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展开了反驳。和夫的误会搞清楚了。】

“我是凶手?”星园就像看着世界上的奇妙生物一般回看着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你应该说过你明白了啊。”

“对,我明白了,您就是凶手。”麻子用严肃的口吻回答,紧紧抿住的双唇让她的侧脸显得更加认真。

“你理解我刚刚说的话吗?”星园隔着餐桌与麻子对峙,语气很是吃惊。

“我当然理解了,而且我认为基本上是正确的。您的逻辑相当严密。不过,我认为有个地方是有问题的。”麻子的语气生硬得很,但还是拼命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刚刚您在‘不在场证明’的条件中以不符合事实为由而否定了整个前提。您认为杉下先生的证词是谎话,便不予采用。但是我相信他。我认为错的不是前提,而是解释。”

“你是说他真的偷听了?”星园满腹狐疑地说着。

麻子点了点头:“是真的。他不是凶手,自然就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可是我没明白,岩岸小屋前的脚印——三组之中有两组是凶手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为是的。现场没有其他的脚印,所以就是凶手的。”

“那你还说我是凶手?”

“是的。”

“你所说的话前后是不一致的。如果杉下君真的偷听到了,那脚印就只能是杉下君所听到的声音主人所留下来的。而我在那之后就在自己的小屋与杉下君见了面。你是想说,我在空中飞行,超过杉下君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吗?”

“不,不是的,脚印是再后面才留下的。那些脚印是在杉下君偷听之后过了很久,您去杀害岩岸先生之时留下的。”

“那偷听到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与岩岸先生对话的人来回没有留下脚印吗?”

“不是的,杉下先生偷听之时,小屋里只有岩岸先生一人。”

听完麻子的话,星园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就奇怪了。你说的话太不合理了。小屋里只有岩岸先生一人,那不就是说杉下君还是说谎了吗?杉下君主张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你不会打算说是幻听吧?啊,莫非岩岸先生是在练习口技?”

面对星园的揶揄,麻子始终保持着坚定而严肃的态度:“不,我觉得杉下君是误会了。”

“这次又是什么?误会?说谎和误会可是天差地别哦。”

麻子完全无视星园的揶揄,毫不畏惧地开始了论述:“首先,我希望大家能想起岩岸先生和财野先生的几项言行。第一晚的晚餐结束后,岩岸先生邀请茜老师喝酒。可是茜老师说有工作便回绝了他。岩岸先生好像是这么说的:‘其实我也有必须要做的工作。’当时,我以为他是为了掩饰被拒绝后的难为情才说了这句话。事实上,岩岸先生的小屋里,除了自己的行李之外并没有工作用品。另一方面,我们后来在财野先生的房间里发现了公文包,里面除了有笔记工具等办公用品外,还有公司的内部账本。整理逃税用的秘密账簿——大家不觉得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很适合做这种工作吗?因此,我认为公文包最开始在岩岸先生的房间里。那天夜里,岩岸先生正在做着这种秘密的工作,后来财野先生又把整套东西给带出来了。那么,财野先生是什么时候把公文包带出来的呢?只能是他发现岩岸先生尸体的时候。当时我们也进了小屋,星园先生和杉下先生在调查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现公文包。发现尸体的那天早上,财野先生以为岩岸先生睡过头了,便准备去叫醒他。当时,为了走出餐厅,财野先生使用了那道门。”

麻子指了指和夫背后那扇印有木头纹理模样的门。

“要前往后门,走那扇门出去是最快的,因为路线是一条直线。可是,财野先生发现岩岸先生的尸体后回到这里时,却是从这边这扇门进来的。”

麻子这次指了指嵌有磨砂玻璃的门。确实是的——和夫朦朦胧胧地回想起来了。那时,财野气喘吁吁地飞奔而入,磨砂玻璃都要碎掉了。

“如果财野先生在发现岩岸先生的尸体后是直接返回来的话,应该是从他出去的同一扇门回来才对。毕竟无论怎么想,那扇门都离后门更近。发现尸体后人慌慌张张的,一般都会从更近的门进来吧。然而财野先生却不自然地绕了远路,从磨砂玻璃门进来。这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回来的时候去别的地方有什么事而稍微绕了道?原因就在于那只公文包。财野先生估计是知道岩岸先生前一天夜里的工作内容的。而且对于公司来说,财野先生应该也不愿意把背后的阴暗面公之于众。很明显,财野先生在职务上也与此事有关。如果逃税的事实被揭发出来,财野自己也有可能锒铛入狱。因此,财野先生在发现尸体的时候,便将装有不能见光的秘密账簿的公文包给带了回来。他回来通知我们的时候走了不一样的门,是因为他将公文包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后才过来的缘故。先去一趟员工房间再返回这里,那么从磨砂玻璃门进入的路线就很合适了,时间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财野先生绕远路的原因只能这么解释。他出去的时候手里空空如也,回来的时候则是把自己和公司的犯罪证据给藏了起来。”

和夫心想:确实,我从阳台上看到了财野前往岩岸的小屋,但他回来的时候却没人看到。

麻子继续道:“然后,那只公文包里装着某些东西,而这就是杉下先生误会的原因所在。我认为公文包里装的是手机和收音机。杉下先生听到的是收音机的声音,而岩岸先生则是对着手机在说话。”

星园沉默了一会儿,插科打诨道:“哎呀,思路怎么这么跳跃啊!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说的话就跟印度的骗子预言家似的。”

麻子并不跟他争论,继续说:“至此,请大家再次回想起两人的言行举止。岩岸先生在用餐的时候自夸平时都是使用电车出行。他还说,要是想到什么就会立刻打电话,无论是洗澡还是上厕所的时候都是如此。我认为,这是携带手机的人所说的话。实际上,像岩岸先生这种人要是没有手机才奇怪吧。我们经常看到在电车里或是街角吵吵嚷嚷打电话的大叔。这很符合岩岸先生这种类型的人的形象。接下来则是财野先生——在同一张餐桌上,财野先生说自己以前来过这座度假村两次。当时应该还说过,那两次的天气都很好,这里作为度假胜地还是不错的。然而第二天,财野先生驾车出行,却由于雪崩而返回来时,他明确地这么说过:在这种天气下是没有信号的,没有办法使用手机。大家还记得吗?当时我们正在商讨如何与山脚的镇子取得联络。他还说过,平时是有信号的,别墅区会使用手机。可是,财野先生前两次来这里的时候天气都非常好。只在天气很好、平时能接受到信号的日子来过的人,为什么会知道狂风之中收不到信号呢?这表明,财野先生在这种天气下曾经尝试过拨打电话,然后才知道信号不好的。换言之,就是在当天。或许是在驱车下山的途中,或许是发现雪崩返回之后,去自己的房间换下打湿的裤子时。不管是哪种情况,从财野先生的言行中可以得知,此处确实是有手机的。电话作为与工作相关的物品,应该是跟其他东西一起放在了同一只公文包里。在财野先生看来,只用把秘密账簿从岩岸先生的小屋里带出来就好了,不过花费太多时间也会被我们怀疑的,所以他就把整只公文包给带了出来。而手机又是跟背后的阴暗事物一起悄悄地从杀人现场带出来的,所以财野先生就无法告诉我们手机的事。

他心里想的应该是:反正这玩意儿也毫无用处,就算告诉我们带了手机也没有办法使用。此外,当由美问到有没有电话时,财野先生一时语塞。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有些内疚吧。”

麻子长篇大论之后,她的嘴唇都被小小的舌头给微微打湿了。星园并没有反驳。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俊美的面庞从容不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麻子。

麻子继续说道:“然后是收音机。岩岸评价自己是成天关注股市行情的人。案发当天是工作日,这么说或许有点牵强,但岩岸先生当晚会不会通过收音机收听了当天的股市行情呢?杉下先生经过的时候,收音机正在播放广播剧或DJ的节目,而岩岸先生正在打电话——当晚天气还很晴朗,手机信号还不错,打电话应该是没有障碍的。我认为杉下先生把这两种声音误会成打情骂俏了。难怪杉下先生听到的声音非常刺耳。事实上,声音是通过电信号放大的,当然不会像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声音在小屋里就含混不清,传到外面的雪地里时又夹杂着风声,所以就无法区别是不是真人的声音了。此外,像岩岸先生这种年龄的人,就算打电话也会做出相应的动作,就像对方就在眼前似的。这类人并不少见。我以前在街上看到一个中年男性点头哈腰地朝着自动售货机走去,把我吓了一跳。其实那人也是在打手机。”

和夫回想起殴打课长助理的那晚,自己栩栩如生地想象着听自己发牢骚的朋友在电话那端耸肩的样子。

“杉下先生做证说他在窗帘的缝隙间看到了岩岸先生正用右手做着抱人的动作。可是,抱人的话一般都会使用双手。我认为岩岸先生只伸出了右手是因为他左手拿着电话。岩岸先生过于专注地讲电话,或许是一不小心就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好像对方就在眼前。或者只是觉得收音机太吵了,便准备伸手关掉开关。在打电话的时候调低电视或收音机的音量也是很常见的情况。杉下先生从这两种声音的状态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是打情骂俏,就可能把这种稀松平常的单纯动作解读成了抱人。这就是杉下先生的误会。他听到了收音机和打电话的声音而误以为小屋里有两个人。”

麻子好像逐渐建立起了信心,说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当然,那个时候雪地上只有一组脚印——岩岸先生去小屋时所留下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是理所当然的。或许是由于太暗,杉下先生并没有看到那时的脚印,所以后面的两组脚印是在更晚的时候星园先生留下的——当然是在去杀害岩岸先生的时候。怎么样,星园先生?依你的逻辑,‘不在场证明’的条件就被推翻了。跟杉下先生一样,您也有嫌疑了。”

看着麻子那一本正经的脸,星园浮现出嘲笑般的表情说道:“你的道理简直是狗屁不通。不过很遗憾,我还通过‘心理因素’免除了嫌疑。我从以前就对UFO持否定态度。在想要尽快离开杀人现场的情况之下,我是不可能特地去做神秘怪圈来扰乱视听的。”

麻子丝毫没有改变她那真挚的态度:“那我就把它给推翻吧。事实上,做出神秘怪圈的目的并不是您说的那样是为了扰乱视听。”

“咦,你又有新的解读了?”星园好像是要说‘我们俩没法交流’似的,“你也想说那是UFO着陆的痕迹吗,还是说神秘怪圈包含了什么意义?我觉得那只能是凶手扰乱视听的战术。”

“不,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可以从由美的羽绒服被弄脏了这件事得到解释。”

“又在胡说八道了。”

“大家都记得吧,由美的羽绒服被煤渍弄脏了。财野先生解释过,之前的小屋是烧柴火取暖的,墙壁都被煤渍弄脏了。”

麻子那溜圆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星园。

“在此之前——请大家回想起我们都忘了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在这种封锁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盲点。也就是说,第一天夜里岩岸先生被杀害的时候还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这里会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够提前知道天气还会恶化、我们会与山下失去联络——凶手当然也是如此。因此,凶手预计在第二天早上岩岸的尸体被发现时,警察会来现场进行彻底的查证工作。但当我们真的遇险时凶手便慌了神,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所以,要展开推理就必须以此为起点——凶手预计警察会及时介入而犯下了罪行——这一点是不可以忘记的。”

麻子就像在叮嘱自己似的,继续说道:“我们回到这个观点上来思考一下岩岸先生的案子。岩岸先生睡在双层床的上铺。晚餐后解散的时候他本人也说过上铺会更暖和,而且实际上上铺确实也有被子。此外,小屋的天花板很低,上铺几乎要挨到天花板了。所以,用登山锹殴打睡在上铺的人是相当困难的——因为登山锹一举过头顶就会碰到天花板。纵使在上铺勉强殴打了岩岸先生并让他失去了意识,也没有必要把他放到地板上后再勒死他,只用把他继续放在上铺作案就行了。然而,岩岸先生的尸体是在地板上被发现的。所以,岩岸先生并不是在睡着时,而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殴打的。他是被凶手叫醒而下了床,还是在原本就醒着的时候被袭击的呢?这就无从知晓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岩岸先生并不是在熟睡的时候被殴打的。在这里,请大家回想小屋的状况。作为凶器的登山锹挂在墙壁上相当高的位置,高度接近天花板,要想偷偷取下来是有点困难的。岩岸先生被袭击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面,没有睡觉,所以他不可能傻乎乎地等着半夜来访的凶手取下这种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岩岸先生的手臂没有受伤,房间也不凌乱,可见他还没来得及抵抗就冷不防地被殴打了。站在凶手的角度,要想出其不意地攻击,就没有时间慢吞吞地从高处取下登山锹,因为在取登山锹的时候会遭到反击。因此,我认为凶手一开始就藏了一把登山锹,突然殴打了岩岸先生。登山锹大概就是夹在背后的皮带里。换言之,那把登山锹是凶手提前藏好带来的,并非装饰在现场小屋的那把。那么便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凶手是从哪儿带来的登山锹呢?答案很简单,就是自己的小屋。小屋的装饰全一样,星园先生一定是把自己小屋里的登山锹当作了凶器。”

这时,麻子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她一直在讲话,喉咙都干了吧。

“况且,一开始就有些地方有点奇怪。那些脚印就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似的清楚地留下了三组,感觉是在主张:确实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三组哦。三组脚印非常干净,连一处重合都没有,这也太不自然了。一般来说,在空空如也的地方人类也会从相同的道路通行。原始道路的起源就是如此,就连野生动物都会像这样走出一条小路来。可是,那三组脚印却不一样,感觉就像是在粗糙的推理小说中,为了便于分清谁和谁走过了似的,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三组脚印。所以,我认为那些脚印是故意清楚地留下来,让人能够明显看出是三组的。”

“在初雪上留下脚印很爽吧,所以脚印未必一定要有重叠。”

星园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言语之中抵触的语气已经消失了。

“这是不可能的。过去时暂且不说,返回时是在杀了人之后,凶手应该没有闲心享受留脚印这种事。”

对于星园的玩笑话,麻子一本正经地回应。

“星园先生,恐怕您在半夜里出了门,来到左侧大路眺望岩岸先生的小屋,站在星空下思考着能否想办法把他给杀了。您听杉下先生说,岩岸先生似乎带某位女士来到了小屋,便考虑自己能不能也去那间小屋。”

麻子的话语就像锋利的刀尖,向星园刺去。

“就这样,在眺望岩岸先生小屋的时候,您就注意到了一件怪事——通往小屋的脚印只有一组。您应该也觉得很奇怪吧。雪地上只有岩岸先生的一组脚印,并没有杉下先生所说的‘客人’的脚印。现在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没有其他人去过小屋。于是乎,您便想到可以对此加以利用。您判断杉下先生一定是听错了什么而产生了误会,只要利用杉下先生错误地认为小屋里还有一人的证言,那么之后与他见面的自己就有了不在场证明,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让那名客人顶罪。如此一来,您真正地动了杀心。所以,您为了排除其他人前往小屋的可能性,便清楚地留下了三组脚印。通过留下三组清晰的脚印,便能够强调前往小屋的只有杉下先生口中的客人一人了。当晚,知道杉下先生偷听这件事的只有您,可以说,能耍这种把戏的也就只有您一人。”

那天早上,星园特别想让我看到脚印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和夫想。

“麻子小姐,你离题了。什么时候谈神秘怪圈呢?”

星园的表情已经只剩逞强的意味了。不知何时,本应紧靠在星园背后的由美和美树子似乎已经退缩了,两人后退到了窗帘处。星园已经明显处于劣势。

“请不要担心,我马上就会谈起的。”麻子始终都用毕恭毕敬的口气说,“您前往岩岸先生小屋的时候,从自己的小屋里带出了登山锹。那时您还不知道岩岸先生的小屋里有着同样的装饰品,而要从森林里寻找凶器便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您想到这儿就不太乐意了。如果去管理栋寻找凶器,就很有可能被睡在管理栋的财野先生或是杉下先生发现,所以您就使用了自己小屋里的登山锹。由于东西就在自己的小屋,之后可以佯装不知地主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东西,而且您盘算着把登山锹扔在现场大家也无法得知出处。然而在行凶后,看到墙壁上有同样的装饰品,您一定吓了一跳吧。莫非所有的小屋都采用了相同的装饰?您意识到这点之后心急如焚。警察来到现场调查,便会发现尸体所在的小屋多了一把登山锹,也会知道只有您的小屋里没有登山锹,如此一来立刻就知道凶手是谁了。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登山锹。就算把它扔到附近的雪地里,可只有自己的小屋没有登山锹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不好把它带回去重新挂在墙壁上。调查完尸体、得知凶器的形状后,警察立刻就会盯上登山锹。只要调查度假村里所有的登山锹,就只有您房间里的那把会测出血液反应,到那时候一切就结束了。不过,这里却有一个谁都能轻易想出来的,简单而自然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把登山锹调包。把带来的凶器扔在现场,把岩岸先生小屋里的登山锹带回去挂上,如此一来就万事周全了。登山绳原本就是小屋里的物品,只要这么做的话谁也不会怀疑只有登山锹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大家应该会认为,登山锹和登山绳都是现场的东西。这确实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好办法,您应该也毫不迟疑地打算就这么干。然而,好事多磨。这里便产生了一个问题——作为凶器使用的登山锹和挂在墙壁上的登山锹在形状上有微妙的差别。非常抱歉,白天你们出门下山的时候我擅自进入了您的小屋进行了调查。”

至此,星园的眉宇间第一次露出了愁容。这么说来,和夫在昨天晚上也注意到了,星园小屋里的登山锹比杀人现场的那支前端要稍微长一点。

“但是,无论如何调包都是有必要的,必须要在自己的小屋里挂上一支没有沾上血迹的登山锹。为此,就必须让人认为带来的登山锹从一开始就是挂在那儿的。可是,两支登山锹的形状有些许不同。问题在于墙壁上的煤污。整面墙上都彻底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煤渍,而登山锹的形状有微妙的差异。刚好就像在改装房子时,更换家具后房间里的墙壁一样。如果知道了煤渍与现场的登山锹是不一致的,那就会发现凶器是凶手带来的。即便我们这些外行人士看不清楚,警方在仔细搜查后也会立刻留意到。您在此时还不知道第二天这里会与外界隔绝,所以还是害怕警方来调查的。如果登山锹的调包意图被识破,警方就会去搜查哪处小屋里的煤渍与凶器吻合。于是,这次您便通过逆向思维来解决问题。既然登山锹行不通,那就在墙壁上做点手脚吧。虽然将整面墙壁毁掉,就可以让证据连同煤渍一起消失,但又不好去放火。如果发生火灾,大家都会醒来的。必须要让大家以为行凶是发生在杉下先生偷听的时候。如果不这么做,好不容易得到的不在场证明就化为泡影了。必须要避免火灾等原因所造成的时间上的偏差。为了让推定死亡时间有偏差,说不定可以在尸体上做些手脚。不过到头来警察还是会来的,这么做没有意义。”

麻子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在和夫看来,那笑容中却带着些许疲惫。

“既然没有办法让整面墙壁都消失,那就只能消除墙壁上的煤渍了。用水擦拭就可以把整面墙擦干净。如果只擦拭登山锹痕迹的周围,意图就会被发现,因此必须要擦拭那一整面墙。为此,您需要用到大量的水。可是小屋里又没有自来水,外面的炊事房为了防冻又停了水。使用管理栋的自来水有吵醒财野先生或杉下先生的风险,所以也不行。那么,获取水的方法就只有一种了——那就是雪。只要迈出小屋一步就能获取大量的水,没有道理不用。就像是被烫伤的嵯峨岛用雪来降温一样,也就是说,神秘怪圈是您收集大量的雪时留下的痕迹,是有具体而切实的意义的。认为那是毫无意义、扰乱视听的做法是很不自然的。除了水之外,制造神秘怪圈是没有意义的。您将雪收集到水壶里,在暖炉上化开。擦拭用的东西应该是悄悄拿走了岩岸先生包里的毛巾或是衣物吧。星园先生就是这样在半夜里拼命地打扫墙壁。这就是神秘怪圈之谜的答案。”

在深夜的杀人现场打扫墙壁!想象着这不太现实的画面,和夫头都晕了。

“收集雪的痕迹是圆形的,就像神秘怪圈一样,我认为这也是有意义的。用水壶收集雪出乎意料的艰难。水壶不同于水桶,出水口不大不小的。而且那天晚上的雪在好几天前就已经凝固了,用手来捧是收集不了多少的。最迅速的方法便是用平整的木板条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像画圆圈似的收集雪块,堆起一小堆后再放到水壶嘴里就好了。小屋地板的下面就有为此而使用的壁板。倒污水的时候也是,地板下面没有积雪,倒在那儿也不会引人注目。”

确实,岩岸小屋的地板下面放了几片壁板似的东西,和夫记得自己和星园一起调查现场的时候看到过。嵯峨岛踢飞水壶的时候里面是空的,这是倒掉污水之后的结果,这么想就能理解了。

“因此,做出神秘怪圈的目的并不是在雪地上留下圆形的纹路,而是为了快速收集大量的雪。此外,那条像团子串似的将神秘怪圈和小屋连接起来的痕迹——是叫通道线来着吧——当然是拖着双脚行走时所留下的。这并不是要隐藏脚印,毕竟左侧大路和小屋之间光明正大地留下了脚印。因为雪很坚硬,您应该也计算到了脚印的大小和细微的特征会消失不见。那么为什么只有通道线的地方是拖着脚步行走的呢?这是为了隐藏自己曾多次往返于小屋和采雪点之间。如果留下了自己多次往返的痕迹,那就会被人发现多次去神秘怪圈做的事。这要是被人知道了,那自己去收集了大量的雪这一行为的目的可能就会被识破。因此,您才只把那条痕迹做成了一条直线的样子。星园先生由于工作的关系,当然也知道神秘怪圈或通道线之类的知识,于是转念一想:反正都会在雪地上留下不自然的痕迹,干脆就做成跟它们相近的形状来蒙人吧。我们信还是不信就暂且不管了。”

“小麻,你还忘了一件事。为什么要在小屋的入口附近收集雪呢——那家伙脸上的表情正准备这么问哟。关于这点你也说明一下吧,为什么要在小屋旁边那么远的地方收集雪。”茜说道。

“好的,老师,我马上就说明。为什么要在小屋左边很远的地方收集雪呢?为什么没在入口旁边更轻松地收集呢?就算星园先生想这么做也是做不到的。这是因为茜老师当晚通宵工作。

那天夜里唯一整晚亮着灯的就只有茜老师的小屋了。其他人似乎很快就睡觉了,他们的小屋应该都暗了下来。而星园先生就是畏惧唯一点亮的那盏灯。如果在小屋入口附近收集雪,那就会有被茜老师看到的风险。要是茜老师打开了窗户想换换气,往外面一看,深夜里星园先生在户外拼命收集雪的样子就尽收眼底了。自己在杀人现场的样子可不能被人目击到,所以您只能选择一个死角。茜老师小屋的视野死角就只有那里,即神秘怪圈所在的位置。于是,星园先生只好在那个位置收集雪了。”

看到茜心满意足地扬了扬下巴,麻子长吁一口气:“星园先生就是这样用登山锹殴打了岩岸先生,用现场的登山绳勒死了他,然后又清洗了墙壁。那个时候,他应该没有发现公文包吧。本来他就没有心思寻找,而且岩岸先生也会把重要的东西给藏起来的。财野先生应该是以前来的时候问过他藏东西的地点,又或者是他知道有秘密账簿的存在所以才拼命地寻找。此后,打扫完墙壁的星园先生也清洗了水壶并消除了痕迹,接着打开暖炉并离开了小屋。将暖炉调到最大也是为了让墙面上清扫过后留下的水分蒸发。回到自己的小屋后,他将顺利调包得来的登山锹重新挂了上去,第二天早上便若无其事地起床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和夫回想起来,昨晚他在星园的小屋里打算触摸登山锹时被星园严厉地制止了。当时星园说了什么连环杀人之类的话糊弄了过去,和夫现在才意识到,这是为了不让他注意到那支登山锹是有问题的。

麻子继续追问:“星园先生,若是尊重您的逻辑,那我就把‘不在场证明’和‘心理因素’这两项条件给撤销掉。您说杉下先生不能排除嫌疑,可您自己也不能排除嫌疑了。不过,我准备仿照您的说法添加一项新的条件,名为‘凶器选择·其二’。凶手制造了神秘怪圈并打扫了墙壁,这就证明登山锹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因此,当晚无法准备登山锹的人就不可能是凶手。杉下先生没有住在小屋里,无法获得登山锹,从而可以排除嫌疑。如何?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您一个人了,星园先生。其他人早就在您自己的论述下解除嫌疑了。”

“你的推理并不严密,他大概是从那边的杂物间里找到的吧。”

星园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几个字,但那声音很微弱,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发出来的。

麻子继续追击道:“星园先生,您确实是随机应变地挑战了一项犯罪行为,之后的行动也是合情合理、无可挑剔的。开始是想让杉下先生偷听到谈话的客人来顶罪;然后先发制人、率先去寻找凶手;拉拢杉下先生、坚持由自己来揭发凶手的立场;甚至还预料到由美她们中途会发牢骚,便假装要下山的样子,演技相当精湛。下山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凶手,您得以如愿以偿,真的是太会钻营取巧了。星园先生,估计您后来也跟我一样,推测出了杉下先生的误会。然后,原本预期在岩岸先生的案子里会介入的警方却没能出现,便也结果了财野。如果让带出了手机和收音机的财野先生永远闭嘴,您就能够在‘不在场证明’条件的守护下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财野一案中,您想让岩岸先生因逃税的事情暴露而丑态毕出,才留下了公文包,只拿走了自己所需要的手机和收音机,对吧?或者是为了不让岩岸先生身边除了财野先生之外、其他知道秘密账簿的人觉得可疑,才把笔记给留了下来?能否告诉我是哪种情况呢?还有,手机和收音机又藏在哪儿了?是不是已经处理掉了?”

星园一言不发。

“说不出口啊。星园先生,到了今天您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您的想法非常有趣,我很佩服——这既不是讽刺也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在封闭的空间里发生了连环杀人案,封闭解除后警察到达的时候,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认为其中的一人是凶手——对于真凶来讲,没有比这更有利的情况了。就算被指认为凶手的当事人否认,只要剩下的所有人都主张他是凶手而把他交给了警察,那么此人的说辞就几乎不会被采纳了。警察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在没有任何情报的状况下会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且,每个人都一意孤行地认为此人是凶手而做出了口供,便会在无意识之下歪曲事实或篡改成让自己满意的记忆。警察的审讯是建立在所有人一意孤行的基础之上进行的,也就等同于凶手是确定的。您就是为此目的而选择了杉下先生。杉下先生睡在管理栋里,鞋子和裤子都不太脏。您为了让他看起来像是半夜里出门的凶手,便特地让他陪您下山,好让他的鞋子和裤子被外面的雪水或泥土弄脏——您连这一步都考虑到了啊。然后,您知道了明天这里的封锁局面会解除,便在今晚下此赌注。即便是把自己犯罪过程中的疏漏一一罗列出来,只要我们所有人都接受了杉下先生是凶手,那么就有足够回转的余地了。我对您的智慧和胆识表示敬佩。不过,我不太能认同您那种若无其事陷害他人的做法。”

麻子微微皱了皱眉。

“我和茜老师一起思考了各种各样的情况,几乎掌握了您的所作所为,可是只有动机没弄清楚。第一起案子发生后,如果警察当天就会来的话,第二起财野的案子就终究是次要的。警察到达的话,您应该就没办法杀掉财野先生了,所以并没有计划连续杀掉两个人。财野案的动机倒也很简单,就是电话和收音机,以及让带出这些东西的财野先生闭嘴。可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岩岸先生的案子。因此,我们预计等到您的计划就快要实现之时——所有人只差一步就会接受杉下先生是凶手这一说法,为您创造出最有利的环境之时——您一定就会告诉我们。所以我才执着于动机。而星园先生,您正好就不打自招了。您打算在最后一步才说出的那个动机,对我们来说也是最后一步。”

“是为社长报仇雪恨吗?不过,我对那位社长既没有尽情分的道理,又没有忠心耿耿的追随。”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啊?”茜突然冷冷地说道,“你跟那位社长先生不是最亲近的吗?我可是知道的,你是那位社长先生的小白脸啊。”

茜的话语让星园的脸色骤变。他那白皙的脸庞顿时染上了一抹朱红。

和夫愕然地注视着这位奶油小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Culture Creative部的部长说是在社长的命令下让和夫来当跟班,为了不让害虫缠上星园,而这其实是为了监视自己的情人啊。而且情人还是个男的。

“你突然之间发什么呆啊?”茜的语气强硬而又带着叱责,“这件事在业内很出名,像我这种跟电视台几乎不打交道的作家都知道。文化名人或媒体从业者应该都是很清楚的。”

“大家——都——知道?”星园突然无力地低下了头,苍白的脸上阴云密布。

“对,大家都知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就只有你本人不知道。你的事务所给众人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所以没有人当面讲这件事,不过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无论是综艺节目的主持人还是共同出演的嘉宾,大家都在暗地里嘲笑着:那个混账,明明就是个人妖,竟然还无聊地去吸引女孩子的芳心来赚钱。日本对同性恋还是存在偏见的啊。”

茜冷笑一声。就在这时,星园猛地抓起站在窗帘一旁的由美的头发,拿她的身体当作挡箭牌,绕到她的背后,摁住了她的脖子,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一把小刀。

星园凶相毕露,眼角吊起,眼神已经完全脱离了常规,扭曲的嘴角充满凶暴的力量,以往的绅士风度已经丢得一干二净。

由美的喉咙被明晃晃的小刀紧紧地抵着。她把眼睛瞪得浑圆,呆呆地站着不动。事情的发展太超出想象了,她连尖叫也忘记了。

“呀!”

取而代之的是美树子,她突然发疯似的叫了起来。她打算逃跑,脚却绊了一下,一个跟头往前栽去。尽管如此,美树子还是惊慌失措地爬到了餐桌下面。

“不许动,你这个蠢娘们儿!”

星园咒骂道,猛兽般的声音宛如他人,拿小刀的那只手增加了力道。由美身体僵硬,深吸了一口气。

“畜生!开什么开玩笑!不可原谅!你们一个个的居然都瞧不起我!你们这些垃圾!”

星园的怒吼声已经变了调,这是被疯狂支配的人所特有的语调。就连茜也没能预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句话都没说。麻子则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乖乖地让这个废物当凶手不就好了?他这个傻子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除了替我顶罪还能有什么本事?他妈的!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被抓住。我怎么可能因为杀了那两个低能而下作的家伙就被抓住?杀了他们那种废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恶,只好把这个蠢女人当人质,带着她一起逃跑了!好不容易让那个臭小子担当了凶手这么重要的角色,结果搞得一团糟。明明只要有一两个这样的家伙被判了死刑就能圆满收场的。”

这已然是咆哮了。星园的怒号粗暴不堪,那凶猛的气势都快喷出火焰来了。

他虽然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话,但现在的形势已经相当难办了。和夫出人意料地冷静思考着:茜和麻子对事情发展成这样一筹莫展;从由美内心胆怯的样子来看,根本不指望她能自己逃脱。现在只有我这个男人来想想办法了。看准机会扑过去,至少得把小刀给夺过来。

“要不把这个臭女人也解决掉吧。混账东西!自以为是地把我的计划全搞砸了。区区一个低俗小说家的蠢货秘书,却在胡扯些什么?要说胡话至少得给我打下草稿。所谓收集雪留下的痕迹又是什么?啊?蠢货!一个侏儒女还这么狂妄自大、自说自话。你这家伙又矮又丑,就只配抓别人的小辫子了。丑女就老老实实地给我闭嘴!想要跟我较量还早了一百万年呢。一个丑女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出门。喂,矮骡子,过来。只有你不能原谅!你那塌鼻子让你很骄傲吧。我来削了它,让它变得更塌。快过来!”

麻子的嘴唇微微地扭曲,屈辱和无力感似乎让她连口都没办法开。

“喂,你在干什么啊,丑女?我不是说了吗,要让你那张歪瓜裂枣的脸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令人都不想看第二眼。快过来!

你那身体就跟黄毛丫头似的既不性感又没情调,作为女人算是次品中的次品,就算脸上缺了那么一两块儿也没什么关系。快点过来!”

刹那间,和夫的脑子里嗡地一响。自己就算了,竟然那样说麻子。克制情绪的枷锁已经裂开,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夫愤怒得忘乎所以,冲动之下一脚蹬离了地板。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小刀的光亮飞到了和夫的眼前。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刀从和夫的视野里穿过,掠过耳畔,划着一条直线向天花板飞去。伴随着咔嚓的清脆声音,小刀刺到了天花板上。

呆若木鸡的和夫眼前,不知是谁的一双鞋子在空中翻转。当然,这双鞋子正连着某人的双脚。鞋子的主人漂亮地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在地面猛烈的震动中着了陆。地板是木质的,而此人是后背着地。他的喉咙里挤出“呜”的一声,发出了走调的声音。

呈“大”字形长长地伸展在地板上的正是星园。

和夫一抬头就看到由美保持着刚才双手贴在脖子上的姿势,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她的旁边,嵯峨岛把双手摆成了阿拉伯数字“8”的形状,维持着这奇妙的姿势静止不动。

在众人糊里糊涂的注视下,嵯峨岛收起了那奇妙的姿势,变回了原来那种弯腰驼背、无精打采的中年男人模样。

“不可以使用暴力哦。本来我是不想用这招的。”

嵯峨岛很不愉快地嘟囔着。他用右手摩擦着包有绷带的、似乎还很痛的左手,那悲悯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在厌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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