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成家立室:共叙天伦

劳伦娜·鲍威尔

此时,如果有人给乔布斯牵线做媒,应该已经可以根据他的恋爱史勾勒出其理想伴侣的模样:头脑聪明,低调含蓄;内心强大,能够与他对抗,但又有禅定之心,不为争端所困;受过良好教育,人格独立,但能为他和将来的家庭做出调整;脚踏实地,同时带着一丝超凡脱俗的风韵;既充满智慧,知道如何驾驭乔布斯,又安全感十足,不需要总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然,如果是个身材高挑、平易近人的金发女人,同时幽默风趣、喜欢有机素食,那就更好了。1989年10月,乔布斯与蒂娜·莱德斯分手后,刚好就有这样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更确切地说,是走进了他的讲堂。

1991年,乔布斯和劳伦娜·鲍威尔

当时,斯坦福商学院正在举办“鸟瞰全球”系列讲座,乔布斯是主讲人之一。一个星期四晚上,乔布斯受邀前去讲课。劳伦娜·鲍威尔是商学院新入学的研究生,被班上一个男生拉着一起去听讲座。他们到得比较晚,一时找不到空座,只好坐在过道里。一个引导员告诉他们不能坐在那里,于是劳伦娜带着朋友走到前排,占了两个预留座位。乔布斯来到教室后,就被领到了劳伦娜旁边的座位上。乔布斯回忆说:“我发现右手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所以在我等待上台的这段时间,我们俩就聊了起来。”他们聊了几句,劳伦娜开玩笑说,她参加抽奖活动,结果中奖了,奖品就是“与乔布斯共进晚餐”,所以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她后来说:“他特别可爱。”

演讲结束后,乔布斯在讲台边与学生进行交流。他看到劳伦娜离开了讲堂,不一会又回来,在人群边站了片刻,又走了。乔布斯冲出去找她,跟商学院院长擦肩而过。院长本想拉住他跟他聊一聊,但他已经急匆匆地跑出去了。乔布斯在停车场追上劳伦娜,说:“不好意思,你不是说奖品是我请你吃饭吗?”她嫣然一笑。乔布斯问:“星期六行吗?”劳伦娜同意了,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随后,乔布斯朝自己的车子走了过去,准备去伍德赛德那边圣克鲁兹山的托马斯·福格蒂酒庄(Thomas Fogarty)出席NeXT教育销售小组的晚宴。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我想,比起跟教育小组吃饭,我还是更想跟她一起吃饭。所以我跑回她停车的地方,说:‘今晚吃饭怎么样?’”她同意了。那是一个美丽的秋夜,他们走进帕洛阿尔托一家名叫圣迈克尔巷(St.Michael’s Alley)的新式素食餐厅,一聊就是4个小时。乔布斯说:“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阿维·泰瓦尼安和NeXT教育小组的其他成员还在酒庄的餐厅里等着乔布斯。阿维说:“史蒂夫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能听得出来这次很特别。”劳伦娜回到家时已过午夜。一进门,她就给在伯克利读书的好友凯瑟琳·史密斯(Kathryn Smith)打电话。凯特(“凯特”是“凯瑟琳”的昵称)不在家,于是劳伦娜在答录机上留言说:“你一定不会相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不会相信我遇到了谁!”凯特第二天早上回了电话,听劳伦娜讲述了昨晚的奇遇。

劳伦娜后来说,她并不是因为想认识乔布斯才专门去听讲座的,两个人的相遇纯属偶然。她只是陪朋友过去,一开始连演讲嘉宾是谁都没搞清楚。她回忆说:“我知道史蒂夫·乔布斯是演讲嘉宾,但我脑子里想的是比尔·盖茨的脸。我把他们两个搞混了。那是1989年的事。乔布斯当时还在NeXT工作。对我来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没有那么感兴趣,但我的朋友很崇拜他,所以我们就去了。”

劳伦娜·鲍威尔1963年出生在新泽西,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独立。她的父亲是一名海军陆战队飞行员,在加州圣安娜的一次坠机事件中牺牲。他当时正引领一架故障飞机降落,结果故障飞机跟他驾驶的飞机相撞。他没有选择及时跳伞逃生,而是竭尽全力驾驶飞机避开居民区,最后机毁人亡。劳伦娜母亲的第二段婚姻非常糟糕,但是她没有选择离婚,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养活一大家子人。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劳伦娜和三个兄弟都生活在紧张的家庭氛围中,既要听话懂事,又要学会应对和解决问题。劳伦娜做得很好。她说:“我学到了重要的一课,就是要自给自足。我为此感到自豪。对我来说,钱只是实现自给自足的一个工具,而不是我的一部分。”

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后,劳伦娜在高盛担任固定收益交易策略师,负责公司巨额自有资金的投资。她的老板乔恩·科尔津(Jon Corzine)想让她留下来,但她却认为这个工作没有什么意义:“你可以获得巨大的成功,但成功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为资本形成做了点儿贡献罢了。”于是,3年后,她辞去工作,去意大利佛罗伦萨住了8个月,然后进入斯坦福商学院学习。

在星期四晚上和乔布斯共进晚餐之后,星期六,劳伦娜邀请他到了她在帕洛阿尔托的公寓。凯特·史密斯从伯克利开车过来,假装是她的室友,为的是亲眼看看乔布斯其人。劳伦娜和乔布斯的关系迅速升温,很快变得如胶似漆。凯特说:“他们经常在一起亲热。史蒂夫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有时会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怎么看?你觉得她喜欢我吗?’太神奇了,这个偶像级的人物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1989年的新年前夕,乔布斯、劳伦娜、凯特和当时11岁的丽萨一起去潘尼斯之家餐厅就餐。吃饭的时候,乔布斯和劳伦娜为了一点儿事吵了起来。两个人负气先后离开餐厅,劳伦娜在凯特家过的夜。第二天早上9点,有人敲门,凯特打开门,看到乔布斯正站在细雨中,手里拿着一些刚采的野花。他说:“我可以进来看看劳伦娜吗?”当时劳伦娜还在睡觉,乔布斯走进了卧室。凯特在客厅等了几个小时,没法儿回卧室拿衣服,最后只好在睡衣外面穿了一件外套,去皮爷咖啡馆吃了点儿东西。过了中午,乔布斯才从卧室里出来。他问:“凯特,你能来一下吗?”三个人聚在卧室里。乔布斯说:“你也知道,劳伦娜的父亲去世了,她的母亲也不在这里,既然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就要问你这个问题:我想和劳伦娜结婚。你愿意祝福我们吗?”

凯特爬上了床,想了一会儿。她问劳伦娜:“你觉得可以吗?”劳伦娜点了点头。于是凯特宣布:“这就是答案啦。”

然而,这个答案并没有一锤定音。乔布斯总会在某段时间内疯狂专注于某件事,而过段时间,他的注意力又会突然转移。在工作中,他总是想关注什么就关注什么,想什么时候关注就什么时候关注,而对于他不想管的事情,无论别人如何努力,他都毫无反应。他在个人生活中也是一样。有时,他和劳伦娜会在公开场合秀恩爱,其激烈程度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尴尬。凯特和劳伦娜的母亲都见识过他们的浓情蜜意。他们有时会一起住在乔布斯在伍德赛德的大房子里。早上,他常常会在录音机上大声播放年轻善良的食人族乐队(Fine Young Cannibals)的《她让我疯狂》(“She Drives Me Crazy”),用音乐把劳伦娜叫醒。但有时,他又会对她不闻不问。凯特说:“史蒂夫非常极端,有时候会全身心扑在劳伦娜身上,仿佛她就是宇宙的中心,有时候又会专心工作,对劳伦娜特别冷漠。他的注意力就像激光一样,当这道光聚焦到你身上时,你就会沐浴在他关注的光芒中。而当激光的焦点转移后,你又会觉得无比黑暗。这让劳伦娜感到很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

1990年的第一天,劳伦娜接受了乔布斯的求婚,但在这之后的几个月,他再也没有提过结婚的事。有一天,他们几个坐在帕洛阿尔托的一个沙池边上,凯特忍不住问乔布斯:“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乔布斯回答说,他需要确定劳伦娜能够接受他的生活方式和个性。9月,劳伦娜厌倦了等待,搬了出去。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乔布斯不是心烦意乱、郁郁寡欢,就是对现实情况视而不见。他又想,也许他还爱着蒂娜。于是,他给蒂娜送去玫瑰花,想让她回到他身边,甚至还要跟她结婚。他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到处问朋友和熟人:蒂娜和劳伦娜谁更漂亮?他们更喜欢哪一个?他应该和谁结婚?大家都感到匪夷所思。莫娜·辛普森的小说《凡夫俗子》中有一章描绘了这一情景,那个以乔布斯为原型的主人翁“向一百多个人寻求意见,问他们觉得谁更漂亮”。当然,这只是小说而已。在现实生活中,乔布斯询问的人应该不到100个。乔布斯犹豫了一个月。1990年10月,他买了一枚钻戒送给劳伦娜,然后劳伦娜搬了回来。

他做的选择是正确的。正如蒂娜告诉朋友的那样,如果回到乔布斯身边,她可能会撑不下去,他们的婚姻也不可能长久。事实上,尽管乔布斯觉得自己跟蒂娜有精神上的共鸣,还因此感到遗憾,但他与劳伦娜的关系更加稳固。他喜欢她、爱她、尊重她,跟她在一起时感到很自在。她理性又浪漫,成为他的生活之锚。乔安娜·霍夫曼说:“能和劳伦娜在一起,史蒂夫实在是幸运。她很聪明,可以跟他探讨有深度的话题,也能承受和包容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与暴躁的个性,因为劳伦娜不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乔布斯会觉得她不像蒂娜那么有神秘感,但他这样想是很蠢的。”安迪·赫兹菲尔德表示同意:“劳伦娜跟蒂娜虽然外表很像,但性格完全不同——劳伦娜好像身披铠甲一样,更加坚韧。正因如此,这段婚姻才能幸福。”

乔布斯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尽管他情绪波动很大,偶尔刻薄粗鄙,但两个人却战胜了生活上的起伏和情感上的杂音,忠贞不渝,长长久久。

1990年12月,乔布斯带着劳伦娜去了他最爱的度假胜地——夏威夷康娜度假村。他第一次来到康娜度假村,还是在9年前。当时他还在苹果工作,因为压力太大,便让助理帮他找个地方好好放松。初来乍到之时,乔布斯并不喜欢这些稀稀疏疏地坐落在夏威夷大岛海滩上的茅草顶平房。康娜度假村是个家庭度假村,所有人集体就餐。但没过几个小时,他就发现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当地的简约和朴素让他感到极为放松。后来,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来到这里。他尤其享受12月和劳伦娜一起在此度过的时光。他们的爱情更加稳固了。在圣诞夜,他再次更加正式地向她求婚。很快又有了一个推动两人决定结婚的因素:在夏威夷时,劳伦娜怀孕了。乔布斯后来笑着说:“我们清楚地知道是在哪里怀上的。”

婚礼,1991年3月18日

阿维·泰瓦尼安觉得有必要给乔布斯办一个告别单身的派对。但这个任务并不像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乔布斯不喜欢参加派对,也没有一帮铁哥们儿,甚至连个伴郎都没有。最后参加派对的只有泰瓦尼安和理查德·克兰德尔(Richard Crandall)。克兰德尔是里德大学的计算机科学教授,当时刚好请了假在NeXT做兼职。泰瓦尼安租了一辆豪华轿车,开到乔布斯家。劳伦娜出来开门,她身穿西装,贴着假胡子,说想一起参加派对,这当然只是一个玩笑。很快,这三个不胜酒力的单身汉就一起坐轿车来到了旧金山,打算来一场略显寡淡的告别单身派对。

乔布斯很喜欢梅森堡的绿地素食餐厅,但泰瓦尼安一直没有订到位子,所以他预订了一家酒店的高级餐厅。面包刚上桌,乔布斯就宣布:“我不想在这里吃。”于是他叫上他们两个一起离开了。泰瓦尼安当时还不习惯乔布斯在外用餐时的种种怪癖,被他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乔布斯带着他俩来到北滩的杰奎琳咖啡馆,也就是他喜欢的那家能做素食舒芙蕾的店,它确实比刚才那家高级餐厅好。之后,他们又乘车穿过金门大桥,来到索萨利托的一家酒吧。三个人点了龙舌兰酒,但都只是浅尝辄止。泰瓦尼安回忆说:“这个告别单身的派对虽然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对于像史蒂夫这样的人来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而且根本没有其他人会主动帮他安排派对。”乔布斯对此也很感激,甚至提议让泰瓦尼安跟他的妹妹莫娜结婚。虽然这件事最后没有结果,但这种想法本身就说明了乔布斯对泰瓦尼安印象很好。

很多人都警告过劳伦娜,说跟乔布斯一起过日子没那么简单。比如,在策划婚礼期间,请柬设计师登门向他们展示不同的款式。乔布斯的家里空空如也,设计师只好坐在地板上,把不同款式摆了一地。乔布斯看了几分钟,然后起身离开了。设计师和劳伦娜都等着他回来,但他却一直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劳伦娜去他的房间找他。乔布斯说:“把她赶走。她弄的东西我没法儿看,都是垃圾。”

1991年3月18日,36岁的史蒂文·保罗·乔布斯与27岁的劳伦娜·鲍威尔在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阿瓦尼山庄举办婚礼。规格庞大的阿瓦尼山庄建于20世纪20年代,以石头、混凝土和原木为主要建材,其设计混合了装饰艺术和工艺美术运动风格,以及公园管理局对巨大壁炉的热爱。山庄以优美壮丽的风景著称。透过直通天花板的巨大落地窗,就能够看到约塞米蒂山谷尽头宏伟雄奇的山峰半月石山和飞流直下的约塞米蒂瀑布。

婚礼嘉宾有50人左右,包括乔布斯的父亲保罗和妹妹莫娜。莫娜携未婚夫理查德·阿佩尔出席。阿佩尔原本是个律师,后来转行成为电视喜剧编剧(他是《辛普森一家》的编剧之一,给剧中男主角霍默的妈妈取名“莫娜”)。乔布斯想控制婚礼的每一个细节,所以坚持让所有嘉宾都乘坐他租的巴士抵达现场。

婚礼在山庄的阳光厅举行。那天,窗外大雪纷飞,远处的冰川点观景台依稀可见。仪式由乔布斯长期追随的禅修大师乙川弘文主持。乙川禅师挥杖鸣锣,然后点上一炷香,喃喃念诵经文。大多数宾客都听不懂他在念什么。泰瓦尼安说:“我以为他喝醉了。”禅师当然没醉。婚礼蛋糕做成了约塞米蒂半月石山的形状。但是,由于蛋糕是严格按照素食标准制作的,没有放鸡蛋、牛奶和任何精制食材,很多宾客都觉得难以下咽。仪式过后,他们都去踏雪观景。劳伦娜的三个魁梧的兄弟开始打雪仗,你追我赶,推搡互掷,好不热闹。乔布斯对妹妹说:“你看,莫娜,劳伦娜是橄榄球运动员乔·纳玛什(Joe Namath)的后人,擅长运动,而我们是探险家约翰·缪尔(John Muir)的后人,喜欢徒步。”

安居

劳伦娜与她的丈夫一样喜欢天然食品。在商学院期间,她曾在奥德瓦拉果汁公司做兼职,帮公司制订了首个营销方案。她从小就深刻认识到自立自强的重要性,在与乔布斯结婚后,她仍然觉得应该拥有自己的事业。因此,婚后的她创办了泰拉维拉公司(Terravera),制作有机即食餐,配送给北加利福尼亚的很多商店。

乔布斯在伍德赛德的那栋大房子阴森森,空荡荡,人迹罕至,与世隔绝。婚后的两人没有继续在这里居住,而是搬到了帕洛阿尔托老城区一个适合家庭生活的社区,住在一栋简单而温馨的房子里。这个社区住的都是身份显赫的精英阶层,有眼光独到的风险投资家约翰·杜尔、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脸书(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还有安迪·赫兹菲尔德和乔安娜·霍夫曼等人。但这里的房子并不华丽浮夸,没有高高的树篱或长长的车道遮挡隔断。相反,一栋栋的房子沿着平坦安静的街道整齐排列,两边是宽阔的人行道。乔布斯后来说:“我们想住在一个孩子们可以走着去找朋友玩儿的社区。”

如果由乔布斯自己来设计房子,他一定会选择极简和现代主义风格,但这栋房子并非如此。房子不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有人开车路过这个在帕洛阿尔托的街道,不会停车驻足观看。房子是20世纪30年代由一位名叫卡尔·琼斯(Carr Jones)的当地设计师建造的。他擅长打造类似故事书里英法乡村别墅风格的房屋。

这栋房子是一个两层的红砖建筑,原木屋梁裸露,瓦片屋顶带有弧形线条,让人想起英国科茨沃尔德的农舍,或是殷实的霍比特人的家园。只有房子侧翼的传教士风格的庭院才体现了加州风情。两层楼高的拱顶起居室并不是中规中矩的设计,地上铺着瓷砖和赤土砖。起居室的一头是大大的三角形窗户,直通屋顶。乔布斯买下这栋房子时,窗户是教堂一样的彩绘玻璃,后来他换成了透明玻璃。他和劳伦娜还对厨房进行了扩建,添置了烧柴的比萨烤炉,摆放了长木桌,一家人经常一起围坐在这里。翻新工作本来计划在四个月内完工,但由于乔布斯一再修改设计,最后花了一年零四个月才完成。他们还买下了后面的一栋小房子,将其拆除之后改为后院。劳伦娜把后院打造成了美丽的植物园,种了各种时令花卉,还有一些蔬菜和药草。

乔布斯非常佩服设计师琼斯因地取材、旧物利用的技巧。琼斯利用旧砖头和电线杆上的木头,打造出既简单又坚固的构造。厨房里的横梁是之前建造金门大桥打制混凝土地基时用过的模具——在修建房屋期间,金门大桥也在建设中。“他工艺精细,而且是自学成才的。”乔布斯边说边指出每一个细节,“他更注重的是创造性,而不是赚钱,他一直没有发大财。他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加州,他的灵感来自图书馆和《建筑文摘》(Architectural Digest)。”

乔布斯在伍德赛德的房子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他的卧室里有一个抽屉柜和一张床垫,充当餐厅的房间里放了一张牌桌和几把折叠椅。他坚持身边只能出现自己欣赏的东西,而又很少有家具能入他的眼,所以房子里一直空空如也。而现在,他住在一个平常社区的房子里,有了妻子,很快还会有宝宝,所以不得不对必要性做出一些让步。但让步并非易事。他们买好了床、橱柜和客厅的音响系统,但购置像沙发这样的物品则花了更长时间。劳伦娜回忆说:“我们围绕有关家具的理论,进行了长达8年的探讨。我们花了很多时间问自己:‘沙发的用途是什么?’”购买电器也成为一个哲学问题,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想买就买了。几年后,乔布斯向《连线》杂志描述了他们购买新洗衣机的过程:

事实证明,美国人在设计洗衣机和烘干机时的理念都是错误的。欧洲人设计的洗衣机相对较好,但其洗衣服的耗时却是美国洗衣机的两倍!欧洲洗衣机的耗水量大概是美国洗衣机的1/4,而且洗完后残留在衣服上的洗涤剂也很少。最重要的是,欧洲洗衣机不会把衣服洗坏。他们少用了很多洗衣液和水,但洗出来的衣服却更加干净柔软,寿命也长得多。我们常常在家讨论应该如何取舍,结果就谈到了很多与设计相关的问题及家庭的价值观。我们最在意的是用一个小时而不是一个半小时洗好衣服吗?还是希望衣服洗好之后非常柔软且能穿得更久呢?我们是否关心可以节省3/4的用水量呢?大约有两周,我们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在讨论这些问题。

他们最后买的是德国制造的美诺洗衣机和烘干机。乔布斯说:“它们带给我的兴奋感超过了多年来我使用的任何高科技产品。”

乔布斯为拱形天花板的起居室购买的唯一一件装饰艺术品是安塞尔·亚当斯的摄影作品。这幅作品是在加州孤松镇拍摄的内华达山脉冬季的日出,本来是亚当斯为他的女儿专门制作的,后来被女儿出售了。有一次,乔布斯的管家用湿布擦拭这幅作品,导致表层损毁。乔布斯找到了一个曾与亚当斯共事的人到家里把作品剥去一层,修复一新。

乔布斯的房子的确太平常了。有一次,比尔·盖茨跟妻子来做客,不禁有点儿困惑,问道:“你们全家都住在这里吗?”当时,盖茨正在西雅图附近大兴土木,修建一个6000多平方米的庄园。即便乔布斯再次入主苹果,成为举世闻名的亿万富翁,乔布斯还是没有保镖,也没有住家佣人,白天甚至连后门也不锁。

他唯一的安全问题来自伯勒尔·史密斯,这件事非常可悲,同时又有点儿离奇。史密斯头发蓬乱,性情天真,曾担任Mac的硬件工程师,是安迪·赫兹菲尔德的密友。离开苹果后,史密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史密斯跟赫兹菲尔德住在同一条街上。随着病情的恶化,他开始赤身裸体地在街上游荡,有时还会砸碎车窗和教堂的窗户。他虽然接受了大剂量药物的治疗,但没什么效果。有一段时间,史密斯又发病失控,总在晚上跑去乔布斯家,拿石头砸他家的玻璃窗,留下不知所云的信件,有次还向屋里扔了一个樱桃炸弹烟花。史密斯后来遭到逮捕,但接受更多治疗后,案子又被撤了。乔布斯回忆说:“伯勒尔是那么有趣而天真,可是某个4月的一天,他突然就犯病了。这真是最奇怪、最让人伤心的事。”

乔布斯很同情史密斯,经常问赫兹菲尔德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有一次,史密斯被关进监狱,拒绝说自己是谁。3天后,赫兹菲尔德才得知此事,连忙打电话向乔布斯求助,请他帮忙把史密斯保释出来。乔布斯自然帮了忙,但他提了一个让赫兹菲尔德非常惊讶的问题。乔布斯问:“万一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会像照顾伯勒尔那样照顾我吗?”

乔布斯没有卖掉他在伍德赛德的大房子。这个庄园在距离帕洛阿尔托16千米的山里,修建于1925年,是一栋西班牙殖民复兴式建筑,有14间卧室。乔布斯计划把原有建筑拆掉,建造一座面积只有其1/3、极简的日本现代风格居所。但当地人认为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是历史文物,希望能保留下来。双方的法庭斗争旷日持久,前前后后持续了20多年,进展十分缓慢。(2011年,乔布斯终于拿到拆除许可,但他当时已经不想再建第二个家了。)

乔布斯有时会在这个半废弃的大宅里举办家庭派对,用得最多的就是游泳池。在克林顿还担任美国总统时,他和希拉里每次来看望在斯坦福大学就读的女儿时,就下榻于主楼旁边一栋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度假屋里。因为主楼和度假屋都没有家具,每次克林顿一家大驾光临,劳伦娜都会打电话请家具和艺术品经销商过来临时布置房子。有一次,为迎接总统夫妇,劳伦娜对家具进行最后检查,发现一幅画不见了。她很担心,于是去询问先遣小组和特勤人员。其中一个人把她拉到一边,悄悄解释说,因为前不久才爆发了莱温斯基丑闻,而这幅画里是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裙子,会让人联想到莱温斯基的那件蓝色裙子,所以他们决定把画藏起来。(克林顿有时会在深夜给乔布斯打电话。有次,他问乔布斯自己应该如何处理莱温斯基事件。乔布斯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你就得如实告诉全国民众。”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丽萨入住

丽萨八年级上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老师给乔布斯打电话,说有些问题比较严重,最好不要让她继续和母亲住在一起。于是,乔布斯找丽萨出来一起散步,跟她了解情况,并提出她可以搬到他家里住。刚满14岁的丽萨已经相当成熟,她考虑了两天,然后答应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想住哪个房间,就是父亲房间隔壁那间。有一次,父亲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就躺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感受了一下,确定了那个房间是自己最喜欢的。

对克里斯安来说,与女儿分开很难熬,她一度因为在乔布斯家工作的一个人跟他发生了激烈争吵。我问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还有那些致使丽萨从她的住处搬出来的指控又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至今依然无法理解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后来她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说有助于解释当时的情况。邮件内容如下:

史蒂夫最终让伍德赛德市允许他拆除山上那栋房子,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他的房子具有历史价值,所以很多人想把房子保留下来,但史蒂夫想拆掉,重建一个有果园的家。为达目的,史蒂夫就放任房子年久失修,最后到了严重损坏、无法修复的地步。他达到目的的策略就是不参与、不抵抗。他对房子不管不问,甚至连着好几年一直开着窗户,这样房子就逐渐破败了。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不是吗?他就这样如愿以偿了。在丽萨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用了类似的方法削弱我的抚养监护能力,甚至我的健康状况,以此达到让丽萨搬进他家的目的。他开始使用一种策略,后来又换了另一种更容易执行的策略,就这样接二连三地打击我,给我造成了更大的伤害,也给丽萨带来了更多问题。这种做法当然非常卑鄙,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丽萨在帕洛阿尔托高中的四年里都住在乔布斯和劳伦娜的家里,她开始使用丽萨·布伦南——乔布斯这个名字。乔布斯尽力做个好父亲,但有时也表现得冷漠疏远。每当丽萨感觉在家里待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去附近的朋友家里住。劳伦娜一直把丽萨照顾得很好,大多数学校活动也是她去出席的。

到读高四的时候,丽萨开始崭露头角。她加入了校刊《钟楼》(The Campanile),成为联合编辑。她的同学本·休利特(Ben Hewlett)是惠普创始人比尔·休利特的孙子,当年正是他爷爷给乔布斯提供了第一份工作。丽萨和本一起曝光了学校董事会给行政人员秘密加薪的事件。到了申请大学的时候,她决定去美国东部。她申请了哈佛,由于当时父亲出差在外,她便在申请书上伪造了他的签名。后来,她被哈佛录取,于1996年入学。

在哈佛就读期间,丽萨在校报《克里姆森报》(The Crimson)担任编辑,后来在文学刊物《倡导者》(The Advocate)工作。与男友分手后,她去伦敦国王学院学习了一年。在大学期间,她与父亲的关系一直起起伏伏。她偶尔会回家,父女二人常常因为各种小事争吵,比如晚饭吃什么,或者丽萨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关心得够不够,等等。之后,他们会有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都不说话。偶尔几次因为吵得太过激烈,乔布斯甚至断掉了她的经济来源。有一年,她只得向一对邻居律师夫妇借钱交了哈佛的学费,这对夫妇与乔布斯住在帕洛阿尔托的同一条街道上,丽萨有时会住在他们家。后来,丽萨在本宁顿学院读写作研究生,她觉得父亲不会帮她交学费,就找安迪·赫兹菲尔德借了2万美元。赫兹菲尔德回忆说:“史蒂夫知道我借钱给丽萨之后特别生气,但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让他的会计把钱汇给我了。”

当然,那些年也不乏一些美好的回忆。有一年夏天,丽萨回到加州参加电子前沿基金会(EFF)举办的慈善音乐会。这场音乐会旨在推广技术普及,在旧金山著名的菲尔莫尔礼堂举行,感恩至死乐队、杰弗逊飞船乐队和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等都曾在这里演出。丽萨在慈善音乐会上演唱了特蕾西·查普曼(Tracy Chapman)的圣歌《谈谈革命》(“Talkin’ bout a Revolution”),“穷人会站起来,得到他们应得的”。乔布斯当时就站在后排,抱着刚一岁的女儿艾琳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丽萨大学毕业后搬到曼哈顿做自由撰稿人,乔布斯与她的关系依然时好时坏。乔布斯对克里斯安的不满也让父女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他在附近的门洛帕克给克里斯安买了一栋房子,而克里斯安却把房子卖掉了,拿着这些钱跟一个精神导师四处旅行,又在巴黎生活了一段时间。钱花完之后,她回到旧金山,成为一名艺术家,创作“光绘”(Light Painting)和佛教曼陀罗。她在个人网站(赫兹菲尔德帮她做网站维护)上这样写道:“我是一个‘通灵者’,一个对人性进化和地球升华的未来有灵性、能预见的贡献者。当我创作时,我能感受到神圣的震动,体验特别的形状、颜色和音频。”克里斯安曾患上严重的鼻窦炎和牙科疾病,急需用钱,但乔布斯却拒绝帮她,气得丽萨好几年没有跟他说话。这就是父女二人的相处模式。

莫娜·辛普森把这些事都写进了自己的第三部小说《凡夫俗子》,当然还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小说于1996年出版,其主人翁以乔布斯为原型,其中很多片段都是事实。书中写道,他有一个朋友才华横溢,却患上退行性骨关节病,乔布斯默默为他慷慨解囊,还给他买了一辆特制的汽车。书中还准确地描述了他与丽萨的关系中许多不光彩的方面,包括他最初否认父亲身份等。但也有一些内容纯属虚构。例如,虽然克里斯安在丽萨很小的时候就教她开车,但书中的小姑娘“简”在5岁时独自驾驶卡车穿越山区寻找父亲的场景从来没有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此外,小说中还有一些小细节,用新闻学术语来说,就是“精彩至极,核实奚益”,比如全书第一句话对以乔布斯为原型的人物是这样描述的:“他很忙,忙到没时间冲马桶。”

乍一看,这部小说对主人翁似乎有点儿过于苛责,说他“丝毫不觉得有必要迁就他人的愿望或兴致”。主人翁的卫生习惯也跟乔布斯本人一样让人不敢恭维,“他觉得没必要用香体剂,经常宣称,只要饮食结构合理,用薄荷橄榄油皂,就既不会出汗,也不会有体味”。但整部小说的基调颇有抒情意味,文笔也非常细腻,人物形象饱满。在小说的最后,主人翁失去了自己一手创立的伟大公司,并学会了关爱自己一度抛弃的女儿。小说的最后一幕是他与女儿共舞。

乔布斯后来说,他从来没有读过这部小说。他告诉我:“我听说这本书写的是我。如果是的话,我会非常生气。而我不想对妹妹生气,所以干脆就不看了。”然而,在这本书出版几个月后,他告诉过《纽约时报》他已经读了该小说,也在主人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对记者史蒂夫·洛尔(Steve Lohr)说:“这个角色大约有1/4完全是我,言谈举止描述得惟妙惟肖。当然我不会告诉你这1/4在书的什么地方。”他的妻子说,事实上,乔布斯只是瞥了一眼书,然后让她替他读一读,看看他应该如何看待这本书。

《凡夫俗子》出版前,莫娜把书的手稿寄给了丽萨,但丽萨只看了个开头,就读不下去了。她说:“在开始的几页里,我看到了我的家庭、我的私事、我的物品、我的想法,我在叫‘简’的角色中看到了自己。但小说中的事实之间又夹杂着虚构,这些虚构的情节对我而言就是撒谎。但正因为情节如此贴近事实,才会让人误以为真。”丽萨感到非常受伤,她给哈佛的《倡导者》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来解释这件事情。文章初稿的语气非常尖刻,丽萨在发表前又稍稍修改缓和了一下。她感觉莫娜以友谊之名冒犯了自己,她写道:“我浑然不知,这6年来,莫娜一直在收集素材。我并不知道,当我寻求她的安慰、接受她的建议时,她也在暗中索取。”最终,丽萨与莫娜解开了疙瘩。她们一起去咖啡厅讨论了这本书,丽萨告诉莫娜,自己一直没能读完这本书。莫娜说她会喜欢书的结局。这些年来,丽萨与莫娜的联系并不多,但在某些方面,她们的关系还是比她与父亲的关系更亲近些。

生儿育女

1991年,在与乔布斯结婚几个月后,劳伦娜生下一个男孩儿。在刚出生的那两周,他们都叫他“小乔宝”,因为对他们来说,给孩子取名只比选一台洗衣机的难度稍微小一点儿。最后,他们给他取名为里德·保罗·乔布斯(Reed Paul Jobs),中间名“保罗”是为了纪念乔布斯的父亲。而他之所以叫“里德”,是因为这个名字好听,跟乔布斯当年就读的里德学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乔布斯和劳伦娜都坚持这样说)。

长大成人后的里德跟父亲有很多相似之处:聪明敏锐,目光锐利,富有魅力。但跟父亲不同的是,他行为友善,谦虚优雅。他富有创造力,从小就喜欢穿着戏服,扮演不同的角色。他的学业成绩也非常出色,对科学很感兴趣。他的眼神像他父亲,但流露出一种亲和力,似乎没有一丝残酷的天性。

乔布斯的女儿艾琳·锡耶纳·乔布斯(Erin Siena Jobs)出生于1995年。她比较文静,更加内省,可以敏锐地觉察他人的感受。她继承了父亲对设计和建筑的兴趣,但她也学会了在情感上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被父亲的疏远伤害。

最小的孩子伊芙(Eve)出生于1998年。她意志坚定,为人风趣,性格火暴,既不黏人,也不胆怯。她知道如何应对自己的父亲,会跟他讨价还价(有时候还能占据上风),甚至还敢取笑他。她父亲开玩笑说,如果不当美国总统的话,她有朝一日会掌管苹果。

1995年,甲骨文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拉里·埃里森为乔布斯举办40岁生日派对,科技明星与大亨云集。埃里森跟乔布斯关系很好,前者经常带着乔布斯一家乘坐他的豪华游艇出游。里德把埃里森称作“我们的有钱叔叔”,这个叫法让人发笑,充分说明乔布斯平时生活非常低调,从不炫耀财富。乔布斯从自己的修行经历中学到:物质财富往往无法让人生变得丰富,反而会使生活杂乱无章。他说:“我认识的每一个首席执行官都有保镖,甚至家里也有。这种生活方式太疯狂了。我们不想这样养育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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