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鲍勃正忙着给门把手上光，老板到酒馆里来喊他。“有你的东西，鲍勃。”他说。
鲍勃当时不太舒服，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太多酒。今天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洒满大地。
“有我的东西？”说着，他便走进酒馆，一手拿着脏抹布，一手拿一瓶铁罐装的“蓝铃”牌金属上光剂。
“是的。”老板的语气很惊讶，一边说一边递给他。
艾拉在离他们大约一米远的地方，也看着他们。
鲍勃立刻就明白老板为什么没有说这是一封信（确实是一封信），而是称之为“东西”了。信封是廉价的淡紫色材质，他晕乎乎、昏沉沉地扫了一眼地址：
“鲍勃”
午夜钟声酒馆
尤思顿路
伦敦
他自认为当时没有脸红。“哦，”他说，“我知道这是什么。”说完便直接塞进口袋，又回到门口。
他保全了面子，平静地说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因而得以巧妙地暗示老板和艾拉，收到这样一封让他丢脸的信，在他的意料之中，并且事出有因。
他继续擦起了门把手。这个小小的危机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信封里装着给他的信。
他觉得这是一封道歉信。嗯，道歉是需要的，但他不能否认自己很高兴，感到受宠若惊，还很激动。他打算什么时候读它呢？得等酒馆开门以后，他心里盘算着。然后他就准备跑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读。
这封信，这个甜蜜的折磨，在他的口袋里待了一小时。十一点一到，他立刻跑上楼，进屋把门关上。
信写在从沃尔沃斯商店的廉价记事簿里扯下的横线稿纸上，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圆乎乎的，看上去笨拙而又用心。字母i都点得非常用力，还拐着弯。
亲爱的鲍勃
毫无疑问 你现在一定烦透了我 因为我今天没来 但是鲍勃 这不是我的错 亲爱的 你一定要原谅我用铅笔写信 因为我没有钢笔 好了 亲爱的 你一定要理解这不是我的错 因为我前一天晚上一整夜都在外面 直到凌晨四点半才回家 于是睡过了头 没赶上去见你 而且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因为没有钱
鲍勃 这不是我的错 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厌倦我 或许可以周五见 鲍勃 好吗 我三点会到绿人门口 希望你能来 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会早一点到 希望你能告诉我
请原谅我用铅笔写信 请原谅我没有来
你真诚的
詹妮·梅普尔
鲍勃从头到尾读了三四遍，才完全搞明白她的遣词造句，最终认定她弥补得非常好——比他应得的还要好。事实上，他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他下楼找艾拉要了一杯苦味酒，一边干活，一边反复思量。
她的境况确实惨得很。她终究只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可怜。然而这个小可怜又美艳魅惑，甚至不幸和脆弱也掩盖不了她的娇媚。“毫无疑问 你现在一定烦透了我……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厌倦我 或许可以周五见”看到她一边天真谦卑地重复现在的情形，一边又在心里愉快地确信他定会原谅自己，他不由得笑了，同时也对她宠溺起来。甚至，是爱。她还说“而且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因为没有钱”，这未免也太明显了，有意在博取同情。但是，她连同情都需要渴求，这本身难道不值得同情吗？而且，没准她真的没有饭吃。这些女人，她们过着糟糕的生活，朝不保夕——他知道这一点。或许他之前不应该刻薄地把一切都归咎于她。说不定，她远非随意放他鸽子，而是做了各种努力想去见他，只是不幸的境况让她未能如愿。他应该体谅别人，而不仅仅是自己。
这的确是一种新的思路。他意识到，以她现在的生活方式，见她一面几乎和见公主一样难。对她来说，见他意味着放弃赚取吃饭钱的时间。她能给他这样的特殊待遇，已经相当好了，真的。毕竟，他对她算什么呢？他并没有在供养她，也没这个打算。她这么做，纯粹出于对她自己丝毫无利可图的友情。现在，他还收到了这封谦卑、甜蜜、连拼写都有错误的信，请求他的原谅。他真是个残忍的自私鬼。他把酒喝完，照顾了雅座区的几个顾客，赚了五便士，因为自己的不公平和自私而脸红。不论有什么事，鲍勃都容易脸红，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但他又该做些什么呢？经过昨晚在雨里走的那么一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姑娘有种可怕的迷恋。既然已经收到她的信，并且一切重归于好，那么他就可以承认这份迷恋了。可是他该做些什么呢？
他知道凡夫俗子们会给出什么建议。跟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但他真的是一个世俗的人吗？他真的那么渴望得到她吗？况且，凡夫俗子们可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纯洁的吻作为奖励，他不想玷污了这份回忆。那个吻美化了事实，但也让情况变得无比复杂……
那，他爱她吗？当然，这不可能。他不能爱上那样的女人。俗世的观念认为他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会疯掉。但果真如此吗？这一切都很怪异。他最好给她回个信，告诉她星期五下午三点一刻他会去。但是，何不约到两点，这样他整个下午都可以摆脱老板。他很容易就能找个借口，老板对请假这种事也非常宽容。那样，他就能至少和她一起待上三小时，就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天气仍然这么好，他可以带她去汉普斯特德散步。她恐怕都不知道新鲜空气是什么样的。他很乐意带她去感受一下。
他不打算回信——他打算发电报给她。他懒得写信说原谅她。而且，电报可以让她更加心生敬畏，让接下来的见面更显意义重大，也让她按时出现的可能性得以加倍保证。他的五英镑还剩三英镑多……电报里写什么呢？
“非常感谢来信。周五两点‘绿人’见。”
不行。那样简直就是个自大狂。
“非常感谢来信。周五两点‘绿人’见。尽量来。鲍勃。”
下午，他就把电报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