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种田好时节 下

自从在小竹楼住了一晚,他就喜欢上了这儿,清幽、凉爽,关键是没人打扰,尤其夜里。

白日里,在塘边舒展舒展拳脚,偶尔陪她去园子里摘些瓜果,二十几年来,这是他头一次过这种悠闲的田园日子,没出半个月,身上的伤养好了,战场上带下来的戾气也消磨了大半,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饱满的精气神。

京城的上命也在这段时间陆续下来,万幕钧收获最大,得了个县公的爵位,李楚等几个副职的职位不变,品级都升了一等,另有宫中御赐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珍宝,李楚那份比旁人多一倍,其中的原因大家都懂,五个人里最亏的就是他,宫里那位也明白,但是没办法,有些委屈该忍就得忍,万幕钧是当今要提拔的人,不管他实际做了什么,功劳肯定他最大。

进了六月,晚上到还凉爽,白日里却燥得透不过气。好容易天公作美,天边飘来一团黑云,乌央央的在头顶肆虐,闪电打的不小,雨点却总不见落下来。

李楚盘膝坐在小书房的竹榻上,指间夹着两页信纸,蹙眉望着窗外的竹林若有所思。

“书都被打湿了,窗子也不关一下。”进来就见门窗大开,风夹着雨点落的到处都是,小七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盒,回身把门关上。

见他没动静,不禁伸头看来一眼,发现他手里捏着信纸后,没再言语,这是秦川的来信,早上到的,瞧这样子,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默默把饭菜摆到炕几上,视线在他脸上圈几下,想着要不要问他一句。

兴许是从思绪中醒了神,李楚下榻把信压到书案上,走来她这边。

“家里有事儿”还是问出了口。

他“嗯”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一位族叔过世,让我们回去一趟。”

我们“我也去”

“除了你还有旁人”他院子里现在就她一个内眷。

这倒也是,“什么时候动身”

“我跟万幕钧说过的吧。”此外手上的事也得安排一下,“行李你先收拾着。”

因为有心事,这一餐他吃的特别少,根据往常饭量带来的东西,今天连一半都没下去。

小七对秦川了解不多,不知道他跟那位族叔的关系,单以为是两人感情好,他心里难过,也就没敢打扰他。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两人一同去了趟万府,他去告假,小七也要跟万夫人辞行,二人在万府坐了两个时辰,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大黑。

正碰上桑籍过来送请帖–经万夫人和小七撮合,桑籍决定把那位中侯遗孀纳进门,虽说不准备大操大办,可总归要请几个要好的同袍聚一下。

两人在前院书房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回来时,小七刚梳洗完准备上床。

“后天动身。”边脱衣裳边对她交代一句。

“行。”下午就开始让红拂她们收拾行李,明天再去吴宅说一声,后天走也来得及。

“这次回去,待的时间可能不会短,东西多带点。”伸手把衣服挂到衣架上。

“那这边的事怎么办”她是无所谓,他身上可还担着公职,能随便请那么久的假

哼笑一下,“估计要等他们相互妥协后才能回来,北齐这回元气大伤,羊城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在不在都一样。

他们相互妥协原谅她才疏学浅,听不懂什么意思。

“分赃不均,闹内讧了。”跟她解释一句。

“咱们家和魏家”众所周知,北边的势力除了李家就是魏家。

“还有皇城那位。”他补充道。

“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她的想法里,李家和魏家再嚣张也是一人之下,不过是被皇城那位拿来平衡势力而已,还能这么明目张胆胁迫君上

见她一副想不明白却硬要想的模样,伸手谈一指她的脑门,“想不通就算了,知道秦川、西都和长宁三家的能耐就行了,往后见多了,自然就懂了。”李家要不是有这实力,梅家至于死皮赖脸往李宅倒贴,吴家又至于先后送两个女儿过来

听他这么说,她感觉更糊涂了,梅家就算了,到底跟秦川是世交,她们吴家为什么要巴结秦川明明老太太就是莫家人,跟莫家交好不是更简单,"长宁莫家跟秦川是一样的吧"既然同称三大家族,本事应该不相上下才是。

他点头一声,从盆架上取下布巾,浸到水里,拧干后开始洗脸.

"那吴老太太为什么还要把我送过来?跟九姐儿去莫家不是更好?"何必舍近求远。

他擦脸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她,对着她说了个名字:"莫长孟?"

小七愣一下,九姐儿的夫婿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吴老太太选孙女婿的眼光委实不俗."他和莫长孟都非嫡脉,却是宗亲子弟中较为出挑的,而且很得大家长的器重,年少就被送到各处历练,将来就算继承不了家族,也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对吴家而言,足矣,"你原先是打算被送到莫家的"问她.

"……"好像一不小心说多了,他眼神看起来有点奇怪,"没有,老太太也没明说过。"只不过府里上下都那么认为而已。

"……"那就是有了,"让你和吴少君同嫁莫家?"

见他靠过来,小七默默往后退两步,假笑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乱猜。"

"这么说来,吴家还是看不上我。"给莫长孟就是妻妾同嫁,打发他到是简单的很,若非出了意外,她眼下怕已经是莫长孟的内人了吧?

"没影儿的事,都是你自己乱想。"推开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却没办法拽掉后腰上的另一只手。

"没去莫家,后悔么?"莫长孟他见过,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的确比他适合当夫婿。

"胡说什么,按规矩我得叫他姐——"不对,好像他也一样。

因为姐夫这个词,两人都有些尴尬,是啊,平时不去多想,其实本质上他们就是这种关系。

"莫长孟不适合你。"不想纠结在姐夫这个词儿上,转开话题。

"……"你似乎也不适合,"他跟少君过得挺好的,本来就没有我的事。”她没去成的确算是幸运,不然夹在他们夫妻之间,日子可怎么过?

"我们也挺好。"想到吴家印前日来报喜,说是少君那边似乎遇喜了,看看怀里的小人儿,"睡觉吧。"

"你还没洗完呢。"在他怀里挣扎。

不过没用,北齐五万大军在他面前,他眼皮都不带眨的,会怕个小女人的拳头?

这一夜,因他的求胜心切,让小七吃了不少苦头。

这人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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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奔丧,路上却走得一点也不着急,据说去世的根本就是同宗一个远房叔叔,他压根没见过那人,拖家带口急匆匆的,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而已。离开羊城范围,车队便恢复了正常速度。

出行的第五天下午,车队在一处驿站停驻,从早上启程时,小七便恹恹的,到了中午,更是连饭都不愿吃了,下午启程没多久,趴在凉席上连眼皮都不愿意动,红拂赶紧喊小厮到前头通知李楚,于是车队就在附近一个军用驿站停泊下来。

都以为小七是中了暑气,一众丫鬟婆子又扇风又擦脸的,闹腾了好一阵儿,人是稍微清醒了些,精神仍是恹恹的,荒山野岭的又找不见大夫,只能让周城他们几个骑马往附近的几个村镇碰碰运气。

其实小七自己心里是有点数的,她觉得自己好像怀孕了,但只是猜测,本身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不敢乱说,万一不是岂不让大家白欢喜一场。

休息了一下午,到了晚饭时,精神好了许多,就是闻不得饭味儿,红拂给她镇了一小碗水葡萄,倒是吃着极受用,林妈妈看着那么酸的葡萄,她吃起来眼皮都不带眨的,不禁喃喃道:怕不是有了吧?

青莲和梅香年纪尚小,没听懂林妈妈的话,异口同声的问她,"有什么?”

林妈妈看她俩一眼,觉得这两个丫头不是能聊天的人,赶紧招来红拂,小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红拂先是愣一下,不过想一下后还是认真答了,只见林妈妈一拍大腿,"坏了,得赶紧告诉将军,这山高路远的,别再闹出事儿来。"

李楚安排完车马,正跟驿站守官询问附近的军队驻扎情况,见林妈妈大喇喇进来,心下还觉得她没规矩,口气不太好道,"什么事?"

林妈妈看一眼旁边的守官,后者知道自己碍事了,赶紧拱手先告辞。

见守官出了门,林妈妈这才开口,"头前看娘子那个样子,我就有些疑心,刚又见她吃了一碗酸葡萄,心下就更怀疑了,问了红拂姑娘,才知娘子月事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像是有喜了。"

李楚的表情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变化,因为他没听懂,等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后,眉头倏然松开,突的站起来,然后纠结于到底是该往左还是往右走。

"将军,这边走。"知道他是太高兴,一时找不着方向,林妈妈好心提醒一句。

只听一阵霹雳扑通乱响,地上的凳子到了一地,门板也被撞的来回摇曳,林妈妈被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时,眼前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倒像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莽莽撞撞的。"林妈妈弯身扶起地上的凳子,叹口气,二十多年了,老宅终于又要热闹了,嬷嬷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当年是嬷嬷牵着他跨出了那扇大门,如今回去的却是一家人了。

这厢林妈妈正无限感慨,那厢小七却被泼了半碗酸梅汁在脸上,幸亏是凉的,否则脸肯定毁了。

"先别这么激奋,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想劝慰他镇定一下,可哪里还能劝住,对于一个快而立之年,膝下没半个子嗣的男人来说,还有比妻妾怀孕更值得高兴的事?小七不禁暗暗感叹,原来他对子嗣的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随遇而安啊。

一边帮她擦掉脸颊上的酸梅汁,一边狠狠在她额上亲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这么亲她,从力道就能感觉出他的欢喜,"我就知道不会输。"

输?输什么?"你不会还记着上回的浑话吧?"小拳头在他肩上捶一下,"都说了没那回事。"莫长孟那事是不是过不去了!

他头一回笑的这么贼兮兮的。

看他笑的样子,总觉得他心里在想着某个龌龊心思,"以后别再提莫家了,我都没见过他们,让人听到还以为怎么样了。"

"听你的。"把她贴在胸前,偏头亲一下她脖颈,"多给我生几个吧。"最好能把那栋老宅子填满,让它看起来不再像空荡荡的鬼宅,小时候他一度很怕那栋宅子,总觉得黑洞洞的,有什么东西想把他一口吞掉。

她又不是兔子,没办法一窝一窝的生,何况将来他还要娶正妻,有的人给他生,但是这么好的气氛,实在不忍开口破坏,算了,随他去吧。

"这趟回秦川,你得认真点。"亲昵完,抱着她一同坐到床上,小儿女的事闹腾完了,得说正经事了。

"自进了李宅,我可有疏漏的地方?"她自认为工作一直很认真负责。

没疏漏,但也绝对没尽心,以前无所谓,往后可不行了,"这次回去,娶亲的事怕是躲不过了,与其兵来将挡,不如先发制人,我去找叔爷谈谈,把你的宗妇之名先定下来,入宗谱的事再慢慢来。"两件一起来,阻力太大,先过了叔爷那关再说。

"……"不能怪她惊讶,实在是从没想过要当他的正室,所以有那么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他们能答应么况且……吴家到底根基不稳,再说我也不是他们家正经女儿,将来……对你也不太好。"凭他的能力和出身,找个有能耐的老泰山,对将来的仕途应该更有益助,她能给他什么?

笑笑,"若非为了缓解李、莫两家矛盾,我的妻室大约也就是梅、赵这些人,真是那样,如今应该也跟大哥三哥差不多,整日看着这些人为了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还没办法插手。"父亲当年的死,就跟这些人有莫大的干系,对这些人,他从小就深恶痛绝,却又没办法斩断跟他们的联系,"好在我不是叔爷的嫡亲子孙,他们对我也并不是志在必得,只要方法得当,也不是不能将他们隔在身外。"摸摸她的小腹,"这事可关系到这小东西能否顺利出世,不能等闲视之。"虽有唬她之嫌,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大哥三哥的后院可都有骨肉未出世便胎死腹中的情况,虽看上去因果分明,但真实情况如何,大约只有那些人心里清楚了,"我不会让我的骨肉受同样的胁迫。"

"……"听完他的话,眼皮陡然一跳,突然想到樊姨娘跟她说过的话,樊姨娘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尚未出世便没了性命,想至此,双手悄然护到小腹上,"说吧,我该做什么?"虽然他俩感情尚不稳定,但利益已经融合到了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身上,再困难她也得去尝试.

"先把饭吃了。"他道。

"……"这个就有点难办了,她是真的吃不下,闻到味都受不了,"我吃过了。"

一小碗葡萄也叫吃?"快当娘的人了,不能再小孩子脾气。"

"那容我缓缓再吃行么?"

眉头一皱,自然是不行,中午就没吃,晚饭还不吃,别说她现在是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也受不住这么折腾。

冲他哼一声,她是看出来了,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中午不吃就没事,晚上多说一句就跟她瞪眼,什么宗妇正室,压根就是为了他的骨肉,她仍是丫鬟小妾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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