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陈静静

琉球群岛是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唯一发生地面战争的地方，冲绳岛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场的最后一次战役。对日本来说，冲绳岛战役是其利用琉球保全本土的一个血腥计划；对美国来说，这是太平洋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对岛上居民来说，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梦魇，也是一场赤裸裸的欺骗与操控。

关于冲绳岛战役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学术界没有达成完全一致，但是分歧也不大。整体来说，冲绳岛战役开始的时间是1945年3月下旬到4月初，有观点认为从3月18日美军航母袭击九州岛开始，有观点认为从3月26日美军登陆庆良间群岛开始，有观点认为自1945年4月1日美军大部队登陆冲绳岛开始。6月22日，日军指挥官牛岛满司令官、长勇参谋长自杀，日军有组织的战斗结束，但是牛岛自杀前下令“战斗到最后一人”，因此冲绳岛战役成了没有终点的战斗。最终，9月7日，冲绳的日军在嘉手纳机场正式签订投降条约，这是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之后的第23天，是9月2日日本签订投降书之后的第5天。鉴于此，关于冲绳岛战役的结束时间，学术界看法也不一。一种看法认为6月22日牛岛满和长勇自杀标志着冲绳岛战役结束，另一种看法认为7月2日尼米兹正式宣布冲绳岛战役结束标志着该战役结束，还有一种看法认为9月7日日军在嘉手纳机场正式签订投降书标志着冲绳岛战役结束。无论是日本还是美国，通常都认为冲绳岛战役自1945年4月1日开始，到6月22日结束，历时83天。也有学者认为，冲绳岛战役从1945年3月18日开始，至1945年6月22日基本结束，共历时96天，其中在冲绳岛上的激烈战斗达83天。日本政府将6月23日定为“战争结束日”，但是很多学者和琉球民众并不认同。

一　美日双方关于冲绳岛战役作战计划及准备工作

琉球群岛和硫黄岛是守卫日本的南方屏障，占领这些岛屿并建立军事基地，不仅可以打开日本的南大门，而且可以控制附近海域的制空权与制海权，加强对日本海空力量的封锁，为进攻日本本土做好准备。因此，琉球群岛和硫黄岛是美军进攻日本本土的必经之地，也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1945年3月16日，美军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攻克硫黄岛，冲绳岛战役迫在眉睫。

（一）美军作战计划及准备工作

1944年初，美军第五舰队攻下马绍尔群岛，接着第五舰队和第三舰队向马里亚纳群岛进发。1944年5月，美军开始着手准备冲绳岛战役。在马里亚纳群岛登陆作战之前的间歇之余，时任海军作战部长、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金上将在旧金山会见了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切斯特·威廉·尼米兹上将和第三舰队司令威廉·弗雷德里克哈尔西海军上将，共同探讨太平洋战区的未来作战计划。1944年下半年，夺回马里亚纳群岛和菲律宾群岛后，盟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战争主题确定为促使日本无条件投降，对日本实行军事占领。9月29日，尼米兹和金在旧金山会面讨论下一步如何对日作战，并初步确定了“冰山行动”。10月25日，尼米兹命令联合参谋部着手制订冲绳岛战役计划，代号为“冰山行动”。美军意欲通过该行动占领琉球群岛，然后建立军事基地，从而向日本本土进攻，迫使其投降。

1945年1月6日，美军第十集团军制订“冰山行动”初步作战计划1—45,3月11日，第十集团军开始实施1—45作战计划，3月21日至27日，执行“冰山行动”的特混编队及其下辖的特遣大队向冲绳进发。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上将作为第五十特混编队、第五舰队和中太平洋特混编队的指挥官，是冲绳岛战役的总指挥，成功指挥了战争史上最大一次两栖作战。马克·米彻尔任第五十八特混编队司令官，负责海上机动作战。里奇蒙德·特纳指挥第三舰队和第五舰队的所有两栖部队在冲绳岛登陆。小西蒙·巴克纳作为远征军和第十集团军（第五十六特混编队）的指挥官，带领军队开赴冲绳岛，指挥第十集团军等登陆部队17万余人以及后勤保障部队11.5万人负责冲绳的地面作战。巴克纳在战役结束前的6月18日视察前沿防御工事时，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击中阵亡。他是二战时期美军在太平洋战场牺牲的最高军衔和最高职务的军官。美军在菲律宾战役中领教了日本“神风特攻队”自杀式飞机带来的危害，为此尼米兹命令第五十八特混编队自1945年3月18日起对九州岛各机场连续进行大规模空袭，7天轰炸严重破坏了这些机场的设施，使日本在九州地区的航空部队几乎瘫痪，为美军登陆做好了准备。

3月26日清晨，美军在冲绳本岛西端的庆良间群岛登陆，29日美军占领该岛。4月1日，美军第十集团军的4个师在冲绳岛北部西海岸的北谷村和读谷村登陆。登陆后，美军迅速占领了北部与中部机场，在读谷村设置美国海军军政府，并发布以尼米兹的名字命名的《美国海军军政府第一号公告》，宣布在有必要与日本继续进行战争的判断下，停止日本帝国主义政府所有事务行政权。

（二）日军作战计划及准备工作

1943年，盟军取得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胜利，美军在太平洋战场开始彰显势如破竹的态势。1944年春，日本军部认为，美军将会进攻琉球群岛并以此为跳板进攻本土。如果琉球群岛被占领，日本将丧失东北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制海权和制空权，通往东南亚的海上交通线也将被切断，因此冲绳岛战役的结果决定着日本在太平洋地区战略地位以及本土的安全。因此，日本加强了台湾岛和冲绳岛的防御，并于1944年3月22日在冲绳岛组建了第三十二军，第一任司令官是渡边正夫中将。

面对即将来临的美军攻势，从1944年7月到9月，日军将大量军队调集到琉球群岛。8月，渡边司令官被调到参谋本部，离开冲绳岛；8月8日，牛岛满中将成为日本陆军第三十二军司令官。此后，美军进攻莱特岛，日军为弥补莱特岛兵力不足，从台湾岛调取兵力前往支援，第十方面军又将第九师团从冲绳岛调往台湾岛。此时冲绳岛上只有不超过8.64万名驻守日军和来自本土的1万名海军，此外，在冲绳招募的军事和准军事人员约2.5万人（分为现役兵、召集兵、防卫队、学徒队、义勇队等），在岛上招募的当地居民和中学生仅受过短暂训练、配备最原始的武器。所有军事力量加在一起，也只有12万人左右。作为第三十二军司令官，牛岛满是冲绳岛战役的总指挥，他挑选长勇中将作为其参谋长。长勇是冲绳岛地下防御体系的主要鼓吹者，也是后来1945年5月陆上总反攻的策划者。此外，第三十二军参谋部的高级作战参谋八原博通大佐的地位也非常重要。

防御冲绳岛的“天号作战”计划经过反复修改后最终确定下来。1945年3月20日，日本大本营发出训令：冲绳岛是为了防守日本本土而进行决战的焦点。日军大本营主张采用决战策略“歼敌于滩头”，短兵相接，猛烈攻击敌人，保护岛上的机场。

但是第三十二军提出，“歼敌于滩头”不现实，他们决定打一场“消耗战”。牛岛满认为经过多次空袭，日军飞机损失惨重，已无力组织大规模作战，无法为第三十二军提供空中保护。长勇也认为，之前的战事也证明在海滩边消灭敌人是不可能的，很难守住机场，日军防御也会暴露，其结果只会导致第三十二军早早灭亡。放任美军在其选择的地方登陆，其一旦上岸，又几乎没有机动空间，这样美军将会遭遇遍及海岸山脊线的防御工事，防守的日军可以随时准备，在决战中出其不意攻击敌人。此外，美军进攻菲律宾后，日军大本营将冲绳岛守备部队中最具战斗力的第九师团调往台湾岛，引起了牛岛满极大不满，他随即以兵力不足为由，放弃决战计划，决定利用岛上的地形和山洞形成的纵深防御阵地与美军决战。第十方面军为了安抚牛岛满，没有再反对其行动方案。

为了生存下来并在最大程度上拖延美军，日军第三十二军精心制订了一个旨在进行消耗防御战的整体策略，充分利用岛上的自然特征和其他要素，包括岩洞、森林、坟墓和台风，将冲绳岛打造成一个不易攻破的防御阵地。日军第三十二军在美军的打压下不得不向南撤退，鉴于此，一直到战争结束，第三十二军都在不断建设和完善这些层叠交错的防线，日军在防空洞和洞穴里也保存了大量补给品和军需品。

二　冲绳岛战役过程

1945年3月26日，美军在庆良间群岛登陆，登陆后在岛上建立停泊场和补给地。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丰田副武大将下令实施“天号作战”计划。4月1日，美军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在冲绳主岛的西海岸登陆，4月2日，美军一部开始向东推进，以切断日军防线。由于日本放弃了“歼敌于滩头”的登陆作战，希望保存实力进行持久战，因此美军毫无损失地登陆，日本人称之为“无血上陆”。同时，日本将其保留的攻击力量集中在2000架自杀式飞机上，从台湾岛和九州岛基地起飞的“神风特攻队”开始攻击美国军舰。

（一）海上作战

美国共计动用了1400至1500艘军舰，以及大约54.8万名士兵，包括18.3万名陆军和其他供给护航人员。相比之下，日本只拥有一支大约10万人的军队（估计陆军为6.9万至8.64万人，海军为0.8万至1万人）。加上在冲绳招募的军事和准军事人员超过2.5万人，所有军事力量加在一起，也只有12万人左右。美军不仅士兵数目超过日军，而且也拥有具备压倒性优势的武器装备。此外，美军几乎完全控制了制海权和制空权。

在这种情况下，日军决定使用“天号作战”计划的秘密武器——“神风特攻队”。太平洋战争末期，日军空中力量损失严重，飞行员伤亡也十分严重，此时已经来不及培养成熟的飞行员，因此神风特攻队成为日军可行的选择。特攻队飞行员大都是紧急招募而来，只经过短暂训练就奔赴战场，他们驾驶装满炸弹的飞机冲向美军战舰，希望与美军同归于尽，其口号是“一机换一舰，名传千秋”。日本人将冲绳岛之战航空兵的敢死队攻击定名为“菊水特攻”，这是“天号作战”计划的补充。从4月6日到6月22日，日军共发动10次“菊水特攻”。

10次“菊水特攻”作战，加上其他小规模的行动，日军总计损失习机约1 900架。在神风特攻队的自杀袭击中，美军总共有26艘舰艇被击沉，225艘受损。此外，在常规的空袭中，还有2艘舰艇被击沉，61艘受损。这种自杀攻击造成了美国海军在整个战争中最高的伤亡率。美国海军956人死于神风特攻队的袭击，另有2 650人受伤，897人失踪。特攻队队员驾驶自杀机装载这种威力极大的炸弹冲向美军舰艇，给美军造成了很大损失。

（二）陆上战斗

当美军在海空遭遇日军“神风特攻队”的猛烈进攻时，双方的陆上战斗也在激烈进行。4月4日，美军陆战一师和陆战六师攻占中部地区、将日军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后，美军就兵分两路。海军陆战队第三军向东北和北部推进，陆军第二十四军向南部推进。北进的美军进展较为顺利，4月16日美军攻下八重岳，冲绳岛北部的战斗大体结束，但双方在南部争夺异常激烈。作为战略持久战的一环，日军第三十二军设置了坚固的嘉数—首里防线，企图消耗美军战斗力。大部分日军（6万至7万人）藏在山洞里，双方激战数天，毫无进展。为了对日本的防御体系发动致命攻击，4月19日，美军对首里的防守日军阵地进行地毯式炮轰，并在坦克的掩护下发动进攻，但是进展仍然非常缓慢。此时，许多日军指挥官对旷日持久的防御战感到沮丧，渴望发起大反攻以阻止美军进攻，参谋长长勇中将也持该立场。高级作战参谋八原博通大佐警告说，这种做法是愚蠢的，但是长勇的意见占了上风。5月3日夜晚，日军发起反攻，由第二十四师团在中央和东线战区发起主攻。虽然日军在部分地区获得了短暂突破，但反攻还是很快被美军粉碎，参加反攻的7.6万人中，超过7000人阵亡，这使日军雪上加霜，阵地的防御兵力更加匮乏。美军伤亡不足700人，他们得以继续向南推进。这次反攻对日军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5月13日，美军向首里发起全面进攻，日军损失了近6万名官兵，最终放弃首里防线。5月27日，第三十二军军部从首里城下的隧道指挥所撤离，次日在津嘉山建立了临时指挥所，接着在第三天继续撤离到南海岸摩文仁附近的一个小山丘（第89号高地）。截至5月末，第三十二军已经损失了70%的兵力。牛岛满中将计划在那里召集余下的3万人继续战斗。6月11日，日军残部被驱赶到冲绳岛南端的喜屋武半岛。接下来，美军第七步兵师在摩文仁南部的海岸山脉上包围了由日军第二十四师团残部守卫的第三十二军军部。6月21日，这些小股残敌大多被消灭，美军宣布冲绳群岛被完全占领。个别地区的零星抵抗仍然存在，美军扫尾工作仍然持续了数天。6月23日牛岛司令、长勇参谋长自杀，日军有组织的战斗结束。但牛岛下令“战斗到最后一人”，因此冲绳岛战役成了没有终点的战斗。

三　冲绳岛战役的重大伤亡

冲绳岛战役期间，美军伤亡巨大。为了尽量减少自身伤亡并促使日军尽快投降，美军在太平洋战场实施了大规模轰炸战术，其目标主要是机场及与飞机相关的工业设施。在冲绳岛战役期间，美军向冲绳岛发射51万发舰炮、177万发火炮和重炮弹，因此冲绳岛战役也被称为“钢铁风暴”。大规模轰炸摧毁了日本军事经济，打击了日军抵抗信心，保证了“冰山行动”的顺利完成。然而，“钢铁风暴”几乎将冲绳岛夷为平地，岛民居无定所，四处逃亡，很多人在炮火或是逃亡中丧生。

冲绳岛战役激烈战斗83天之久。牛岛满自杀之后，日军有组织的斗争结束，但是小规模战斗一直存在，因此仍然发生大量伤亡。这场恶战不仅造成了美日双方大规模的伤亡，而且将琉球40万居民卷入，并造成当地人口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死亡。据统计，美军伤亡49 151人，其中12 520人阵亡或失踪，36 631人受伤；36艘舰艇被击沉，368艘损坏，763架飞机被毁。日军约110 000人阵亡，7 400多人投降，损失7 800架飞机，16艘舰艇被击沉，4艘被损坏。

日军的战斗损失大于美军，这是太平洋战场非常常见的情况。根据美军第十集团军统计，日军在整个冲绳岛战役期间死亡107 539人，估计另有23 764人被封死在山洞里，绝无生路。另外，合计有10 755人被俘。美军统计的日军伤亡总数达142 058人，大大超过日军在冲绳岛及其周围岛屿的军事人员总数，第十集团军情报部门坦言，其中大约42 000人是由于美军在炮击和空袭日军及日军设施期间，不幸误杀或者误伤的冲绳平民。那么，扣除美军推定的平民伤亡人数，美军在冲绳歼灭的日军人数在10万以上。美国海军宣称，日军在这场战事期间，包括自杀式飞机在内，合计损失飞机7 830架，包括“大和”战列舰在内16艘军舰被击沉，另有4艘损坏。根据日军方面的资料，日军战死者约有65 000名。战后冲绳县生活福祉部援护科于1980年发表的数字得到了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承认，是唯一的官方数字。这组数字显示，日军方面的战死情况为：

本土出生兵65 908人；

冲绳县出生军人军属（含防卫队员）28 238人；

战斗参加者（战斗协力者）55 246人；

一船平民38 754人；

合计188 146人。

四　冲绳岛战役对当地的伤害和影响

没有哪个地方像琉球一样对战争的策划与实行全无责任，也没有哪个地方遭受过如此广泛的痛苦，当地人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惨重，并最终屈服于军事占领。牛岛满和长勇自杀后，日军有组织的军事活动终止了。然而，牛岛自杀前下令战斗到最后，因此此后仍有许多士兵和平民丧生。琉球平民的悲惨程度在很多方面超过了广岛，很多人在轰炸中被灼伤或炸死，岛民有几周的时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经历“钢铁风暴”的蹂躏。如果无辜能被量化，琉球人比广岛人更加无辜，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毫无责任，却不得不遭受被屠杀的后果。

（一）冲绳成为弃子

对于日本来说，冲绳将作为一个“防浪堤”以保全本土，容许日本本土争取时间并尝试就准许保留天皇制度的和平协议进行谈判。琉球很多知名人士认为，冲绳岛战役表明该岛成为日本保护本土的“弃子”，这一看法以大田昌秀和外间守善为代表。作为战役的亲历者以及原冲绳县知事，大田昌秀认为：“从本质上和战略意义上来讲，冲绳岛战役其实就是一场为了本土防卫不得不作出的一个‘丢车保帅’的战略而已”。外间守善也是该战役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战后成为日本法政大学名誉教授，冲绳文化研究家。他认为，冲绳岛战役开始的时候，日本已经把冲绳抛弃了。日军大本营在1944年应该已经预测到美军会进攻冲绳，并以此为跳板攻打日本本土。冲绳岛战役开始之前，大本营将驻守冲绳岛的精锐部队第九师团调到台湾岛，本来答应再从其他地方调兵支援冲绳岛，但是一直到战役结束也没有实现增兵支援计划。这样，冲绳被当成了日本本土的“替死鬼”，尽量拖住美军，延迟本土决战时间。“日军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拯救冲绳的意识。”而且，即使在冲绳岛成为战场之后，5月28日放弃首里司令部的时候，日军也应当停止作战。如果那时停战，在南部避难的10万多住民就不会被卷入战争。但是，第三十二军断定哪怕拖延一天也关系到本土决战的准备工作，所以还是执意向南部撤退。此外，外间认为，牛岛满中将也被日军丢弃了。

太平洋战争末期，对于日本帝国政府来说，保全国体是首要关切，因此争取时间准备本土的最后决战以及议和谈判成为关键。此时，天皇已经知道战争要失败了，为了争取时间并在谈判时获得较为有利的条件，他所命令的最后一场战争不是在日本本土。1945年2月14日，原首相近卫文麿谏言，恐日本战败已成定势，从保全国体的角度考虑，应予以和平决断，天皇以“如不能再次树立战果，恐难决断”为由，驳回其建议。冲绳岛战役是日本在已经预估失败的前提下，为本土作战争取时间的关键一战，其目的也不是保护本土的人民而是保全国体。这个战略起作用了，但是琉球人付出了20万人的代价，包括许多被日本士兵杀害的平民。昭和天皇一直没有访问过冲绳，这一点毫不奇怪，他不会受欢迎。

日军第三十二集团军两任司令官都公开宣称“军官民共生共死一体化”以及“一草一木皆为战斗力量”，并动员男女老少参加战争。当时，岛上没有民事政府，由日军司令官行使所有的权力，住民的立法权、行政权和审判权都在军事控制之下，他们的所有行动都被日军司令部控制。1944年，第三十二军第一任司令官渡边正夫公开宣称：美军一旦登陆，冲绳只有玉碎。1944年8月，牛岛满上任后对下属部队发布了到任后的第一次训辞。关于与住民的关系，他强调：“应指导地方官民愉快地为军队作战作贡献，主动进行地方防御。为达此目的，应诚恳地指导地方官民，使其配合军队进行作战准备的同时，在敌军进攻的时候不仅不妨碍军队作战，并主动为增强战斗力作贡献，进行地方防御。应严密注意防备间谍。”进而，牛岛满司令官堂而皇之地发出了实现官民同生共死一体化的指示。此外，第三十二军参谋长长勇在1944年10月10日美军大空袭之后指出：“美军最大的弱点在于惜命。抓住这个弱点给予打击，日本胜利是不言自明的……县民也要下定这样的决心，把冲绳变成美军的吸血泵！”

冲绳岛战役开始后，美日陷入拉锯战，为了尽量拖住美军、为本土作战争取时间，1945年4月20日，日本帝国军部发表了一份《决定性卫国战役的训令》：“即便是当敌人用当地居民和妇女作为他们的盾牌而前进，并试图削弱我们的斗志时，我们也要毫不犹豫地歼灭敌人。”美军登陆冲绳的时候，日本本土防卫体制只完成了大约60%，因此他们企图把美军拖在冲绳，认为即使拖一天，日本本土的防卫体制也能更加完备一些。这样从东京的大本营、到驻守冲绳的第三十二军、再到驻守各个小岛的日军，都在不断强化这种理念，即“美军登陆后，岛民唯一的选择就是与日军玉碎”。就这样，琉球作为日本的一枚“棋子”成为本土防卫的“弃子”。岛民与其说实现了牛岛指示的军、官、民“同生共死”，不如说是走上了与军队“共死”一条路。

（二）琉球平民伤亡严重

冲绳岛战役爆发时，整个琉球群岛有40多万人口，不到100天的战役导致12万琉球人死于非命，占当时人口的近1/3。更为重要的是，冲绳非战斗人员的伤亡人数（约9.4万人）远远超过日本参战部队中的冲绳成员（28 228人）。其中包括11 483名14岁以下的孩子，他们中的10 101名是被日军从躲避的地方驱逐出来之后杀害的，866名在为日军干杂活的时候（做饭、搬运武器等）被杀害，其他的则是因日军抢走食物之后饿死，或是被日军直接杀死。除此之外，大约10 000名朝鲜劳工和慰安妇也失去生命。大部分儿童的死亡是因为日军不保护他们，甚至是对其直接使用暴力。在日军的宣传和命令下，一些家庭成员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于被敌人所害，在“强制集体自杀”的命令下，被迫将300名儿童杀害。另有14人被日本军队集体射杀。在这11 483名有记录的死亡儿童中，有5 296人（超过50%）是5岁以下的幼儿。战争中死去的这些琉球人，其中一部分被美军杀害或是在日美交战中伤亡，一部分被日军杀害，一部分被迫集体自杀。

（三）日本对琉球的歧视、欺骗和利用

在被日本武力占领并以“皇民化”的名义强行同化后，琉球人为了变成“日本人”被迫走上了自我否定的不归路，他们必须放弃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必须为天皇“效忠”，从而成为天皇的“国民”。很多琉球人为了被同等对待、摆脱歧视，设法比日本人更强、更像日本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合格的“日本人”，他们积极参加战斗，勇于为天皇献身。日军为了强化当地居民的意志使其与日军一同进行抵抗，在战役开始前就对琉球居民进行了充分的极端思想宣传。这种“皇民化”教育和军国主义宣传及欺骗是自上而下进行的，从天皇到日军再到驻守琉球的第三十二军最后到琉球民众，这种严密的组织机构保证了全民总动员在琉球的顺利展开、各种命令的上传下达及其有效执行。日本的皇民化教育使住民相信，为天皇而死是国民道德的最高境界，冲绳国际大学名誉教授安仁屋政昭认为，日军的强制和诱导导致了住民集体死亡。

但是本土对于琉球的歧视一直存在，整个战役显示出，日本将这个群岛当作防御的关键，而不是当作其民族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冲绳岛战役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仅仅是一个用于延迟美军登陆日本本土的血腥计划而已。由于琉球没有被真正当作日本的一部分，所以日本很少耗费精力保护琉球民众。琉球人关于冲绳岛战役的记忆更多是被忽视、被虐待、被剥夺，甚至遭到日本军队屠杀的人数比由美军进攻所引起的平民伤亡还要多。这种经历如此多，而更多的创伤是由于他们被教导成为日本人与对天皇忠诚的臣民。此外，日本在最后关头“极有远见”地驱散了琉球独立的最后象征——王宫自卫队，王宫首里城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琉球立国以来所有王家典籍文献档案被烧光，琉球七百五十年的文化积累因此几乎丧失殆尽。这段沉痛的历史成了当地人心里无法散去的阴霾。

冲绳岛战役交战双方严重伤害了当地住民，它不仅造成了当地近1/3人口的死亡，而且对战后琉球人的心理和琉球社会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特别是，日本为了保全本土和天皇制将琉球视为“弃子”，琉球人民经历了被动员、被操纵、被欺骗，然后被抛弃的悲惨命运。冲绳岛战役是战后琉球历史的起点，战争对于岛民来说，远不能被界定为记忆，在当代琉球的表面之下，其恐怖的往事历历在目，构成了琉球思考现在和未来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