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时间一点点过去。八点,八点一刻了。雅座区里坐满了夫妇,吧台边挤满了男人。人们已经感到拥挤,整个酒馆里聊得热火朝天。老板和老板娘也下楼来到吧台,老板和一个顾客聊天,老板娘则学着艾拉飞快地收拾东倒西歪的酒瓶和杯子,酒馆客满时,它们会迅速堆积到艾拉这里。

嘈杂和忙碌的背后,与之截然不同而似乎又与之相伴的,是钱箱反复开合的声音,还有新顾客进来时大门轻快的吱呀声。

没人说得清酒馆是如何或是怎样一步步热闹起来的,但现在的气氛跟刚开门时差别之大,不亚于祈祷会之于海战。桑德先生身上也发生了相似的变化。他现在坐在雅座区的一张桌子旁边,从进门时算起已经有五杯啤酒下肚,他借着酒劲,已经跟三位不同的相识海聊。现在同他聊着的这位正在读《星报》上的信。桑德先生向后倚着,吞云吐雾,让人感觉这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时地出点小作品”而已,他甚至没以为这篇会被录用……

鲍勃看出,桑德先生的这位相识显然更进一步,说他写得“非常好”……现在,桑德先生对酒馆和鲍勃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他们都是他的了。当他的朋友邀他再喝一杯时,他轻轻在桌上叩着酒杯,还拿自己的散漫跟鲍勃打趣。

辛苦工作的间隙,鲍勃有时也能开个小差,门的吱呀声帮了他的忙。因为每次有顾客进来前,门的响声都能提醒他抬头看看自己是否需要过去招呼。事实上,听着门是他的工作。因为他不但要照顾自己的顾客,还要负责拦住那些嗓音沙哑的社会弃儿溜进来兜售鞋带、耳钉、手表、纽扣、项链,或是《每日撒谎者》这种小报,他会严厉地说“别在这儿卖”,一边把他们赶出去。雅座区里只允许一种行乞者——基督教救世军,多数时候,他们一晚上至少能挣两个先令。

鲍勃并不是唯一听着门的人。尽管吧台边的顾客形形色色,他们却有个共同的兴致,那就是对新来者报以一丝莫名的怀疑,甚或是不满。每一位新来者都得至少先通过简短的甚至是无意识的审查,然后再立刻消失在人群里。也正因为如此,每次门一响,随着进来的顾客走向吧台或是在桌边坐下,酒馆里都会有一阵极短的、难以察觉的安静。

截至目前,今晚不但生意特别好,而且一切正常,似乎连一丝异常的迹象也没有。但是现在,九点二十分,发生了一件小事,虽然远算不上特别,却也不太寻常。酒馆里人声鼎沸时,门响了,进来两个人——一个年轻妇女和一个年轻姑娘——两人直接经过吧台,在雅座区的一张桌旁坐下。

尽管她们只用了不到十五秒钟就从吧台旁边走过,但和其他任何顾客相比,她们的到来有一种微妙的不同。最主要的是,每次迎接新来者的那阵安静和大家音量的变化,这次极为明显。的确,静到你得把它放大十二倍才能发出一声正常的“嘘”。几乎像是有人突然大喊一声,或是打碎了瓶子。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这两个人,很多人停住了嘴巴,嗓门最大的人也压低了音量。

整个过程结束得很迅速,两人径直坐下,仿佛舒了一口气。显而易见,这原因就是她们的外表和举止。但为什么她们会让大家的反应如此强烈,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这里混杂着很多东西。

并不仅仅是因为漂亮——尽管年纪稍大的那位深肤健硕,年纪轻的那位金发碧眼,确实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也不是她们的美矫揉造作,并非天成,过于夸张地浓妆艳抹。甚至都不是因为她们没有男士陪同,而是自己大胆地结伴而来。也并非她们的锦衣华服明显与其原本的社会地位不符。亦非她们一面离群索居,一面又艰苦地自给自足。而是所有这一切的结合,引发了午夜钟声酒馆里人们的遐想,也暴露了她们的身份——她们处在社会边缘,是因为她们逃避了应有的辛劳,她们本应辛勤劳作,却好吃懒做,她们大胆、懒惰、无情、麻木,她们是站街女。

因此,她们进入酒馆时引发的那阵短暂的安静和空气的凝滞就很容易解释了,这来自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午夜钟声酒馆是上层社会的代表,当正派公民遇上不良青年,都会产生这种反应,一半好奇,一半反感。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飞快地走到雅座区坐下来,那场景简直就像是小偷被两名警察押着游街。虽然看客们各怀鬼胎,但都混杂着同情和嫌恶,还有震惊和奇怪的着迷。

不过,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钟,她们刚一坐下,酒馆又恢复了原先的嘈杂——声音更大了。鲍勃拿起托盘,向她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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