇,不停在心中默默重复这句话。奥提兹肯定正在等我因为害怕而放声尖叫,与其带着这个累赘拿下白领小姐的桂冠,还不如现在直接撞个粉身碎骨来得干脆。你敢死我就敢埋,但我绝对不会就这样屈服——里子瞪着已经严重充血的双眼,嘴上却仍旧一声都没出。于是这场疯狂的暴走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这场无言的争斗,最终还是以精力消耗更剧烈的司机主动认输为结局落下了帷幕。奥提兹的面庞狼狈地扭曲,他甩了甩早已大汗淋漓,仿佛被水冲过的脑袋,不少汗珠飞溅到了里子的身上。接着车子沿国道左转,很快就驶入了鲜有人经过的岔道,随着一阵砂石飞溅,车停在了一片松树林里。

紧接着是一阵暴风雨刚过般的寂静,奥提兹一脸憔悴地趴在方向盘上,里子则瘫坐在副驾驶席,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从高度紧张中解放出来的倦怠感随着血液循环扩散至全身的各个部位,她感觉四肢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随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里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海浪声。

这样就算彻底结束了。

箱根也不用去了,那就走到最近的车站坐轻轨回东京吧。里子缓缓起身,打开车门之后下了车。

如此一来我就自由了……

抬头一看已是满天星斗,她笑了笑,豪爽地猛吸了一口盛夏夜晚略显潮湿的空气,步履蹒跚地尝试着离开。

“里子小姐!”

奥提兹高喊她的名字,可里子连头都没有回。

“你太无耻了!这跟用手枪逼着女人就范的无赖有什么区别!既然你想要我的命,咱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里子头也不回地喊道。

“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再去你的办公室了。”

“生意是生意,工作上的事情可以一切照旧,去公司谈就好。”

“那我之前送你的礼物怎么办?”

都这种时候了……还好意思提礼物,哼!

正在气头上的里子,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刚跳下车的奥提兹。

他口中的礼物,指的基本就是电器。像电视机、留声机、暖炉、电风扇之类的家用电器,几乎塞满了里子的公寓,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奥提兹为了满足里子对电器化的向往而买来的“礼物”。而且奥提兹最近刚刚答应过里子,要为她再添置一台电冰箱。

“你要是心疼钱,大可现在收回之前说要给我买电冰箱的话。至于已经送给我的那些东西,只要你想,也可以随时开车过来拉走!”

里子丢下这些话之后,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穿过松树林走上砂石路之后四周明显亮堂了许多,她并未理会听起来像是奥提兹追赶的脚步声,只顾着埋头走路。里子天真地认为对方再怎么也不至于动用暴力手段,然而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追赶上来的奥提兹突然从后面猛扑向里子,穿着高跟鞋的里子在砂石路上本身就站不太稳,身高将近两米的奥提兹轻而易举就把她抱到了胸前。

奥提兹那接近野生动物的体臭熏得里子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对方野蛮的动作与沉默,都让里子感到无比恐惧。奥提兹粗壮的双手死死地掐住里子的脖子,将她朝着松树林的方向拖去。

高跟鞋从她的脚上滑落,脚趾和脚后跟被沙石地面磨得生疼。里子忍着脚下传来的疼痛拼命挣扎,在挣扎的同时心中想着——

他想杀了我!

“绞杀”二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黑夜劈头盖脸向着她压来,里子感到不寒而栗。

奥提兹加重了一只手上的力道,从后面掐住里子的脖子,另外一只手野蛮地扯烂了她的衬衫。就在他的手碰到胸部的瞬间,里子发出了一声泣血般凄厉的惨叫。

两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正快速接近这里。

奥提兹刚一松开手,里子就拼了命地朝着人影的方向狂奔。

“出什么事了?!”

一个年轻男人问道,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头发扎起来的女孩,两人应该是情侣。尽管里子现在光着双脚,上半身只剩胸罩,却也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羞耻了,她直接踉跄着扑进了那名年轻男子的怀里。没过几秒,身后就传来了渐行渐远的汽车引擎声。

“我没事,请不要去追。”

话刚说完,里子就瘫坐在了地上。

3

穗积里子一离席,失去攻击目标的小河内惠美很快也没了兴致。反正留在这扫兴的饭局上也怪没劲的,惠美便在依次拒绝了那些自告奋勇说要送她回去的男同事之后,一个人离开了“月岛”饭馆。现在的她只想回家一个人喝个痛快。说是“回家”,实际上也只是回到日南贸易品川办事处罢了。她暂住在那里。只要把位于办事处后方的仓库门锁死,再把正面的卷帘门放下来,办公室就成了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单间。而位于最内侧的墙角处,有一个据说是以往仓库管理员用过的“房间”。说白了就是用一圈木隔板圈起来,再往地上铺六张榻榻米而已,惠美眼下就暂住在这里。

采购部的工作极其忙碌,常会连续几天加班到很晚,这让惠美有了“如果能直接住在单位岂不正好”的想法,于是就找到总公司的采购部部长商量了一下。结果公司认为这样做也符合公司利益,便批准了她的请求。对惠美而言,不仅可以省下一笔租房的费用,还能带来不少生活上的便利。毕竟办事处不仅通煤气,还备有自来水管道跟洗手池。虽然小是小了点,但添置完床、梳妆台、衣柜和小号餐柜之后,住起来也还是蛮舒服的。这无拘无束的仓库生活对随性的惠美而言简直就如同置身于天堂一般。

在办事处门前下了出租车,推开没上锁的玻璃门,惠美这才觉察到自己甜蜜小窝里的灯正亮着。是来客人了吗?惠美边想着边快步穿过办事处大厅,躲在拉门的阴影里朝隔间内偷瞄了一眼。只见一个面色苍白、身着夏威夷衫的年轻男人正孤零零地坐在里面。看到这一幕,惠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男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惠美。

“哟,有日子没见了……”

男人表情复杂,眼神羞涩,扭扭捏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怎么趁我不在的时候摸进来,跟小偷似的。”

刚刚的惊讶迅速从惠美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要无视对方的冷漠。

“门没上锁嘛,我寻思着你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就自作主张进来等了。另外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打听到你住在这里的事啊。”

男人解释着,惠美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餐柜里拿出瓶装威士忌跟杯子,坐到床边一个人喝了起来。

“我看过杂志了,上面说你通过了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的最后一轮海选。”男人用一种像在打探什么的语气说道。

“你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则报道才来找我的,对吧?”惠美撑起沉重的眼皮,瞪着对方。

“你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吧?”

“明明就是被我说到心坎儿里去了吧。你们这些男人心里面,除了女人就只剩下钱了。”

“女人不也一样吗?再说轮得着你在我面前高谈阔论吗。你这个人啊,就是——”

“住口!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哼……之前说出‘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只属于你’这种话来的,究竟是哪位啊?”

“连说出这种话的女人都能狠心抛弃的,又是哪个负心汉呢?”

男人顿时词穷了。清醒状态下的惠美肯定辩不过这种油嘴滑舌的男人,她能变得如此聪慧而善辩,其实是多亏了酒精的力量。

“就算只有短短三个月,咱们同居过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明确违反选美大赛关于候选人不能有与异性同居经验的规定了。”

“你这是想威胁我?一个随心所欲地玩弄了我整整三个月,玩够了就编瞎话直接失踪的男人,换成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

“我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是不满意,我道歉还不行吗?”

“快别耍嘴皮子了,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和你订婚,然后从头开始。”

“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敢对天地神明发誓!”

男人边信誓旦旦地说着,边凑到惠美身边,主动往她手上的杯子里倒威士忌。

“省省力气吧,以为只要把我灌醉了,我就会答应你吗……”

惠美轻蔑地笑了,但也感到一丝悲凉。此时男人昭然若揭的龌龊想法,不也恰恰说明了之前对他爱得死心塌地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吗?

“你也真够惨的了,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惠美盯着对方,懒洋洋地说道,“事到如今,就算我再怎么傻,也不会只因为你的一句花言巧语,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乐不可支了。”

“我也是在跟你分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离不开你啊。”

“可别再用这种肉麻话恶心我了。还什么分开?说得可真好听,明明就是你自作主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你该不会是想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总算觉察到我的魅力了吧?”

男人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地面。

“你不辞而别之后,我就再没跟任何男人有超越朋友程度的关系。与你相处的那三个月时间里,我已经把心中所有的爱都燃烧殆尽了。我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居然每次看上的都是你这样的男人……”

惠美放下了已送到嘴边的威士忌,脸上浮现出颓废的笑容。

“不过那三个月真的很开心,你在咖啡店打零工,还要去教英语打字的学校上课。那是我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段了。”

男人边说边端详起自己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来。

“开始忆往昔了?千万别过于自恋地认为所有女人都忘不掉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在我这些年的感情经历里,早就找不到你的名字了。”

男人似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惠美,你变了。”

“变的究竟是谁呢?——放弃吧,咱们俩已经彻底沦为过去式了。”

惠美的语气十分平静,心底却不禁为自己的变化吃了一惊。

看到他出现,我心里居然毫无波澜。

成为白领小姐候选人之后,我竟然可以在面对前男友时表现得滴水不漏。一个不再需要依赖任何男人的女人,原来可以变得如此强大?

大约两年前,因为京都老家发生火灾而几乎家破人亡的惠美只身来到东京闯荡。一直赖在亲戚朋友家里吃白食肯定不是个办法,惠美很快就找了一份咖啡店的零工。当时恰逢咖啡店利用“揽客女郎”增加客流的全盛时期,各个店家还为了有更优秀的女郎而展开了激烈的挖角大战。

惠美很快就被从涩谷小店挖到了位于新桥的大型爵士咖啡店担任揽客女郎。当时有一支三流乐队会定期来这家店里表演,乐队的鼓手名叫相泽昌。对早已征战情场多年的相泽而言,要搞定未经世事的惠美简直易如反掌。这个道德败坏的鼓手没用几天就把女孩骗得五迷三道,令其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献给了他。之后相泽像个小白脸一样搬进了惠美的公寓,同居了三个月后,某天突然半句话都没留,就从惠美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发后惠美曾想尽一切办法打听相泽的去向,终于从某位夜总会经理口中得知了相泽的真面目:一个臭名昭著的淫棍。有机会就欺骗女人,一旦发现对方可能要缠上自己就立刻卷铺盖跑路。所谓“跑路”,就是以临时成员的身份加入正在全国巡演的乐队,可能半年都不会回东京一趟。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了。面对残酷的真相,惠美只得无奈地选择放弃。

之后她很快就来日南贸易工作了,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但还是哭了一个星期左右吧,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

烈酒带来的醉意还是为回忆增添了几分伤感。

“你哭了吗?”

相泽凑过来,凝视惠美的脸庞。

“最近一喝醉了就容易掉眼泪。”

惠美感觉到本应干涸的泪水又久违的滑过脸颊,于是轻轻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它抹去。

“话说,我都能大概猜到你这次的剧本是如何编排的了,干脆点,说说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如何?”

“剧本……你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依我看,你想娶的根本就不是我小河内惠美,而是白领小姐吧?如果进展顺利,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再不济也能以‘白领小姐的鼓手老公’做噱头,在音乐圈子里打响知名度。怎么样,我应该没冤枉你吧?”

看到相泽似乎还想抵赖,惠美又跟上一句——

“但是很遗憾,我现在可是半点儿跟你结婚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还打算借今晚这个机会,与你彻底划清界限。”

“你以为我会就此收手吗?!”

相泽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罪犯一般,表情狰狞地冲着惠美大吼道。

“怎么,一年没见,搞起敲诈勒索来了?还想从我这儿搞钱?开什么玩笑!想当初我为了你,可是把自己值钱的东西从戒指到大衣卖了个遍,事到如今还想让我掏钱给你?简直岂有此理!”

“也就是说,随便我干什么你都无所谓了?”

“你这是打算给主办方写匿名信举报我吗?”

“我可有咱们俩的合照作为证据哦,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照片这种东西,就不足以成为证据。更何况你说的照片就那么一张,而且还在我手上。”

“还有底片呢。”

“得了吧!得知你的真面目之后,我到家就把底片给烧了!”

这下相泽彻底无话可说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惠美了。刚到这里时他还有绝对的自信,认为凭自己阅女无数的经验,只要把惠美灌醉之后与她云雨一番,她就百分之百会把之前自己无故失踪一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瞬间陷入与爱人重逢的狂喜之中。结果惠美已经把那段感情当成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这让相泽追悔莫及,那种看着就要咬钩的大鱼突然调头离去而产生的焦躁与不甘,让他仿佛浑身上下生满了脓疮一般痛苦不堪。

“没话说了?那咱们就到此为止吧。你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招,那我也有我的办法。来,拉个钩当作道别吧……”

惠美伸出小拇指,相泽只能无可奈何地同样伸出小指与她拉钩。

“再见……”

从床边站起身来的惠美带有一种妖艳,与一年前判若两人。雪白的后颈、丹凤眼、温润的双唇、只有一侧的酒窝,还有凹凸有致又浑然天成的曼妙曲线。意识到自己再也触碰不到这具胴体的瞬间,相泽心中的懊悔开始变为对惠美的憎恨。

“好了,快点走吧!”

脚下蹬着拖鞋的惠美从后面轻轻推着因心有不甘而穿个鞋都磨磨蹭蹭的相泽,她明显是打算等对方走后把办事处正面的卷帘门放下来。

“今后可千万记得锁好门窗啊。”

穿好了鞋的相泽嘟囔道。这可乐坏了惠美,她弯着腰大声笑道——

“你这句狠话都老掉牙了……”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刚到你这儿的时候我就觉得仓库里面好像有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但刚一打开通往屋里的玻璃门,那个人影就嗖地一下从后门冲出去了。”

惠美疑惑地歪了歪头。这间仓库里存放的是机械零件和打印纸,无论哪一样都是大件货物,仅凭一人之力肯定搬不动,按理说应该不会被小偷盯上才对。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多加小心的。”

惠美像在撵相泽离开一样,把手放在墙边的电动卷帘门开关上说道。相泽站在原地盯着惠美看了那么一小会儿,但似乎很快就改变了想法,一言不发地走出卷帘门外。

“再见。”

对着相泽的背影轻声道别后,惠美拨动开关,卷帘门徐徐降下。

回到自己的小窝后,惠美侧身躺在床上又喝起了威士忌。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穗积里子。

这次比赛,我唯独不能输给她……

睡意一阵阵向惠美袭来,在梦幻与现实的交界处徘徊的她回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为了争夺白领小姐的宝座,自己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表现得如此决绝,还对同事里子燃起无比旺盛的竞争意识……

4

银座丸一百货公司六点准时打烊,一旦穿过工作人员专用出口来到室外,就将步入几乎媲美桑拿房的闷热之中。也许是因为在开着空调的店里待了一整天的缘故吧,这温差让人很快就连半步路都不想走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高层建筑煞白的外墙上,导致平时沐浴不到多少阳光的低层区域又被笼罩在一片不利于人体健康的强光之中。但同时也是这道光线,把川俣优美子那白皙的肌肤染成了优美的玫瑰色。

就算是对美女习以为常的银座路人,在与优美子擦肩而过时也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她的两腮略带那么一点婴儿肥,五官整体呈现出一种平易近人的美。加上呈现优雅角度的香肩、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傲人双峰、凹凸有致的腰臀曲线以及修长的双腿,无不标榜着川俣优美子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女。

但优美子还是有缺点的,那就是她非常清楚自己长得有多漂亮。这让她成了世人口中的那种“自命不凡的女人”。总是冷着一张脸,没几句话,还常用似乎带着几分蔑视的眼神看人。

就连她因为近视而需要戴眼镜这点,也导致别人误会她只是在装腔作势了。

刚刚走出并木街,优美子就向一辆停在路左边的崭新蓝鸟轿车靠了过去。似乎已等候多时的车门适时打开,她便悠然自得地坐进了副驾驶席。开车来接她的青年穿一件布满黑色英文字母的红底夏威夷衫。

此人正是五天前刚刚与优美子订婚的东京第一汽车公司董事长的独子内藤邦利。

订婚这两个字说起来很轻巧,但对于优美子而言,可意味着长达两年的漫长等待。

她是两年前与内藤邦利正式交往的,而且是以结婚为前提才开始的这段感情。然而内藤的父亲却一直死活不肯同意这桩婚事,他的想法非常单纯,那就是男女双方不够门当户对。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不管优美子长得再怎么漂亮,她也是大森海岸花匠之女、百货公司的普通职员。即便放在这个提倡自由恋爱的新时代,以她的身份也几乎不可能与日本顶级财阀内藤家的公子结为夫妻。

然而随着优美子从最后一轮海选脱颖而出,成为白领小姐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内藤的父亲马上改了口,立刻同意了两人的婚事。这就是白领小姐候选人这块金字招牌的威力,同时也意味着优美子已成功跻身社会名流之列。

然而优美子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势利而愤慨,毕竟她对自己是否真心爱着内藤邦利这一点还怀有疑问。而且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非常明确,那就是嫁入豪门,成为内藤家的独生子之妻。

只需等来年春天内藤从正在就读的大学毕业,两人就将成婚,届时优美子的愿望将成为现实。至于做内藤家的儿媳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又要吃多少苦,就不是优美子能想象得到的了。“去哪儿?”内藤问道,“去看电影怎么样?”

“不行。”

优美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戴眼镜对吧?近视眼还真是不方便啊。”

“就算眼镜在身上,我也不会在工作日去看电影的。”

“为什么?”

“看电影就没法在九点之前到家了。”

“这样啊。”

优美子给自己定下了九点必须到家的规矩,这是为了保证能在九点半睡下。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很多年,除非是工作方面实在有推不掉的应酬,否则她肯定会在晚上九点之前到家,并在九点半准时睡下。

优美子是睡眠美容法的信徒,事实证明这套方法也的确行之有效。并让她切身体会到自己的美是靠自己成就的——除了乳液和口红以外不使用任何化妆品,作息规律加适当的运动,每天按摩且保证十个小时以上的睡眠。她坚信,只要持之以恒,就可以长久地维持这份美貌。

“那来趟长距离的兜风怎么样?”

“恐怕会拖到很晚吧?”

“那你说怎么办吧?”

“直接送我回去好了。”

“咱们难得见上一面……这未免太没劲了吧。”

从语气上可以听出来内藤是不太满意的。

“那……去我家坐坐呢?”

为了尽量不扫这位任性又肤浅的公子哥的兴,优美子做出了让步。尽管内藤的脸上仍旧带着些许不快,却还是慢悠悠地抬起手来握住了方向盘。优美子无视对方的反应,只等着车子启动。就在这时,从车载广播里传出了乡村摇滚乐的旋律。

“成了白领小姐候选人之后你这派头可大了不少啊,百货公司对你的态度和给你的待遇想必也变化很大吧?”内藤单手把着方向盘问道。

“跟你爸挺像的,据说要把我从家具柜台调到前台了。”优美子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干巴巴地答道。

“毕竟能帮百货公司招揽更多客人嘛。另外,我听说老爸的公司里好像也有个女员工通过了最后一轮海选呢。”

优美子转过脸盯着内藤,就差把“不感兴趣”四个字直接写在自己脸上了。

“你是说新洞京子小姐吧?我们挺熟的,她的身材相当性感呢。”

“连我老爸都说她是个生来就有勾魂摄魄之才的美女呢。”

“这要是你,还不得瞬间就缴枪投降啊。”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经不起诱惑。”

“万一最后她夺得桂冠,我只拿到第二名,你肯定转头就跟人家结婚去了。”

“怎么可能呢——放心,优美,你可是我心目中绝对的第一名啊。”

优美子迅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危险假设其实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在日后化为现实,于是心底迅速闪过一丝对新洞京子的敌意。

新洞京子是第一汽车公司的销售员,身为公司董事长的内藤之父夸赞自己的员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加上这是扩大公司知名度的绝佳机会,自然会对京子高看一眼,这其实与百货公司管理层最近对优美子的态度转变完全是一码事。万一白领小姐的宝座落入京子之手,无论内藤的父亲,还是喜新厌旧的内藤,肯定都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即便没到这种程度,优美子“董事长儿媳”的地位也必将随着京子的成功上位而变得岌岌可危。

要是拿不到白领小姐的头衔可就危险了!

这个已经深深迷上富贵阶层那种纸醉金迷与虚荣浮夸的二十岁女人,在心里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半个小时后,内藤的蓝鸟轿车停在了一条通往河边的小巷巷口。

二人下了车,走进小巷,河沟的异味与潮湿的海风混在一起,刺激着两人的鼻腔。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和身着浴衣的女人正坐在河边的长凳上,身后是沿河而建的房子。他们边聊天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内藤与优美子。屋里还有几个扯着袖子交头接耳的女孩。

尽管沐浴在众多并不友好的视线中,优美子却依旧走得精神抖擞。巷子明明那么窄,路面上还胡乱堆放着晾衣竿和用来装垃圾的破桶,她居然能在躲避杂物的同时始终保持优雅的步态。

走过成排的长屋后,是一家小型船厂的作坊。再往前走个二十米左右,就是孤零零地坐落于海边的优美子的家。

差不多十米宽的河面上漂着小渔船和出租用的小艇,优美子的家就建在这条小河的河口附近。准确来说她家西侧的墙壁垂直于小河的石堤,南侧的墙壁则与靠海的堤岸垂直。

门一开,优美子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就迎了上来,连父亲也从起居室里送来问候。

近年来大型私宅迅速减少,导致身为花匠的父亲收入锐减,优美子就成了大森海岸这个五口之家唯一的指望。现在这个搞不好就要麻雀变凤凰的宝贝疙瘩回来了,自然要全家集体出动好好慰劳才是。

母亲一看到跟在优美子身后的内藤,就赶忙用夸张的声音呼唤丈夫过来见客。

“哎哟喂,怎么好意思让你到这种破地方来呢……”

花匠夫妇面对能让优美子成为富家太太的金龟婿内藤,言语中顿时失去了冷静,只顾着不停地点头哈腰讨好对方。

来的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至于吗……

优美子这样想着,很不愉快地俯视着自己的父母。

这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其实思想特别单纯,只要一顿烤肉和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他心满意足。今晚也是因为内藤耍性子,才临时决定把他带回来的——

看给你们激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来了呢。

优美子骄傲地站在一边,毕竟在她看来,被富家子弟内藤相中,接着嫁入豪门,这一切绝非偶然,而是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那些努力所换来的结果。

她甚至有自信吼出“二十年来我从没输给过任何人,所以才能钓到这只金龟婿,这就是优胜劣汰的真理!”这样的话来,因此在看到父母那副极力讨好对方的样子后,她才会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你们两位,差不多得了。”

丢下这句气话之后,优美子沿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内藤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

二楼是属于优美子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米大。尽管一走动地板就会嘎吱作响,但论房间的整洁程度和生活用品的多寡,可比一楼那两个房间要强太多了。

而密密麻麻堆放在两面墙边的大量挂碟,更是足以让每个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目瞪口呆。

“我的天,这数量可真是惊人。”

内藤环顾室内一周后,眼睛瞪得老大。

“连壁橱里也塞满了呢。”

优美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微笑。屋里的大量陶瓷器具,有她自掏腰包购入的,也有她缠着内藤让他买给自己的。上了年代的土器则绝大部分是从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至于总数为什么会如此惊人,则是拜优美子那异于常人的收集癖所赐。

她的祖父曾是人送外号“植富”的著名花匠师傅,但后来因为酷爱搜集各种古玩器具而荒废了手艺。优美子的收集癖是否是从他身上继承而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而她的梦想之一,就是跟内藤结婚之后,让他出钱给自己在银座开一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挂碟专卖店”。

“不过,那个棚子看起来可挺吓人的啊。”内藤指着位于窗户所在的那面墙上的吊棚说道。

这吊棚的搁板有近五十厘米宽,高度离顶棚没差多少,上头密密麻麻地摆着各种瓷器。地上确实已经放不下了,角落还有一台因为出了故障而被束之高阁的十四寸电视机。

“万一那个吊棚塌了岂不是要出大事?”

“确实,要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吊架断了,我很可能会当场没命。不过没关系,那个吊棚结实得很,除非发生大地震,否则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优美子平时睡觉的时候,头就在这个吊棚的正下方。毕竟房间本来就小,又硬塞了那么多挂碟,所以要想朝着有窗户的那面墙铺被褥,睡下时头部就肯定会在这个位置。长此以往,她也就习惯了头朝着窗户睡。夏天夜里,这扇窗一向是开着的,窗刚好冲着大海,既能有效防止歹徒闯入,还能让海上的清新空气进入室内。对信奉睡眠美容法的优美子而言,再也没有比它更加合适的窗户了。

“怎么样,很棒对不对?连我也是头一次看到带作者署名的物件呢。”

优美子戴上眼镜,从桌面上拿起一件绘有漫山红叶的日式清水陶器。

然而下个瞬间,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转过头就对刚刚端着茶上来的母亲厉声说道:“妈妈,是不是有谁动过我屋里的东西了!”

“应、应该没有吧?”

面对一脸怒意的女儿,母亲怯生生地回答道。

“我记得很清楚,之前把这件清水陶器放在靠窗的吊棚上面了,它难道是自己长脚跑到这张桌子上来的吗?”

优美子从来不让家人碰自己的收藏品,弟弟妹妹也害怕惹她生气,所以根本就不敢靠近这个房间。

“啊,会不会是那个女人干的呢……”

母亲诚惶诚恐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说道。

“那个女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今天傍晚,我出过一趟门去买东西,当时家里没人在。要买的东西不多,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走到前头那家船厂的工坊时,刚好看见一个人从咱们家的正门出来。当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具体长相实在是看不清,但从身材上看应该是个年轻女人,我想着没准儿是你的朋友,就追上去想试着把她留下来。不知那人是不是没听见我喊她,一个转身,就沿着岸边快步走掉了。我当时就想到不好,可能是家里遭贼了,赶忙进到屋里看。不过家里东西一样没少,连被翻过的痕迹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进过我的房间吗?”

“当时我真没往这方面想,纯粹以为是朋友过来找你,喊了几声发现家里没人就回去了。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有人动过你的东西,我才突然想到。”

“她要不是小偷,才不会稀里糊涂地跑到没人的二楼来呢。”

“可万一真是你的朋友呢?现在也不能一口咬定她百分百是小偷吧?”

“我可没有这么缺乏常识的朋友。”

优美子很不高兴地转过身去,走到窗边站定。

看到那个平时少言寡语、吹毛求疵的女儿竟突然变得如此多话,这位母亲被吓得蜷起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呢?

优美子眺望着黑漆漆的海面,陷入了沉思。毫无疑问,这件原本放在吊棚上的清水陶器肯定被人移动过。如果不是自己家里人动的,就意味着妈妈看到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年轻女人确实进过这个房间。然而家里一件东西都没少,而且除了清水陶器的位置有所变化以外,再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潜入空无一人的房中,偷偷摸摸爬上二楼的房间,然后几乎什么都没做就直接打道回府……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无聊的人吗?

不过既然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应该也就没必要再多想了吧?优美子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

从窗户朝下看,是立于海边堤岸的灰浆墙壁,再往下五米就是海面了。露出海面没多高的木质船墩子上拴着一条拖网船,可能因为太过老旧而早已被人遗忘了。

“话说优美,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

耳边突然响起内藤的声音,优美子回过头,发现内藤那张憋红了的脸就近在眼前。

“你想干什么……”

呼吸急促的内藤并没有回答优美子,而是径直扑上来吻住了她的双唇。

这可是优美子的初吻,她认为触不可及的新鲜感才是让面前这个富豪之子对自己欲罢不能的魅力之源。一旦让他从自己这儿得到些什么,她就会像装冰激凌的纸杯一样被对方抛弃,所以优美子至今都没让内藤碰过自己一下。

反正都已经正式订婚了,不过是接吻而已,就随了他吧……

优美子像触了电一般,意识逐渐麻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吻所带来的美梦成真般的成就感。

似乎是退潮的时候到了,拍打在堤岸上的海浪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5

这喷薄而出的性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滨部越发感到啧啧称奇。

作为一名已经五十四岁的实业家,各种各样的女人滨部可见得太多了,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但只要新洞京子一出现在附近,就能让滨部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重新体会到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身为First Lady化妆品总店宣发主管的滨部,被安排进了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的审查委员会。从初选到最后一轮海选,层层选拔中每当看到新洞京子杀出重围,他都会有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虽说他对这个女孩并没有特殊的偏爱,但心里就是不想看到她被淘汰,还总希望她脸上能够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刚开始时他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只有男人才能感受到的魅力,但翻看过评委的评分记录后,他才发现连女性评委也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

从最后一轮海选中脱颖而出的十位候选人里,要数十八岁的新洞京子个子最矮,年纪也最小。然而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其他候选人都不具备的独特气场,那是一种纯洁到不可思议的性魅力。在滨部看来,新洞京子的上司肯定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把年仅十八岁的她安排在了汽车销售这个特殊的职位上。

据说新洞京子原本是为第一汽车公司职员提供洗衣服务的洗衣公司外勤人员,她在招揽客户时展现出的谈判技巧很快就吸引了公司销售部部长的注意,于是主动邀请她以临时雇员的身份进入销售部实习。没想到刚把她带在身边跑了两三趟业务,这姑娘居然就谈成了自己的第一单生意。于是销售部部长亲自做担保人,让新洞京子以销售员身份正式入职了第一汽车公司。

“您这是有什么心事吗?”京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没什么……”

滨部急忙避开她的眼神,很不自然地朝嘴里塞了几勺冰激凌。

“怎么样,您下定决心了吗?”

京子面带微笑,仰视着滨部,她的眼神和笑容里都带着让男人无法拒绝的妖艳。

“嗯,我再想想看……”

“其实之前那辆豪华版的天际线轿车就很不错,您觉得呢?”

“今天这辆……”

“这辆是豪华版皇冠轿车。”

“对对,皇冠。这辆坐着也很舒服,但也可能是因为有你在车上,我才会这样认为吧。”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为了帮助您深入了解车辆的性能,才为您提供试驾服务的呀……”

京子说话时句尾带着鼻音和笑意,这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让滨部的耳垂都痒了起来。

近在眼前的由比滨海滩正被周末的喧闹笼罩,沙滩上开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之花。盛夏时分的刺眼阳光洒在海面上,同时也炙烤着雪白的沙滩。

“那咱们出发?”京子问道。

“也是,就去镰仓兜一圈儿吧。”丢掉冰激凌的空盒子之后,滨部边用手帕擦嘴边回答道。

他驾驶着试驾车缓缓从树荫下驶出,逐渐加速后在被暴晒过的马路上飞驰了起来。

“对了,顺便给令爱购置一辆丰田光冠如何?只要您有这个意思,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我保证立刻带着合同赶过去。”

这位营业额在东京第一汽车公司独占鳌头的明星女销售,已经开始着手运营她的下一单生意了。

依我看,恐怕就没几个人能扛得住魅力无限的京子所发起的连环攻势,想必大家都是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购车合同上吧……滨部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嘴上说道:“女儿那边我可以替你问一句,另外这辆皇冠我要了。”

“谢谢您的购买,陪着您试驾果然是值得的呀。”

京子毫不吝惜地向滨部展露出价值百万美元的性感笑容。她的嘴不算小,笑起来时下唇兜着上唇,并恶作剧般地稍稍嘟起,左眼微微眯着,饱含笑意,细密的上下睫毛交错着偏向一侧。

单是看到这个笑容,滨部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再过二十天就要决出白领小姐了呢。”

“是这样啊,没错。”

“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个嘛……”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想聊这个?”

“也不是,应该说是还没从刚签下一单的狂喜中缓过劲儿来吧。”

“要我说,你今后肯定能成为大明星。现在的电影,最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极富个性的女演员了。”

“谁知道呢,电影圈子里,不管是只演过路人角色的女演员,还是享有各种选美比赛冠军头衔的漂亮女人,都多得是呢。”

“但是,像你这样有独特魅力的女孩,恐怕一百万人里也找不出一个吧。”

“讨厌,快别说了。”

天真无邪的嬉笑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反倒为她又增添了一丝妩媚。

好个小妖精……滨部喃喃自语道。

说来也怪,你越是想和某个人多待一会儿,时间就会流逝得越快。随着皇冠轿车经过横滨重新回到东京都内,滨部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

“真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啊。”

他拐弯抹角地发出暗示,然而京子扫了手腕上的表一眼。“接下来我还有事,必须尽快赶回去。下次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这样啊,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的车还停在公司,所以得先回那边一趟。”

“哦,原来你也买车了啊。”

“其实只是辆二手的尼桑王子而已啦,浑身上下各种毛病。当初是十五万谈下来的,不过直到今天也才刚付给车行五万。破是破了些,但开着上下班还是蛮方便的。”

滨部加快了车速,既然已遭到婉拒,那还是尽快分开为妙。不然像这样并排坐在同一辆车里,只会因为感受着京子无意中透过肌肤、声音和体香散发出的吸引力,又不得不强行压抑自己内心的原始冲动,而饱受煎熬。

新洞京子在虎之门与滨部告别,之后又接待了三位客户,等她开着自己那辆二手王子回到位于秋叶原的公寓,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刚刚到家,京子就把藏在床垫下面的存折抽了出来。

看到加上今天的成果后存款总额已经突破五十万,她偷偷地笑了起来。

享受完储蓄带来的快感后,京子开始刷牙。

她时而凑近墙上随便贴着的凯迪拉克、林肯、名爵、奔驰、雷鸟等名车的照片细细端详,时而仰起头来哼上几声。她刷得很仔细,拿着牙刷的手一刻都没有停顿过。

然而京子脑袋里正想着的,却是与这一切毫不相干的其他事情。

成为白领小姐就有三百万奖金……到时候的存款就是五十万再加上三百万……

要是真当上了白领小姐,就换个白领小姐能做的最赚钱的职业试试看。要是还不如销售赚钱,就再做回老本行。反正只要自食其力加油赚使劲攒,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成为真正的富婆。

“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会结婚!”

她吐出漱口水,恨恨地嘟囔出这么一句话来。

婚姻这东西是为了男人而存在的,让我伺候那帮臭男人?休想!我可不会巴结他们,也不会向他们低头,更不会欠他们哪怕一点人情——京子在很久以前就有了这样的决心。

男人这种东西,我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等我成了大富婆,所有人都得向我低头。到时候,每一个倾慕我的人,管你是男是女,都得成为我的奴隶。我会尽情地耀武扬威,大声嘲笑他们,对他们颐指气使。让每个男人都哀求我,每个女人都畏惧我。等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干脆利落地将他们抛弃!

京子一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段话,一边叠好毛巾,然后走到卧室,仔细将床单上的褶皱一一抹平。

她不清楚自己的确切身世,只听别人提起过是被抛弃在上野站候车室里的孤儿,先后两次被人收养,却又重返孤儿院。这就是她这十几年人生的缩影。冷酷的现实将饥饿、遭人白眼、争执,以及残忍的虐待深深地刻入了她的骨髓之中……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她因为长相可爱,被一对在千叶县佐仓市开杂货铺的夫妇收为养女。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两个月她就因为被养父强奸而逃离了那里。她本打算徒步走回位于东京的孤儿院,却在走夜路的时候被新手货运卡车司机新洞宗吉救下。这个男人打心底同情京子的遭遇,于是将她收为养女,甚至还自掏腰包帮她完成了初中的学业。

初中毕业之后,京子白天以临时工的身份在气象厅海洋科打工,晚上则前往夜校上课。然而新洞宗吉到头来也只是个单身的中年男人罢了,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京子那随着发育而变得越发迷人的身体散发的魅力。两人之间爆发了很多次丑陋的争执,也不知应该算幸运还是不幸,去年一月,因为疲劳驾驶,新洞宗吉开着卡车撞上了路边的石墙,当场身亡。

京子为了生活,辞掉了气象厅的工作,成了洗衣公司的外勤人员。

这时刚好又有人愿意出价三十万购买她家的那栋小房子,她便借机痛快卖掉父亲留下的所有东西,搬进了秋叶原的公寓。

这一系列变故让京子迅速地成熟了起来。在第一汽车销售部部长的斡旋下成为汽车销售员后,她很快凭借自身与生俱来的独特魅力、天才的谈判技巧以及对工作的无穷热情,做出了足以让老牌销售都瞠目结舌的光辉业绩。

我要把之前被诅咒的十多年里没享到的福通通赚回来!

京子换上睡衣,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抬手拧开半导体收音机的开关后,歌声从喇叭里涓涓流出。

凌晨两点的高楼大厦脚下

连夜总会的霓虹灯都已熄灭

一个溶于雾中的黑影

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在道路的转角处响起

某个人正在追赶着我

这首歌正是用贝斯搭配小号,成功营造出诡异氛围的人气单曲《黑影》。

京子对今天自己在工作中的表现非常满意,她缓缓地合上了双眼。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一个与歌词描述并无二致的“黑影”正蹑手蹑脚地潜入她公寓的后院。

成功进入公寓的后院之后,这黑影径直走向停在棚里的那辆二手王子轿车。打开车门爬进驾驶席,“黑影”掏出了钳子、扳手和树脂材质的锤子。

公寓旁边的工地上,工人们正在通宵施工,所以就算弄出些声响来,也不会引起公寓住户的怀疑。“黑影”先是拆掉了喇叭的按钮,然后拧下螺母,双脚蹬在踏板上朝后猛拽方向盘。如果两个人合作自然可以轻松完成,但一个人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黑影”拼尽全力,总算把方向盘拽了下来,随后举起锤子对着传动轴就是一通猛砸——

与此同时,工人们那听起来像是怒吼般的口号声也断断续续地从隔壁的工地上传来。

孤身一人的凌晨两点

睡不着的我点亮了灯

黑影藏匿在阴暗的窗边

戴着湿漉漉的皮手套

雨夜的屋内寂静无声

某个人正想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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