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琳妮再次睁开眼睛时,一道明亮的光照亮整个房间,木制家具在阳光下闪着光。别墅里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大海在海湾里歌唱,在海鸥的叫声里汹涌翻腾。窗外,沙丘已经变了形:柔软、圆润,仿佛一片片从天而降的云。

琳妮翻了个身,盯着眼前张开的双手。2017年12月24日,中午12点10分。她睡了一觉,夹杂着惊醒和可怕的梦象:敦刻尔克的沙丘、狂欢节的面具、街上的雨伞、沉闷的低音鼓。芭芭拉……她儿时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经历了如此可怕的悲剧,她会如何长大呢?琳妮憎恨自己的记忆,更埋怨她的父母。她有权知道一切。

她从床上坐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鸡肉和橄榄油的香味。今天是星期日,也是平安夜,大多数人醒来后都会开心地忙着过节。可她早就感觉不到圣诞节、生日蛋糕和全家团员的滋味了,一切都定格在了2014年1月的那一天,她的生活从此陷入停顿。这四年,她只是活着。

她裹着睡袍,慢慢走下楼梯。美妙的饭香让她想起了过去的快乐时光,朱利安喜欢做饭,他正把一勺油倒在锅底焦黄的肉块上。

“咖喔饭,这应该是我的特色菜之一。也不知道你会睡多久,我趁机去买了过节需要的东西。我开车找到了超市,没遇到什么麻烦,很棒吧?对了,我用了钱包里的现金,因为我忘了……我的信用卡密码,你还记得吗?”

“7220。”

他用食指揉着太阳穴。

“得赶快记下来。我还买了海鲜、鹅肝酱、葡萄酒,你喜欢这些吗?”

琳妮点点头,羞涩地笑笑。

“我还打扫了房间,那些黑色粉末,到处都是……现在没有了。我不想让房子里再有不好的气氛。”

琳妮收起笑容,记忆正在她的脑海里争先恐后。站在那里的朱利安,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走过来拥抱她,然后直视她的眼睛。

“我保证我会想起一切的,我会努力找回记忆并继续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寻找真相。”

他给她看他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五天前曾被清除了全部内容,此刻他又把它拿在手上,重新安装了应用程序。电脑屏幕和打印机任务栏上显示着大量关于让松案件的文章。

“如果我们两个必须从头开始,那就从头开始吧,我不会放弃的。你会一直支持我,我们重建一切,好吗?”

她点点头,在餐桌边坐下。朱利安端上两个盘子,坐在过去一直坐的位子上。偶然?条件反射?记忆力提升?琳妮毫无胃口。咖嘘饭太辣了,但看起来很好吃。是的,她一直在想着芭芭拉,想着在精神科医生那里的发现,想着焦尔达诺,她必须去见他,强迫他开口,直到吐出真相;她再也受不了了,谁都不能一直在深渊边盲目地行走,噩梦必须结束。

可她如何当着朱利安的面在一天内往返贝尔克和碉堡呢?对他撒谎吗?要如何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好一切呢?

门铃响了。朱利安站了起来。琳妮突然有些恍惚°

“我去吧。”

他打开门,一只手搭在门边,先是僵在那里,然后后退了几步,张大嘴巴。琳妮摇晃着站起身,仿佛一只眼镜蛇,随时准备像丈夫一样被冻僵,被催眠,被一支毒箭刺进心脏,那感觉就像期待已久并恐惧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门后的人是弥赛亚和死亡的化身。

终于来了……

此时。

此刻。

她冲到门口,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朱利安的脸仿佛被耦糊黏住了般充满惊恐;她第一眼看到的男人一一甚至在对方出现之前,她就知道是一个男人——左鞋里灌满了沙子,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两指间夹着一张证件——右上角是一面法国国旗。

男人个子不高,瘦得像只竹节虫,摇摇晃晃的。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应该是那种能让孩子快乐成长的父亲,富有同情心,尽管一脸严肃,大大的黑眼圈证明他睡得也不多,况且像这样在平安夜从天而降在别人家里,他也不一定很快乐。

男人呆站了几秒,清清嗓子,就像之前在车里、在外面、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努力做到的那样:只要一开口,就会吐出琳妮害怕了一千多天或数百万秒的那句话,足以引发她剧烈的心跳和肺部的刺痛。

“我是维克·阿尔特兰,这是我的同事瓦迪姆·莫雷尔,我们是格勒诺布尔警察局刑侦大队的中尉……在来拜访您之前,我们已经和贝尔克警察局的科林·贝尔切隆先生进行了沟通。我们……”

琳妮终于看到了最后跟进来的科林。他微微低着头,不敢抬起眼睛。她再也听不到接下来的话,瘫倒在朱利安的怀里。

萨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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