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破军的魔法吟唱者 第一章 唇枪舌战

1

六辆豪华马车在草原上疾驰。

即使是在草原上,马车行驶的稳定度依然惊人。

首先是车轮部分,使用的是称为舒适车轮(Comfortable Wheels)的魔法道具。不只如此,车身部分也做了称为轻量载货(Lightweight Cargo)的魔法道具处理。

而拉动这辆耗费惊人钜资制成的超高级马车的生物,也是符合此等奢华水准的特别动物──类似马匹的魔兽,八脚马(Sleipnir)。

六辆此等水准的马车,所需费用已经多到让人算都懒得算了。

这种一般富豪还坐不起的马车周围,由一群骑著壮硕马匹的人负责戒备。

总计超过二十名的警卫人员全都是相同打扮──身穿炼甲衫(Chain Shirt),腰佩长剑,背上背著箭筒与长弓。

一群男人当中,只有领队前进的人物是一名女性。

只有她跟其他人员不同,身上穿的是重装备,铠甲是全身铠(Full Plate),枪矛不同于骑士枪(Lance),像是步兵会拿的那种。面罩掀了起来,但右半边的脸用金色布幔遮起,看起来十分怪异。

这个集团似乎像是佣兵,但纪律严明的动作与一言一行,都带有不同于佣兵的氛围。他们目光锐利,毫不松懈地戒备周围状况。

即使在开阔平原仍然持续警戒的模样,或许会被人认为过于胆怯。然而在这个魔法实际存在,魔物四处跋扈的世界里,再怎么排除万难也无法保障一定安全。

几个月不吃不喝藏身于地底,专注等待猎物经过的大蜘蛛;呈现不定形的雾状姿态,从空中滑翔袭击生物的不净怪物;视线具有石化效果,就算远在地平线另一头,看到其身影也得全速逃命的毒蜥蜴。

为了戒备这些拥有致命能力的魔物,他们随时保持著紧张的气氛。不过,一般佣兵是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证明他们绝非普通佣兵,那就是存在于上空,但肉眼不可视的一群人。这些人发挥了与隐形魔法同样的效果,飞在空中跟地面集团并行前进。

有种魔兽称为骏鹰(Hippogriff),是狮鹫和母马杂交的后代。这种魔兽上半身是鹫鹰,下半身是马,可能是因为具有马的血统,比狮鹫容易驯服,是很受欢迎的飞行骑兽。此时空中就有一群骑著这种魔兽的人。

会飞的坐骑动物──虽然这几只是魔兽──市价非常昂贵,区区佣兵是不可能凑齐这么多只的。

没错,他们有如佣兵的外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打扮。

在地面上前进的集团,其真实身分是帝国近卫队。飞在空中的则是装备了超珍贵魔法道具,以隐形薄纱同时包裹穿著者与骑兽的皇室空卫兵团(Royal Air Guard)精锐。

当然,马车的主人正是巴哈斯帝国皇帝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本人。

他们之所以做这种打扮有几个理由,其中最大的主因,是皇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领著骑士们通过王国境内──也就是入侵国境。所以马车的外装部分比起内部也朴素许多──虽然还是比一般马车来得豪华。

这支马车车队从前面数来第三辆是吉克尼夫的马车,因此戒备比其他马车更森严。

马车车顶──置物架部分还做过改良,让两名弓兵躲在行李当中待命。

至于马车内部则是穷奢极侈。内部装潢与其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成移动式高级旅店比较贴切,墙壁与地板都贴有柔软的绒毯。相对而坐的座位也很蓬松柔软,设计成长时间乘坐也不会腰酸背痛。

获准与吉克尼夫共乘的有三个人。包括吉克尼夫在内,总共四人同乘马车,听起来似乎很拥挤,但那是没坐过真正奢华马车的人才会有的想像。实际上这四个大男人,都各自保有足够的宽敞空间。

「──陛下。陛下,您差不多该醒醒了。」

这个声音将吉克尼夫从小寐中唤醒。

他用拇指与食指揉揉眼角,打个大呵欠,接著发出「嗯!」一声,挺直了背脊。僵硬的身体得到放松,感觉很舒服。他再度打了个大呵欠。

「陛下,您刚才睡得很熟,但好像还没睡饱呢。」

听到出声将吉克尼夫从舒适睡眠中唤醒的人──获准同乘这辆马车的秘书官,罗内·梵米利恩这样问,吉克尼夫摇摇头。

「喔,不,不会。我只是还有点迷糊,但已经睡饱了。不过好久没睡午觉了呢,好像长大以后就没睡过了。在皇城里总有堆积如山的公务得处理,所以不能浪费时间,但是在这段旅途里,我反而没事可做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想感谢恭呢。」

「啊,陛下的确整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呢。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可以忙?」

用不把皇帝当皇帝的口气搭话的,是帝国四骑士之首巴杰德。这种讲话方式本来应该会让人听了想皱眉头,但共乘马车的人都没说什么。

吉克尼夫苦笑著对态度过度亲昵但能力优秀的部下回答:

「全都是某个叫鲜血皇帝的家伙不好。都是他的急进改革,让很多人事物都跟不上状况。这男的实在太笨了,应该有更轻松的手段才是,像是先召集一些优秀人才再行动等等,下次拜托你们也念他两句。啊,不过在念他的时候,必须要准备替代方案喔。」

车内所有人都露出跟吉克尼夫类似的笑容。

帝国的行政事务,本来都是由贵族们──尤其是宫廷贵族──负责。这是因为基于金钱等理由,只有贵族出身者才能从小就接受教育。当然既得利益问题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由于吉克尼夫肃清了贵族们,文官人数也随之减少。相对地,事务量却因为改革而增加了。结果理所当然地,每个人负责的工作量一口气暴增,吉克尼夫本人也不例外。

他不负鲜血皇帝之名,处理掉许多无能的贵族,不过这些人一消失,他才发现原来无能也有无能的用处。

即使如此,吉克尼夫并不后悔。

肃清只能在那个时机进行。要是继续守株待兔,恐怕骑士们的指挥权也会被大贵族们拆得四分五裂,父皇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进行了肃清,帝国才有未来。

女人在生育时总要经历一段分娩之痛。这么想来,每天的庞大工作量,就是帝国重生的分娩之痛。那么当跨越这种痛苦时,必定能获得珍宝。

这让吉克尼夫联想到自己的孩子。

吉克尼夫并未成婚,但已经有孩子了。他没有立皇妃,有几个并非侧室而是称为爱妾的女人已经生下了婴儿。

很遗憾地,吉克尼夫并不爱这些孩子,但他希望其中至少有一个是优秀人才。

因为如果将来成为皇妃的女人生的孩子不够优秀,他打算从爱妾生的孩子当中找个优秀的代替。

「不过,我这样一直忙著处理国务,不是一个国家该有的样子。真希望能早日培育出一群文官,让我恢复成历代皇帝那样只需要做简单命令的职责。况且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就是下任皇帝跟我吃一样的苦。我可不希望他因为太过忙碌而怨恨我。」

目前的帝国是奠基于一代的优秀人才上。不,应该说是历代的优秀人才打稳了根基,再由吉克尼夫建造出雄伟的建筑。然而,下任或下下任皇帝不见得一样优秀。

吉克尼夫虽没说出口,但他想建立出只要有某种程度的能力,就能顺畅无碍地经营帝国的体制。

「这恐怕很难。现任陛下拥有绝对权威,臣认为不可能跟历代陛下采取相同的方式经营帝国。」

「梵米利恩,这方面就要靠你们努力了。我握有绝对性的决定权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过去的皇帝们为此尽力执政所得到的好结果。但不能因为我有绝对权威,就大事小事都得插嘴。应该说如果弄到这样,那还要文官何用?他们都把脑子忘在哪里了?」

「总之绝对不是忘在帝国魔法学院里,陛下。」

魔法学院的上级机关魔法省的最高负责人夫路达,插嘴表示自己可没培育出那种笨蛋。

「哈哈,是啊,老爷子说得对。」吉克尼夫轻咳一声,让众人绷紧神经。「在我这一代,帝国返老还童,变回了婴儿,除旧布新。正如梵米利恩所说,直到帝国成长茁壮之前,我必须继续尽力,但如果永远是个孩子而不成长,那就伤脑筋了。将来我应该只需要指示大方向,而由文武百官制订执行指示的计画才是。」

只有一位绝对君主的国家不会强盛,吉克尼夫很清楚这点。

罗内低下年纪轻轻就毛发稀薄的头表示了解。

「下任皇帝啊……对了,陛下不打算跟那位大人生小孩吗?」

巴杰德所说的「那位大人」是谁,吉克尼夫立刻就明白了。因为吉克尼夫知道自己的爱妾当中,只有一人受到巴杰德的高度赞赏。

爱妾都是看相貌或双亲地位选拔的,不过只有一个女人完全无视于这些条件。这个女人是唯一一个不是看长相或家世,而是以头脑获选的。也是吉克尼夫唯一允许干预政治──只不过不是在公共场合,而是床上──的女人。

吉克尼夫本来无意纳她为爱妾,会演变成目前的关系,是因为她本人如此要求。

以吉克尼夫来说,就算要立她为正妃也无所谓。

「不,那家伙不希望如此。她还说:『容貌是与生俱来的宝物,尤其对于领导群众的人物而言,容貌更是非常重要的资质。缺乏智慧可以靠努力或优秀下属弥补,容貌就没办法挽救了』呢。」

「只要继承陛下的血统,还怕生不出漂亮的孩子吗?不过也是啦,我承认以属下的立场来说,还是被长得帅的皇帝命令比较高兴。」

「结果长相还是很重要吗?」

没有人身分比吉克尼夫崇高,因此他不太能体会这点。他自己不管此人长得多丑,只要能力优秀就会起用,也会安排担任要职。

「比起活像肚皮朝天的蟾蜍的,当然还是帅哥比较好喽。陛下您想想,在自己身上扭摆腰肢的女人,还是美女比较好吧?」

「──算是吧,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这两件事一样吗?」

吉克尼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歪著脖子。

「陛下打算从哪边迎娶正妃呢?」

听到夫路达的询问,吉克尼夫皱起眉头。

「若要论国内外,当然是国外了。现在从国内迎娶正妃没有好处,必然要从国外迎娶……不过那家伙推荐我娶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当正妃。」

夫路达埒著胡须。

「您是说拉娜公主吗?」

吉克尼夫神情苦涩地点头。

里·耶斯提杰王国第三公主──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

这个公主又被称为「黄金」,貌美如花且名声响亮,但几年来都在吉克尼夫的脑中最讨厌女人排行榜中名列第一。相反地,喜欢的则是城邦都市之一「比柏」的市长卡薇丽亚。

「我完全搞不懂那女人在想什么。每次听到她的所作所为,我都会觉得她好像是故意失败,让我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不可能有这种人。吉克尼夫很想这样想,但他很清楚人类是多么千奇百怪的生物。那么如果那女人是故意失败,她又有什么企图?每次只要想解读拉娜这个女人的思维,他就觉得自己彷佛不断陷进蜘蛛网,感觉很不舒服。

「……有没有人能把那个诡异的女人暗杀掉啊。」

「如果这是陛下的命令,即刻请伊杰尼亚过来如何?」

伊杰尼亚是出没于帝国东北部与城邦等地的暗杀集团,名称来自过去十三英雄之一的名字。据说他们会使用相当奇怪的招数,帝国很希望能将他们秘密收入麾下,也探询过对方意向,但没得到正面回答。

「免了免了,还得让那女人传授我们一些划时代的知识呢。与其杀掉,还是让她活著比较方便……我看那女人,搞不好连这一点都心知肚明喔。」

「有这么厉害吗?」

「不知道。」吉克尼夫虽如此回答,心里却觉得有可能。

王国的间谍会把拉娜的发言转达给吉克尼夫,她提出的创新政策常常连吉克尼夫都不禁瞠目结舌;他在帝国采用了这些听来的政策,做出的实绩证明拉娜的政策确实令人佩服。

她若是有个万一,对帝国来说也是个损失。

拉娜在王国做出提议的时机,有时会让吉克尼夫觉得她好像预测了帝国的动向。倘若如此,就表示拉娜这女人是在没有耳目的状况下,感应到帝国的动静,并巧妙加以操弄。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是曾经想把王国战士长葛杰夫收为部下的吉克尼夫,不怎么想要这个女人的理由。

「不过,拉娜公主死了不一定会对王国造成损失,但陛下死了,我国可就要溃散了。暗杀有我们(四骑士)挡,不过其他原因就没办法了,所以还请陛下工作别太劳累喽。」

「当然了。在为帝国建立稳固的行政体系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现在失去绝对性的组织领导人,表示国家的步伐很可能一口气瓦解。

帝国将来很可能成为一大强国。只要是明白这一点的人,一定会不计代价要趁现在除掉皇帝,尤其是王国或教国等邻近诸国更是如此。

想将伊杰尼亚纳入管理下,也是因为想用来反击暗杀。

「说得是,陛下若是现在驾崩就麻烦了。虽然平时都有安排信仰系魔法吟唱者在陛下身边,以备中毒或受伤等状况,但问题在于他们本领不够。若是我能教他们就好了,只可惜我会用的信仰系魔法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是一流的魔法师,其他方面不能要求太多。对了,我有请教国提供协助,但没得到什么正面回应。让四大神或小神的信徒互相竞争如何?譬如做出某些成果的神殿,可以获得帝国的奖赏之类。」

竞争可以促进技术发展。然而听到这项提议,罗内却拚命摇头,摇到披头散发,浏海几乎要黏在额头上了。

「太危险了。帝国内的各神殿,都是以捐款或是贩卖独门技术制造的产品等等,自己努力撑起组织的。如果帝国无故施加压力或是试图拉拢,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我想也是……要是能将各神殿置入管理之下,帝国将会更加强盛,真可惜。就这方面来说,教国就处理得很好。他们想必是在几百年前就建立了体系,真想知道他们当时用的是什么手段。」

「毕竟信仰系魔法关系到人们的健康嘛。不过我国现在正逐步录用能使用信仰系等魔法的人成为骑士,或是施行这方面的教育,我觉得是很好的政策喔。因为要是只会用剑打打杀杀,在与魔物的战斗中是会不断出现死伤的。」

曾经前去扑灭魔物而差点丧命的巴杰德,一边低声沉吟,一边接著说:

「以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能有复活魔法呢。只要能使用那个,就可以减少优秀人才死亡的遗憾了……不过我听说复活魔法会夺走对象的生命力,所以一般人会化为尘土,这是真的吗?」

夫路达一听,马上探出上半身。

这个老人不知是因为长年担任皇帝的老师,还是因为讲到自己热爱的魔法,遇到这种时候就会双眼变得炯炯有神,开始高谈阔论。问题是他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吉克尼夫露出只有巴杰德与罗内才看得出来的疲惫表情。

「这是事实,复活魔法『死者复活(Raise Dead)』属于第五位阶的信仰系魔法,会夺走大量生命力。据说比这更高阶的复活魔法,丧失的生命力会比较少……但一般认为没有人能使用那样高阶的魔法。除此之外,我也听说龙王们的古代魔法能够不丧失生命力就使死者复活──」

「──那也就是说龙王国的女王有可能办得到喽?」

「问得好,梵米利恩。据闻那个国家的女王能够使用这种古代魔法──又被称为原始魔法或灵魂魔法等等,官方宣称这是因为女王继承了七彩龙王(Brightness Dragon Lord)的血统。不过她能不能使用复活魔法还是个谜,因为原始魔法与现代魔法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只能使用现代魔法的我们无从得知其奥秘。」

夫路达闭口后,瞄了一眼吉克尼夫。吉克尼夫以为自己厌烦的表情被看到了,一时焦急起来,不过夫路达接下来说的话让他放了心。

「古代魔法……真想调查一下。继承了七彩龙王血统的人能使用这种魔法,就表示血统至关重要。如果陛下要迎娶正妃,我认为那个女王的近亲是不错的选择……」

「饶了我吧,老爷子……我可不想娶那个装嫩的老太婆。」

他才不要跟长年蝉联最讨厌女人排行榜第二名的人结为夫妻。况且虽然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拿来当实验材料也太可怜了。

话虽如此,若是跟国家利益一比,天秤会往哪边倒就说不准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马车车门。

这辆马车为了防备情报系统魔法的探测,并考虑到防御效果,几乎全以金属板包住,因此没有设置可以看外面的车窗。巴杰德伸手稍微打开车门,看看外面的状况──更正确来说是看敲门的人。

既然周围有骑士团团簇拥著,敲门的人必定是自己人,但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我是蕾娜丝。」

「开门。」

打开车门,草原的新鲜清风随即流进来,轻轻拨动车内乘客的头发。在这个季节,外头的风应该相当刺骨,但吹进马车的空气却温暖宜人。不用说,这是施加在马车上的魔法力量带来的效果。

与马车并行前进的,是刚才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女性。

「失礼了,陛下。有点事──」

吹来的风声让人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这样讲话不方便,你进来,不用客气。」

「是,那么我就叨扰了。」

她说完后,从马背上纵身一跃,优雅地降落在并排行驶的马车门口。看她做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她穿的是全以金属制成的全身铠,再看到马匹也是加速奔跑,可见其运动能力相当优异。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正是帝国引以为傲的四骑士之一,拥有最强攻击力的「重轰」蕾娜丝·洛克布尔斯。

进了马车后,蕾娜丝静静关上车门,在巴杰德身旁坐下。关上门前,他们从开了一个小缝的车门门缝,看到并行奔驰的一个近卫兵拉走了蕾娜丝坐骑的缰绳。

马车施加的魔法只能让空气维持宜人的温度,直接碰到冰冷物体还是会觉得很冰。蕾娜丝穿著的是长时间接触外面空气的金属铠。身旁坐了一个大冰块,让巴杰德打了个冷颤。

「先行前往的那些人用『讯息(Message)』送来联络了。」

这辆马车施加的其中一项防御魔法,可以阻隔外来的情报系魔法。这是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但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也会妨碍到「讯息」等类型的魔法。因此他们安排让「讯息」都传送给在马车外担任警卫的她。

「先遣队目前已抵达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队伍在该地的木屋将陛下预定抵达的时间告诉女仆们后,现在正在接受款待。」

「女仆?我明明听说那里是地下坟墓……女仆?女仆啊……是指那个吗?……听说以前有个国家在君王驾崩时会用女仆陪葬,好让她们死后可继续侍奉君主,是那个意思吗?还是说跟我原本想的一样,是离开森林的黑暗精灵们以大坟墓作为新的根据地?」

「很可惜,『讯息』没提到那么多,陛下。」

「……真搞不懂,森林不是人类的世界,所以历史也没记载……好吧,我宁可相信那些人没有闯入皇城的那个怪物那么骇人,但还是跟他们讲一声,不要大意了。」

「陛下所言甚是。考虑到那位使者的力量,接下来要前往的地点将是个未知的世界。请他们务必小心,如果有什么状况,请让他们立即赶到我身边。」

「意思是说情况紧急时,要用空间传送逃走吗?」

夫路达露出微笑,似乎在表示肯定。

「那么我们就为逃跑的各位争取时间吧。不管对手来多少人,我们都会争取到至少能让陛下逃走的时间啦。」

巴杰德咧嘴一笑,但他的同袍蕾娜丝什么都没说。那态度并非默认,而是不表示赞成的沉默,但其他人都没说什么。

追根究柢,蕾娜丝虽然身为帝国四骑士,但并未向吉克尼夫发誓效忠。她只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才追随吉克尼夫,如果出现另一个能实现她心愿的人,她肯定会马上舍弃现在的地位。

换句话说,她是忠诚度最低的骑士。

四骑士是纯粹以实力挑选的,并不讲究性格与忠诚度,但的确也没人的忠诚度像她这么低。

话虽如此,因为四骑士之一「激风」宁布尔·亚克·蒂尔·安努克必须留在帝都,出于无奈才会让这样的人物担任警卫。如果「不动」还在,就是由他代替蕾娜丝出现在这里了。

「抱歉。」

蕾娜丝从怀中取出手帕,拿到脸的右半边。覆盖著蕾娜丝右半张脸,看起来像金布的物体其实是她的头发,她将手帕放进头发底下,开始擦脸。

擦完后的手帕整个变黄了,因为吸饱了脓液。

「我先声明,我要以我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请多包涵。」

「嗯,无所谓。因为我请你担任四骑士时就是这样约定──不,应该说是交换条件才对吧。」

「原来如此,各位都各有想法呢。那么我就在角落缩成一团,免得妨碍到各位吧。」

罗内为了改变气氛而一脸认真地说,引起大家一阵似笑非笑的笑声。

「话说回来,照目前的移动速度,大约几小时后会到纳萨力克?」

听到吉克尼夫这样问,罗内从怀中取出表确认时间,接著把脸转向蕾娜丝,看到她点头才开口说:

「一切都照计画进行,因此约莫一小时后就会抵达。」

「是吗,那真令人期待。就让我看看安兹·乌尔·恭能耍什么手段吧。」

2

载著吉克尼夫的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完全停了下来。不过他不能马上下车,虽然麻烦,但为了保持体面,得做些排场才行。

本来皇帝的这些排场,应该由下人──一般都是女仆──来做。也许他们应该等乘坐其他马车的女仆们到来,但没那么多时间。他们毕竟是以道歉的名义而来,拖拖拉拉让对方的使者等候不是好主意。

吉克尼夫拉拉衣服整理仪容后,披上了披风。这是以施加了魔法防御的魔兽皮所制成,极为珍贵。只要穿上它,不管外面风雪多大,都不会感到寒冷。

再来只要将权杖插进腰际,最基本的准备就完成了。

吉克尼夫迅速打量了一下,确定自己的装扮不会丢脸。

接下来自己可是要跟安兹·乌尔·恭进行一场唇枪舌战,这身衣物等于是战斗服,要是有一点皱褶,那可不是一句丢脸了事的。如果是对方缺乏洞察力而看轻自己,那正合己意;但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服装邋遢而被看轻。

吉克尼夫满意地点头。彷佛就等这一刻,有人敲了敲车门。

「那么,陛下,我先下车了。」

「麻烦你了。」

结束了简短的对答,巴杰德打开了马车车门。

开门的方式威风凛凛,正符合帝国最高统治者乘坐的马车。为了有个万一时可以当肉盾,罗内移动到吉克尼夫与车门之间。

隔著巴杰德,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草原,然后是面对面排排站的近卫。后面的大地如丘陵般隆起,一扇巨大的格子门好似埋在那丘陵里。

(那扇门后面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吗?跟我听说的有点不同……算是在误差范围内吧。)

巴杰德走到车门外与近卫队一样排好后,吉克尼夫也随著下了马车。

吉克尼夫大口地深呼吸。流入吉克尼夫肺部的新鲜空气,原本应该相当冰冷,但受到魔法衣服的力量保护,他只觉得温度恰到好处,十分舒服。

深深吐出一口气的同时,他稍微转动一下头部,确认部下们的身影。

身穿长袍,手持法杖的夫路达的高徒们。

胸前挂著圣印,隶属于骑士团的信仰系魔法吟唱者们。

姿势维持不动的近卫队。其中也包括了刚才先行派出,以讯息通报的几人。

吉克尼夫很想问问他们遇见了什么人,但实在不便在这里问话。

女仆与乘坐某辆马车的那些人,似乎还没获准下车。

(毕竟那些是礼物,这也是当然。话说回来,木屋在格子门后……不对,是那个吗?)

他往左边一看,只见一栋一楼的木屋孤伶伶地盖在大地上。那屋子与草原或墓地等周围地形实在太不搭调,让他忍不住苦笑。最重要的是,这些木头是从哪里运来的?远方可以看到安杰利西亚山脉,他想起山脉周围广阔的都武大森林。

(从那里搬来的吗?不知道有几公里远,真是大费周章啊。)

吉克尼夫知识没有渊博到对木屋了解甚详,但他不觉得那栋建筑有多气派。话虽如此,考虑到周围的状况,能盖出这样一栋木屋,或许已经值得称赞了。

(……玄关的门扉好大啊,是双开式的吗。而且屋顶为什么要盖这么高?简直像三层楼建筑似的,会不会本来是当作仓库之类使用?)

吉克尼夫正在盯著木屋瞧时,巴杰德与蕾娜丝从右边走来,另一边则是夫路达,后面站著罗内。

「陛下,要让马车运来的那些人也下车吗?」

罗内凑过来对吉克尼夫耳语,他没移动视线,直接回答:

「不用,还没那个必要。比起这个──」

吉克尼夫话讲到一半中断,并不是因为木屋的门打开,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两名美女。

她们穿著正统的女仆装,做工似乎不错,但也就仅此而已。只是两名女仆的──异常端正的容貌,就连见过各种美女的吉克尼夫都难掩惊讶,一颗心完全被抓住了。

(这真是……太美了。可是……)

她们的确美艳动人,如果是帝国哪个贵族的女儿,吉克尼夫一定会大加赞赏,说不定还会考虑纳入后宫。然而这里是位于草原正中央的坟墓,两者之间实在太不协调,给人强烈的突兀感。

从吉克尼夫的右边传来小小的「啧」一声,但他现在没精神去管那个。

「我说老爷子,那该不会是幻术吧?」

「这我不清楚,但我想并非如此。」

「那就是人类了?我只知道绝对不是黑暗精灵……」

「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是人类。」

这个回答让吉克尼夫稍微放心了点。既然不是人类,出现在这里就不奇怪。

他的回答吉克尼夫完全可以理解,而且能够接受。

两名女仆同时行了一礼后,盘起头发的女子开口道:

「恭候多时了,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皇帝陛下。我的名字是由莉·阿尔法,负责接待各位。后面这人是我的帮手,名字是露普丝雷其娜·贝塔。虽然时间短暂,还是请各位多多指教。」

得到时间恢复镇定,吉克尼夫取回了能够对答的余力。

「真是太客气了,容我由衷感谢安兹·乌尔·恭阁下指派两位这样的美女接待我们。两位也不用拿皇帝这种拘谨的称呼叫我,请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亲昵地叫我吉尔就行了。不,应该说我希望两位能这样叫我。」

吉克尼夫对由莉露出爽朗的笑容。

然而看到他这只要是女人都会动心的笑容,由莉的表情仍然一本正经。而吉克尼夫窥视了一下由莉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后,也发现由莉内心没有一丝荡漾。

不知道是自己不合她的口味,还是她个性公私分明。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处理尽忠侍奉的主人所命令的工作。

(猜不透。原本想尽量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看来似乎很难。我本来对女人还满有自信的……啊,对了,如果老爷子所言属实,也许她们不是人类。遇上人类以外种族的女性,就实在没辙了……不过,她们究竟是什么种族?外观看起来,似乎像是人类的近亲种族……)

实在无法判断她们的真面目。

不过那两个黑暗精灵也好,这两人也好,看来安兹·乌尔·恭相当重视外貌。

(这样的话……相貌不如这两个女人,就没价值了吧……)

吉克尼夫想到乘坐马车的那些女人。

乘坐那辆马车的是贵族的千金小姐们。这些女人都拥有令吉克尼夫自豪的美貌,带她们来是打算看情况当成礼物送给安兹。她们知道不听从吉克尼夫的命令,悲剧将会降临自己的家族,于是含泪与双亲告别,做好觉悟来到此地,不过──

(没意义了。不过,如果她们知道对方拥有更美的女人,会觉得高兴吗?还是会出于女人的天性而五味杂陈?要送礼的话,是不是应该找些森林精灵(Elf)带过来比较好?)

他没有从帝国内找出森林精灵奴隶带过来,是因为没时间,也是因为想用做之后的交涉筹码。不是要给安兹·乌尔·恭,而是要与马雷秘密交涉。

他认为只要能对那个叫马雷的女孩仔细调查一番,揪出她的所有秘密,或许可以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先以解放近亲种族的奴隶作为诱饵,请她瞒著恭答应我方的简单请求。接著再以瞒著恭偷偷行动作为要胁,要求她帮我方做一点简单小事。我本来是计划按照这种方式,让她越陷越深……)

吉克尼夫正打著如意算盘时,由莉对他说:

「您说笑了。主人──安兹·乌尔·恭大人命令我们对皇帝陛下竭尽礼数,恕我们必须辜负您方才的美意。」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吉克尼夫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不过,两位还是随时可以那样轻松地叫我喔。那么恭阁下人在何方?」

「是,主人现在正在准备,请各位在这里稍待片刻。」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可以在哪里等呢?在那木屋里吗?」

「不,请就在这里稍等。」

吉克尼夫抬头看看天空。虽然不像是会下雨,但天上覆盖著乌云,实在称不上好天气。而且虽然吉克尼夫感觉不到,但应该有冬天的寒意。

叫他们在这里等,究竟有什么打算?恐怕是想藉此让他们认清谁才是老大吧。

打从为了赔罪而被叫到对方的居处时,吉克尼夫就已经占了下风,这时还要再来一记追击,看来安兹·乌尔·恭恐怕是个相当阴险的人物。

「这样啊。」吉克尼夫眯细了视线,像是要窥探什么。「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回马车去,在车上等吧。」

听到这句话,吉克尼夫感觉到有几名近卫兵的眼中涌起近似愤慨的情感。

他们大概是觉得,就算是在邻国的──视情况有可能为敌的人物的住处,叫一国之君站在原地等候,也未免太无礼了。

然而,没有人开口说出这种想法。因为自己的主子都同意了,身为人臣的自己又怎能抱怨呢?但也可能是──

(也许是因为他们见识过那个黑暗精灵的残暴行径吧。如果是这样,恭,你可真是工于心计啊,仅仅一击就在我们的心中打下了巨大楔子。就算那是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异能,又有谁能去确认呢?尤其是下手的还是个小孩子,让我们觉得连小孩子都能做出那么恐怖的事来,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请等一下。」

吉克尼夫正要迈步,由莉平静的声音留住了他。

「既然要请各位在这里稍候,安兹大人要我们招待各位,不得失礼。」

些许惊讶袭向吉克尼夫。

(她叫他安兹……他让女仆直呼自己的名字?难道她并非女仆……不,我懂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有这么亲密吧。这么说来,她是恭的人了?不,身为男人,我能体会。看到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忍著不出手太痛苦了。)

吉克尼夫产生了少许亲近感,并以夸张的态度道谢:

「喔!那真是太感谢恭阁下了。那么我们要在哪里受到何种招待呢?」

「我们正在准备。首先因为天气不好,就先从这点著手吧。」

「什么意思……?唔喔!」

发出惊呼的不只是吉克尼夫。魔法吟唱者们、近卫队、巴杰德与蕾娜丝,甚至连夫路达也不例外,在场所有人全都不禁惊叫出声。

乌云缓缓飘动。

恍如一个看不见的巨人用手将它挥开,头顶上的乌云不见了。从地面都能清楚感觉到飞在空中的骏鹰骑兵们陷入混乱般慌张失措。

「怎么回事……天气变暖了……」

「你也这么觉得吗?会不会是心理作用?」

听到近卫队小声交谈,吉克尼夫脱掉了披风,解除冷热不侵的魔法力量。然后──

「陛……陛下!」

看到吉克尼夫突然脱掉披风,大吃一惊的罗内疑惑地叫道,但他没心情回答。

「呵,呵哈,呵哈哈哈。这是什么……是在做什么?老爷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吉克尼夫舍弃了冷静,表情歪扭地瞪著夫路达。

围绕周围的舒适空气是属于春天的气候,天寒地冻的冬季氛围消失无踪。他受过夫路达的魔法教育,但可没听过这种招式。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招式?

「应该不是魔力系魔法,不过……森林祭司(Druid)的信仰系魔法当中有天候操控魔法……」讲到这里,夫路达似乎再也忍耐不住,笑了起来。「天候操控是第六位阶。看陛下的反应,改变的恐怕不只是天气吧。那么这应该是更高阶的魔法,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那个黑暗精──使者阁下的魔法吗?」

如果是还比较能接受。引发地裂一口气吞没近卫队的魔法吟唱者或许有这个本事。不,应该说他希望如此。他不愿相信有一大票人拥有那样强大的法力,那简直是场恶梦。

「或许如此……但没有确切证据。」

夫路达彷佛乐在其中的口气,让吉克尼夫火冒三丈。

自己的老师是非常优秀而值得尊敬的人物,但一扯到魔法,有时脑袋会变得有点废。这种时候的他真的很令吉克尼夫生气。

「我想这样气候就舒适多了,接著进行下一步。」

女仆丝毫不理会吉克尼夫的烦躁,继续火上加油。

吉克尼夫拚命压抑住想叫她住手的冲动。他很希望对方别再刺激自己了,但巴哈斯帝国皇帝的矜持压下了这种情绪。

「好了,来吧。」

听从由莉的命令,木屋的门打开,走出一个巨大的物体。

「咕耶!」

有个人发出了叫声。那种怪叫很像是鸡只被掐死时的叫声。

当众人明白到是谁发出那个叫声时,不只吉克尼夫,所有人都大为动摇。不,他们根本以为是在做梦。

发出这声鬼叫的人物,正是帝国首席宫廷魔法师「三重魔法吟唱者(Triad)」夫路达·帕拉戴恩,那个被认为能与十三英雄并列,或是在他们之上的男人。这样一位伟大的人士,竟然惊愕得瞪大双眼,凝视著走出木屋的东西。

接著传来许多阵惨叫,全都是夫路达的众门生发出来的。

「怎么可能!那是!」

「不……不敢相信!不可能!」

「危险!会被攻击的!防御魔法!请准许发动防御魔法!」

夫路达大声喝斥准备迎战的门徒们:

「休得吵闹!安静下来!」

走出木屋的一群登场者实在太过惊人,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视著同一个点。

那是如假包换的异形,是身穿黑铠的怪物。

那体格过于庞大,那轮廓又过于邪恶。就像是神祇从人类身上抽取出暴力性格,讽刺地创造出的存在。腐朽的脸庞明明没有表情,却只有双眸闪烁著对活人的憎恶凶光。

这种存在一共有五个。

最前面的一个用他那庞大身躯扛起了大理石桌。跟在后头的其他四个,各自有技巧地拿著好几把椅子。

这些人完全没有敌意,彷佛在嘲笑提高警觉,准备迎战的门徒们。

只听见「咚沙」一声。

夫路达附近的一名门徒脸色发青,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不,夫路达带来的四个得意门生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他们脸色铁青,惊愕之情冻结在脸上,重复著喘气似的短促呼吸。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不可能。那是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她能役使死亡骑士?而且那么多只?」

吉克尼夫忽然灵光一闪,忘我地怒吼。

已经没有多余精神故作镇定了。

「死亡骑士?什么是死亡骑士!老爷子!回答我!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他们跟据说被囚禁在魔法省深处的不死者是同一种存在吗!」

没错。吉克尼夫听过这种魔物的名字,他听说死亡骑士是仅仅一只就能让帝国陷入危机的不死者。

没人回答他询问真相的声音。

夫路达睁大双眼,以狂喜的表情注视著死亡骑士。

吉克尼夫确定自己得不到回答,觉得再跟他扯下去也是白搭,就气冲冲地走到门徒们身边,抓住一个人的前襟。

「死亡骑士究竟是什么东西!回答我!」

「噫!陛……陛下,死亡骑士正如您所说,是被封印于魔法省深处的传说级不死者,就连老师都无法支配他。」

吉克尼夫只能发笑。至今勉强维持的巴哈斯帝国皇帝的矜持已荡然无存,支离破碎。

「……呵,呵呵,呵呵呵呵。什么传说级的不死者,眼前可是足足有五只啊。还是说死亡骑士是指一个集团,一组五只吗?你是在耍我吧!」

「不……不是,绝无此事!」

有个人站到他们旁边。一看,是帝国最强战士之一巴杰德。他脸色铁青,表情抽搐。

「呃,那个,陛下,陛下,请您冷静听我说。那个很不妙啊,就算我们所有人一起上,也不见得能挡得下其中一只啊,我在想我们最好快溜。很不妙,真的很不妙,您看我的手。」

一看,巴杰德的手在发抖。他抽搐的表情告诉吉克尼夫,这并非上战场时兴奋的颤抖。

「或许该说深不可测吧,那个……好像比史托罗诺夫先生还强?」

四骑士中的另一人从原本站著的位置徐徐后退。她没有一溜烟地跑掉,大概是不想引起对方注意,而且对方也没显示出敌意吧。

彷佛误入恶梦的世界。

那就是眼前的景象。

死亡骑士在草原放下家具的模样,就像是个男仆,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级的不死者。

然而,看看这么多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的确是连夫路达这个吉克尼夫所知最伟大的魔法吟唱者,都无法支配的不死者。

换句话说,现场有著五只战斗力或许凌驾于夫路达之上的魔物。

作为比较对象的夫路达·帕拉戴恩,其战斗能力恐怕能与帝国全军匹敌。当然,夫路达并非拥有无限魔力,只要正面冲突,或许最后还是能击败他。然而一旦他用上传送魔法或飞行魔法等等,没命的就是帝国全军了。夫路达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这也就是说,光是在场的死亡骑士──就有帝国全军的五倍力量。

不可能。

不该发生这种事。

这不是区区个人可以拥有的力量。不,就算是国家也很难保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只有历史悠久的大国或是评议国等一部分国家,才能拥有此种力量。而现在一个小小坟墓的主人,居然能坐拥这种武力。

自从那两个黑暗精灵现身以来,自己一直不愿思考的事实,如今摆在眼前。

「安兹·乌尔·恭……竟然是如此打不赢的……不对,是惹不起的怪物……」

如同小船受到暴风雨玩弄,吉克尼夫的精神也被强烈刺激所翻弄。

然而他以钢铁般的意志恢复冷静。

很重要的一点是近卫队全军覆没的光景以及巨龙的身影,让他稍微有了点心理准备。

要不是先看过那些光景,冲击性想必会更大,使他暴露出更丢人现眼的态度。

(这座坟墓……安兹·乌尔·恭到底拥有多大力量……五只死亡骑士与那两人,还有龙,难道还不只这些吗?他为什么会潜藏在此地?从什么时候就在了?还是说他现在才做好准备?听说不死者聚集一处,会产生出更强大的不死者。死亡骑士诞生──不,等等。难道是比死亡骑士更强大的存在……?不妙。虽然时间不够,但还是得想想如何应对──)

吉克尼夫正在迅速动脑时,好像想让他更加混乱似的,由莉对他说:

「请放心,那些都是安兹大人创造的死亡骑士。他们彻底服从安兹大人,会依照授权指挥的我的命令行事,不会伤害各位一分一毫。」

由莉的一番话,把吉克尼夫拚命架构的思考全吹到了九霄云外。

「你说创造……」

安兹·乌尔·恭能以自己的意志创造出那样强大的不死者,这项事实太教人绝望了。创造死亡骑士想必所费不赀,但这点安兹·乌尔·恭一样有办法解决,实在可怕。

(不,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可能这么神通广大。这一定是在造假,好夸大自己的战力,不然的话──)

吉克尼夫露出笑容。

他懒得管那么多了。

(──嗯,我受够了,不管了。这……这次只要能看看对手的底细就够了啦,嗯。)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当吉克尼夫对一切都死了心时,从他的身旁传来洋溢著由衷欢喜的笑声。

是夫路达发出来的。

无论是近卫队、众门徒还是神官们──除了吉克尼夫之外,其他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夫路达·帕拉戴恩是最高阶的英雄级魔法吟唱者,在教养与知识方面无人能出其右。翻开帝国史册,会发现这位伟人好几次单枪匹马对付威胁帝国安全的魔物,并且获得胜利。而且他的面容有如圣人,令许多人肃然起敬。

实际上,在场所有人都是如此。

然而此时,夫路达却发出了不符合他们对传说中英雄的印象,而是比那更为现实的笑声。

不只如此,笑声中还暗藏了强悍的力量。

那是英雄的气度。

夫路达对众人发出的强势气魄,正是英雄的气度,没有一点夫路达平时散发的,有如慈父的温暖包容力。

他蕴藏的魔法力量排山倒海,足以同时对付帝国最强的四位骑士。这种英雄人物特有的疯狂,此时好似与声音一同狂暴翻腾。

也难怪近卫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在这情况当中,只有纳萨力克阵营以及吉克尼夫还能平心静气。

「……支配死亡骑士,而且还是那么多只!太伟大了!太伟大了!太伟大了!呵哈哈哈哈哈!」

夫路达眼角泛泪,脸上挂著发疯般的笑意。

──不,不对。

那是一个拋开帝国首席宫廷魔法师的地位,一心只想窥探魔法深渊的男人原本的面貌。

不过是藏在夫路达英雄般表情下的一切,被强大魔法吟唱者的存在给逼了出来罢了。

「陛下,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使用传送魔法逃跑吗?趁现在逃跑应该还来得及喔。不过前提是此处的各位人士必须心胸宽大。」

看到夫路达嘲笑般的表情,吉克尼夫对他笑著说:

「我比较喜欢你这副表情喔,老爷子。我倒要问你:你觉得我会逃吗?」

夫路达的脸庞因笑容挤出的皱纹而裂开。那狂人般的笑容,吓坏了看到这幕的人。

「真不愧是陛下,不,我可爱的吉尔。我的弟子们啊,睁大眼睛看清楚,为接下来能晋见这个大陆的至上存在,最高阶级的魔法吟唱者一事感谢吧。见识极限巅峰,努力精进吧。」

夫路达的弟子们无不脸色惨白,近卫队似乎也明白到自己身处何种存在所拥有的庭院,全都面无人色。

他们早就知道同袍是被对方杀害的。然而首度在帝国史上留名的传说级英雄夫路达竟直接断定对手是「魔法吟唱者当中的最高阶存在」,这令沉重压力似乎化为巨石压在胃底。

「陛下,这不是闹著玩的吧?」

「……我可以逃走吗?」

巴杰德似乎相当困惑,蕾娜丝则是哀求般的问道。

吉克尼夫环顾众人。

姑且不论夫路达与弟子们,近卫队的精神越来越紧绷了,随时都可能崩溃。

原因出自于英雄夫路达的异常反应,以及现在听到死亡骑士有多强悍,而又完全想不到能如何应对所造成的不安。

「还能怎么办?还有,想逃的人尽管逃无妨。不过选择逃跑的人,我得跟你们撇清关系喔。但愿你们不会落得跟之前来此的工作者一样的下场。」

蕾娜丝咬牙切齿,表情扭曲。

「这样好吗?」

「巴杰德……对魔法了解最深的老爷子──夫路达都那副德性了,如今只能将一切交给对方吧。」

「先求神保佑我们福星高照再逃走,如何?」

「你真的以为能跑得掉吗?」

巴杰德看了一眼女仆,她明明听到他们在盘算如何逃跑,却神色自若地继续做准备。

「抓个人质如何?」

「我不喜欢知道行不通还明知故问。『雷光』,你再说一次看看。」

「……陛下恕罪。老实说,比起那些死亡骑士,那些女仆各自的实力更深不可测。就算有人跟我说那女仆比较厉害,我恐怕也会相信……我都讲了这么多没礼貌的话,她仍然一点都不在意,真是可怕。」

那个女仆也强得跟怪物一样。

想到这里,吉克尼夫疲惫不堪地摇摇头。他很希望不是这座坟墓的所有人都强到夸张,并刻意忽视在脑海一隅露出冷血笑容的两个黑暗精灵。

「差不多可以了吗?……一切都备妥了,请各位到这边来歇息歇息。」

草原上摆设了几张桌椅,桌上铺著纯白桌巾,有遮阳伞遮挡太阳。搬运家具的死亡骑士似乎不想妨碍到大家,在木屋旁乖乖地排排站。

「我们也准备了饮料。」

放在桌上的玻璃水瓶上,布满了冰凉的水滴,瓶里的橙色液体荡漾著。水瓶旁放著透明的轻薄玻璃杯,每件杯具都经过精雕细琢。

就连身为皇帝,食衣住行无一不讲究的吉克尼夫,看到这些精品都惊讶地睁大双眼。

「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们。大家都过来──」

木屋再度开门,又有一群女仆走了出来。那沉鱼落雁的美貌,甚至让众人一时之间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三人的发型分别是发髻、直发与纵卷发,各自拥有不同的美貌。

「简直是美女大拍卖。」

一名近卫兵这样说,吉克尼夫也同意。他不懂这座坟墓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的美女。

(难道这座坟墓会冒出美女吗?一个接一个长出来?)

他再度听到啧的一声,总之先当作没听见。

「那么我为各位倒饮料──」

「──不,饮料就免了,请问何时可以让我们面见安兹·乌尔·恭大人?我希望能尽快……就我一个人也行,在与吉尔面谈之前,能否先为我拨出一点时间──」

「夫路达,你冷静点好吗!」不能再让他继续失礼下去了。「夫路达,你别搞错了。我等这次是代表帝国而来,不是来寻求你想要的魔法知识。」

夫路达的眼瞳稍微恢复了一点冷静光彩。虽然还没完全镇定下来,但已足以压抑自己的欲望。

「……陛下,臣失礼了,我似乎有点太兴奋了,也请各位原谅。」

「就是啊,老爷子。喝点饮料,稍微冷静点吧。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

「好的。」

吉克尼夫在座位坐下,他面前放了一只玻璃杯,由莉将橙色液体倒进杯中,柑橘类甜香四溢。

吉克尼夫喝了一口果汁水,然后因为太好喝而不禁露出笑容。那笑容的意思是:自己以往到底都在喝些什么?周围的近卫队也面露惊讶表情。连贵为皇帝,生活穷极奢侈的吉克尼夫都感到惊讶了,近卫队的惊讶更非吉克尼夫所能相比。事实上有很多人都忘了礼节,大口畅饮。

然后大家各自发出惊呼:

「太好喝了。」

「这是什么饮料啊,酸味与甜味恰到好处。」

「爽口又顺喉,嘴里不会留下甜味耶。」

听著这些惊呼,吉克尼夫再度以饮料润喉。忽然间,他感到体内涌生一股力量。

(是饮料太好喝,让身体也兴奋起来了吗?也就是说纳萨力克就连饮料都是最高级的了?那我对那两个黑暗精灵真是失礼了。她们如果平常都喝这么好喝的东西,我们端出来的饮料一定令她们难以下咽吧。)

吉克尼夫苦笑起来。

没想到光是一个饮料,就能让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败北感──

(啊……心情好轻松。自从来到这里,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放松心情。也许……可以就这样回去算了。)

吉克尼夫坐在荫凉处,听著吹拂春天草原的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最后,由莉说出了吉克尼夫不太想听到的话。

「让各位久等了,安兹大人已准备妥当,请跟我来。」

3

吉克尼夫抵达半球状圆顶形的房间,只见一扇巨大门扉矗立于前。门扉右侧有著女神雕塑,左侧则是恶魔雕塑,两边都雕刻得异常精细。举目四望,只见周围摆满了无数不祥可怖的雕像。

如果要取个横批,大概就是「审判之门」吧。

吉克尼夫眺望著大门,不禁产生这些想像。

沉默支配著宽敞室内,寂静彷佛化为声音传进耳里。

没错,自从被带到这里来,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只有偶尔有人挪动身体,发出铠甲摩擦的金属声。

他们可不是遵守礼仪而保持肃静,是因为来到这里的一路上,整片超乎想像的美景,勾走了所有人的魂。

面对宛如神话世界的光景,又怎能要求他们不受震慑?

实际上,就连吉克尼夫在行走时,都无法压抑四处张望的冲动。因为眼前铺展开来的世界实在太华美了。

吉克尼夫转头向后──看看一路跟来的属下们。

巴杰德、精挑细选的十名近卫兵、夫路达与他的门徒、秘书官罗内,还有隶属骑士团的神官们。蕾娜丝与其余近卫留在马车旁守卫。

跟在后头的所有人──夫路达除外──全都显得脸上无光。

这是走过一条穷尽帝国艺术文化精粹也无法打造出来的通道后,让众人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所导致的结果。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只是虚有坟墓之名,实际上却是诸神居住的美丽世界。统治此地的魔法吟唱者,安兹·乌尔·恭这号人物给他们的印象太过巨大,已经变得难以形容。

吉克尼夫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人类遇到优越的人事物,会出于本能想低头臣服。目睹如此华美极致的建筑物与日常用品,如果有人能不五体投地,此人一定是心如木石,不具备一点感性。

(……真是让人烦恼。)

在门扉后方等候的安兹·乌尔·恭是凌驾于夫路达之上的强大魔法吟唱者,恐怕是史无前例的唯一存在。他的城堡之华美超越了人类想像,仆从们也都拥有强大力量。要形容的话,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这样强大的存在,怎么会一直蛰居到现在才现身?吉克尼夫不能明白,不过再过不久谜底就会揭晓。

藉由在这厅堂里进行的会谈,应该能略为揣测出对方的目的。

(都显示了这么大的力量,不可能真的只是要我谢罪就结束了。)

他本来想看穿并刺激安兹·乌尔·恭的欲望,让状况变得对帝国有利。前来谢罪不过是藉口罢了。

然而──

(──拥有如此力量的人,要怎么刺激他的欲望?用上我拥有的任何财宝,都不可能办得到。)

如同一克拉的小颗宝石刺激不了吉克尼夫的欲望,吉克尼夫拿得出来的财宝,可能也很难勾起安兹·乌尔·恭的物欲。

首先金钱是绝对没用的。

提供军事力量或魔法技术──这些他们都远不及对方,安兹·乌尔·恭不可能想要。

论异性──他想到由莉等女仆──恐怕也没用。

坐拥如此奢华居处的人物,也不可能会需要地位或权力。

那么他到底会想要什么?

吉克尼夫完全想像不到。人类所能描绘出的欲望,或许根本不能打动安兹·乌尔·恭的心。

「……也许很难呢。」

吉克尼夫在脑中思考无数能对付安兹·乌尔·恭这号人物的手段。

结论是一筹莫展。

得到的答案是: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弄到与他为敌。

(我方的胜利,就是在不让帝国受伤害的情况下活著回去吧。)

隐含著这种想法的声音,比吉克尼夫预期得还大声,但没人做出反应,因为大家都深受周围世界所吸引。

「这扇门后方就是王座之厅,安兹大人在那里等候著各位。」

由莉对吉克尼夫一行人一鞠躬,好像在说自己的职责到此结束。

彷佛等著她这句话,厚重的门扉在无人推动的状态下,自动慢慢开启。

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传入吉克尼夫耳里,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恐怕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也就是来到此处之人的一半以上。这代表了他们没有做好觉悟而产生的动摇,也显示出他们想逃命的心情。换句话说,很多人都希望这扇门不要打开。

正因为如此,他应该感谢门扉自动打开。如果要等他们做好觉悟才开,那恐怕永远都不会打开了。

闯入视野的是一间宽敞,天花板高耸的厅堂。墙壁以白色为基调,再加上以金色为主的精细装饰。

吊在天花板上的几盏豪华水晶吊灯以七色宝石制作而成,散放出梦幻般的光辉。墙上挂著好几面巨大旗帜,从天花板垂到地板上。

这间厅堂正适合「王座之厅」这个名称,没有更好的形容词了。

而从厅堂内扑向众人的气息,让吉克尼夫一行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中央铺著深红地毯,左右两边成排站著力量强到难以形容的一群存在。

恶魔、龙、奇妙的人形生物、铠甲骑士、双足步行的昆虫、元素精灵。他们有著形形色色的大小与外观,只是其中隐藏的力量却是超乎常理。这种存在于左右两边一字排开,让人数都不想数。

这些人沉默无言地注视著吉克尼夫等人。一般认为身分地位高到某种程度的人眼神具有力量,但吉克尼夫还是第一次彷佛感受到物理性的压力。

吉克尼夫背后传来沙哑的哀叫,以及微微颤抖的金属声。

那是部下们感到恐惧的证据。

然而,吉克尼夫可以老实说。

他无意斥责自己的部下表现出害怕反应,反而还想称赞他们能克制自己,而没有一个人逃走。

面对这样的存在──使人类产生潜在恐惧的高阶存在,他们没有逃走,实在值得嘉许。

吉克尼夫将自己对安兹·乌尔·恭的警戒评估提高了十几级。至今他一直保持警戒,也提高过评估等级,但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判断安兹·乌尔·恭已不再只是可能危害帝国命脉,而是会威胁到物种──不只人类,亚人类种族也一样──存续的危险存在。

吉克尼夫的视线移动到地毯前方。

遥远的那一头有一段台阶,周围有看似左右亲信的一群人并排站著。银发美少女、像是昆虫直立的苍白怪物、既像青蛙又像人的西装男子,还有两名黑暗精灵──看到她们,吉克尼夫稍稍放了心。如果瞬杀近卫队的两人只是一般兵卒的话,他一定无法继续保持镇定。

眼睛往台阶上一看,那里有一位生了羽翼的美女,在她后面──

「那就是……」

坐在水晶王座上,手持怪异法杖,恐怖的死亡化身。

暴露出骷髅头颅的怪物。

宛如黑暗集中于一个点,凝结成形的存在。

──那就是,那就是安兹·乌尔·恭。

他头上戴著华贵王冠,身穿豪华的漆黑长袍,手指上好几枚戒指光亮耀眼。离了这么远的距离,吉克尼夫仍然明白到,帝国的任何工匠都做不出那一身奢华精巧的装饰品。

安兹·乌尔·恭空虚的骷髅眼窝当中,点亮著红似鲜血的火光。吉克尼夫能够感觉得到,那血红色的灯火正舔舐般地环顾著一行人。

他丝毫不因为对方不是人类而感到惊讶,反而很高兴对方不是人类。

因为对方是怪物而非人类,才能让他接受此人是异乎寻常的超人存在。

「呼。」

吉克尼夫轻吐一口气。

那是代表觉悟的叹息。

从门扉敞开到现在,并没经过多少时间,不至于因为站著不讲话而引人起疑。但也不能一直站在门口不动,所以──他迈开脚步。

「走了。」

他用只有身后的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很惊讶吉克尼夫嘴巴没动,却能正常说话吧。这不是魔法,纯粹是他的特技,而且在这种场合非常有用。

只是,似乎没有人对吉克尼夫所言做出反应并开始移动。

要走到安兹·乌尔·恭面前,就等于要通过左右排开的异形面前。他们虽然知道应该不会遭到攻击,但是要从那些怪物面前走过,仍然需要勇气。

不会遭到攻击绝非乐观的判断。

谁都知道像这次这样使用王座之厅作为会面场所,大多具有仪式的意义,并兼具显示国威的目的。

换句话说选择这个地方,本身就具有展现纳萨力克力量的意图,证明了对方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如果对方想杀了他们,早就把他们带去屠宰场了。

部下们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敢踏出脚步。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本能拒绝靠近那些怪物吧。

走过异形生物的面前,前方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左右亲信们。这些人隐藏的力量,已经达到无可计量的领域。

然后是坐在王座上的──安兹·乌尔·恭。

吉克尼夫总算是打从心底明白了。

那大概就是被称为「神」的存在。

已经装备了精神防御道具,仍然能感受到超乎寻常的压力。一个不小心,恐怕连这个人称鲜血皇帝的男人都要屈膝下跪。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不去不行。

如同吉克尼夫观察过安兹·乌尔·恭,对方也在观察吉克尼夫。一旦自己的名声在这里一落千丈,帝国今后将会面临何种命运?吉克尼夫至少得让对方认同自己的价值,以延续帝国的命脉。

吉克尼夫嘲笑自己。

什么唇枪舌战。

(这就叫做后悔莫及。做什么都已经没意义了,只能尽量将受害压抑到最小限度。)

「──走了!」

吉克尼夫加重语气说。这话是对部下说的,但更大的用意是激励自己的身心。他感觉到部下都跟了上来。

地毯十分柔软,以吉克尼夫目前的心情来说,实在太轻柔了。

无视于扑向自己的无数阴气,吉克尼夫只紧盯前方──只注视著安兹·乌尔·恭往前走。他有种直觉,一旦目光离开那个目标,自己的脚步将会停下来。

吉克尼夫并非优秀的战士。当近卫队都感到恐惧时,他之所以能带头前进,是因为一辈子当皇帝培养出的精神力。

不久,他来到了台阶下,左右亲信们的面前。

「安兹大人,巴哈斯帝国皇帝,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希望能谒见您。」

台阶上随侍于王座旁,生了羽翼的美女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婉转动听,正适合她的花容月貌。吉克尼夫不禁这样想。

听到她的声音,彷佛诸神以死为主题创造出的人物开口了。

「欢迎你来,巴哈斯帝国皇帝。我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主,安兹·乌尔·恭。」

那声音比原本想像的还要正常──接近人类,吉克尼夫稍微安心了点。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听出话中的感情。

「我由衷感谢你的欢迎,安兹·乌尔·恭阁下。」

由于对方生了一张骷髅脸,完全看不出一点表情。吉克尼夫陷入沉思,思考该如何开启话题,才符合目前的场合。

斩断这段空白时间的,既非吉克尼夫也非安兹。

「安兹大人,窃以为人类这种下等种族想与安兹大人对等谈话,实属大不敬。」男人继续说:「『叩拜』。」

吉克尼夫的背后传来好几阵金属铿锵声。不用确认他也想像得出来,臣子们一定都照著男人的命令叩拜了吧。他听见有人似乎拚命想维持站姿,发出呻吟。

很可能是强力精神攻击造成的强制效果。

吉克尼夫要不是有随时配戴著的首饰,早就匍匐在地了。

无数视线集中在唯一一个没有叩拜的吉克尼夫身上。那就像在观察实验动物一样,目光冰冷至极。

「──好了,迪米乌哥斯。」

「是!」名叫迪米乌哥斯,有点像青蛙的怪物对主人恭敬行礼。「『平身』。」

看不见的沉重压力消失,背后传来松口气的叹息。

「……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阁下,你远道而来,我的部下却冒犯了你。没能管好部下是我领导无方,请你原谅。如果你希望,我愿意低头致歉。」

在座的怪物们之间产生了一阵动摇。

复数情感在吉克尼夫心中同时刮起风暴。

警戒出自得知安兹·乌尔·恭不是只以暴力行动的存在。

安心出自得知安兹·乌尔·恭不是只以暴力行动的存在。

而最大的情感是恐惧,因为他知道安兹·乌尔·恭紧紧抓住了这里所有怪物的心。

同时,吉克尼夫也有了一种不祥预感,觉得事情似乎都照安兹的计画进行。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给了他一种不协调感。

「无须道歉,恭阁下。部下误解主人的意向而擅自行动,是常有的事。帝国的人似乎也做出了一样的事来,真教我难堪。」

从压制力获得解放的一名近卫兵,赶紧将拿著的瓮放在吉克尼夫身旁。本来吉克尼夫应该立即做出下一个动作,但他有点犹豫。

(恭的部下的行动,会不会是让我采取这个行动的布局?如果是这样,我不应该顺著对方的意……也由不得我吧。这就跟用真剑对打一样,硬是反抗趋势反而会身受重伤……这下不妙。)

「擅自派人入侵阁下的坟墓──我不知道称坟墓恰不恰当,总之这是派人入侵此地的愚蠢贵族的首级,请笑纳。」

瓮里装的是弗梅尔伯爵的首级,也就是吉克尼夫间接诱导,让他将工作者送进此地的那个贵族。

白养这可有可无的贵族,就是为了用在这一时。

死无对证。他不知道安兹·乌尔·恭获得了多少情报,总之坏事尽量掩盖才是聪明之举。

会派遣使者去找吉克尼夫,也可能是因为工作者踏进自己的城堡,为了让主子负起责任,才会那样恫吓他们。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装到底,死不承认。

站在安兹身旁的美女下巴轻轻一扬,迪米乌哥斯就捧著瓮走上台阶。

然后他跪在安兹跟前,从瓮中取出贵族被砍下的头颅。

安兹拿起那颗头颅。

「我就收下了──怎么处理呢?废弃太可惜了。」

(……嗯?喔,大概是讽刺吧。原来如此,那家伙很确定弗梅尔只是被操纵了……问题在于他的情报来源……)

突然间,拿在白骨手掌里的伯爵头颅动了起来。

起初他以为是安兹在动,但很快他就知道并非如此。头颅被浓稠液体覆盖,从安兹手中滚落。

吉克尼夫目不转睛地盯著令人惊骇的现象──只见浓稠的黑色液体,一口气从地板喷了出来。

黑色液体流掉之后,一件巨大黑铠站在那里。

是死亡骑士。

吉克尼夫背后一齐发出喘气似的呼吸。

「怎么……可能……」

之前说的「创造」,原来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吉克尼夫以意志力阻止自己咬住下唇,他不能做出那样难看的动作。

「去吧,入列站好。」

随著彷佛自地底传来的沉重话语,死亡骑士走下台阶,消失在吉克尼夫的视野角落。

(安兹·乌尔·恭究竟还能创造出多少只死亡骑士?该不会只要有人类死尸,就能无限创造吧?不,再怎么说也没那么夸张──他创造不出比死亡骑士更强的不死者吗?难不成……他创造得出来……)

「那么,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阁下。」

平静的语气让吉克尼夫回过神来,对安兹露出爽朗的笑容。

「喔,恭阁下,叫我吉克尼夫就可以了,毕竟我的名字很长。」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吉克尼夫阁下。首先容我为了在你面前献丑道歉。再来是刚才我的部下,对你以及你的各位属下有所冒犯,因此你底下的贵族给纳萨力克造成的麻烦就此一笔勾销。这事就到此为止,有劳阁下特地跑一趟,现在阁下可以回去了。」

「──嗄?」吉克尼夫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抱……抱歉,我没听清楚,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

「我说你不用谢罪,可以回去了。我们接下来也有些事要忙。」

安兹开玩笑似的耸耸肩。

吉克尼夫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难道不是想要自己赔罪,并且达成某种目的,才会把自己叫来吗?现在却这么简单就原谅自己,太奇怪了。

前后行动完全不一致。

(──等等!那家伙刚才说什么?)

「抱歉,你说你接下来有事要忙,是什么意思?」

「多亏了阁下,让我知道低调过日子一样会被牵扯进麻烦事。既然如此,我打算前往地表,把麻烦事解决乾净。」

「这……这话的意思是……」

「首先我要那些暗算我们的人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再来是烦人的家伙。我会逐步斩除麻烦根源,直到取回我深爱的寂静。」

简直是疯子在胡说。

不──不对,他不是疯子。只要想想安兹·乌尔·恭的能力、兵力与财力,就知道这并非戏言。只不过是吉克尼夫的常识太狭小,无法面对事实罢了。

安兹·乌尔·恭是能办到这一切的存在。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吉克尼夫脚底升起。

因为将自己关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这个僻静之地的怪物,有意打开大门,在地表专横跋扈。

(难道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整件事其实是宣战布告吗!什么才是最好的办法?安兹·乌尔·恭等于是在说自己将来会与帝国为敌,我应该现在就先俯首称臣才对吗?)

老实说,他觉得这样做似乎比较聪明。

但是──他不认为一个国家受到怪物统治,人民能获得幸福。搞不好所有帝国子民都会被变成死亡骑士,那岂不是比死更痛苦?

这是吉克尼夫人生当中最拚命动脑的一刻。其实他很想把这个问题带回国内,与数十名智者一同讨论,决定方针,但那样就太迟了。

吉克尼夫脸上带著清澈的笑容,说道:

「我有个提议,我们结盟如何?」

「应该是臣服才对吧──呜叽!」

先是听见银铃般的婉转嗓音,然后传来一阵挤扁的声音。银发少女表情微微歪扭,站在她身旁的亚乌菈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

以吉克尼夫的动态视力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大概是黑暗精灵踹了银发少女一脚。

「……我说你啊……」

「──不许吵闹,肃静。」

安兹拿出魔王应有的态度,威风凛凛地一挥手。

感觉就像一生之中长久统治众人,而自然具备了这种举止。

吉克尼夫的戒心突破了极限。

(应该是因为作为统治者治理此地,活了悠久的时光,才能有这种举止吧。想不到竟如此威仪不凡……)

两名少女齐声向主人忏悔自己的愚昧。

亚乌菈身上丝毫看不到来皇城时的傲慢态度。先是刚才那一幕,现在吉克尼夫又一次目睹安兹·乌尔·恭完全掌握部下的场面,他下定了决心,接著说下去。

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他舔湿乾燥的嘴唇。

吉克尼夫从至今的短暂时间内想出的无数计画中,准备好他认为最理想的一个。

「在此地建立阁下的国家,由阁下登基统治。我认为这是件很棒的事,也认为这地位正适合恭阁下。而我们帝国希望能对阁下提供最大后援,帮助阁下建国,你觉得呢?」

安兹无皮无肉的脸文风不动。不过,吉克尼夫觉得那双眼睛里蕴藏的红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吉克尼夫阁下,我不认为这样做对阁下有好处啊。」

这个问题十分合理,因此吉克尼夫早就料到了。他装出一副真心诚意的态度回答:

「为了将来著想,我希望阁下统治的国家与我的帝国之间能结成友好同盟。」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安兹答应得乾脆,让吉克尼夫愣了一下,好像扑了个空似的。他没想到事情会谈得这么顺利。

首先──

(为什么不要求我们臣服?绝对强者──站在压倒性有利立场的人,为什么会接受我的提议?)

当安兹要求自己臣服时,吉克尼夫早已想好无数种手段应对,然而安兹的回答却不在吉克尼夫的预测范围内。

他的目的是什么?

吉克尼夫无法揣测安兹的思维。

与强者交战时,弱者的战斗方式就是思考如何让对方栽跟斗,也可以说是利用强者的骄矜自满应战。然而,如果强者是个不骄矜自满的存在,这招就行不通了,弱者唯一的战斗方式就此失去意义。

安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绝不做出让人感觉出强者骄傲的行动。

不对──

(该不会跟我想的一样,这一切也都是照对方的计画走?有可能,他回答得实在太快了。难道我做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吉克尼夫强烈认识到,安兹这个存在的可怕之处不只是其隐藏的力量,还有他的聪明睿智。

「这……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那……那么如果你有什么希望我们做的,可以现在就告诉我们吗?」

「一时想不到呢,不过,我希望确立一个方法,能随时与阁下取得联络,例如替我的使者安排个置身之处。」

如果到目前的一切都是照安兹的想法在走,他不可能什么都没想到。那么,这段对话只是偶然了?

(不,这句话本身也有可能是幌子。大概是觉得回答得太快会被我看穿企图吧,这个怪物还真有头脑。不,正因为是怪物,所以才有著超乎常人的智慧吗?)

「嗯,你说得是。我真笨,没立刻想到这方面的问题,真不愧是恭阁下。」

「……嗯。」

讨厌听客套话吗?

听到安兹兴致缺缺的回答,吉克尼夫悄悄将这点写进心里的记事本。

「那么我就回去了,不过我会把秘书官留下来。这方面的问题,可以请你与他协商吗?……罗内·梵米利恩!」

「──是!我将为帝国鞠躬尽瘁,使命必达!」

他看不到背后罗内的表情,不过从他的声音当中,可以强烈感受到他的决心。实际上,在这里进行的磋商很有可能决定帝国今后的命运。要不是吉克尼夫必须立即回到帝国,组成以对抗安兹·乌尔·恭为前提的团队,他巴不得能自己留下来。

「回答得很好,感觉得到你对皇帝的赤胆忠心。那么我方就派出迪米乌哥斯吧,虽然他刚才有些冒犯之举,不过既然你已经不予计较,就交给他处理好了。」

视野角落看到青蛙脸怪物静静地行礼,吉克尼夫有种预感,知道自己将会失去一名优秀部下。因此吉克尼夫必须拚命压抑自己,不让注视安兹的视线中带有憎恶之火。

(这么快就出招了吗!)

青蛙怪物(迪米乌哥斯)的话语具有强制效果,对方摆明了是要利用这个效果,让罗内成为他们的傀儡,可能是想藉此问出帝国内部的详细情报吧。

(这不是对同盟国应有的行为,而且还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好个奸险小人。迪米乌哥斯……指派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怪物负责协商这种用脑的工作,是为了日后找藉口说是部下擅自进行谍报工作吗?安兹·乌尔·恭真是让我惊愕不断!混帐家伙!)

他在心中破口大骂的同时,却也感到佩服。

刚才做出那种失败,是为了让自己(吉克尼夫)到时不能说不知道对方会犯那种错吧。有任何不满必须现在就说出来,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对方可能会说是自己默认的。

吉克尼夫正要开口,但安兹比他快了一点。

「迪米乌哥斯是我深深信赖的亲信,两方好好洽谈,协商过程想必会很顺利。」

「那真是太好了。」

吉克尼夫勉强装笑。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善于见机行事。对方都已经事先讲成这样了,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然而听到安兹接下来这句话,让吉克尼夫痛切感受到自己的天真。

「那么如今双方立场有变,吉克尼夫阁下已经是我的盟友了,就这样让你回去未免不近人情。难得有这机会,不妨留宿一晚再走如何?我会用各种方式款待各位。」

(不只是罗内,你对所有人都想动手脚吗!)

或者是想进行某些更可怕的手段也说不定。无论如何,他不认为安兹会没有任何打算就留他们过夜。迪米乌哥斯歪扭著丑脸发笑,好像在说「属下心里有数」,让吉克尼夫打从心底感到可恨。

「不,不,不,不用费心了,我得早点回去做各种准备才行。」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那么不嫌弃的话,由我──不,由我差人送各位一程如何?」

想像到自己骑乘龙的样子,吉克尼夫对安兹的提议起了少许好奇心。不过,他挥去了这个念头。安兹不可能真的只是想送他们一程,他也想避免欠对方人情。

「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们毕竟是坐马车来的,就坐马车回去吧。」

「不死魔物的无头马可以不眠不休……」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啊。」

安兹显得有点遗憾,不知道是演技还是真心话。吉克尼夫也无法判断,不过演技的可能性比较高。

总之目前情势尚未明瞭,他不想大肆宣传,让外人知道安兹这个不死者与帝国结盟了。

更何况要是骑著憎恨生命的不死马妖回国,姑且不论自己带来的骑士团神官,神殿势力的神官们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

「这样的话,迪米乌哥斯……你送客人到外面吧。」

「不……不用费心了……难得有这机会,可以麻烦各位女仆送我们吗?我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女士们。」

安兹偏了偏头,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

──假惺惺。

吉克尼夫面露微笑,心里却在拚命压抑愤恨。

安兹一定是知道自己对迪米乌哥斯有戒心,才会这样故意酸自己。

他根本无意与自己建立友好关系。大概还有个目的,就是要让自己明白谁才是老大。

(竟然如此邪恶……这可是全人类的危机啊……)

「喔,谢谢你的赞美,那么你就跟在外面待命的女仆说一声吧。今天是喜获盟友的好日子,我还想把这一天制定为节日呢。」

(你是想说奴隶纪念日吗!)

吉克尼夫完全不让心中的吶喊溢于言表,对安兹露出微笑。

「说得没错,真的──说得没错。」

4

会谈结束,安兹的个人房间里有著守护者──雅儿贝德、迪米乌哥斯、亚乌菈、马雷、科塞特斯、夏提雅──等人,还有塞巴斯的身影。

安兹要跪拜的部下们起身。

安兹将手肘立在桌上,双手交叠,将半张脸藏在双手后方。

不存在的胃阵阵绞痛。想著接下来就要遭受大家围攻,安兹偷偷观察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的脸色。

他们脸上看不出怒气,好像也没有傻眼的感觉。

但谁能证明那不是装扑克脸?不,这样一想之后仔细瞧瞧,会觉得两人的脸色似乎因为生气而僵硬。

(好想逃走,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不,已经太迟了,所谓覆水难收。做好觉悟吧,安兹·乌尔·恭!)

类似胃痛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些,但还是有点反胃想吐。

当听到帝国皇帝按照预定来到纳萨力克时,必须跟对方王见王的安兹委婉地问迪米乌哥斯:「接下来该怎么做?」,然而他只是回答:「一切都照预定进行,请大人依原定计画行动即可」。

(我就是不知道那个原定计画啊!)

安兹不可能这样说。

作为至高领导者君临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安兹,必须摆出NPC(孩子们)想看到的态度。因此他只能勉强装出坚毅的态度,以有如王者的笑容回答:「这样啊」。

听从迪米乌哥斯的提案,安兹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四处奔波。

然后与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的整场会谈,他都只能将计就计,见招拆招。他可以断定──自己并没做出漂亮的交涉,绝对没有。

安兹再度等著考试成绩出炉,偷看两人的脸色。

(简直跟面试一样。)

在他踏入社会时接受过好几次面试,此时的心情就跟那时候一样。

「说到皇帝已照我们的预定行动了。」

安兹讲到这里吸了口气,正要接下去说时,有人从旁插嘴。

「安兹大人,请容妾身斗胆问个问题。为何要赐与人类的皇帝协助者的地位呀?小小帝国只要用武力迅速征服不就好了吗?」

听到夏提雅这样问,本应没有的心脏不禁跳了一下。

为了朝征服世界这个目标迈进,首先要对帝国施加压力。为此,他们要故意容许帝国首脑阵容对纳萨力克发动攻击,然后以此作为要胁,与皇帝直接对话,并且于对话之际展现纳萨力克压倒性的战力;这就是这次整件事情的流程。

安兹只知道这些,至于为什么要向皇帝展现武力等细节部分,他一概没搞懂。

所以,他不可能想得到如何回答夏提雅。

亚乌菈接著说:

「夏提雅说得没错,我们闯进了那些家伙的首都,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安兹偷看守护者们的神色,大家似乎都有一样的疑问。

他们丝毫无意反对主人安兹的决定,也认为这是最正确的,但还是不免抱持疑问。

而且他们认为知道安兹为何做此选择,明白他的心意,才能帮上安兹更多的忙。

懵懵懂懂地做事,也可能会做出违反安兹心意的行动。已经犯过错的夏提雅与塞巴斯,对这方面尤其感到不安。两人表情都极其认真,表现出不愿听漏安兹一言半字以及任何一点心意的态度。

安兹被所有人聚集的视线形成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努力设法脱困。

(首先得决定是要肯定还是否定夏提雅与亚乌菈的意见。如果肯定,这就是支配帝国的一部分计画。如果否定,就是现在不打算支配帝国……选哪一个才会跟迪米乌哥斯还有雅儿贝德意见相同?喔,糟糕,我拖太久了。)

安兹发出自己认为听起来大胆无畏的轻微笑声。

然后他大大吐出一口气。

机率是二分之一。

就算弄错了,只要设法修正回来就好。再说──

(夏提雅老是失败,所以应该选择反对!)

「──我认为那样做是很愚蠢的,夏提雅。」

听到安兹所言,所有守护者的眼睛都变得更加明亮起来,恐怕并非安兹眼睛的错觉。他们大概是想聆听伟大主人的发言,接住聪颖头脑滴落的智慧水滴吧。

(只可惜都瞎了眼了!)

安兹把脸转向迪米乌哥斯,万分谨慎,不让他感觉自己是在求助,语气沉重地问道:

「──迪米乌哥斯。」

安兹这样叫,是希望聪明的他能一听就懂。

「是!请原谅这些无能之辈没能理解安兹大人的想法。」

「呃,不,无能讲得太重了。」

「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呃,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为什么不肯说点别的呢?不妙,总不能再叫一次迪米乌哥斯……你为什么不肯说出答案啊……)

「──雅儿贝德。」

「安兹大人的慈悲心肠让我几乎要感动落泪。不愧是我等统治者,至高的君王!」

「…………唔嗯。」

比起赞美,他比较想要答案。

然而,已经没有人可以求助了。

安兹做好觉悟,说出自己认为的答案。

「我需要大义名分。」

「此等藉口,真有必要吗?」

「当然。没错,靠武力支配很容易,但是那样会树敌太多。这次的对手不像蜥蜴人(Lizard Man)只具有原始文明,如果有人要我解释这次的事情,我会这样告诉他:『帝国派出工作者侵入我们平静度日的住处,抢夺我们的财宝。我们愤怒地杀了这些工作者,并要求委托工作者的帝国谢罪,结果帝国表示愿意让我们建国,希望我们原谅他们。』之所以让皇帝成为协助者,也是计画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可是安兹大人,这样解释对方就会接受了吗?」

「接不接受无所谓,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所谓的大义名分就是这么一回事,况且安兹说的这些,应该都是真话。

「啊,该……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那个,呃,安兹大人会叫皇帝过来,就是因为……」

「嗯?什么意思,马雷?」

「是……是的。呃,我是在想,那个,会不会是因为在帝国进行交涉可能留下各种证据,所以才选在这里交涉,以免谈话外泄。」

「──哈哈哈,正是如此。反应真快,马雷。」

马雷害羞地笑了。

看著他可爱的笑容,安兹心里大为佩服。的确,如果在帝国进行交涉,或许会留下很多证据。然而约在这里,帝国的人来得不多,交涉也没有留下白纸黑字。在调查事情真相时,这点应该会非常有利。

安兹对迪米乌哥斯安排对方前来此地的睿智感到惊叹,同时环顾守护者们。

「再说建国就等于保护对象增加。化做废墟的国度,会有害安兹·乌尔·恭的名声。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什么?」

他这样说的意思,是有没有人像马雷一样注意到什么。

守护者们的眼睛都朝向迪米乌哥斯。他们应该是想,迪米乌哥斯是纳萨力克最有智慧的人,又是守护者的整合者,应该会想到什么吧。安兹也十分赞同他们的想法。

「──呵呵呵呵。」迪米乌哥斯发出笑声。「……你们真的以为安兹大人的计画不过如此吗?」

「咕呼呼。」

「咦?」

「咦?」

「什么意思呀?」

「什么?」

「哦。」

「……咦?」

「你们大家应该稍微动动脑,安兹大人是我们的主人,又是诸位无上至尊的整合者,怎么可能只想到这点程度呢?」

安兹觉得自己好像被猛揍了一拳,咕嘟一声咽下根本没有的口水时,守护者们都在点头表示「有道理」。

(干嘛给我增加难度啊!)

没有人会察觉安兹内心的吶喊,或许算是幸运吧。

「就是啊,光是听到简单易懂的答案,就以为自己体察了大人的真实心意,未免太操之过急了。所以安兹大人才不愿马上告诉你们更深一层的答案哟。」

除了雅儿贝德与迪米乌哥斯之外,其他守护者都不明白安兹的真实心意,脸上浮现出些微的懊悔。他们大概是担心这样愚笨的脑袋,帮不上安兹的忙吧。

安兹由衷感谢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身躯,维持扑克脸实在太容易了。

「伤脑筋……安兹大人,您是否应该将您真正的目的告诉我的同伴们了?这也会影响到今后方针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安兹身上。视线中隐含著哀求,希望主人能教教愚笨的自己。

环顾众人的脸后,安兹做了个……不,是重复了几次呼吸。

然后安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背对所有守护者,隔著肩膀称赞迪米乌哥斯。

「……不愧是迪米乌哥斯,以及守护者总管雅儿贝德,竟能看穿我的所有目的……」

「不敢,安兹大人的深谋远虑绝非我所能及。我想我能够理解的,也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对于安兹的赞美,迪米乌哥斯满怀敬意地行礼回答。

「我听到女仆们提到智谋之王这个称呼,认为再没有比它更适合安兹大人的称号了。想不到从您塑造了飞飞这个冒险者时起,就已经拟定了如此深远的计谋,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统治空有废墟的国度吧。」

安兹自傲地点头,疑问却在心中打转。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飞飞?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耶·兰提尔的冒险者?)

「到底什么意思呀?」

夏提雅的语气中充满了嫉妒,大概是不高兴只有他们俩能与崇拜的主人踏入同一领域吧。看到迪米乌哥斯面露微笑,雅儿贝德面露胜利者的笑容,亚乌菈也不满地嘟起脸颊。

「安兹大人,请大人也教教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上大人更多忙的!」

「那……那个,我……我也想知道!请大人不吝赐教!」

「本来应该是无需劳烦大人说明,就得自己领悟……请饶恕我这愚昧的存在。」

「我也务必想请大人赐教。」

众人的语气都显得相当急迫。

安兹背对他们,一只手遮住了眼睛附近。因为他压力太大,产生了头晕的错觉。

──侍奉大人,为大人效力,才是我等的喜悦。

好几名守护者同时对安兹的背影说出意思相同的话语。

守护者们的苦苦哀求让安兹很有罪恶感,再加上自己又答不上来,让他心痛不已。强烈的情感应该会受到压抑,但这份痛楚却压不下来。

是否应该坦率告诉大家,自己是个蠢蛋呢?

然而各种理由不允许安兹亲口如此告诉大家。

他扫除迷惘,一回首,将证明公会长身分的法杖猛然指向迪米乌哥斯。

「迪米乌哥斯,准你将你理解的范围解释给其他人听。」

「遵命。」

迪米乌哥斯点头后,开始对同伴们做说明。

5

构造明明与来时没有任何变化,却觉得马车跑起来震动得很大,或许是因为马车内的气氛凝重,或是因为乘车的成员改变了。

如果说来时只有一军乘车,回程就包括了二军。

一名门徒代替夫路达坐在车里,罗内部下之中的秘书官代替了罗内。剩下两人不变,就是马车车主吉克尼夫与巴杰德。

夫路达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要跟门徒们讨论刚才看到的一切。因此才会叫实力仅次于夫路达──但仍然有著压倒性差距──的高徒同乘。

此刻夫路达乘坐的马车里,想必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热烈讨论吧。

跟这辆马车正好相反,吉克尼夫乘坐的马车只是一片死寂。

只有凝重的气氛始终支配著马车。

之所以会陷入这种状态,原因出在吉克尼夫身上。因为他的表情僵硬,彷佛有苦难言。

人称鲜血皇帝,备受畏惧的吉克尼夫,脸上总是挂著冷笑,这是大家的共同认知。实际上,他自己也有刻意装出这种表情,因为在众人的眼里,自己必须是个强势的皇帝。带领群众的人必须威仪非凡,否则会让跟随者感到不安。

在这三个人当中,与吉克尼夫来往应该最久的巴杰德,恐怕都没看过他这种表情。正因为如此,同乘马车的三人才会一语不发,僵硬地坐在座位上。

吉克尼夫虽然感觉到他们的视线,却什么也不想说。

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

不,如果有人以为还有别的原因,吉克尼夫可要劈开此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的脑子,因为很少有机会能看到只有小指指甲大小的脑子。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老实说,说那是坟墓不太正确。

(那是──魔王的城堡。)

那一群可怖的人物,以及他们前方的存在。

──坐在王座上的「死亡」。

除此之外,感受到的不只是恐惧。

穷极奢侈,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以及各种日常用品,这些都引起人的敬畏之意。

面对隐藏了相差悬殊的军事力与经济力的存在,政治手腕高超的吉克尼夫很容易就能明白帝国今后将会迎接何种苦难岁月。

本国的领袖是强者,就能给予国民安心的感受。国力再怎么强大,领袖是只小绵羊,国民就会不安。幸运的是,帝国无论身体还是头脑都是狮子。然而如今出现了身体与头脑都是巨龙的国家,帝国国民将会产生何种观感?

吉克尼夫低头看看长时间紧握而发白的手。

(不,还没完呢,还没确定是我们输。)

吉克尼夫笑了,是符合鲜血皇帝之名的笑容。

彷佛期盼这个讽刺冷笑许久似的,部下们的表情都变成了安心。看到他们的反应,吉克尼夫也稍微露出并非虚假的笑意。

「别这样一直偷瞄我,会害我分心不是?」

「陛下!」

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到他们的声音,充满对自己的皇帝终于回归的喜悦,吉克尼夫再次体认到自己该做的事,用力点点头。

「首先我们来比对一下,在场所有人在那地下产生的观感有没有任何差异。如果有人有不同意见,尽管提出来,就算大错特错也不用担心受罚──好,那么首先针对最重要的部分,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统治者,安兹·乌尔·恭思考一下吧。」

吉克尼夫顿了顿之后,才讲出自己亲眼目睹那个超级怪物后,产生的坦率感想。

「安兹·乌尔·恭能够轻易创造出死亡骑士,是怪物中的怪物,若与此人为敌,帝国恐怕会毁于一旦。再说就算不与他为敌,他因为是不死者,也有可能杀害活人当好玩。有人有异议吗?」

「没有。」

「窃以为正如陛下所言。」

「嗯,我也这么认为。如果要再补充一点,就是我不认为凭人类的力量,能战胜那个怪物。应该说连要逼近到能与那家伙交手的距离都有困难,就算用上帝国全军也一样。」

听完了三人的赞同意见,吉克尼夫接著说:

「除此之外,他还是君临地下大坟墓的绝对君王,我认为他拥有王者应有的魅力。」

「对啊,他真的很厉害,我看他比我们的皇帝还要有领袖魅力喔。」

「巴杰德阁下!」

「无妨,这是事实。整场会谈中恐怕只有一句话是他的真情流露,但从那句话当中就足以感受到霸主应有的魄力了。」

「您是说『不许吵闹,肃静』对吧。」

听到秘书官提问做确认,吉克尼夫轻轻点头。

那种态度足以让人体会到,安兹·乌尔·恭的确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君王。

「然后……最可怕的是那个怪物不只有力量,还有智慧。他的每个行动都有意义,可谓稀世的谋略奇才……你们别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想想看就知道了。自从我造访地下以来,从头到尾应该都是照著此人的计画在走,不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我们走。拥有那样力量的怪物,竟然不用暴力,而是用计策喔!绝不会是个有勇无谋的对手。」

这种人才真正难缠。

「接著该来想想他的部下了,说吧。」

这次他想听听自己部下的看法,催促他们发言。

「我想聚集在恭前面的那些人,应该是他的亲信吧。站在恭身旁的羽翼女子……那应该就是王妃吧?态度看起来也像是如此。」

身穿洁白礼服的绝世美女。

冷淡的笑容虽然绝非善意,但仍然具有撼动心灵的魅力。那样一位佳丽,必定有很多男人无法抵抗想博得她嫣然一笑的欲望吧。

腰际的黑色羽翼,感觉不像是魔法道具或衣服装饰,因为看起来实在太自然了。虽然有些种族具有翅膀,例如翼人;但那女子应该不是那些种族,吉克尼夫认为她很可能是人称恶魔的异界居民。

「或许是呢,我认为她有可能是安兹·乌尔·恭的妻子。他有娶妻就表示,那个,怎么说呢……只有脸部是骷髅吗?还是说他戴著面具?」

「谁知道呢?」吉克尼夫虽然如此回答,但他觉得那张脸并非面具,而且也不是幻影。

「还有,能以声音支配对手的迪米乌哥斯……会是吟游诗人吗?也许因为是青蛙,所以擅长唱歌。」

吟游诗人能配合乐器演奏或歌声发挥特殊效果,与能用言语支配对手的迪米乌哥斯有些相似。

除此之外,听说罗蕾莱等精灵当中也有人拥有这类力量。但那个男的绝不可能是精灵之类的可爱存在。

「喔,原来如此,吟游诗人啊,这个可能性很高。其他还有像是巨大昆虫的人物……那个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也有可能是虫系种族的人,不过……我对蚁人以外的虫族知道不多,打算晚点再请教老师。」

世界很大,想必还有一些种族并不广为人知,也可能产生突变。除此之外,也听说魔物的王族是从普通种变化而成的,如同女王蚁与工蚁的差异;吉克尼夫认为也有这些可能性。

「这样一来,就只剩银发少女与两名黑暗精灵啦。先不论后者,前者是什么人?看那个超丰满的胸部──一定是爱妾!」

巴杰德所言让马车内充满苦笑。

「不,一个普通爱妾不可能站在那里吧。」

「我想一定是能与那黑暗精灵匹敌的强者。」

「喂喂喂喂,这你可能就估计错喽。」巴杰德语气认真起来。「在那里列队的,应该是那个怪物的亲信不会错,但没人规定所有亲信都得很强。你想想嘛,如果因为我武艺过人,就在陛下身边只准备一百个我这种亲信,你不觉得帝国会因为政治无法运转而崩溃吗?讲得明白点,就是她也有可能是以力量以外的理由选上的亲信,比方说聪明的爱妾,对吧?例如负责那座坟墓型城堡的所有内部管理之类。」

有人回答「原来如此」。

吉克尼夫也觉得有道理。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安兹·乌尔·恭的强大力量上,只看到那个银发少女跟黑暗精灵站在一起,就自动认定她也是个强者。当然,她也有可能拥有与那黑暗精灵同等的恐怖力量,但还是得避免抱持错误的刻板观念而吃到苦果。

「大概就这样了吧。」吉克尼夫环顾众人。「你们的看法都跟我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人的亲信都是不死者还好……但看起来似乎凑齐了各种怪物啊。」

「哎,与其说是怪物展示会,倒有种人才济济的感觉呢~」

巴杰德心直口快的讲话方式,让吉克尼夫不禁露出微笑。

「说得对,最好从获得的情报针对他们做进一步调查。其他需要讨论的……就是那座城堡的庄严程度吧。那样宏伟的建筑物,应该会留下一些传说吧。」

「属下才疏学浅,请陛下恕罪。等回到帝都,我立刻以神话相关文献为主,详细调查各方资料。」

吉克尼夫大方地接受高徒的道歉。

「嗯,麻烦你了。那么,还有没有注意到什么部分?我实在不认为那样庄严神圣的城堡,会是那个邪恶怪物建造的。有没有看到什么能成为线索的物品?是说那里真的是基于此地历史建造的坟墓吗?」

没有回答。

这证明了所有人都抱持著相同疑问。

也不能舍弃那座城堡是以传送方式,从完全不同的地方──说不定是称为魔界的另一个世界──移动到坟墓底下的可能性,应该说这样还比较容易接受。

「没有结论啊,情报果然还是太少了。我们必须从留在那里的梵米利恩与那人预定派来帝国的属下身上尽量获得情报,明白吧?」

「当然了,我会尽量巧妙处理,不会让对方产生敌意或引起疑心。」

「不能说尽量,对方的战力远在帝国之上。你得谨慎处理,不要让虚伪的友好关系出现破绽。」

秘书官低头致意,吉克尼夫这才觉得稍微放下肩膀的重担。

「……对带来的那些人真是过意不去。」

可能是因为如此,他提起了一直挤在马车里,没踏出车外一步的那些人。

就是本来打算送给安兹·乌尔·恭,带来的帝国千金小姐们。

不管在哪个世界,「美色」都能成为武器。也许应该由帝国情报局培育一群个中好手,但考虑到如果对方使用魔法检查就麻烦了,所以才刻意召集了纯洁无垢的一群女子。

「哎,虽然是辜负了她们与亲朋好友永别的决心,但她们心里应该满高兴的吧。」

「很难说吧?若是能得到那个怪物的宠爱,那也很了不起喔。」

「要是跟那种怪物上床还会开心,那女的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巴杰德话中之意,是认为天底下没有这种人,但他想得太天真了。如同自己的母亲毒死了丈夫,吉克尼夫见识过无数女人的明争暗斗,可以满怀自信地这样说。

「女人比男人想像得更勇敢,也会为感情或利益而行动,一定也有女人能跟骷髅王上床而面不改色吧。就这层意义而言,也许逃过一劫的是我们呢。因为说不定有哪个女人能给安兹·乌尔·恭灌迷魂汤,要他杀了我。」

虽然其他人都在苦笑,不过吉克尼夫认为难保没有这种可能性。

他知道自己倚仗强权断然执行了多项改革,受到贵族们的多少怨恨。当然,自己也有不少同志,但真正能信赖的只有一部分亲信,以及自己的老师夫路达──

无意间,一个疑问如羽毛般轻柔飘落。

就是关于老师夫路达。

夫路达是自己的恩师,又是帝国的重臣与王牌。他是帝国最伟大的英雄人物,就连吉克尼夫也对他抱持敬意。而吉克尼夫也知道只要剥掉他一层贤人的薄皮,内心则是翻腾著对接触魔法奥秘的疯狂渴望。正因为如此,才会留下疑问。

──刚才那样很不像夫路达的作风。

安兹·乌尔·恭确定是凌驾于夫路达之上的大魔法吟唱者,因为他能那样轻易创造出夫路达无法支配的死亡骑士。那么夫路达为什么没说什么,就跟吉克尼夫一起离开坟墓?

(照老爷子的个性,应该会向那个恐怖怪物寻求魔法知识才对。就算要他匍匐在地,趴在对方的脚边也行……)

想像起来非常有真实感。

(然而,老爷子什么都没做,甚至问都没问一句。感觉老爷子好像变了一个人……难不成……对方对他做了什么?)

迪米乌哥斯一句话,就让众人都跪拜在地。然而,那会不会只是在用异常状况引开己方注意,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对夫路达施加某些精神控制?

吉克尼夫很难想像安兹·乌尔·恭会想要夫路达做自己的部下。夫路达对帝国而言是王牌,然而在那种妖魔云集的地方,夫路达的力量也微不足道。

但是脑中累积的知识应该有它的价值。除此之外──只要能控制夫路达,不但可以一口气降低帝国的军事力量,同时还能夺走帝国抵抗安兹·乌尔·恭的最后武器。

这样等于是被戴上了奴隶的项圈。

(会是这样吗?老爷子什么都没说,还有其他原因吗?……因为早就知道了?是因为他事前就知道安兹·乌尔·恭的力量?)

──霎时间,彷佛晴天霹雳。

他冒出一身冷汗。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脸色好像很糟?我叫神官──」

「──了。」

「咦?」

「我说免了。对……免了。」

吉克尼夫瞥了慌张的部下一眼,想再度沉入思考的漩涡,然而──

(难道我在害怕?我吉克尼夫会害怕?)

脑中乱成一团,无法整理思考。好像不敢继续想下去,故意别开目光似的。

(不行!为了今后的情形,若是逃避,很可能会招致最糟的事态!冷静,我得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吉克尼夫承受著其他人讶异的眼光,冥思苦索。

(首先是老爷子,老爷子假如知道安兹·乌尔·恭的实力……不,是知道他的能力,那就可以理解老爷子为何会有那种反常的行为了。也许老爷子跟那个怪物私底下有所联系──不可能!)

部下们看到吉克尼夫表情瞬息万变,都十分惊讶,但他现在没心情理他们。

(对,不可能,吉克尼夫。看到那个死亡骑士,老爷子是由衷吃了一惊。也就是说他不知道安兹·乌尔·恭的底细──不见得。对,老……夫路达不知道的,是那人役使死亡骑士的能力,如果他早就知道安兹·乌尔·恭──是个神通广大的魔法吟唱者呢?)

就像分散开来的拼图一片一片拼起来,形成美丽的──不,是丑恶的绘画。

(夫路达早就认识那个怪物了,那么是多久以前就认识了?……打从一开始?没错,发现有人出入这座坟墓的人,以及提案派遣工作者的人,都是夫路达。)

各个点彷佛连成了一条线。

这样一想,大半谜团都有了解答。

「你背叛我,原来是这样啊。你背叛了我,出卖了帝国是吧。」

那是自地狱底层响起的怨恨之声,抑或是孩童的哭泣声?

部下们看到皇帝这样,不敢提问,只是保持沉默观察皇帝的脸色。吉克尼夫慢慢将目光转向他们。

「夫路达·帕拉戴恩倒戈了,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会受到多少损失?有可能将他调任闲职,就这样让他终老至死吗?」

听到无法置信的一番话,所有人都睁圆了双眼。

「怎……怎么可能,陛下,您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听到门徒这样说,吉克尼夫的体内深处喷出了怒火。他很想怒骂门徒自己不想听到这种蠢话,但他强忍住了。之所以没有爆发,是因为连他自己的头脑深处,都有个幼小的吉克尼夫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见识过贵族社会背后的各种权谋术数,长大成人──被迫如此的吉克尼夫深吸口气吐出,同时驱散累积在脏腑深处的怒火。

「我再说一遍,夫路达·帕拉戴恩倒戈了。在这种情况下,帝国会受到多少损失?」

部下们面面相觑,交换了几秒钟的眼神后,由门徒作为代表开口。

「损失超乎想像,让人不忍卒睹。过去光是暗示老师的存在,就足以威吓其他国家,因此帝国向来不受外国的谋略影响。」

吉克尼夫看向秘书官,确认门徒说得对不对,他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若是调任闲职一事传了出去,邻近诸国肯定不会安分。」

「不是有帝国情报局吗?噢,原来如此。哼,托夫路达的福,让他们没机会累积经验是吧。」

「陛下明鉴。陛下,老师真的──」

「──可能性相当高。」吉克尼夫不等秘书官说完就如此断言。「……不过该做的事堆积如山啊,首先得火速决定由谁来接夫路达的空缺,你们有适合的人选吗?」

门徒被这样一问,眼瞳中燃起欲望的火苗,吉克尼夫见状,心中暗笑。

夫路达的空缺,帝国首席宫廷魔法师这个地位,应该具有让人觊觎的魅力,因为这是有组织地将魔法吟唱者营运管理的,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席位。

这个位子以往被可称为大英雄的人物占据,其他人只能看而摸不到。遇到这种对手,野心再强也没用。过去只能死心放弃的席位,如今就摆在眼前。

(欲望是驱动人心的动力来源,我认可这份欲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有个问题还是得先问清楚。)

「新任的首席宫廷魔法师,有可能必须与那个怪物展开一场魔法战喔。」

欲望之火瞬间就熄灭了,连一丝兴趣都感觉不到。这个席位在门徒心中,似乎转瞬间成了世界上最不想坐的位子。

要与安兹·乌尔·恭用魔法较劲,还不如从高达五百公尺的悬崖跳进巨浪翻腾的怒海,比较有存活的可能性。

不,说不定还不如死了比较痛快。

门徒的表情写满这种感情,眼眸散发老鼠被逼进死路时的光芒。

吉克尼夫打消了期待,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没有勇气与安兹·乌尔·恭交手。不,是自己不好,不该做这种期待。

「这!这……这样的话,我知道几个人能够使用到第四位阶的魔法,不妨从那几人当中决定如何?我嘛,呃,也是会用啦,但也不是那么熟练。」

「但我听说你是所有门徒当中最优秀的。」

「怎!怎么可能!有得是比我优秀的人,稍后我就列出候补名单!」

被叫去跟那种超级怪物交手,的确会想缴械投降,这他能体会。但他要的是即使如此也不失去战斗勇气之人。

(……不行,把这家伙当作例外或许才叫做天真。或许我可以认定认识安兹·乌尔·恭的人,都会拿不出勇气战斗。只能交给还没与那个存在对峙过的人了,不认识那个存在的人,应该会跟这家伙刚才一样被欲望冲昏头,拚命为我效力吧。)

虽然不是上策,但也只能如此了。

「……原来如此,那么等你搜集了那些人的详细资料,再举行面试吧。再来我们应该一边收集情报,一边为了对抗那家伙做准备。目前先向安兹·乌尔·恭提供协助,为了建立友好关系,就暂且像条狗般听话吧。」

「遵命。」

「像条狗般」这句话并未引起抗议,亲眼看过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人,不可能会有异议。

「那么陛下,我们要当那个怪物的尾巴摇多久才行?摇到我们的孙子辈?还是曾孙辈?」

吉克尼夫环顾周围,检查有没有间谍入侵,或是车门是否有缝隙。确定没问题后,吉克尼夫说出自从与安兹·乌尔·恭会面以来,就一直思考著的战略。

「我们的目的是──帝国、王国、教国、评议国、圣王国等国家的大联盟。也就是成立对抗安兹·乌尔·恭的大联盟。」

六只睁圆的眼睛朝向吉克尼夫。

「为何要惊讶?光靠帝国赢不了那个怪物,既然如此,就只能将邻近诸国拉入战局,建立联盟,将其击溃了吧。」

「要……要与之一战吗?」

「要战。」

吉克尼夫简短回答。

「应该说除了战斗,我们没有其他活路了。」

「既然这样,为何要帮助那个怪物建国?」

「这正是组成大联盟的第一步棋。」吉克尼夫环视所有人。「听好喽,这附近一带──耶·兰提尔近郊是帝国、王国、教国这三个国家的利益折冲之地。恭这个怪物一旦在此地建国,必然成为三国的潜在敌人。」

吉克尼夫呼出一口气后,继续说明: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此人是不死者,我不认为他会善待人类──活人。人民应该也不想让不死者统治,必定会发生叛乱,于是那个怪物就会进行镇压。如此一来,转让领土的王国不情愿也得采取行动,邻近诸国中最强的斯连教国也一定会有动静。」

「可……可是!陛下!帝国协助那个怪物建国,会让其他国家认为我们与怪物是一伙的。邻近诸国必定会因此对帝国提高警戒!大联盟当中会没有帝国的名字!就算能战胜那个怪物,下一个就轮到帝国了。不,搞不好帝国会成为头号目标。」

「哼。」吉克尼夫自嘲地笑了。

「要在背地里行动,让外国知道帝国在对恭的国家做谍报活动。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但也只能做了。」

「外国会相信我们吗?如果是我,铁定会觉得是陷阱耶。」

「这就要看安兹·乌尔·恭的实力了。要是能让各国知道那是力量强大的存在,那就再好不过了……但还是需要设法制造出那种状况,例如让他在战场上发挥力量等等。」

「帝国不一定要协助他建国,把这事含混带过,不是也行吗?」

吉克尼夫一副看到笨蛋的眼神,看向发言的秘书官。

「为了确保最低限度的安全,本来就该当蝙蝠两面行动啊。如果恭不用代价就得到周边国土,站到王国那一边去怎么办?」

也就是说,吉克尼夫选择了比最糟好一点点的状况。

「基于以上理由,帝国将要一边假扮怪物的同伙,一边协助联盟。换句话说,一旦穿帮,我们很可能头一个被那个怪物击溃。应该说,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先毁了这个国家以儆效尤。」

「啊……陛下的话的确会干呢。」

「……就当你在称赞我吧,所以我们不能成为大联盟的发起人,必须让其他国家自愿组成联盟。我们该做的是收集纳萨力克的内部情报,同时也得收集能够打倒他的存在的情报。」

「会有那种人吗?」

门徒问归问,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否定,他并不认为有人能打倒那种超乎寻常的存在。安兹·乌尔·恭的确让人不禁觉得,就算是世界最强的龙族也不是对手。

相较之下,吉克尼夫的回答充满自信。

「有。」

「真有那种人?」

「你们不是看到了?就在那王座之厅。」

光讲这样大家就明白了。

明白他指的是与安兹并列的怪物们,亚乌菈、马雷、银发美少女、昆虫以及迪米乌哥斯。

「……要让他们倒戈吗?」

「我不认为能做到那个地步,但就算白费工夫,办法还是得想。我们要准备好金钱、地位与异性,尽可能吸引他们。」

「不会很困难吗?」

「很难,这是一定的。安兹·乌尔·恭具有霸王风范。有那样的主人,一定不会轻易背叛。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必须行动,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纠纷。」

吉克尼夫神情坚决地环视三人。

「接下来即将进入赌上人类存续的战事,这是捍卫未来之战,你们要全力以赴。」

6

「──就像这样,我想那个皇帝很可能会这样想,并且付诸实行。如果他再笨一点,也有可能做出预料之外的行动,但我认为机率很低。有点小聪明的人,思维模式反而比愚人更好解读,真是帮了个大忙。」

迪米乌哥斯竖起一根手指这样说。

「简而言之,那个皇帝为了消灭我们──消灭安兹大人,打算建立联盟吗?」

「嗯~想不到那个人还蛮笨的呢。」

「呃,那个,是不是应该抢先把那个国家毁灭掉比较好?」

夏提雅一副拿那些人没辙的语气,亚乌菈与马雷接在她后面说,语气中都没有怒气,那态度就像是把掉在地上的石头捡起来而已。

「这不是重点,问题是──」

塞巴斯一开口,众人似乎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对方竟然以为我们会做出背叛安兹大人的行为,对吧。」

「说得对,塞巴斯,看来那个皇帝不知何谓忠义。」

满场发出嘲笑声。

笑的是对方竟以为安兹──四十一位无上至尊所创造的他们,会背叛主人。

当然这不过是迪米乌哥斯的推论,但就算真假不明,似乎也够让守护者们不愉快了,众人的眼里都暗藏了冰冷刀光。

「我不是要学马雷讲话,但感觉超火大的,乾脆杀掉算了吧?」

看到亚乌菈第一次散发出阴狠的氛围,夏提雅对她笑笑。

「转化成吸血鬼最好,如果优秀的话,可以为纳萨力克效力。」

科塞特斯没说什么,但巨大的下颚开始发出喀嚓喀嚓的警告声。

「各位,现在是在安兹大人跟前喔。」

塞巴斯冷静的语气,瞬间减弱了夏提雅、亚乌菈与科塞特斯的愤怒。

「嘻嘻──嗯……就是啊,大家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迪米乌哥斯说过的话吧。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享受一下小丑的滑稽戏,那多没乐趣啊!我们该做的反应是钦佩──因为这全都只是照著安兹大人的计画在走。您说是不是,安兹大人?」

(哦……安兹的计画啊……我懂了,似乎有个跟我同名的人,订立了某种特别的计画呢。巴哈斯帝国的皇帝组成联盟与纳萨力克为敌,好像也是计画的一部分……有听没懂,真想直接向那个叫安兹的人请教一下。)

……这样逃避现实也没用。

安兹很想统统讲出来,然后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计画,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又误会了些什么。

但他绝不能这样做。

安兹移动视线,看看雅儿贝德。

他看见的是一个甜美得像在滴蜜的女子,她双眸如痴如醉,脸颊微微染上蔷薇色。

因为她相信一切都在计画之中,为主人的睿智深深著迷,才有这种反应。

那么安兹已经不能做任何否定了,谁能在这种状况下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对于雅儿贝德的询问,安兹只能回答一句话:

「──正……是如此。」

他真想称赞自己声音没发抖。

「喔喔!」守护者们都钦佩地叫出声来。

「……嘻嘻嘻嘻。」雅儿贝德张开双臂,腰际的羽翼也随之张开。「安兹大人要以和平手段占领人类都市,用慈爱统治这附近地区。对于这地表的乐园,皇帝即将成立邪恶联盟。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安兹大人必会让那样的国家知道何谓良善,大义名分是属于我们的!」

「真是令人期待呢,当那个愚人知道一切都在安兹大人的掌握之中时,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安兹大人总是能洞察机先,未卜先知。」

迪米乌哥斯说出满怀敬意的一番话后,雅儿贝德也以尊敬的神情说道:

「安兹大人的睿智,实在不是我等所能企及。若不是有安兹大人创造出的英雄飞飞,想用和平手段统治国家将是痴人说梦,只能以恐怖与暴力统治耶·兰提尔了。」

「……虽然或许能用黄金公主代替,但这样就浪费一张底牌了。她的确跟分析塞巴斯查到的情报后得到的结果一样──不,是个比分析结果更有趣的人类,非常有利用价值。」

「是啊,听你这样说,我也很想会会她呢。」

「那么建国后派使者前往王国如何?毕竟还得实现约定呢。」

「……你们俩离题了吧?这样岂非浪费了安兹大人的宝贵时间?」

两人赶紧谢罪,安兹回答「无妨」。

实际上,因为可以从他们的闲聊中收集情报,或是趁这时候想藉口,因此安兹巴不得他们多聊一点。

「话说回来,安兹大人真是厉害呀。」

「嗯,就是啊,夏提雅。安兹大人竟能预先想出连雅儿贝德与迪米乌哥斯都大吃一惊的策略……」

「真……真不愧是安兹大人,好……好帅喔。那……那个,我好崇拜喔。」

「反顾己身如此缺乏智慧,真令我羞愧至极……」

「自己无法跟上安兹大人的思考,只能令我为自己感到丢脸。」

守护者们的赞美像刀刃一样刺进安兹身上。

安兹有点怀疑大家是不是在耍他,但守护者们眼中蕴藏的敬意、尊敬与崇拜都是如假包换。所以安兹也无法说什么,只能像平常一样演戏。

「没这种事,只是凑巧罢了,况且全都被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看穿了啊。」

「不敢,若不是安兹大人做了那样的应对,我也无法看出那么多来。」

「迪米乌哥斯说得没错,在未知的状况下竟能有如此先见之明,真不愧是整合无上至尊的领袖,我身心都为大人深深著迷了。」

「不愧是安兹大人,竟然比纳萨力克第一智者迪米乌哥斯还要优秀呀。」

「真的!安兹大人好厉害喔!」

「嗯!好厉害!」

「虽然我早已知道安兹大人拥有优越才干,但想不到竟贤明至此……真可谓纳萨力克之至宝。」

「说得没错,慈悲为怀,又英明睿智,我想世上没有比安兹大人更可敬的主人了。」

「……嗯。」

「对了,有件事大家得决定一下。我自然十分赞成安兹大人以王自称,但单单称王,与随处可见的那些虫子就没有区别了,我认为应该想个更适合安兹大人的称呼。」

听了迪米乌哥斯的提案,守护者们异口同声表示赞成。

「您意下如何,安兹大人?」

「我没有异议,由你们决定吧。」

他觉得安兹·乌尔·恭王也没什么不好,或者该说一加上「王」就让他对自己爬上了什么位置产生实际感受,精神还得好几次硬是安定下来。

「那么有没有人有好点子呢?」

「那我先。」夏提雅举手。「我认为还是应该赞扬安兹大人的美貌,称他为美貌王之类的。」

守护者们都发出「喔」的感佩呼声。

(安兹·乌尔·恭美貌王?)

「换我~!」接著轮到亚乌菈举手。「我认为应该强调安兹大人的强大!强大之王,所以就叫强王!」

众人热烈地说「的确」。

(安兹·乌尔·恭强王?)

「那……那个,我也可以说吗?呃,安兹大人很温柔,我认为应该让大家知道这一点。那……那个,所……所以,称为慈爱王,呃,不知道怎么样?」

守护者们都在点头。

(安兹·乌尔·恭慈爱王?)

「我个人嘛──」迪米乌哥斯大概是为了增添戏剧效果,停了一拍。「──愚意以为不妨赞扬安兹大人崇高的贤能,尊称为贤王。」

守护者们点头称是。

(安兹·乌尔·恭贤王?……抱歉,只有这个拜托不要。)

「塞巴斯觉得呢?」

对于雅儿贝德的询问,「我本来是认为简单称王就可以了。」塞巴斯回答。

「那么换我了,因为是位居诸位无上至尊之顶点的伟人,我认为应该称为至高王。」

守护者们都佩服地叹息。

(安兹·乌尔·恭至高王?该怎么说呢,每个都……好惊人喔。)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尚未提议的守护者身上。

「那么科塞特斯觉得呢?在我提出了至高王之后,恐怕很难想出个更好的,但还是问一下,你有适合安兹大人的称呼吗?」

「……唔嗯,由于安兹大人今后将会统治群众,因此,我认为可称为领导群魔之王──魔导王。」

守护者们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但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朝向安兹,眼神表示出「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的沉默同意。只有雅儿贝德似乎显得有点遗憾。

「也好,就采用科塞特斯的意见。」

安兹慢慢起身。

「当建国成功之时,我──就自称为安兹·乌尔·恭魔导王吧!」

安兹承受著赞赏于一身,害臊地以手势制止众人尊敬的呼喊。事实上,他的确难为情到全身发痒。

「好!我想在王国与帝国交战之际,就是展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伟大的时刻了。」

「正如安兹大人所言,他们必定会试著调查安兹大人的力量,殊不知这才是我方的目的。」

迪米乌哥斯心情极其愉快地接著说:

「在进行交涉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赏他们一拳,让他们明白双方的差距。因为不明白对方的实力,愚人这种生物就会做出无聊的举动。就这层意义来说,那个皇帝的确是个愚人,竟然不明白低头舔安兹大人的鞋子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我之前就有想过,让人类舔安兹大人的鞋子,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的确,真不愧是雅儿贝德呀。不过如果要舔,我比较想舔安兹大人的贵体。」

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当作没听见吧。

「……那么所有人听令,开始为提升纳萨力克的名声做准备吧!」

「是!」

谨依尊命的回应形成齐声唱和,响彻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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