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慢慢II

冬日暖阳映着病房僵白的墙面, 晃得眼睛生疼。

陆之默呆滞的盯着窗外凋零的枯枝,不再健全的身体被厚重的绷带缠绕,连那冷峻的脸颊也贴着纱布, 预示着那一夜的激战实在凶残。

此刻的她和那摇曳在寒风里的树没什么区别,在生死的边缘摇摇欲坠的苟活着。

在PA-40组织里长年累月的过硬体训, 成了保住性命的根本原因, 这是医生给出的合理解释, 不然那缺胳膊少腿流失半个身子的鲜血, 还能出鬼门关里救回来,简直就是奇迹暖暖!

只有陆之默自己清楚,在那场走马灯似的梦里,是白清让抱着残破的她, 在天摇地动的混沌里重铸出活下去的信念。

她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伤残的躯体也好, 破碎的灵魂也罢, 独一无二的救赎。

单间配置的环境比普通房间更宽敞更隐蔽。

白清让靠在沙发里忙着设计图纸, 疲惫不堪写在她的脸上。

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煎熬,她一手抓着繁忙的事业,一边又亲力亲为的照顾着陆之默, 她不敢停下来, 每次稍稍放慢生活的节奏,胡思乱想便会爬满神经, 无形的扰乱着她的思绪。

康复静养的日子里, 二人形成了某种怪异的默契,相处时几乎没有交流。

她们靠着对彼此的了解而心照不宣, 一个对视的眼神一个微妙的动作, 就能解读出想要的是什么, 凭借这样的维系完成着最基本的沟通。

转头看向全神贯注的女友,陆之默嗫嚅着唇欲言又止,视线很快又落在了被子上,腿脚处塌陷的形状让她精神恍惚,那空荡荡的存在烙在了心上,牵动着心一起失重般的垂悬,看得出,她还是不能习惯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即便是性格坚毅又强大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适应躯体的残缺,更何况她本就是靠着强壮敏捷的身手混饭吃,如今少了一条腿,跟砸了饭碗没什么区别。

她固执的掀开被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的接受事实,这陡然的举动很快便引来了白清让的注意。

“想上洗手间?”她平静的询问,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走到病床边。

陆之默重新将被子盖上,老老实实的靠在床头,摆了摆手,“不是。”

这样的行为在他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怪异,但在白清让的眼里,这是陆之默悲伤无措的真实表现。

她有她独特的情绪系统,不哭不闹甚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依然能表达出莫大的哀凉情绪,唯有懂她的人才会与之共情,白清让便是那寥寥无几的存在。

简单的对话不了了之,气氛再次陷入沉寂,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彼此只能用上客气这样的形容字眼?

白清让在柜子上挑出一颗新鲜的红苹果,安静的削皮切块放进保鲜盒里,终了还不忘放上叉子,这样便于对方随时都能吃上一口。

只是整个过程就像在消磨难捱的时光,沉默死寂按部就班,机械性的完成一项任务后,继而又转头回到沙发上处理设计图。

陆之默细细打量女友紧抿的红唇,这细微的动作能解读出的便是拒绝交流,她眸子黯然的撇开,寻思着被人原谅是一件困难的事,承担过错勇于说对不起是极为煎熬的,结果也许是不尽人意的。

白清让给足了陆之默思考的空间,她在等,等一个在一起或是分开的答案,作为亲密爱人,她又极为负责的承担着照顾看护,仁至义尽被发挥到了极致。

明明目睹了挚爱的生死,明明自己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可到头来又变成了死灰一片,这样的情感是多么的矛盾。

她们的烦恼是共通的,但谁都执拗不肯提及赞达拨通电话时,关于那绝情的残酷的言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已经不重要连,但被伤害是抹灭不了的。(此处可回顾第85-88章内容)

陆之默叉起一块苹果,目光再次锁到了白清让的身上,咽下的唾沫引得喉间滚动,她想要说点什么,至少说些感谢的话也行,但怎么就变得如此艰难呢?

咀嚼苹果的小小动作牵扯着脸上的伤口,疼痛使她眯起眼睛缓了好半天,同时也鼓足了勇气,正式拉开了这场虽迟但到的话题,“清让。”

白清让并没有抬眼对望,计算成本的手指在键盘上游刃有余,略显敷衍的淡淡轻嗯,又没了下文。

陆之默搅着指尖,细密的睫毛几番颤动,干裂的唇被咬破了皮,舌尖荡起腥铁的气息。

总是要摊开了讲,总不能一直保持眼下的僵局,这样的难熬让分秒变慢,她长着嘴呆愣了片刻,聊起了未知的细节,“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赞达联系上的,但那些话你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白清让思绪游离,她看向窗外,一只不知品种的鸟落在了枝头,给那死气沉沉的树添了几分生机,她哀然叹息,眼底蕴出一片彷徨。

“是他主动找到的我,在他的谈话里我的爱人很陌生,那是我未曾看到的一面,如梦初醒,原来我并不了解你,准确的说你只让我看到了冰山一角。”

“我”像陆之默这么睿智的人,怎会不明白其中蕴含了怎样的深意,她垂头盯着输液管,浓白的营养液无声的宣告着她还活着,活得不再体面。

“PA-40安保条款我还是了解的,算是钻了空子,我提出了安保服务,保护对象是你。

矛盾有时候可以化解危机,至少赞达留了一份情面,他本是可以拒绝的,但他选择了接受这个任务。

我给了钱,他要替我办事,所以这场争端里他没有向你出手,也同意了我事先安排救你的机会。”

白清让的聪明救下了陆之默,也让她体会到了痛苦,这种痛苦源自于她伤害了所有人,但所有人承受着伤害,还极力的想要保住她,这便成了笑话。

一个人善于玩弄心术的人,最是害怕自己的智谋被拆穿,这样的落败将她打回了原形,让她从云端坠落,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苟活。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陆之默的泄气让她失去了自信的光环,从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她便是丢了往日的风采,羸弱,沉默,黯然。

白清让没有选择安慰,面对陆之默犯下的错,她的理智摆在了底线之上,她希望自己的爱人在失败里看到是非对错,学会认清事实,学会迎难而上重新开始。

“我物色了一家不错的康复中心,医生说等你伤好后就可以转院,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很多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还有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要的,你知道我并不缺物质上的安慰”

“好,都听你的。”

“你考虑过重新联系南岑么,她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很乱,需要时间去考虑很多事,不联系对她来说是好事,毕竟我惹下的麻烦并没有停歇”

“好,随你。”白清让的态度在无形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变化陆之默能感受到,她在认真的照顾自己,但又隔出了一道无法企及的距离,客客气气的认认真真的若即若离的.

夜深时,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光芒。

隔了些距离的陪护床上,白清让背对着陆之默,她依稀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按理来说,重伤之后应该嗜睡才对,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夜夜难寐,失眠成了家常便饭。

陆之默并不能独自翻身,满身缠绕的绷带让她全身僵硬,截肢得大腿失去了麻醉作用后,持续不止的疼痛。

她只能一次次的告诫自己,这是惩罚,微乎其微的惩罚罢了。

只是偶尔会在一阵反复无常的剧痛后,嘴里发出难以隐忍的呜咽。

一团白光亮起,白清让打开了手机灯,她翻身坐起,直勾勾的盯着瞪大了眼睛的陆之默,“很不舒服么?”

“疼”

“医生说”

“没事,忍忍就好了。”

白清让的语气裹着浓烈的哀怨,“你改不掉这坏毛病的。”

这样的总结让陆之默诧异,她不太明白,所谓的坏毛病是什么,很快后知后觉的撇了撇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会习惯性的不去赘述小事。”

“所以你从来不会告诉我,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为这样的行为按上一个担心我的名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些?你事事都考虑的那么周全,为什么就不考虑我的感受?”白清让的指责不无道理,她重新躺下双手交握在身前,哽咽来的很突然,只能咬着下唇隐忍的注视天花板。

陆之默无法为自己辩驳,因为白清让在撕碎她的体面同时,也败露出她对爱情的淡漠。

是的,在这一刻,她的自私被无限放大了。

“没有一段爱情能从毫无沟通的戒备里存活下去,没有分享何来快乐,其实我对你的爱,在失望里死了无数次,又在期盼里活了过来。”

沉默里,白清让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重感,但越是心如止水越让陆之默为之焦虑,那样的感觉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怎么也抓不住,找着各种各样的缝隙徐徐绵绵的出逃,很慢但从未中断。

是的,陆之默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白清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