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在一天天慢慢变化,从小镇数不清的沧桑外表上反映出来。镇子开始呈现新的质地,一种意味着这个季节即将死亡的明亮。冬天的几个月开始渐渐萎靡。它们准备好要被推翻了。大街上,你可以感觉到这种结束在逼近。天空越来越明媚,已经焕然一新。过去就像冰块般逐渐融化。

她打扮的时候,迪安坐着等待。外面阳光还很明亮。人们下班后在漫步,舒服地享受着夜幕到来前即将结束的白昼。他浏览着一本廉价杂志,她正在做最后的描画。她的脸贴到镜子跟前。

“知道吗,你不该看这种垃圾。”他说,同时快速地翻着书页。

她回头看了看,接着继续望着镜子。

“只是些故事而已。”她说。

“这些东西太可怕了,你想从中看到什么?”

她一耸肩。他把杂志扔到一边。

“我应该多读些书。”她说,好像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这就对了,应该这样。”

“我喜欢蒙泰朗,”她说,“还有普鲁斯特。”

“你没有读过普鲁斯特。”

“当然读过。”她说。

“真的?”

她转过来问道:

“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口红太厚了。”他说。

她在镜子前这样那样地转着脑袋,斟酌自己的模样。

“我觉得挺好。”她说。

“不,不好。”

“就是好。”她坚持说。不过她还是擦掉了嘴角的一点口红。

迪安坐在床上,脑袋往后靠着墙。他环视着整个房间。一切看上去很普通,一切看上去很穷酸。有时他为她的缺憾感到沮丧。也许那些缺点无关紧要,可它们往往变得如此真实,仿佛随时准备控制住她,这些显而易见的特质被一种语言和生活的光辉掩饰住了,他才刚刚开始懂得这种语言和生活的滋味。他等着她快穿上外套。她躲避着他的目光。他们默默地下楼来到街上。他一直在等着她说点什么。

“我们去商店吧?”

迪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去吧。”她坚持说。

白天快结束的这个时刻天气很冷。她两颊冻得通红,像个淘气鬼的脸蛋。耳垂上的那条小缝儿像下层人的标志。他们步行到镇子中心地带。她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他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问道。

他耸耸肩。他们继续无精打采地向前走着。她脸上已经流露出不再被信任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无助表情。

“菲利普,你生气了吗?”她又说了遍。

“没有。”

店里只有女人,母亲、女儿和妻子们。店主在货物的传递中来回活动着。她同时照应着两个或者三个顾客。她从各种货架上拿盒子,然后打开来放在柜台上。迪安很不自在。他像个幽灵般靠墙站着。他摆出兴味索然的姿态,但是,虽然人们进来时会瞥他几眼,好像却没人对他感兴趣。

“菲利普。”她叫道。

他立刻茫然地抬起头。她已经走到店铺后面。

“菲利普,”她又叫了声,“过来。”

她从一个小隔间里点头示意。

他开始往后面走去。一个顾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有些尴尬,好像行动过程忽然表明了它的全部复杂性,一切都得服从指令。他像木偶似的走过去。布帘被拉到一边。那里,她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旁边,身体裸露到腰部。

“你得帮帮我。”她平静地说。

她把胳膊钻进胸罩,把后背转给他,让他把它系上。他什么话都没说就照办了,带着仆人般的超然冷静,可是当他看着镜子里的她在打量她自己,微微转转身子,然后缩紧肩膀脱掉胸罩时,他又开始勃起了。

“你得帮我挑一挑,”她说,停顿了下,又说,“菲利普。”

“嗯。”

“你得帮帮我。”

他看着她。她的裸体刺激着他。不管怎样他都记不住这裸体。那好像是在一系列闪电般的顿悟中呈现给他的。她又试穿了一件别的,把乳房调整舒适,搭扣也是他系的。

“你喜欢这件吗?”她问道。

“我更喜欢另外那件。”他说。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的迹象。

“这件吗?”

“是的。”

她脱掉又试了试刚才那件。

“嗯,”她表示同意,“这件最好。”

她抬起胳膊让他抚摸。过了会儿,她脱掉胸罩,看着镜子,这时他已经把她的乳头摸硬了。有人开始朝店铺后面走来。迪安打算要离开,可她却胳膊紧贴体侧拦住他。他们听到另外那个隔间的帘子被撩开,让一个年轻女孩和母亲走进去。迪安在镜子里看到一丝微笑。

他们出去后在车站附近吃了晚饭。天空亮得有些不自然。傍晚时分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开始酝酿。空气很活跃。巨大的乌云暗沉如海,横穿过托莱多蓝色的可怕天宇。行人开始消失得无影无踪。镇上的那些开阔地、人行道、广场,空荡得令人惊悚。一只猫犹豫了一下,然后匆匆穿过大街。

大雨倒灌下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人行道对面吃饭抽烟。迪安特别兴奋。他的整个状态都变了。巨大的雨带从黑洞洞的空中穿过来,拍打着他那辆车的顶篷。

“这难道不美吗?”他大叫。

他趴在桌上,看着外面。

“瞧你,”她说,“你现在开心了吗,海豹?有水了。”

他点点头,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难为情,太孩子气了。这是春天的第一场暴雨。这场雨让人开始考虑某些将来的东西。她的雀斑——她不认识这个单词——又会长出来,她说。不是每个地方都这样,只有这里会,她绕着眼睛和鼻子画了个圈。

“噢,”他说,“你会像一头浣熊。”

“一头什么?”

“浣熊。一头浣熊,”他说,“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是种动物。”

“哦,是吗?”她茫然地说。

他忽然放声大笑,实在忍不住。他本想告诉她:它非常漂亮,可是没说出口。她也大笑起来。他在一张纸片上给她画了一只。先画出两只脚,可看着实在太滑稽了。他简直笑瘫过去。

“这是只耗子啊。”她说。

“不,不是的。”

然而他就是没办法不让它变成耗子。耳朵,甚至尾巴,都像耗子。鼻子长得很尖。

“就是耗子。”她说。

他们只要看眼对方就会大笑。

回到房间,她开始试穿新买的内衣。她脱掉身上的衣服,穿上短裤和刚买的胸罩,然后冲着他搔首弄姿,笑个不停,最后扑倒在床上。他们并排躺在安静的黑暗中。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那上面。她冰凉的手指犹豫了下,接着心领神会。她比以前更加顺从听话。他更加用心。愤怒洗涤后留给他们的是更多的开心,好像做了一次修剪。此后,负累减轻了好多——他们朝着亮灿灿的光明走去。

过了很长时间。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她开始亲吻他的腹部。她动作的力度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忽然他很清楚她想要怎样。他把她拉起来,开始使劲吻她的嘴。他感觉到那张嘴在自己上方准备妥当。她又往下移动。她的身体蜷曲在他的大腿中间。她温柔地探索着他。她终于开始了。迪安摩挲着她的脸颊。他的手指在她的嘴唇周围游移着,摸索着轮廓。她停下来,像是为了换口气,然后又做起来,更能适应了。他轻轻地顶了顶。他感觉自己就快到了。太美妙了,紧紧咬着喷涌而出。她不动了,然后微微往后缩了点,最后才完全离开迪安。一个庄严时刻出现了。她看着最后那波反射性的喷发,用食指把部分精液涂抹在他的肚子上。后来,她去了洗手池边。迪安听到流水声。难闻吧,他问道。她吐了口水,用法语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懂。

“什么?”

她不说话了。

“什么感觉?”他问道。

她回到床上。她不知道。怪怪的,她只说。味道很冲。她第一次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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