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注视◎

云念倒是没有周逸风那么乐观, 他把窗户也打开了,夜里的风吹进来, 满天星斗。

光是一个溱城就大得不可思议, 一旦走了,寻找起来就如同大海捞针,他在周逸风的建议下没有跑太远, 这里就与溱城接壤,只是气候仍然有所不同, 夏季更为潮热。

“叩叩”两声,房间的门被敲响。

紧接着云念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听周老先生说你有些认床,这个我没什么经验, 送了一些助眠香薰过来放在你门口,希望有效果。”

云念刚想回复“谢谢”,对方又有新消息发过来:“噢, 对了, 我还订了鲜奶,这个好像也能帮助睡眠,不过要明天才开始送,今晚你再坚持一下。”

门外响起脚步声,对方发完消息准备离开, 云念走过去开了门,和没来得及离开的青年四目相对。

青年有一张俊秀温和的脸,笑得时候显得有几分稚气:“云念同学, 东西我放下了,但是效果我不敢保证。”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云念眨眨眼, 即便是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眼尾微微下垂的一对黑亮眼睛里总是释放出友好的光芒。

这让云念想到那些偏爱围着人类打转的小狗。尽管对方清瘦修长, 与圆滚滚的小狗崽毫无关联。

云念忍不住笑了一下:“谢谢小月。”

严惊月扶额作无奈状,“好吧,小月就小月吧。”又朝云念身后的卧室看了一眼,嘱咐道:“天气预报说夜里可能要下暴雨,你记得关窗户。”

云念点点头,乖巧答道:“我知道了。”

严惊月转了转那双友好的狗狗眼,目光从精致漂亮的小少爷脸上掠过,又笑了:“那就……晚安?”

云念拿着他送来的助眠香薰,认真说:“晚安。”

转身进了房间,关好门。

第二天早上云念下楼,严惊月正在厨房里忙活。

他有些无聊,不紧不慢走过去问:“你今天不去画室了吗?”

严惊月笑呵呵的,做饭做得也很快乐:“嗯,今天休息,我让阿姨回去了,这样我也能趁机展示一下我的手艺。”

云念对此没什么想法,他自己是不会做饭的,只知道合胃口与不合胃口。

而严惊月要么去画室上课,要么整天整夜待在工作间,作息相当随意,饿了才会随便狼吞虎咽一番,一般没机会和他同桌吃饭。

他以为这人一样是不会做饭的。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对面的人冲他挤眼睛:“实话实说,我的厨艺只要吃了都说好。”

严惊月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办过几次个人画展,平时在一家画室教孩子们画画,这幢位于市中心的三层小楼是上个月租下来的,闹中取静,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太昂贵。

正想着要找个室友分担一下租金压力,周老先生就给他送了个漂亮安静的室友来,两人各自占了一层,如非必要互不干扰,几天下来偶然几次见面都是在释放善意。

严惊月很喜欢这个室友,漂亮的皮囊能养眼,还能提供创作灵感,安静的性格更是锦上添花。

有这两大优点,其他譬如天真、孱弱、不通人情不谙世事,这些由他最近几天观察出来的特点都不算什么。

何况这是周逸风送来的人,他是孤儿院出来的,受过周老先生数不清的恩惠,正愁找不到机会回报恩情。

坐在餐桌前,云念将每样菜都尝了尝。对方并没有自吹自擂,平心而论是个很会厉害的大厨。

“很好吃。”

他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对方的厨艺。

严惊月笑道:“多吃点,你看起来比刚来时瘦了,到时候我可不好向周老先生交差。”

云念不好推脱,又多吃了一些。

对面的青年又问起他昨晚的睡眠状况:“香薰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我们还可以试试别的,要不换张床垫?对啊,或许就是床垫的问题。”

云念趁势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不用,应该习惯就好了。”

他想来想去,并不觉得自己有认床的毛病,以前就算和周行砚出门住酒店,也是每晚很快睡过去,连周行砚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现在连着几天失眠,他只能将原因归于周行砚给他带来的压力。

可明明都已经成功跑出来了,除非周行砚手眼通天,否则不会找到他,他根本不必继续有压力。

严惊月觉得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而且他们非亲非故,管得太多有些说不过去。

他对云念笑了笑,“那就先这样。”

云念望着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也友好地露出一点笑容。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严惊月看到那张原本还在笑的脸明显紧张起来,有些疑惑。

云念没理会他的反应,拿着手机匆匆上楼躲进房间。

听到关门声,严惊月难得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产生好奇心,按照周老先生的说法,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只是嫌家里无聊,趁放假换个地方玩。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这位按理来说该是十分贪玩的小少爷没有踏出大门半步,只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忧愁,严惊月喜欢观察人,凭他的眼光,那张脸应当天生骄傲神气快乐肆意,实在不太适合涂上忧愁的色彩。

二楼房间,云念一进去就飞快接了电话,里面传出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吓坏了,爸爸以为你一个人在外面跑丢了。”

“刚才在吃饭,你别担心,我很好。”

云念倒是确实觉得这里挺好的,周逸风给他找了个好住处,以及好室友。

云孟齐至今仍然有些糊涂,五天前,云念忽然给他和妻子打电话,紧张兮兮地交代他们要是周行砚前去找他们,千万不要理,那天在云念嘴里,周行砚好像忽然变成一个到处寻仇的变态连环杀人犯。

“怎么,还在和你周哥哥闹脾气吗,你老实告诉爸爸,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云孟齐经过几天苦思冥想,只能想到这个可能,而且还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后的猜想——尽管他觉得这个猜想也很站不住脚。

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自信的,周行砚这些年怎么对自家孩子的,只要长了眼睛都挑不出一点不好,自家孩子什么德行、需要多么精细小心的照顾才不至于破碎,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有时候他瞧着两人在一起的场景,都怀疑周行砚是个菩萨,否则不至于这么多年始终如一日地把乖张任性的人当宝贝捧着,他这个亲生父亲都自愧不如。

所以他立刻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乖啊宝贝儿,你周哥哥肯定不是故意的,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爸爸觉得他不是那种舍得欺负你的人。”

云念要急死了,问:“那他去找你们了没有?”

云孟齐刚到公司楼下,靠着车身准备打完这个电话再进去,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回答道:“找了,今早来家里找我和你妈妈,一脸抱歉地说你失踪了,恳求我们原谅他的疏忽。”

准确来说,是凌晨,当时夫妻俩都困得稀里糊涂,一开门,被周行砚那一身的憔悴给吓得彻底清醒了。

云孟齐现在回想早上的画面都觉得不可思议,叶菲芸临出门前还跟他闲聊般地提及当年,说小周今天那状态比当年刚在外面被找到时还要狼狈。

云孟齐很同意妻子的说法,甚至良心都隐隐有点痛了。

没见面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云念开心,他怎么配合都没问题。

见了面,心态又有了微妙的变化,自家孩子跟周行砚赌气闹失踪也就罢了,他和叶菲芸也跟着胡闹,还给孩子打掩护,把好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是不是有些不太善良。

云念在电话里提高了声音喊:“那肯定是他装出来迷惑你们的!”紧接着心头一颤,担忧地问:“你们不会告诉他了吧?”

他现在真后悔为了不让云孟齐和叶菲芸着急就说了现在的住处。

云孟齐的良心立刻就一点也不痛了,忙不迭地哄正在生气担心中的宝贝孩子,唯恐小孩气出个好歹来,“没有!绝对没有!宝贝儿别急呀,爸爸和妈妈都发挥了毕生演技,装出特别急的样子,明天我们还要去找周老先生‘要人’,你提前跟老先生打个招呼,别演穿帮了。”

云念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好,你千万要记住,之后不能再理周行砚了。”

云孟齐连声应道:“不理,再也不理。”

他还想嘱咐点什么,云念已经挂了电话。

空旷的停车场安静下来,云孟齐笑着摇头,喃喃自语:“这脾气闹得,真是个小混蛋。”

他抬脚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练的嗓音:“不是说并没有联系吗?”

这声音几个小时前刚在家里听过,比起那时的憔悴低落,此刻显得有些尖锐。

不知是因为亢奋,还是因为被蒙骗后的愤怒。

云孟齐有些心虚地调整好脸上表情,转过身去,挤出一点笑容。

正要开口,对面高大的男人忽然跪了下来,本该冷峻的帅气脸庞上隐隐流露出激动神情:“云叔,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我可以不出现在他面前,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云孟齐张了张嘴,愣了好半天,过去拉他,口中含糊其辞道:“这、这我只是跟他打了个电话,他现在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周行砚向他伸过手:“那可以借您的手机用一下吗?”

云孟齐见他语气忽然格外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疑惑,明明自己站着他跪着,怎么感觉自己的气势反倒落了下风。

“不,还是不了吧,”他哈哈干笑几声,意识到这时候笑很不合时宜,将嘴角撇下去,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听风就是雨,他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不定怎么就不高兴了,这回……这回要不你再等等?”

确认过云孟齐的态度,周行砚站起身来,脸上恢复了平静,朝对方唯一颔首,道:“我知道了。”

云孟齐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心虚地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你俩这么多年感情在,时间一久,他肯定能念起你的好。”

“是我的错。”

周行砚低声念道。

云孟齐一时也想不到能再说什么,说多错多,万一说漏嘴真把位置说出来,小混蛋得气死。

他赶紧走了。

周行砚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回忆今早以及刚才,眼中划过晦暗不明的光。

说起来,这对夫妻的演技实在是不怎么样,今早他就察觉出异样,之后跟随云孟齐到这里,直接就抓了个正着。

无论是云孟齐和叶菲芸,还是周逸风,甚至那个远在异国的沈浮玉,所有人都知道得比他早。

他最珍而重之的宝贝,爱得如痴如狂的人,对所有人推心置腹,唯独将他隔绝在外,弃他远走。

即便是犯下死罪,可他也由衷希望是由云念本人来向他宣判死刑。

……

一周后,云孟齐终于说服云念,亲自前去探望。

父子二人见了面,确认彼此都全须全尾,一起松了口气。

严惊月去画室上课了,云念让云孟齐参观完自己住的二楼,底气十足地问:“我就说这里挺好吧?”

云孟齐言语之间还是想劝他回去,又信誓旦旦地说周行砚自那天后再没来找过他和叶菲芸了,想来是信了他们的话。

云念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坚决摇头:“我不回去,他连家里的钥匙都有,要是哪天想起来,还不是一下就被抓住了。”

云孟齐站在窗边往下看,听完后愣了愣,“你这说得什么话,他跟你又没仇。”

说完又朝窗外环视一圈,嘀咕道:“这个房子感觉还是不太好,有点怪怪的。”

其实最近云孟齐都觉得怪怪的,但是进入这个房子站在这里后,怪异感增加了,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一个高壮的男人就这样在大夏天里打了个冷颤。

云念看得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窗外明明风景很好,树木与花丛相得益彰,街道干净平整,房屋修建得整齐漂亮,车辆有序停放。

这些天他常常坐在窗边,对这一切都很熟悉,今天似乎新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子,就在对面树下。

“那是你新换的车吗?”

云念朝那棵树下指了指。

云孟齐顺势望过去,指了另一个方向,“我的不是停在那儿嘛。”

云念再次朝树下望过去,那辆车突然启动,驶离原处。车里原来是一直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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