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国丧期 上

顶着一头凌乱发髻先把他伺候出去,这才让芳如打了水来洗澡。

哪知刚洗完,就听芳绢急急来报,说是将军临走前让夫人赶紧去东府回报一声,让早些准备青纱和白布。

小七一听这话,心说坏了,宫里那位怕是保不住了,赶紧换上衣服往东府去。

当下是亥时二刻,东府这边都睡下了,只得让值夜的扣了云板。内里的人一听是四声,都着急忙火地起身。

黑氏这几日宿在孙女屋里,一听见云板声,赶紧穿衣服往正屋去。

小七先见到的便是黑氏,跟她说明了情况后,黑氏赶紧领她去找丈夫,一个传一个,最终到了李家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看书,听到云板声时就已猜到情况不妙,老早让小童服侍穿上了官服,等儿子进来时,他早已穿戴妥当,交代儿子撤去家里一应金银器皿,砍竹子,并开始准备祭帘。

这时,宫里的传诏也到了,老爷子不作停歇,坐了轿子便往宫门赶去。

老爷子一走,李宅各房亮灯——打扫庭院,搬家具、收器皿,砍竹子,缝祭帘,发放孝衣。

五更头,钟楼敲响丧钟时,李宅的正门也随之大开——

门两旁的石狮子上随即被批上重孝,并用青纱蒙住双眼,石狮子底座后头也竖起了青竹,青竹顶上挂着硕大的黑纱孝帘。

紧接着,乌衣巷里家家正门大开,青竹立帐,由此蔓延开去,至东方天际发白时,满城皆挂孝,并肃立无声。

李家男丁在丧钟敲响不多久,就在李让的带领下赶赴宫门外,与满朝文武一起跪于宣德殿外。

至卯时三刻,由宫门内分出九路人马,通体白衣,沿京城中轴线分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发丧。所到之处,官民均皆向北而泣,视为哭临。

小七来这世上十几年,头一回碰上国丧,并不知其中规矩,只能事事向黑氏看齐。

由黑氏引着,李家全宅上下在街上向北跪哭了大约半个时辰,至辰时三刻时,才起身回屋。

黑氏向儿媳、侄媳和一众女眷们交代国丧期间的注意事项,尤其圣主停灵期间,忌喧闹,忌享乐,忌艳妆,总之一切跟玩乐沾边的全都不能沾。接着又讲了一堆繁杂的程序。

小七听后觉得很受用,恨不得拿笔记下来。她到底不是大家出身,对这些“顶级”规矩知之甚少。不会就得学,尤其她家爷们的身份,说不准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书到用时方恨少嘛。

在东府听完规矩后,回自己这边又交代了一番,至巳时初才开始用早饭。

“挺着这么大肚子,不好好在家休息,进来院里做什么?”看着红拂帮忙往桌上端饭,小七不无责备道。

“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着夫人这边肯定缺人手,青莲和梅香又都嫁出去了,这几个小的一时间也顶不上事,怕忙不过来。”红拂摸摸小锅似的的肚子。

“这个谢济堂也真是,都快生了,还放心你跑出来。”小七叹气道。

“他昨晚上就跟将军出去了,如今还没回来呢。”在芳如的搀扶下,红拂坐到一旁的杌子上,拿来芳绢放在桌上的针线活接着做下去,“前儿秀雪她爹的外甥领着一家人来京里办货,在我们那儿住了几天,听他外甥媳妇说了些梅家的事——那个梅思玉一回仰川就被陶家老夫人下了禁足令,如今连娘家都回不得,梅家也不敢管。”

一旁的芳如撇撇嘴,“就她在咱们恒哥儿身上做的事,光禁足也太便宜她了。”

小七在心里冷哼一声,这种又坏又蠢的女人的确需要狠狠治她一下,来日方长。

“那个梅婉玉怎么样了?”芳如比较想知道她的近况。

红拂瞧了专心吃饭的小七一眼,道,“听说她家已经帮她找好了人家,是仰川那边一个烧瓷的商户人家。”

“商户?”芳如觉得这差距有点大,她以前到底是公侯人家的贵妾,怎么会随便嫁个小商户?

“名声不好,秦川哪家敢要她,出了秦川,外头又有谁家认他们梅家?与其远嫁到外头,不如留在秦川,至少娘家这边还有个依靠。”红拂道。

小七这时插了一句,“其实对她未必不是件好事。”收心之后过简单的日子,也许更能长命百岁,当然,前提是她真正收心了。

芳如和红拂都点头称是。

“这么看来,倒是赵姨娘捞了个好结果。”芳如笑道。

红拂好些天没来上房,自然是不知道院里的事,开口问怎么个好结果。

芳如道,“她不是拖夫人帮她找媒人么?前儿万夫人来家里,夫人顺嘴说了几句,万夫人直夸咱们夫人大度,一口应承下来,前日派人送信来,说是万大人有个下属,如今在青州做参军,原配前年难产去了,只留下个女娃。万夫人让人去问了,那边一口应承下来,听说那家里还小有些田产,那参军为人稳重,年纪也不大。夫人让我去兰草堂回了一声,赵姨娘应了,那边正算日子呢,想着早点把人接走。”哪成想又遇上了国丧。

“这倒是件好事,就是赵家那边可愿意?”红拂觉得万事还是想周全比较好。

“你没听说?赵姨娘的爹前儿坠马死了。丧事办完,她那大娘就让人把她胞弟给送了回来,连着秦川那边几亩山田,说是分家了,往后各顾各房。”自打梅婉玉走了,芳如偶尔也会过去找青罗聊天,赵家的事都是从青罗那儿听说的。

红拂听完叹口气,“树倒猢狲散,各人管各人了。”这才几年啊,那么气势汹汹的赵家就这么散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七总结一句。

小七这边刚吃完,二门传来消息,说是将军受命去皇陵督办丧葬事宜,午时初刻会路过乌衣巷,让里边早早打点一下行李。

看看时漏,离午时没多久了,小七赶忙开始准备。

至午时初刻时,李楚果然一身白衣来到二门。

小七正在垂花门外等着,远远瞧着他那身不合身的孝服十分别扭,忙让芳如从包袱里把事先备好的拿一套出来。

李楚正忙着呢,哪有空换衣服,就嫌她麻烦。

“少啰嗦,麻利点换下来,你这样子出去也不怕给朝廷丢人。”说话便扒下他身上的孝袍,也不知临时穿谁的,袖子短不说,袍子竟然连靴子都盖不住。

李楚一边嫌烦,一边乖乖让媳妇把孝袍扒下来,并接过新的穿上。

穿戴完毕后,小七又往他腰间系了个白绸荷包,“这些日子,你怕是有的熬夜了,里头黑布包的药丸,你每日吃一粒,白布包的,上火了才吃,可别弄错了。”觑他一眼,“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还是交代周城吧。”

“家里你盯紧点,有不懂的,去东府问大伯母,我怕是顾不上了。”李楚急着赶时间,也没空多说什么,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而去。

小七站在垂花门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声叹息——总说要抽时间陪她和孩子,瞧这样怕是也抽不出来了。

******

李府后街上——

红拂挺着大肚子,一路由小丫头搀扶着,缓缓跨进一方小院里。

秀雪正在院里晾衣服,瞧见她进来,冲屋里喊一声,“爹,红姨回来了。”

谢济堂正在换孝袍,应声出来,一条袖子还半挂在肩上,“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出去了?”

“半夜听了丧钟,知道宫里怕是坏了事,想着夫人那边除了芳如、芳绢外,都是些刚上手的毛丫头,不放心,一早起来就过去了。”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在丈夫的搀扶下进了屋里,“你不用跟将军去皇陵?”

“有周城、鲁合他们跟着,用不着我去,府里还一大堆事呢,刚回来的路上又跟将军拐去魏家一趟,那边的老爷子怕是也没几天了,都是事儿。”小心将妻子扶到炕几旁坐下。

“刚在上房坐着时,东府大太太让人来找夫人拿山参,听那口气,咱们家太爷也一直用药吊着呢。如今又要在宫里守灵、跪拜的,一遭折腾下来,怕也好不了。”红拂道。

谢济堂叹口气,“回来的路上,将军也说了这事,让早早打算起来。”

红拂瞅一眼门帘处,“别的事都好说,秀雪的亲事怎么办?”秀雪定了他远房表亲家的一个表侄,原打算今年底过门的,如今恰逢国丧,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国丧期按例该是三年,可历来都是从权而定,一般下葬后三十六日内,臣子官属就可婚嫁,咱们又不大办,且看宫里打算停灵多久吧。大不了推迟到年后,反正他俩年岁也不急。”瞧瞧妻子的肚子,“就是你恐怕要委屈些了。”生孩子本是喜事,该请酒办宴才是,遇上国丧,这些估计都得泡汤。

红拂笑笑,“办酒席也都是让别人吃了去,不如省下来留作家用。”他们夫妻俩虽都拿着高月例,可家里花销也大,如今再生一个,又是乳母,又是丫头的,又多两三个人的花销,都需要钱呐,“你是不是又偷偷派人给他送银子去了?”这个他指的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娘家哥哥。

谢济堂清清嗓子,“他如今也改了不少,那么大个人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

“最好一辈子孤家寡人,省的害别人。”红拂咕哝一句,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感激丈夫的,不但不嫌弃她有那么个哥哥,偶尔还会帮衬一二。

二人正说着,就见小丫鬟手上提着食盒,挑帘子进来。

眼瞅着谢济堂起身要走,红拂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吃了饭再过去。”

“里头忙着呢,我得赶紧过去。”谢济堂道。

“不吃饭你休想出去。”红拂嗔道。

谢济堂最怕她撒娇,尤其当着外人的面,常常被弄得手足无措。

一旁摆饭的小丫鬟边摆盘子,边抿嘴偷笑。

谢济堂干脆连耳朵都红了,被硬拉着坐到炕几前。

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儿,红拂没忍住笑了出来,想到新婚之夜他也是这般正襟危坐在床头,目不斜视。

她开头也不好意思叫他过去,两人硬生生坐到了半夜,然后她撑不住就歪在那儿睡着了,临到后半夜才想起床上还铺着白帕子,想着反正都是丢脸,在他跟前丢总好过丢到外头去,于是起身把衣服一脱,把灯一吹,然后他就坐不住了。

一边帮他夹菜,一边想着幼时的几个小伙伴——

青薇如今成了官夫人,青莲当了地主婆,自己成了侯府的管事婆,归宿都还不错,至少各自都很满意,都该感谢与她们一同长大的七姑娘,“夫人说等国丧之后,她想回一趟榆州,我想跟她一块回去。”

谢济堂点点头,“好。”

看着他专心致志吃饭的样子,红拂大着胆子,伸手过去碰了碰他的脸。

以前在上房伺候时,偶尔会瞥见夫人这么碰将军,每次她这么碰他,当晚她们就不需要在耳房值夜,因为内房的动静特别大,所以她一直想试试。

嗯,他晚上果然不敢回来睡了,就是回来换衣服时都不敢让她靠近……

******

因谢济堂要在府里安排一应事宜,尤其圣主薨逝后,各种丧事准备都要他亲自安排,连日都见不着人。

这日一大早,红拂刚用过早饭,想着秀雪的嫁妆还有不少没绣好,刚拿起针线篓,就有府里婆子来寻她,说莫宅的姑奶奶来了,夫人不在家,让红拂去后园里陪着说说话。

红拂到后园时,见吴少君正坐在草亭里,林妈妈站在一旁伺候着。

见她来了,林妈妈赶紧迎上前,说夫人一大早跟东府的太太和奶奶们往魏家去了,据说那边的老太爷不大好了,昨儿半夜里连送老衣裳都穿上了。吴家的姑奶奶过来正好扑了个空。

红拂到底是自小服侍过吴家姊妹的,知道她们各自喜好,因让林妈妈先去,又让丫头们去茶厨拿了几样吴少君爱吃的点心。

主仆几人攀谈起来。

“昨日莫家的大老爷和夫人来京里,夫人跟老夫人过去请安,听说了一件事,因想着跟你们家大姑奶奶有关联,便过来说一句。”青菲替吴少君说明来意。

红拂诧异,“哪位大姑奶奶?”李家大姑奶奶是李莲若,若论她们这房的,那就是李鸿若。

“当然是你们自己家的。”青菲道。

红拂了然,“她家能有什么事?”陶家门户不大,儿女也少,能有什么事传到外头去?

“就她家那个哥儿,叫长安的,不是定了青州孙家的姑娘么?”青菲问道。

“这事到是有的,夫人还让准备了不少东西呢,小公子自己争气,去年刚中了举人,还想着今年过礼呢,怎么了?”红拂不以为然道。

“这门亲事是谁帮着说合的?”问话的是吴少君。

红拂迟疑一下,“这我到不清楚,只是年前姑奶奶那边来信,说是给公子定了门亲,夫人和将军那会儿正忙着张罗搬家的事,也没顾得上多问。”

“你们这大姑奶奶的心也忒大了,儿子的婚姻大事也不多打听打听。”青菲叹道。

莫家有门姻亲在青州,青州离京城不远,故此莫家老爷过来,那边也来人请安,女人聚在一块,聊八卦最易拉近距离,何况是一堆女人,肯定五花八门聊什么的都有?其中从青州来的那位就说起了青州的新鲜事。

这八卦的主人公就是青州孙家的姑娘,据说这位姑娘自小就生的好,也聪明,家里宠的厉害,从小也不大注重规矩,长到十一二岁时还找了个马术教头来教她马术,问题就出在这马术教头身上。

“十四五岁时跟人跑出去十多天,孙家一直瞒着,是那个不要脸的马术教头在外头传的,说是在外头那些天,两人形影不离、大被同眠……总之就是什么难听说什么。”青菲摆摆手,那些脏耳朵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啊?”红拂都听呆了,“那孙家到底也曾出过仕,姑娘身边竟没几个丫头婆子跟着?怎么就能跑出去十多天呢?”听着怎么那么像瞎掰?!

吴少君在一旁道,“由此可见这孙家的家风,虽说谣传未必是真,但你们家这位表少爷将来是要入仕做官的,名声很重要,婚姻大事不能不仔细点,还是派人多打听打听才好。”

“就是,听说那孙家在青州到处传他们家姑娘嫁的是你们府里的表少爷,如今青州上下连你们家都笑上了,说什么的都有。我们夫人听完气了好半天,想了想还是要过来说一声。”青菲道。

红拂听完也是气愤不已,“真是无罪带枷板,冤死个人,跟咱们府上有什么关系!”

等小七从魏家回来,听说此事后,到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纳闷,李鸿若是个周道人,按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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