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凌晨三点,“老爹”惊醒了,满身是汗,他恐惧地望着黑暗。时钟刚刚开始又一次令人疲倦的整点计时。

这次并不像往常一样,惊醒他的并不是时钟的声音,因为他不在楼上的床上,而是在楼下的铺子里。商店像个黑暗的洞穴,外面的路灯照出了许多巨大的影子,勉强照进了脏兮兮的厚玻璃窗,给人一种有东西藏在视线之外的不愉快的感觉。

惊醒他的不是时钟,而是闪光。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穿着睡衣站在工作桌旁,手里拿着拍立得“太阳660”。那个“特别”抽屉打开了。他意识到,虽然他只拍了一张照片,但他的手指却一次又一次地按下了快门。如果不是运气好,相机里的底片就剩下一张,他可能会拍下一堆照片。

“老爹”垂下手臂,他一直拿着相机指向前面的商店,取景器上细如发丝的裂缝正对着他睡眼惺忪的眼睛。等他把双手慢慢地降到胸口的时候,双手开始颤抖,肘部的肌肉似乎消失了。他的手臂垂了下来,手指张开,相机哐啷一声滚回了那个“特别”抽屉里。他拍的照片从相机的照片槽里滑落,飘了出去,撞到了打开的抽屉的一边,先是摇摇晃晃,好像要跟着相机进去似的,然后又飘向另一边,最后掉在地板上。

心脏病发作了,“老爹”内心语无伦次地想。我要他妈的犯心脏病了。

他试着举起他的右臂,想按摩自己的左胸,但那只胳膊就是伸不出来。手臂末端的手耷拉着,像死人挂在绳上一样软弱无力。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钟的声音(缓慢的时钟刚刚报完时)渐渐消失,变成了遥远的回声。接着,他胸部的疼痛减轻了,眼中的光线似乎恢复了一点,他意识到自己只是要晕倒。

他努力在工作台背后的椅子里坐下来,坐下去时和放下相机时一样,开始都还好,但还没到半途,大腿、小腿、膝盖周围的肌肉也像消失了一样,他整个人是摔进座位里的。这一下让椅子往后动了一英尺,撞在一个装满旧杂志的板条箱上才停下来。

“老爹”低下了头,感到头昏眼花的时候,就应该这么做,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他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甚至可以再睡一会儿。可是当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又差不多好了。他的太阳穴和前额后面有一种持续的钝痛,可能是因为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脑子充血过度了,但他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了,“老爹”知道他该怎么办。当那东西如此深入地控制着他,甚至能让他在睡梦中走起来,然后控制(他的头脑试图反抗这个动词,这个控制,但他不会让它得逞)他拿起来拍照,真是够了。他不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什么,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你不能向它妥协。

是时候做你一开始就应该让孩子做的事了。

没错。但不是今晚。“老爹”筋疲力尽,汗流浃背,浑身发抖。他想光是再爬楼梯回公寓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不用说挥舞大锤。他觉得可以在这里砸,只要把它从抽屉里拿出来,反复把它摔在地上就行。但还有一个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他今晚实在是折腾不动那台相机了。早上会有足够时间的……而且在这段时间内照相机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损害,对不对?因为里面没有胶卷了。

“老爹”砰的一声关上抽屉,然后锁上。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挪到楼梯上。他一只手抓着栏杆(栏杆本身并不太结实),另一只手抓着那串挂在铁环上的沉重钥匙。最后他登上了楼,在身后关上门,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然后他回到卧室上了床,像往常一样,没有注意到他躺下时闻到的那股浓烈的汗臭和老人味。他每个月的第一天都换床单,觉得这样就够了。

我现在睡不着了,他想,然后又想:不,你会睡着的,你会睡着的,因为你能睡,你能睡,因为明天早上你就要拿大锤把那该死的东西砸得粉碎,让事情就这样结束。

这个想法和睡眠同时到来,于是“老爹”在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没有做梦,睡得几乎没有动弹。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听到楼下的钟似乎都多敲了一声:不是七响而是八响。直到看到那光线以略微倾斜的长方形射在地板和墙壁上,他才意识到那会儿确实是八点。他十年来第一次睡过头了。然后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现在白天回想起来,整个事件似乎不那么奇怪了。他差点昏倒了吗?或者,这可能只是梦游的人在被意外惊醒时出现的自然的虚弱感?

当然,就是这样,不是吗?一丝明亮的早晨阳光不会改变中心事实:他梦游了,至少拍了一张照片;如果那里面还有胶卷的话,他会拍下一大堆照片。

“老爹”起床,穿好衣服,下了楼,打算在喝完早上的咖啡之前,先把那东西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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