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洞

这种思绪的延伸是自然而然的。

不是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也不必给母亲这个身份过高的道德压力。

母爱是有前提的,暂且不谈杨书梅与刘政兴在婚前毫无感情基础,也不谈杨书梅因失去了第一个孩子精神失常完全没有再生育的欲望。

单说强.奸这件事, 杨书梅作为受害方, 就没有任何义务去爱施暴者的孩子。

婚内侵犯也是侵犯,杨书梅是非自愿的,是被迫遭受伤害的一方,她所承受的和被拐卖去山村被迫生下孩子的女性完全一致, 只要是强.奸, 无论是昏醉暴力, 还是胁迫诱导,施暴方无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陌生人, 情况都一样, 结果也都一样。

即女性受害。

杨书梅是纯粹的受害人。

而作为受害者,小梅在怀孕后怀有的便是施暴者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无法反抗的证明,是她所承受痛苦的延伸,是施暴者基因的繁衍,不爱他很正常。

沈欢欢很认同姜厌的推测。

“既然这个鬼屋的主人是第二个孩子,那这个孩子的童年就必然充满痛苦的,他没有感受到来自于父母的爱, 刘政兴显然已经厌恶小梅颇久,他的性格自私又自利,父爱这种情感应该很难出现在他身上,而小梅——”沈欢欢话音一顿, 继续道,“从第一个孩子来看, 她是有母爱这种情感的,而且很深刻,但她没有把这种情感给予第二个孩子,从目前已知的关于小梅的信息来看,如果她是真心诚意生下这个孩子,她会爱他,而现在她不爱。”

“这只能说明她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她是被迫的。”沈欢欢确定道。

赵柯普有些迟疑:“可俺看过一些报道,有的母亲哪怕被侵犯也会选择生下那个孩子,认真抚养长大…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本能吧,俺妈就说俺一出生她就特爱?”

“不能这么说,”沈欢欢认真回,“任何一个东西和本能联系在一起便成了一种绑架,好像没这种本能的人就不配为人一样。”

“我也看过相关的报道,的确有女性在被强迫生育后深爱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的生存甘愿讨好施暴者,甚至连逃跑都要带走小孩,然而也有大量女性在逃脱困境后,选择远走高飞,终身不与自己的孩子相认。”

说到这儿,沈欢欢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她看向赵柯普:“很多报道里会说前类母亲是伟大的母亲,大肆宣扬她的事迹,甚至拍成影片传播,但后类母亲同样伟大,她们过得那么苦,依旧在困境里解救了自己,努力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千万不要用前类母亲的行为绑架后类母亲。”

直播间的弹幕滚动了几条:

【大家可能还不太了解小梅,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可以试试把自己代入孟春红的视角,假设春红在梨园地窖里怀了张臣喜的孩子,并且被迫生了下来,你凭什么要春红爱这个孩子?】

【不是,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啊,杨书梅和刘政兴已经结婚了啊?】

【还是那句话,二者在本质上相同,都是强.奸,婚内婚外都一样。】

【真是,都没遭受小梅的苦就别指点江山了,既然没经历过就不可能做到真正感同身受,我反正认可厌姐和欢欢的逻辑,小梅就是不爱第二个孩子,恨中带爱都算不上,就是单纯不爱。】

听了沈欢欢的话,赵柯普露出深思的表情,沈笑笑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沈欢欢总结道:

“刘忆恬过得很苦,他自出生起就没有拥有过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第一个孩子的影子,杨书梅过得更苦,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恬恬,失去了被她假想成恬恬的猫,婚姻不幸,被迫生育,精神失常,甚至父母为了不丢人,还拒绝送她就医。”

“刘政兴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的行为逻辑很好猜,他因妻子丧女后的精神崩溃而烦躁,他无视了妻子的情感需求,觉得再生一个妻子就会因母爱好好照顾小孩,他的美满家庭就又回来了,所以他强迫小梅生了孩子。”

这时穆望很快地举了下手。

因为动作飞快,除了姜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此时穆望盘腿坐在书架顶上,硬是在不大的书房里跟大家坐出了对角线。

让他参与讨论显然不现实,所以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于是姜厌问他:“找到什么了?”

穆望指了指书房绿植。

“那后面有东西,晃眼。”

众人顺着穆望的视线看去,那片绿植倒了一地,花瓶碎了大半,湿漉漉的泥土全部散开,看起来杂乱异常。

穆望从书架顶上一跃而下,跑到绿植底下翻了翻,从土里扒拉出一个二十厘米高的金色观音像。

他念出底座上的四个小字:“送子观音。”

穆望把这个观音像递给姜厌,姜厌打量了几眼又把它递给沈欢欢。

沈欢欢明白了姜厌的意思,拿出一张符文贴在观音像上。

几分钟后,她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应该是从寻常道观买回来的,无用也无害。”

沈笑笑问:“是刘政兴求回来的吗?”

沈欢欢:“应该是。”

“从小梅的年龄来看,她结婚的时候也就二十岁出头,再加上与刘政兴没感情,那时候就供应送子观音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这个观音像大概率是刘政兴在二胎时求来的。”

“如果小梅轻松怀孕,她就不需要送子观音,所以小梅在第二胎时曾遭受很多折磨,她的生活比我们想得更苦。”

沈笑笑深深叹了口气。

她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仰着头活动了下脖子,几人又开始翻找线索,沈笑笑休息了半分钟正要起身,这时她又听到了“咯咯”的声音。

这次声音就在她耳边,俨然在她半米内。

沈笑笑连忙看了四周一圈,可是四周一切正常,几个呼吸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缓缓挺直了背脊。

此时沙发凸起了一小块,猫隔着沙发皮吐出舌头,一下又一下舔着沈笑笑的耳朵,哪怕隔了层阻碍,沈笑笑依旧感到黏腻潮湿的不适感,她连忙起身离开了沙发。

“咯咯咯——”

沙发里传来恶劣的笑声,不过这次众人都没理它,按部就班地做着各自的事情,一翻搜寻无所获后,众人又去了其他房间。

依旧毫无所获。

但倒霉与幸运相伴,在一间儿童房里,众人发现了杨书梅的死亡证明。

这沓文件藏得极为隐蔽,儿童房明显是为女孩布置的,粉色的积木宫殿,精美的小裙子,还有上百只残破的洋娃娃摆满了各个角落,上面全是猫抓痕。

这沓文件就藏在一只极为普通的洋娃娃身体里。

文件上写得很明白,杨书梅的死亡日期是【3月5日】

死因是跳楼自杀。

小花猫是在3月4日死的,杨书梅在次日自杀。

这下小花猫在杨书梅心中的地位落实了,杨书梅在恬恬死后精神失常,把小花猫当成了自己的早夭女儿,对其极尽宠爱,为它买洋娃娃,小猫死后,她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紧随而去。

姜厌放下死亡证明。

“这下基本可以确定这个鬼屋的运作模式了。”

沈笑笑:“啥?”

姜厌自顾自解释道:“现实生活中,杨书梅把猫咪当作自己的女儿,对猫咪极尽宠爱,鬼屋世界里,刘政兴把猫咪当作自己的妻子,受尽猫咪的迫害。”

“而这个鬼屋又是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刘忆恬设计的。”

沈笑笑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姜厌继续道:“他似乎希望父亲以母亲的视角体验一次人生,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在代替母亲,与父亲发起对话。”

——如果别人眼里的猫,就是我们眼里的恬恬,那你忍心不爱它,放弃它,生第二个孩子吗?

——如果别人眼里的猫,就是你眼里的妻子,那你忍心不爱它,放弃它,做到真正的离别吗?

姜厌说:“杨书梅做不到。”

“小朋友高估了自己的父亲。”

*

对鬼屋的创建模式有了大致推测后,几人又把重点放在找小梅的尸体上。

毕竟鬼屋的任务只是找到小梅的尸体,其他信息都是顺带的,目前能不能串联起来都无所谓,反正鬼屋结束后酒店会给出这个家庭的完整故事线。

现在就是找尸体。

杨书梅是在这个别墅跳楼自杀的,别墅不高,哪怕是从二楼跳下去都可能只是个骨折,但因为杨书梅是在二楼头朝下坠落,所以当场死亡。

也就是说,杨书梅的尸体可能就在别墅一楼外的花园里,就在二楼的窗下。

不过也可能在别的地方,毕竟这是刘忆恬的鬼屋,杨书梅的尸体想被他放在哪里都可以。

姜厌说出这个可能性后,穆望立刻进行了些自荐,举手要去给花园松土。

赵柯普也想跟着去,但穆望用跳窗动作打断了他尚未开口的请求。

赵柯普看着穆望稳稳落地的背影,感受到了对方独行侠的决心,讪讪闭上嘴。

“跳那么快干嘛,反正俺也不敢跳。”

“这要是尸体真在花园里可咋整,普通人也不好跳楼啊。”

姜厌:“当然是从一楼的大门走出去。”

赵柯普:“?”

姜厌:“一楼大门没锁。”

赵柯普抖出怀里的手绢擦了擦额头,姜厌转身继续找可以藏尸的地方,目前只有几间客卧还没找了,姜厌问虞人晚喜欢哪件屋子,虞人晚迟疑了会儿,指向拐角最后一间。

姜厌点了下头,直接走向这间客卧。

为了保险起见,双胞胎去其他房间检查,姜厌与虞人晚进入角落这间客卧后,明显察觉这间屋子的地板异常肮脏,像是几个月没有打扫的样子。

不打扫意味着不愿意让旁人进来。

意味着有秘密。

姜厌转了一圈,最后走进卫生间,客卧的大小与书房基本一致,但这间客卧的卫生间却要小上三分之一,姜厌沉吟片刻,想着先前看过的诸多小说与电影,径直把手伸向卫生间的镜子。

“咯咯。”

姜厌的身后传来猫笑声,但这种时候的添乱也算间接肯定了她的行为,姜厌头都没回就单手扣住猫的脖颈,另外那只手摩挲起镜子的边缘。

半分钟后,在刺耳的猫叫声中,姜厌摸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按钮,而后向上缓缓转动镜子。

一个半米高的洞口出现在她眼前。

扑面而来的恶臭让姜厌皱紧了眉心。

姜厌松开手,小梅样子的猫瞬间掉在地上,它抬头看了姜厌几眼,手脚并用地离开了房间,姜厌也没管它,酝酿了会儿心态,转身叫着虞人晚钻进了洞口。

洞内极为狭窄。

这是一个不到三平方米的空间,两人进入后,转身都困难,姜厌完全无法站直,弓腰都不行,甚至只能半跪着。

这里或许都不能称作房间,只能叫洞,洞内没有一丝光亮,破旧无比的床,肮脏发臭的床单,溢出棉花的枕头,床的旁边就是便池,发霉的咬了一口的面包片落在便池边缘,看得让人作呕。

但姜厌没有关注这些,她的视线沉沉落在床上。

床上平躺了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

他的两腮深陷,枯瘦无比,胸口不知道被谁插了一把刀,他大睁着眼睛,双手死死握着半入的刀刃,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阻止死亡的来临。

他的眼角有干涸的泪痕。

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泪痕。

虞人晚半跪着挪到床边,从男孩胸前拾起一张染血的纸条。

男孩的字迹无比滑稽。

他大概是没有学过字,短短几行一半都是拼音,甚至还有错别字。

虞人晚努力了半天,终于拼出了正确的说法。

“我看到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

虞人晚小声念道,“当我在天上找妈妈时,我选择了她。”

“当我离开妈妈时,我原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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