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二日 星期六—二〇〇三年四月十三日 星期日

1

周六当天,所有成员在八点半集合完毕,勒冈也现身其中。

“你跟金融刑侦科说过了吗?”

“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拿到初步结果。”

卡米尔开始分配任务。马勒瓦尔已经在圣-日耳曼街区待了一夜,脸上挂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情。阿尔芒负责调查科泰的人际关系、地址簿、工作邮件和个人邮件,还要去核实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他的外貌特征是否已经分发至各处。路易则负责调查他在银行的个人账户和公务账户、收入和支出的流水以及他的日程表。

“我们要找的凶手需要具备三个条件。首先是时间,科泰肯定有时间,因为他是自己的老板。然后是钱,这个他也不缺,只需看看他的公司和房子便知道。尽管房产项目并不总是一帆风顺。最后,他还需要有组织力。这家伙应该也有这个能力。”

“你还忘了动机。”勒冈说道。

“让,动机这件事,是我们抓到他以后再问的问题。路易,朗博特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毫无进展。我们已经重新派人去他频繁出没的三个地方蹲守,暂时还没有看到任何人。”

“蹲守已经没用了。”

“我也觉得。我们已经尽力低调了,但流言传得飞快。”

“朗博特和科泰,我真看不出这俩人能扯上什么关系。这方面也得去研究研究。路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事情会不会太多了?”

卡米尔转头向勒冈复述道:“路易说事情太多了。”

“如果我有充足的人手,难道你们还会不知道?”

“好吧。谢谢你的帮助,让。我提议,对朗博特的人际关系网展开搜捕行动。马勒瓦尔,你有更新好的名单吗?”

“我统计了十一个与他亲近的人。如果想做好协调,避免漏网之鱼的话,至少需要四个小组。”

“让?”卡米尔问道。

“只是搜捕行动的话,我今晚可以招些人手过来。”

“我建议,晚上十点左右再集体行动。到了那时,我们可以把所有人安顿好。马勒瓦尔,你来组织这件事。阿尔芒,你跟他一起留在这里准备审讯工作。至于我,我暂时留下分析昨天晚上收获的信息。”卡米尔看着他的团队,继续说道,“所有人中午十二点前在这里集合。”

晌午时,卡米尔终于拼凑出科泰的晋升之路。

二十四岁时,他毫不费力地从一所平平无奇的商业学校毕业,接着进入了S.O.D.R.A.G.I.M.公司。这是一家房产推销公司,领导人兼创始人是个叫埃德蒙·福雷斯捷的家伙。起初,科泰在一个小部门工作,负责发展独立房屋业务。三年之后,他撞了第一次大运,迎娶了自己老板的女儿。

“我们当时……我们是被迫结婚的,”他的妻子这样说道,“但是,这最终也被证实毫无用处。总之,嫁给我丈夫对我来说是一起双重意外事故。”

又过了两年,科泰又撞了一次大运:他的岳父在阿登省的一条路上驾车身亡。于是,他还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公司的老板。他马上把公司名称改为S.O.G.E.F.I.,又根据市场情形和自己投资的业务,开了好几家分包公司。不到四十岁时,他以一己之力,把一家曾经完美运营的公司扭盈为亏,这似乎也很好地说明了他在企业管理才能上的匮乏。好几次,人们都注意到他的妻子给他投注了资金。她依然拥有足够的财富来接济自己的丈夫,为他的亏本生意买单。然而,鉴于他如此锲而不舍的投资失败,我们可以想到,总有一天他会走到穷途末路。

不用说,他的妻子对他恨之入骨。

“您已经见过他了,警官,我说的这些您应该也都知道:我的丈夫粗俗得令人震惊。不过,在他混的圈子里,这说不准还是个优点。”

科泰夫人在一年半以前,曾经提起离婚诉讼。然而,由于剪不断理不清的金钱关系和律师的不断攻击,至今没有定论。值得注意的是,二〇〇一年,科泰曾和警察起过冲突。这一年的十月四日凌晨两点半,他在布洛的树林里被捕。他被一个妓女勾引到路旁,然后打了她的肚子和脸颊。妓女的老板找来打手找到了他,幸好区政府的巡逻队碰巧经过,才把他救了出来。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天,然后就因为暴力和奸淫罪被判刑两个月,缓刑。从这天起,他便再也没有被捕经历。卡米尔看了看日期,他唯一的案底追溯到二〇〇一年七月十日。难道说,在这次被捕后,科泰找到了自己真正的道路?他的妻子不停地提到那些“婊子”,也许更加说明了她对他怀有怎样的恨意,看着他陷入泥潭,更是无比激动。

卡米尔重新拿出克雷医生的初步结论报告。到目前为止,这些结论已经在这些初显的迹象中得到了印证。

2

十二点四十五分,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总结。

“实验室一大早就完成了采样。”卡米尔宣布道。

可能还需要两到三天时间,才能拿到在他家里取得的样本分析结果。科泰的衣物、鞋子、组织纤维、头发等。无论如何,即便这些结果有些许积极意义,但只有找到科泰,它们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这个科泰,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阿尔芒应卡米尔的要求,开口说道,“他的妻子说得对,这个家伙就是喜欢女人。他的电脑里有成堆的照片,收藏了大量色情网站。他肯定在这些事上花了不少时间,因为这数量可……而且,应该也花了他不少钱。”他不禁这样总结道。

大家都在笑。

“我没有在他的联系人列表中找到任何妓女的联系方式。他应该是在网上联系她们的。剩下的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上的联系人,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整理出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总之,没有任何信息能与我们掌握的线索匹配。”

“他的银行账号也是一样,”路易接着说道,“支付记录没什么可疑之处,与我们的线索远近都不相干,没有任何钉枪、拉夫劳伦手提箱或是日式沙发的购买记录。但是,让人感兴趣的是,有很多大笔现金支取记录,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三年。这是很不正常的。经过比对,我发现在我们所掌握的案件节点前发生过支取,但是在其他时间点也曾发生过。要想把事情弄清楚,必须对他进行审问。他的日程表也是同样的情况。日程表显示,格拉斯哥案发时,科泰人在西班牙。”

“还得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那里。”卡米尔说道。

“我们正在调查,下周初才能知道结果。二〇〇一年十一月,他人在巴黎,特朗布莱案是发生在巴黎近郊,这无法说明他是否去过案发现场;库尔贝瓦案也是一样的情况。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没有抓到他——”

科泰的外貌特征在前一天晚上就发给了所有派出所和警局。大家决定分头行动,周一再碰面。路易留在原地电话待命,他对此也十分乐意。如果有任何新情况,他可以在周末任何时候去打扰卡米尔,这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

3

下午回家的时候,卡米尔顺便取了一堆包裹,放到小房间里。自从停工待产以来,他的妻子就开始布置起婴儿房,准备迎接孩子的到来。最开始的时候,卡米尔还会搭把手,但很快工作就吞噬了他。这个房间以前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他们把一年中不需要用的东西都存放在里面。伊雷娜把房间清空并打扫干净,让人贴上了素净欢快的墙纸。这个小小的地方,门朝向他们的卧室,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玩具娃娃的家。“完全适合我的身高呢。”卡米尔心里这样想。一个月来,伊雷娜买了好些婴儿家具,所有东西都还在包装箱里,卡米尔冒出一身冷汗。伊雷娜已经到了待产的最后阶段,早就该把这些东西拆装好了。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吓得跳起来。是路易。

“没有,没有新消息。我给您打电话是因为您把特朗布莱案的档案袋忘在您办公桌上了。您不准备带到格拉斯哥去吗?”

“我忘记了。”

“我已经拿上了。您需要我给您送过去吗?”

卡米尔思考了四分之一秒,看了看正待拆封的包装箱,听到伊雷娜从淋浴间传出来的歌声。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周末去办公室拿吗?”

“没问题。我得原地待命,所以肯定会在。”

几分钟后,卡米尔和伊雷娜拆起了包装箱。卡米尔开始投入组装婴儿床的巨大行动中(把A型螺丝放在1C孔中,把F型护栏放在1C枕木里,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枕木是什么东西?A型螺丝有九枚,B型螺丝有四枚,在垫木B还未安装至E空间之前,螺丝不要拧紧。伊雷娜,你来看看。我可怜的爱人,我觉得你装反了……)。

真是美好的一天。

他们去餐厅吃了晚饭。伊雷娜安排着自己的日程,因为不想在卡米尔去苏格兰时独守空房,她决定前往勃艮第,去退休的父母家待上几天。

“我让路易或者马勒瓦尔送你去火车站。”卡米尔提议道。

“我打车就行了,路易有别的事要做。而且,如果你要找人帮忙的话,我更倾向于找阿尔芒。”

卡米尔笑了起来。伊雷娜很喜欢阿尔芒,甚至对他抱有某种母性关怀。他的笨拙在她眼里变得十分可爱,他的神经质也时常触动她。

“他还好吗?”

“他的吝啬值已经爆表了,亲爱的,已经登峰造极。”

“没法比以前还小气吧?”

“不,阿尔芒真的可以。这实在太可悲了。”

马勒瓦尔在十点半左右打来了电话。

“朗博特这边,我们已经抓到了所有人,只少了一个——”

“这就麻烦了。”

“不,只少了可怜的穆拉德。他昨晚被人用刀捅死了。大概正午的时候,我们在克利希的一个地窖里找到了他的尸体。这些人,你永远也无法确定拿到的是不是他们的最新名单。”

“你们需要我吗?”

卡米尔想到伊雷娜,心里祈祷了片刻,乞求上苍,在他出发去格拉斯哥之前,不要再让他离开家门了。

“不,应该不需要。我们把他们分开关了起来。路易决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再加上阿尔芒,我们一共三个人。如果有新消息,会马上给你打电话。”

午夜刚过,“新”消息已经传来。都是老调重弹。

“没人知道任何消息。”马勒瓦尔确认道,彼时卡米尔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信息对比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朗博特在同一时间跟所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什么话?”

“一些废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跟丹尼尔·鲁瓦耶一起走的。他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跟有些人提过,只是短暂的出行,跟他的一个女儿说的是‘两天’,不会更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何时回来。”

“行了,你把他们都放了吧。周一再写行政材料。快去睡觉吧。”

4

趁着伊雷娜准备出门吃晚饭的间隙,卡米尔飞快地跑了趟路易家。路易家的大楼让卡米尔再次想起科泰家的奢华。这里有着精美上蜡的扶梯,公寓的门都是双开门。走到路易家门口时,他听到一些人的声音,然后又缩了回来。

他看了看手表,正准备按门铃,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是几个男的,说话声音很大。他十分轻易地辨认出路易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正在热烈的讨论中。卡米尔心想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打个电话,提前告诉他自己会过来。他正犹豫要不要下楼,但是有四层楼梯。他最终选择了爬到楼上的过道里。卡米尔正拿出手机,公寓门突然打开了。

“你不要再用你的道德教育课来烦我了!”一个男人大声喊道。

是马勒瓦尔,卡米尔心想。

他冒险从扶手上探出头来,看到一个男的正大步流星地下楼,卡米尔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夹克。

卡米尔强迫自己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脑海中的计时器重启了八次,每一次都觉得时间还不够久。卡米尔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他们比他想象的更加亲近?他有种感觉,似乎介入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感到十分不适。他等到自己认为等待间隙已经足够长,才终于走下楼,按响了路易家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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