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满月宴后,小七又休息了两天,两天后,摈弃一切杂念,开始收拾他身后的产业。

除却秦川那些分不出来的祖业,他身后的产业可谓五花八门,庄子、店铺,甚至还有长河上的两处码头,西南居然还有一个什么玉矿。

“这玉矿你怎么得的?”他忙成这样,怎么有空跑到西南开矿?

李楚正抱着儿子在一旁玩摇摇鼓,听小七这么问,过来瞅一眼,想了一会儿,道,“顺老王爷爱摆弄这些东西,当年他在内府顶了个闲差,闲来无事折腾出来的,自己弄不了,就让我们几人各自认领了一处,采出来的石头,玉质上不了台面,我也没心思理会。”

“码头呢?”这东西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他记得清楚,“原先我手下有个执戟卫,北伐中丢了一只胳膊,回乡时我让人给了些银子当盘缠,谁知他用这些钱在家乡盘了个码头,后来又到京城找我借银子周转,一来一回就给弄到我名头上了,每年会派人送些银钱过来。”他哪有功夫去查这个账,都是交给谢管家收着。

“……”这人心还真大,“庄子、店铺事小,顶多偷藏些粮食、银钱,码头事多,市井里头人员最杂的行当,跑起船来四通八达,消息传递也快,管不好很容易出事。”仔细看了看账面,谢管家到是个精细人,记录很是详尽,“你如今官位越做越大,这东西不能再挂到你名头上,万一出了事,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怪恶心人的。”在记档上用朱砂标注出来,以便作为第一批要处理的对象。

李楚不置可否,随她怎么处理,抱儿子去外间玩去了。

在精打细算后,小七得出了一连串的数字,起身到东厢找那对正玩的热闹的父子俩,“你把恒哥儿先给奶娘,我有话与你说。”

李楚不愿意,刚出去几天,昨晚才回来,儿子差点认不出他,今日难得休沐,正好培养下父子感情,“你说我听着就是了。”

无奈,只得拿着账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一项一项说给他听,“咱们府里,算上秦川,京城那边,每年入四万到四万八千两不等,去掉秦川祖业不能入账,每年也有至少两万的银子入账,再去掉三地的四季节礼和朝中打点,每年也将近一万的收入,再加上你的俸禄和体己,除却三个宅子的花用,每年存个三五千两也不难,可你看——”把账本摊到他面前,“账上才余下多少钱?”这些年积累下来还不足五千两,钱都去哪儿了?

他伸头过来看一眼,“还剩挺多的。”这是他的真实感受,记得以前账面常常是亏空的,后来财产移交到他手上,他交给王嬷嬷和谢管家,这两年才慢慢把亏空补上。

小七差点没忍住白他一眼,“得换人。”大换血,不然这账面好看不起来。

“随你。”交给她就是让她来收拾的。

“又是随我。”他这一家之主是做什么使的?

见她小嘴撅了起来,低头对儿子道,“来,给你娘作个揖,咱爷俩以后吃喝都靠她了,得把她的马屁拍好。”说罢拿着儿子的小手冲她作两下。

小七被气笑,推他一下。

小家伙见母亲伸手,以为要抱他,小身子使劲往前凑了凑,口水滴了他娘一脸。

“跟你爹玩去,我还算账呢。”点一指儿子的脑门,小家伙却打着扑的咿呀乱叫,笑得什么似的。

没法子,实在逃不过这么可爱的笑脸,小七把账本扔到一边——陪儿子是大事。

她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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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腾了七八日,这才慢慢把一堆拉杂的东西弄出点头绪,未免下面人反弹太厉害,小七决定只捡几样重要的事先处理。一下子都处理掉,不但阻力大,还会闹得人心惶惶,再说一时之间,她也没有这么多人手替换,只把谢管家和林管事召到书房,与他们深谈了两次。当然,两次李楚都在场——没有他的默许,她也没办法触碰到这个家的筋骨。

谢管家和林管事都是经过事的人,自然能看出李楚对她的信任。

李楚的做事风格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两年她把羊城这边管得很好,虽还有些稚嫩,但他相信她还是能管好后院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既然他相信她,谢、林二人自然也就全权听她的安排。

商量了几天,做了几项重大决定后,谢管家也该启程回去,京城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包括王嬷嬷,都是不能常待的人,一直磨蹭到二月下旬,二人终还是启程回往京城。

三月初,天气逐渐转暖,李楚不得不赶往边城,主管布防一事,他这一走,家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小七的日子主要以带孩子为主,闲暇时看看账本,想着怎么才能开源节流。

到三月底时,万文秀过了头三个月,下帖子邀小七过去说话。

小七让红拂准备了几样药材,领着青莲和芳绢便过去了,孰知到那儿时,正好碰上桑籍的新夫人小冯氏带着桑家大姐儿登门。

“一直也没时间去看夫人和小公子。”小冯氏对小七抱歉道。

“为了满月宴的事,家里一直乱哄哄的,到现在都没收拾好,你们若来了,反倒让我露怯。”小七寒暄道,心下也知道小冯氏的难处,桑籍虽然如今升了都尉,但俸禄并没增加多少,桑家本身底子就薄,又要还以前的亏空,日子过得委实不容易。所以这小冯氏一向很少出现在将官夫人堆里,因为不管什么聚会,都要银子陪着,哪次不得花个十几两?连文秀这种没牵累的都直呼受不了,更别说她了,小七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对她目前的尴尬境地是感同身受,“夫人上回让人送的两顶虎头帽甚是好看,可有样子?我想求来多做几顶。”岔开话题道。

小冯氏连连点头,说是现下就带了样子来,本是拿给文秀的,说着便起身到隔壁院找去了。

她一走,文秀示意丫头把帘子放下,冲小七低道,“借银子来的,正好让你撞上了。”文秀瞅着窗外远去的背影,“说是桑家那个一直守寡的大姑奶奶来了,嫌表姐她没照顾好桑家老太太,见天在院里作妖。”

小七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小冯氏,给她牵了桑家这门亲,糟心事真是一出接一出,“桑老太太不就生了兄弟俩么?”打哪儿又冒出个守寡的大姑子?

“听说是姐夫亲伯父家的,从小养在桑老太太身边,跟亲生的差不多,出嫁不到三个月,丈夫就落马摔断了脊椎骨,没几天就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守寡了这么多年。”文秀道。

“一直没再嫁?”来这世界之前,小七一直以为这种时代不会轻易允许妇人再嫁,来这儿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妇人丧夫再嫁是很平常的事,特别中下层来说,因为不嫁就没法生存,所谓的守节完全是针对中上层女性,因为她们有自己的财产,不需要靠嫁人才能生存,当然,这种事也不是绝对的,很多上层女性也会选择再嫁,毕竟没人愿意抱着个牌坊过一辈子。

“说是州县给立了个牌坊,便一直守到现在。”文秀道。

二人正聊着,只见文秀的丫头茗丹挑帘子进来,手上拖了只长盘,长盘上放了一只白瓷盅。

文秀对小七道,“上回你让人送来的南岭血燕,还有一些,今儿就拿你的东西招待你了。”

小七指一下她,“你呀,越来越像只貔貅。”

“那能怎么办?汉之的俸禄就那么点,家里还有那么一堆亲戚,逢年过节光送礼,就得比别人家多花不少,不算精细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亲自动手给小七盛一碗燕窝递过去,“还好认识你这个大财主,加上我娘,来回给我送些好吃好用的,到是省了我不少事,搁我自己,我都觉得那白银耳就不错,这么贵的血燕,我吃着都觉得心疼。”一口要吃掉多少银子啊!

“这血燕是他让以前一个南岭的同袍帮忙弄来的,价钱便宜很多,不像京城那么吓人。”小七纠正道。

文秀眉梢一挑,“你要这么说,我到是有心求你了,赶明儿过节时给我也弄一些来,正愁着该备些什么礼物送婆婆和两个嫂子呢。”

小七正要应声,忽听外边一阵嘈杂。

茗丹挑帘子出去查看后,回禀道,“桑家大姑奶奶来了,桑大奶奶正劝着不让她进来呢。”

文秀脸色一沉,“她来做什么?在桑府还闹不够,跑别人家摆什么威风!茗丹,你去镇一镇,让她老实点。”

茗丹领命出去,没一会儿就听院子里传来几声呵斥,是茗丹指桑骂槐在呵斥府里的小丫头,那边也跟着安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冯氏满脸郁色的引着姑姐进来,简单介绍了几句后,二人落座。

文秀没说话,小七也不吱声,二人低头小口吃着碗里的燕窝。

茗丹从瓷盅里又盛了两碗,一碗端给小冯氏,一碗给桑家姑奶奶。

“呦,血燕啊。”桑家姑奶奶三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青衣,头上盘了个旧式的髻,面貌清秀,可惜这身打扮让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到底是攀了门有钱亲戚,家里吃糠咽菜无所谓,外头总有滋补的等着。”

文秀和小七的手一顿,这话说得就让人恶心了!

小冯氏见势不好,接过话茬,道,“大姐这话说的就不是了,你兄弟到底是身居六品的尉官,家里再不济,妻妾出来串个门子也得衣冠整齐,不然人还道咱们大周国不能善待良臣呢。”

桑氏冷哼一声,阴不阴阳不阳道,“你也知道籍兄弟是六品尉官,连亲娘都养不好的尉官,说到军阵衙门里,也没这个理吧?”

“大姐这话我就更不懂了,婆母的一日三餐,一应药材都是按时送的,但凡家里有的,就没有老太太吃不着,用不着的,何来不奉养亲娘一说?”小冯氏一句不让道。

桑氏瞅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文秀和小七,“我兄弟的宅子,我婶子却连几两银子的主都做不着,这是真心孝顺么?”

“原来孝顺就是要把着家里银钱呀?大姐到是提醒我了,当时二叔与我们分家时,早立了字据,说是家产给他们,母亲的身后奉养都算他们的,如今银钱和田宅都给了他们,连老鼠盗过的破箱子都给他们搬了去,只把个亲娘留下来跟着我们一家吃糠咽菜,大姐要是告,我也得在状子上写两笔。”小冯氏声音轻柔道。

“你——”桑氏拍案而起,“你别仗着后头有有权有势的亲戚撑腰,就在宅子里横行霸道,他们再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别人宅子里的事?!”这话是冲着文秀说的。

小冯氏见她对着文秀大放厥词,柳眉一竖。

不待小冯氏发怒,就见小七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白瓷细碗,笑着问炕桌对面的文秀道,“何府新来的那班小戏子唱腔真不错,尤其那出‘斩花游’,你可听了?”

文秀领会其意,笑道,“就是那出假姑子强管娘家事,真兄弟被罢官,自己也被下狱的戏?”

“可不,唱的可好了。”小七夸赞道。

“就是觉着那姑子扮相不大好。”文秀抿嘴笑笑。

二人就此停下,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吃燕窝。

桑氏自然知道她们在映射她,可一时又没法子回嘴,只能气的干瞪眼。

“要我说,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害人精,连门都不能让她进。”茗丹上前奉茶,顺便插言道,“那花家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自打那假姑子来了,就没消停过一天,这种不知斤两的人,头上插根鸡毛,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罢瞥一眼桑家姑姐的方向。

“就是,末了才知道她压根就不是人花家的姑娘。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存心祸害人么。”青莲接了小七手上的燕窝,与茗丹一搭一唱。

小七笑盈盈的冲小冯氏和桑家姑姐道,“赶明儿何府再开戏,你们可得一块听听去,那几个小戏子唱腔可好了。”

小冯氏笑笑的颔首,“下回一定抽时间去听。”觑一眼姑姐,“也得带我们家老太太一块去,老在家呆着,耳朵是越大不好了。”一语双关道。

碍着小七和文秀的身份,桑氏不好撒泼,简单告了声别,起身便走,今日本来是要来给文秀难看的,哪知最后难看的却是自己。

她走了,小冯氏也不好多留,文秀知道她的难处,使茗丹包了二十两银子交给她的丫头。

小冯氏匆匆带上继女,随大姑姐一道离开。

望着小冯氏的背影,小七暗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谁活得都不易,可大家都很努力,她还有什么理由拈轻怕重?再说,他已经为她扫清了好些障碍,作为同伴,她是该好好配合他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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