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破军的魔法吟唱者 第二章 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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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在里·耶斯提杰王国的弗蓝西亚宫殿举行的宫廷会议上,葛杰夫维持不动姿势,站在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兰布沙三世的身旁。他在聚集的众多贵族当中发现了六大贵族的身影,稍微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到齐是很难得的状况。

领土仅次于国王的六大家族各当家,在军事力量或财力等方面中,至少有一项力量在国王之上。因此,他们对于国王的召集常常藉故缺席。尤其是反王派──贵族派的盟主博罗逻普侯爵甚至毫不隐藏对国王的轻视,有一段时期还让人怀疑王国可能从内部瓦解。

葛杰夫的视线,接著捕捉到在场的三位王子公主。

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女「黄金公主」拉娜·提耶儿·夏尔敦·莱儿·凡瑟芙。

接著是于恶魔骚乱之际,继国王之后为了人民挺身行动而声名大噪的次男,赛纳克·瓦尔雷欧·伊格纳·莱儿·凡瑟芙第二王子。

最后是长男,巴布罗·安德瑞恩·耶路德·莱儿·凡瑟芙第一王子。博罗逻普侯爵正在设法让这个体格壮硕,胡须修剪整齐的王子当上下任国王。这次大概也是在王子请求之下,才来参加宫廷会议的吧。

有身为贵族派的博罗逻普侯爵参加,本次宫廷会议必定会是一团糟。葛杰夫不想正视如乌云罩顶般令人忧虑的现况,望向集合的六大贵族。

隶属于拥王派的三人当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在这宫廷当中衣著最为豪华的勃鲁姆拉修侯爵。

这位年纪将近四十,相貌颇为端正的贵族,领土内坐拥金矿山与秘银矿山,藉由出产的贵金属而拥有王国第一的财力。不过传闻此人欲望深重,甚至有不好的风声说一枚金币就能让他背叛家人。

实际上,葛杰夫也听说此人窝里反,把王国的情报卖给帝国。之所以放任这种人为所欲为,简单一句话,是因为提不出足够证据证明此人的罪行。若是没有明确证据就将拥王派的勃鲁姆拉修侯爵斩首,跟随他的贵族都会变成反王派。如果此人是仗著这一点大摇大摆地出卖情报,那可说是最恶劣的小人。

接著葛杰夫移动视线,转向大贵族当中最年轻的俊美青年,佩斯培亚侯爵。

此人娶了国王的长女,在结婚的同时继承了家业。虽然能力与个性方面还有些不明之处,不过由于父亲是位能力人格兼备的优秀人物,葛杰夫认为年轻的佩斯培亚侯爵应该也会如此。

相反地,六大贵族当中年事最高的是乌洛瓦纳边疆伯爵。此人已经头发花白,而且发量稀少,看起来几乎像光头。手臂与身体如枯树般细瘦,但具备了德劭年高之人特有的威严。

乌洛瓦纳边疆伯爵,是大贵族当中最具有个人魅力的人物。

与他们面对面在对面排成一列的,是贵族派的三人。

首先是贵族派的中心人物,大贵族当中拥有最大领土的博罗逻普侯爵。此人脸上有著许多伤疤,是位有如战士的盟主。

由于年纪已进入五十大关,从前锻炼到毫无破绽的强壮肉体,已成为过去的荣耀,不过洪亮的嗓门与让人联想到猛禽类的眼瞳,都还残留著战士的渣滓。

身为战士的他已逐渐衰老,但作为指挥官的他恐怕比葛杰夫更优秀,在这王国当中也称得上是无人能及的人物。

站在他身旁的是李顿伯爵。

这个给人狐狸般印象的男人,在六大贵族当中由于能力输人一截,因此千方百计想提升自己的价值。此人人品低劣,只要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别人如何受苦都不关他的事,所以其他贵族对他都没多少好感。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攀附博罗逻普侯爵,以逃避其他人的敌意吧。

最后一位是目前置身于贵族派的人物,此人一头金发往后抚平,拥有一双眼角细长的碧眼。

他的脸色呈现不晒太阳的人特有的病态苍白,再加上高瘦体格,给人蛇一般的印象。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但因为白得病态,看起来苍老许多。

葛杰夫素来对他──雷文侯爵抱持著复杂的观感,于是转移了目光。

继承王位的问题,使得王宫的权力斗争更形复杂。

贵族派的博罗逻普侯爵、李顿伯爵以及拥王派的乌洛瓦纳边疆伯爵拥戴巴布罗第一王子成为下任国王;与派系无关,许多贵族都拥戴国王的大女婿佩斯培亚侯爵;雷文侯爵支持的是赛纳克第二王子;勃鲁姆拉修侯爵则不打算介入这个问题。

这种状况,间接形成了国王至今无法退位的理由。因为一旦国王现在指名继承人,恐怕会引发内乱。

不久之前葛杰夫还觉得谁当国王都没差,不过现在他个人支持赛纳克第二王子,或是拉娜第三公主这匹黑马,不过王国史上没有出现过女王,恐怕希望渺小。

「那么会议现在开始。」

国王的语气,跟平常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耳朵尖的人应该早已知道今天受到召集的理由,不知道的人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神情严肃起来。

「帝国派来了布告官。把此人带来的帝国宣言文念出来。」

一旁待命的侍从遵旨,宣读写在羊皮纸上的文章。

内容归纳如下:

巴哈斯帝国认可大魔法吟唱者安兹·乌尔·恭魔导王率领之纳萨力克组织为国家,两国之间已结成同盟。

追根究柢,耶·兰提尔近郊本为安兹·乌尔·恭魔导王所占领之土地,里·耶斯提杰王国现在是不当占领。因此,王国应将该土地物归原主。

若王国不听善言,帝国将协助安兹·乌尔·恭魔导王,对王国展开侵略行动,夺回安兹·乌尔·恭魔导王的领土。

这是正义的行为,目的是让该地脱离不当统治。

宣读的内容简直成篇歪理,还强迫王国从命,根本是疯了。

「为了确认事实,我让人翻阅王国历史进行调查,但没有任何历史提到有号叫安兹·乌尔·恭的人物统治过耶·兰提尔近郊领土,当然这项要求也毫无正当性。」

「也就是说这连强词夺理都算不上,根本是疯子在胡说吧!」

一阵吼叫般的英勇嗓音响起。

博罗逻普侯爵过去以勇武闻名,他的魄力似乎给了众人勇气,许多贵族都出声表示赞同。

「虽然时期拖得很晚,不过这应该是帝国每年的侵略行动吧。他们每次都搬出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这次大概是没藉口,才搬出魔法吟唱者的名字吧。还起个魔导王这种夸张的名号……真想看看那人的长相!」李顿伯爵的一番话引起了轻笑声,是他的跟班发出来的。

「不过──」

伯爵那双只能用奸诈狡猾来形容,有如狐狸的细眼──其中带著瞧不起人的眼色──朝向葛杰夫。

「这个自称什么魔导王的疯子,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啊。我说错了吗?史托罗诺夫战士长阁下。」

「……应该就是我前往耶·兰提尔近郊时,出手相助的魔法吟唱者阁下不会错。」

李顿伯爵挖苦地轻声一笑,冷冰冰地说:

「原来如此,他是把村民当成自己的臣民了,所以才出手相助啊。」

贵族之间传来窃笑声,没有人出声劝阻。因为贵族派的大多数贵族,都嫌弃平民出身的葛杰夫。

若是自己这一派的人这样说,国王想必会出声解围,但因为李顿伯爵属于敌对派系,国王也只能皱皱眉头。

「……我看烧毁耶·兰提尔近郊农村的,应该还是帝国干的好事吧!虽然战士长阁下认为是教国所为。至于前来搭救的……是叫巩吗?那个魔法吟唱者会不会跟帝国是一伙的?之前似乎有哪位讲过,那个魔法吟唱者可能是想潜入我方当间谍。战士长阁下没有看到让您苦战的那些人的尸体,对吧?」

六色圣典的强者们的身影闪过葛杰夫脑海,同时还有安兹·乌尔·恭的身影。

「……关于尸体一事,正如李顿伯爵所说,但我认为双方并非同谋。在我前往卡恩村时,来袭的那些人之强悍,绝非帝国骑士所能比拟。他们役使天使战斗,所以一定是斯连教国的手下不会错。」

「教国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哪知道。

要是能这样一句结束,不知道有多痛快。

葛杰夫答不上来,正在苦思如何回答时,李顿伯爵身旁有人帮了他一把。

「别管那个疯子魔法吟唱者了!我们该决定的,是如何回覆假皇帝的宣言,您说对吧,陛下?」

「博罗逻普侯爵所言正是,我们必须决定的,是王国的回答。」

「请准许我发言。」佩斯培亚侯爵稍微走出行列。「我认为那皇帝的宣言很难令人接受,因此只能开战。」

在场贵族的气氛热烈起来。

「喔!这次轮到我们击退对方,就这样直接反攻帝国了吧。」

「完全没错,也差不多厌倦只是击退帝国了。」

「是时候让帝国那些愚蠢的家伙见识我们的可怕之处了。」

「没错,侯爵大人所言甚是。」

贵族们笑著说,每次讲的都是同一套,让葛杰夫厌烦至极。

这几年来,王国与帝国在卡兹平原的战争总是定期上演。

今年又要开始两国对峙,或是王国这边多少有点损失时就结束,一成不变的小规模战争了,贵族之间散发出这种司空见惯的轻松气氛。

然而──葛杰夫顺著战士的直觉,开口说道:

「各位大人不可将这次的战争,当成与往年相同的小规模战争!」

贵族们彷佛被泼了桶冷水,对葛杰夫投以责备的视线。

「原来如此,我的战士长是抱持这种看法,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是,陛下,这是因为──」一名人物的黑影在葛杰夫心中敲响警钟。「──是的,就是那个大魔法吟唱者,安兹·乌尔·恭的存在。」

「原来如此,各位当中只有战士长与此人见过面,那么你的意见,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份量,不过你的根据是什么?」

葛杰夫语塞,他答不上来。无法具体说明,就只是战士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的战争绝不能判断错误,否则会非常危险。

「国王陛下……能否将耶·兰提尔近郊让给帝国……不,是让给那个魔法吟唱者?」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辱骂声飞了过来。

「孬种!你这家伙!知不知耻啊!」

是拥王派贵族的怒骂。

「你受到陛下如此厚爱,竟然敢叫陛下把领土拱手让人!你的君主什么时候变成冒牌皇帝了!更何况你根本没回答陛下的问题!」

对方骂得有理,葛杰夫无言以对。因为若是立场颠倒过来,自己也会是一样的想法。

「好了。」

为自己解围的,正是自己敬爱的国王。

「可是!」

「你是为了我著想而动怒,我感谢你的心意。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也能想起,我的战士长绝不会背叛我。他好几次为了我赴汤蹈火,不可能说话损害我的利益。」

怒骂葛杰夫的贵族向国王低下了头。「正因为如此,」国王一边看著这位贵族,一边继续对葛杰夫说:

「我寄予无比信赖,我的左右手战士长啊。纵然是你的提案,我也无法答应。不动干戈就将领土拱手让人,不是统治者该有的行为。况且想到当地的居民,这种破坏人民安宁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让渡领土时想把当地的居民全数带走,不啻是痴人说梦。不,就算有办法将居民全数带走,也终究无法提供他们与以往相同的生活基础,结果还是得让他们过著水深火热的生活。

「陛下所言甚是,请原谅我的愚蠢发言。」

听到国王为当地居民著想的发言,葛杰夫低头谢罪。换成愚蠢的贵族──只把领土人民视作生财道具的人,一定说不出刚才这番发言。正因为国王宅心仁厚,葛杰夫才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半年前,前往卡恩村的途中,副长对自己说过的话重回脑海。

『你需要帮助时,不曾期待贵族,或是拥有实力的人相助吗?』

『什么叫明知有危险也愿意舍身相救的勇者,什么叫帮助弱者的强者。』

当年参加御前比武的葛杰夫,一定说不出这种话来。那时自己跟副长一样,以为天底下没有贵族会为了平民舍命。

抱持这种偏见的葛杰夫,自从随侍国王左右之后,才知道也有这种贵族,只可惜他们没有力量。

很遗憾,多得是来不及挽救的生命,贵族们的无聊矜持也有好几次从中作梗。

即使如此,自己侍奉的主子并没有腐败,总是以君王的身分,试著建立人民能够安居乐业的王国。

葛杰夫以自己的君王兰布沙三世为傲,若不是这样,过去在战场上受到帝国皇帝(吉克尼夫)挖角时,他也许早就跳槽了。

他虽然做如此想,心中却涌起了一片乌云。

国王说的是事实也是正论,这点不会错。国王向来慈悲为怀,即使是老百姓也一视同仁,同施仁爱。但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葛杰夫知道国王讲话为何如此强硬。

因为在那场恶魔骚乱之后,派系间的势力大幅失衡了。

王国二分为拥王派与贵族派,进行势力斗争。两派之间长久保持均衡,但现在拥王派扩大了势力,贵族派则是缩小了。

这是因为国王领军击退了亚达巴沃,让一些贵族对国王产生了强悍之王的印象,于是很多人都跳槽到拥王派来。因此,国王不能在这里示弱,原因在于──

「可是,战士长阁下的发言或许也没错吧?只要交出一个都市,就能避免开战了。事前设法避免人民悲叹,也是国王的职责。只有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人民悲痛的人物,才是真正的王者,不是吗。」

讲出这番话的是贵族派的人。讲得好听,目的不过是想减少国王的领土罢了,拥王派的人马上呛回去。

「那块土地是国王的直辖领地!想送敌人领土,送你自己的不就好了!」

对方也不甘示弱。

「胡说什么!帝国要的是耶·兰提尔近郊,把我距离那里十万八千里远的领地交出去能避免什么!讲话要用脑好吗!」

拥王派增强了势力,导致贵族派的弱化。他们为了取回势力,比以前更加倍地扯国王的后腿。

葛杰夫不安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派系间力量失衡,贵族派试图削弱国王力量的动作更大了。今后王国很可能一分为二,互相斗争。

正因为如此,国王才要表现自己强悍的一面,让贵族派不能造反。这个想法本身并没有错,但是──

无法示弱,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吗?

渐渐陷入沉思的葛杰夫,承受到拥王派几名贵族的强烈视线,这才回过神来。由于自己提案将国王的领土交给敌国,那些贵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背地里倒向贵族派了。同时他们也在责备葛杰夫只是个平民,竟然忘了国王提拔的恩情。

「哼!那你可以请国王恩准,将自己的领土换成耶·兰提尔近郊国土,不就得了!到时候爱送人领土随你便!」

「哪有那么容易就交换领土的啊,蠢蛋!」

「你才是蠢蛋!」

这种小孩吵架似的口角开启了战端,现场一口气变得吵闹起来。如果是以前的话,争论应该会以平手收场。然而如今拥王派的声音比较大,贵族派的声音则越来越小。

以往国王总是会亲自劝阻,现在却不动声色,这也是因为拥王派的声音比较大的关系。

不管是什么人,都很难在对自己有利的状况下喊停,至今的不满恐怕也有影响。

(好像被灌了甜蜜的毒药一样。)

葛杰夫感觉得出来,贵族派的人眼中渐渐带有冰冷的阴险意志,一道冷汗沿著背脊流下。

一切都起因于大恶魔(亚达巴沃)的袭击。

那时由国王带头作战,是那个状况下最好的做法。要不是有国王带领大家,战线早已崩溃,冒险者全灭。若是失去「苍蔷薇」,王国之后将会陷入最惨的状况。

然而,看到目前的状况,他也不禁有种想法,觉得那时或许该选择别的手段。

如果在派系维持均衡的状态下开始这场宫廷会议,情况会变成怎样?

(我不知道,不过,对,如果与帝国开战落败了,会发生什么事?会有人主张抗战到底吗?还是不会?拥王派必然会一口气失去力量,贵族派抬头,大幅倾斜的势力均衡会再恢复平衡吗?还是就这样失去平衡而崩溃……开始将王国一分为二的战争?──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好像受到某种力量操纵,以为是自己在做选择,实际上却是受到巧妙的诱导。

(该不会……从与恭阁下第一次见面以来,一切就都安排好了?不,我希望不是如此。虽然与阁下之间只讲了三言两语,但我感觉他不是那种人。)

葛杰夫到现在还是忍不住加上敬称,即使如今成了敌人,对于安兹·乌尔·恭这个魔法吟唱者,他就是无法抱持坏印象。

(……如果是那位人士,说不定能意外地和平统治……啊,这可不好,有这种想法等于是叛国。)

「差不多该停止这种小孩斗嘴了吧。」

听见男人阴沉的声音──贵族们听出是谁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这本来应该是国王的职责,却变成别人来劝戒大家,让葛杰夫咬紧了嘴唇。

(那场胜利就像蜜糖。)

他认为不会有问题,但这蜜糖会不会让国王忘了自己是谁?葛杰夫引以为傲的君王会不会就此消失?他无法完全抹除内心的不安。

「陛下,既然确定帝国即将入侵,我们也得备战。」

「雷文侯爵,就由陛下自己──」

贵族派的人说到一半,被雷文侯爵打断了。

「──且慢,若是万一陛下的军队落败,您认为帝国会入侵到哪里?我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土,打算全力对陛下提供协助。」

沉默降临众人之间。

王国士兵是受到徵兵的一般市民,实力与身为专业战士的帝国骑士有著天差地别。为了战胜兵强将盛的帝国,王国只能打人海战术,这几年都是这样应付过来的,要是连人数都输给对方,结果不言而喻。

听了雷文侯爵的发言,贵族派的那些人,似乎也想像到帝国骑士攻进自己领土的光景。

最先说定提供协助的,是在王都与耶·兰提尔之间拥有领土的贵族们,接著是与这些贵族交往甚密的贵族们,最后所有贵族都同意了。

「好,那么我这就对帝国送出回信,在宣战布告送达之前,先将士兵──战场应该是在往年的地点,所以就将士兵召集到该地吧。当然,我也会出战。」

「我也要与您一同出征,父王!」

至今站在一旁的第一王子巴布罗大声说道。

「……不,不。不需要劳烦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兄长吧,这次我去就行了。」

在巴布罗第一王子的相反位置出声说话的,是赛纳克第二王子,巴布罗给他的答案极为简单明瞭。

「免了!」

那语气流露出强烈敌意。

赛纳克这样说并没有错,国王已经亲赴战场,连长子都去就太危险了。这点巴布罗应该也明白,但他仍然拒绝了,因为他把赛纳克视为眼中钉。

这也是起因于那场恶魔骚乱。

赛纳克在恶魔骚乱之际巡视王都,获得了众多国民的赞赏。相较之下,巴布罗并没有离开王宫,这点造成推举赛纳克的贵族一口气增加。

其貌不扬的赛纳克勇敢的身影,形成的反差格外显眼。相反地巴布罗因为看起来相貌堂堂,反而被人认为胆小。因此,他为了拂拭这种负面传闻,才想站上战场,让国民看见自己英勇的模样。第一王子(巴布罗)正如他的外貌,作为战士还算有点本领。话虽如此,他毕竟终究是受人保护的一方,还没强到能赢过呕心沥血地一再锻炼的拉娜公主的随身士兵克莱姆,但是在王族当中已经是最强战士了。就他的立场,应该不甘心在英勇方面输给光是挥剑身体都会重心不稳的赛纳克吧。虽然雷文侯爵说:「王族剑术了得又有什么意义」,但因为巴布罗知道自己的头脑不比赛纳克聪明,所以更不想输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部分上。

不管如何,在王位继承竞争上,他不能落于人后。

葛杰夫想到今后潜藏于王国内部的危机,整个胃就痛起来。

他本来想只要国王退位,自己也要引退,过著只保护国王的生活,这下恐怕很难了。

再说自己不作为战士长效力,拯救能拯救的生命,或许不是国王的忠臣该有的态度。真要说起来,他也猜想国王可能不会准许。

如果有人能与自己匹敌,就能将战士长的位子交给他了,但葛杰夫想不到这样的人物。若只就力量而论,只有一名人物能与自己平分秋色,但他绝不会愿意继承战士长的位子。

(布莱恩那家伙今后不知有何打算,他在想些什么?)

他成为拉娜公主的直属部下,但葛杰夫有种预感,觉得他随时可能不告而别。如果他消声匿迹,一定是为了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剑术。入宫侍候的葛杰夫有点向往他这种生活方式。

葛杰夫想起他那削铁如泥的剑法。

恶魔骚乱结束后,葛杰夫与布莱恩较量了一次剑术。

那场真刀真枪的胜负,结果是以葛杰夫的胜利做结,然而每当自己被刀切伤,掀起的风削掉头发时,他都强烈感觉到布莱恩花费在锻炼上的时间。

那也让他有种预感,将来大概再过几年,布莱恩就会比自己更强。

(要是布莱恩愿意做下任战士长就好了,我可以培育后进。这么一来,王国应该有机会获得更优秀的战士。)

「我同意!」

博罗逻普侯爵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现在不是遥想未来的时候。

「只要国王准许,我将把我最强的士兵借一部分给王子兼做贴身护卫,不知国王尊意如何?」

「唔,战士长啊,你认为呢?」

葛杰夫不方便说「我没在听」,装出认真考虑的模样。雷文侯爵一边眉毛动了一下,他装做没看到。

推举巴布罗成为下任国王的博罗逻普侯爵,似乎在提议让巴布罗上战场,但不能保证这是正确答案,所以葛杰夫的回答只有一个。

「但凭陛下尊意。」

国王深深点头,葛杰夫产生了些许罪恶感。

「是吗,原来如此……好吧……那么你也随我来吧。」

「是!我定会砍下那假皇帝的项上人头,献给父王!」

听著巴布罗气势十足的回答,葛杰夫只希望接下来的忙碌日子,能赶走自己的不安。

六大贵族之一,政治手腕无人能出其右的雷文侯爵,其发挥才干的公务室想必也相当气派,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要是知道左右王国将来的许多决定,都是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做出的,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到惊讶。

房间所有墙壁都安装了书柜,书籍与贴著便条的羊皮纸等等整理得乾乾净净,彷佛显示出房间主人的性格。然而,并不是这些东西让房间显得窄小,即使它们的确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在于看不见的地方。

雷文侯爵的宅邸以砖瓦墙盖成,再抹上灰泥,以贵族府邸来说是极为普通的构造。那么公务室呢?与其他房间的结构并无不同。

只是在墙壁的内侧,埋进包住整个房间的铜制板。

这是为了妨碍窃听、监视与目标搜索等魔法。

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的狭窄房间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但是考虑到性价比,只能屈就于禁得起实用的大小了。

雷文侯爵一从王宫回到宅邸,立刻一直线前往这个连魔法防御都十分完善的房间,在厚重办公桌后方唯一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下。那是个疲惫不堪的人什么都不想管了的坐法。

接著他用手遮住了脸,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不是在王国拥有首屈一指权力的大贵族该有的模样,只是个累坏了的普通中年人。

他胡乱把散落垂下的金发往上一撩,靠在椅背上,表情扭曲。

可能是精神有点松懈了,在宫廷会议累积的压力化为怒火燃起。怒火一下子就突破了临界点,变成咆哮砸向半空中。

「尽是些蠢蛋!」

所有人都不了解现况。不对,如果他们明明了解,还容许今天会议的这种状况,那可真是老谋深算。

现在,王国被逼入了困境。

帝国一再进行示威行为,慢慢造成了粮食问题等各种潜在危机。之所以没有出现明显破绽,是因为贵族们认真地以为「只要忍耐到打垮敌对派系就行了」。

帝国拥有骑士这种专业战士,但王国没有。因此,要对抗帝国的侵略,必须召集平民组成军队,结果导致各地村庄出现一段缺乏劳力的时期。

帝国对王国的这种体制瞭若指掌,当然都选在收获期下战帖。

在农忙期一个月没有男丁干活,问题有多大不言自明。一定会有人觉得既然如此,不要徵集平民就好了。但是面对身为专业战士,无论是训练或武装都十分精良的帝国骑士,不徵集多出几倍的士兵,很容易就会被打败。

事实上,的确有一次因为没徵集太多士兵,而导致死伤惨重。那时以葛杰夫为中心的反攻作战成功,击毙了两名「前」四骑士,而以两败俱伤的结果终止了战争。然而实际上应该是国力低下,失去许多人民的王国输了。

明明处于这样的状况──

「人渣吃里扒外!白痴搞权力斗争!蠢蛋唯恐天下不乱!」

六大贵族之一的勃鲁姆拉修侯爵背叛王国,把情报卖给帝国。贵族们分成拥王派与贵族派大玩权力斗争,两个王子则是虎视眈眈,互相争夺国王的后继宝座。

雷文侯爵用力拍打办公桌,发泄满腔怒气。

「国王也真是的!我知道您不是笨蛋,也不是受到欲望驱使,但也太欠缺考量了!难道不知道不早点让位,只会让争端越演越烈吗!多亏了拉娜公主制造出对拥王派有利的状况,就应该趁现在将权力转让给后继人选啊!」

恶魔骚乱之际,提议恭请国王出战的,正是黄金公主拉娜。

这样做的结果,使得拥王派一口气增强了力量。要是趁那时推举赛纳克第二王子成为国王,应该有办法通过才对。然而──

「可怜自己的长子,结果搞成这样。我明白您的心情,但难道没有人有点脑袋,能想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实际上是有这种人,只可惜他们大多属于雷文侯爵的派系。

当初真不该让他们加入自己的派系,而是应该让他们进入其他派系,从内部加以操纵。雷文侯爵不但对自己过去的选择悔之莫及,也对其他贵族身边没有半个聪明人的离谱状况气恼得抓头。

「尽是些乏善可陈的家伙!」

雷文侯爵对这些只看得见眼前香饵,只有哥布林等级智商的贵族发出怒吼。

「可是──该怎么办?我得快点想啊。」

雷文侯爵一边调整粗重的呼吸,一边苦思。

苦思王国面临即将到来的苦难岁月时,如何继续维持国家运作。

「首先,这次与帝国的战争肯定相当危险。据说安兹·乌尔·恭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必须预估会造成一万人以上的死伤,应该摸索下一个手段,同时要让王子成为下任国王……这点恐怕很难?」

他发出声音讲出口,以整理思绪。其实他很想找人商量,所以才会推举赛纳克第二王子。

第二王子是王族当中唯一的──虽说最近又多了一位拉娜公主──自己人。王子跟自己一样知道现况有多危险,是能放眼将来行动的同志。

只要能请他继承王位,自己就能放下右肩的重担了。

「……他说要给我宰相的地位,大概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左肩的重担还是放不下就是了。但就算如此,还是能稍微改善王国的状况吧。」

雷文侯爵眼下的目的,是让赛纳克王子继承王位。一旦失败,王国将会往分崩离析踏出一步。

「再加上还有拉娜公主协助,我以为会比以前轻松一点……」

雷文侯爵一边碎碎念著自己的想法与策略,一边深思熟虑,深深叹了口气。

即使是雷文侯爵,有时也会想拋下一切,一了百了。

他也好几次因为太过恼火,巴不得自己亲手破坏一切。

这种状况就像自己在盖沙堡,旁边却有小孩在撒野。在这种状况下,会产生破坏冲动也是无可厚非。即使如此他仍然能坚持下去,当然是有原因的。

叩叩敲门的声音传来。

发出声音的位置很低,雷文侯爵一瞬间露出不像雷文侯爵的表情。就像原本的表情溶化,眼角下垂,嘴角不争气地松懈下来。

「哎呀,不好,不能摆出这种表情。」

由于凭著意志力没办法绷紧表情,他轻轻拍了拍脸,整理了一下乱发,然后发出隔著加装金属的门也能听见的大嗓门,并不忘注意让声音听起来温柔慈祥,以免让对方以为自己在生气。

「进来吧。」

打开沉重门扉的速度,让雷文侯爵知道正在推门的人期待了多久。

出现了一名年幼的男孩。

天真可爱的男孩,脸颊由于肌肤白皙,染上了美丽的粉红色。男孩差不多五岁吧,哒哒哒地跑过房间,来到雷文侯爵的膝前。

「在房间里奔跑很粗鲁喔。」

一名女性的声音追著男孩而来。

这名女性虽然五官秀丽,却隐约有种阴沉的气质,很适合用「红颜薄命」来形容。身上的礼服也是,品质很好,色彩却偏暗。

女性对雷文侯爵轻轻点头致意,露出一丝微笑。

雷文侯爵也稍微──带著少许羞赧──笑了笑。

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笑了?

无意间,雷文侯爵想起了过去的事。

雷文侯爵在更年轻的时候,曾经抱有才华洋溢之人会有的野心,也就是对王座的野心。

他曾经怀抱过篡夺王位的不敬之梦。

年轻而恃才傲物的雷文侯爵,认为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生涯目标了。于是他朝向这个目标默默迈进,扩大势力、积攒财富、增加人脉、打垮政敌──

娶妻也不过是手段之一罢了,只要侯爵夫人的地位能卖个好价码,什么女人都无所谓。结果他娶到一个长得漂亮但似乎天生命薄的女人,但雷文侯爵并不介意,因为重要的是与娘家之间的人脉。

夫妻生活平淡如水。

不,平淡只是雷文侯爵的个人想像。他在跟眼前的妻子结婚时,只把她当成一件工具用心对待,但没有任何爱情。

这样的雷文侯爵,因为一件小事而有了改变。

雷文侯爵的视线,转为对著来到自己膝下的亲生儿子。

起初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诞生时,他只觉得多了一件工具。然而,当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握住自己的手指时──雷文侯爵内心的某个部分就此崩溃。

小孩子软绵绵的,不像人倒像猴子,雷文侯爵并不觉得他可爱。只是感受到手指传来的微温时,他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无聊至极。

王座感觉变得像垃圾一样。

燃烧野心的男人,不知不觉间死去了。

后来雷文侯爵对产后的妻子道谢时,她的表情在雷文侯爵的心中──虽然他绝不会说出口──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好笑,那种一副「这谁啊」的表情。

当然,妻子起初一定以为这只是生下子嗣,所带来的一时性变化。然而自从孩子诞生以来,雷文侯爵异常的变化,似乎让她真的以为丈夫发疯了。

看来如果要妻子从以往的丈夫与变化后的丈夫中选一个,她比较喜欢后者,因此她给人的感觉也有点改变了。换个说法,两人就此成了真正的普通夫妻。

雷文侯爵伸出双手,抱起想爬上自己膝盖的小孩。

小孩发出开心的笑声,坐到雷文侯爵的膝盖上。小孩特有的热呼呼体温隔著衣服传来,适度的重量感觉很舒服,平稳的充足感填满了他的胸口。

如今雷文侯爵只有一个目的。

「将自己的领地在完美的状态下让给儿子」。他的目的已经变成了这种贵族父亲常有的想法。

雷文侯爵温柔地注视著坐在膝盖上的宝贝儿子,问他:

「怎么了呢?利利?亲亲~」

在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看到大贵族噘起嘴唇说亲亲的样子。

属于其中一个的小孩子发出咯咯笑声。

「──老公,用幼儿语跟小孩子讲话,会影响小孩子语言能力的。」

「哼!无稽之谈,你说的这些只是没凭没据的谣言。」

雷文侯爵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觉得不能对小孩的教育产生坏影响。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一定很有才华,不,没有天分也不要紧,只是身为父母,当然要帮助孩子发展才华。要是反而给孩子坏影响,那就糟了。不过,只有充满爱的称呼方式,他绝对不肯让步。

爱就是最好的教育。

「欸,利利?嗯?怎么了嘛?是不是有事想跟爸比说啊~?」

雷文侯爵将显得有点伤脑筋的妻子屏除到视野之外,重问了一遍。

「嘿嘿嘿,跟你说喔。」

小孩像要说悄悄话似的,用枫叶般的小手遮住嘴巴。看到他这副模样,雷文侯爵整颗心都化了,眼角松弛,露出一副不像是人称毒蛇的男人会有的表情。

「是什么啊?你要告诉爸比啊?哇~什么事啊?」

「今天的饭饭啊~」

「嗯嗯!」

「是爸爸喜欢的东西喔。」

「哇~!爸比好高兴喔~!……晚餐是什么?」

「是,是奶油香煎加贝拉鱼。」

「这样啊──怎么啦,利利?」

雷文侯爵看到宝贝儿子气鼓鼓的样子,连忙问他。

「我想自己告诉爸爸嘛!」

雷文侯爵背后彷佛劈下一道雷光。

「这样喔……嗯。就是嘛~是爸比不好,对不起喔,利利……你干嘛告诉我啊。」

被雷文侯爵皱著眉头一瞪,妻子好像觉得没药医了,用手遮起了脸。

「利利,那你愿意告诉爸比吗?」

心情变差的小孩气嘟嘟地把脸转向一边,相较之下,雷文侯爵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一副绝望到要寻死的样子。

「对不起嘛,利利。爸比太笨了,所以忘记了~所以你跟我说,好不好?」

看到宝贝儿子在偷瞄自己的表情,做爸爸的判断只差一步了。

「你不肯告诉爸比喔?爸比要哭了~」

「是喔~跟爸爸说喔,是爸爸最喜欢的鱼鱼。」

「这样啊!爸比好高兴喔!」

雷文侯爵在自己儿子粉红色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似乎弄得小孩很痒,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好~那就来吃饭饭吧!」

「──晚饭似乎还没准备好。」

「……是吗?」

正高兴的时候被泼了桶冷水,让雷文侯爵显得有点不满。要厨师加快动作很容易,但厨师都是按照正确的准备、程序与时间进行调理,如果因为自己任性而打乱厨师的步调,一定做不出最好的料理。

所以雷文侯爵虽然不满,但没有下命令,因为他想让宝贝儿子总是吃到最美味的料理。

「来,爸爸在工作,我们走吧。」

「好~」

看到小孩精神饱满地回答,雷文侯爵隐藏不住寂寞的心情。

「咳嗯!等等,工作已经结束了。」

「真的吗?」

「嗯,放心吧,工作真的已经结束了。」

「……真的吗?您不是想摆到明天再做吧?」

「…………」

即使遭受妻子的白眼,雷文侯爵仍然不肯放下膝盖上的宝贝儿子。岂止如此,还越抱越紧。一紧紧抱住,就感觉到小孩子热呼呼的体温,雷文侯爵喃喃自语著好温暖好温暖。

「……事情正好遇到了瓶颈,反而也不是急著今天得处理。」

这不是藉口,目前的确没有紧急的公务。

妻子似乎看出了这一点,点了几次头。

「我明白了,不过……真是苦了您了。」

「就是啊,我已经不需要手脚了,我想要的是头脑。」

「我的弟弟呢?」

「他虽然也颇为优秀,但光是管理你娘家的领土,就忙不过来了吧。不好把他叫过来塞工作给他。你还有没有认识什么人能够担当大任的?」

他对妻子问了问过好几遍的问题,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答案:没有一位贵族能有您这样的事务水准。

实际上要是有,他也用不著这么辛苦了。再来就只能从平民里找了,然而先不论由国家主导施行教育的帝国,照王国的现况,要发掘埋没的人才可是件苦差事。只能搜集贤才的传闻,再跟当地领主交涉。

做起来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与劳力。雷文侯爵正感到厌烦时,坐在膝盖上的宝贝儿子开口说自己有好主意。

「爸爸,我跟你一起努力工作。」

「哇~谢谢利利!最喜欢你了!」

雷文侯爵在嘴巴甜的宝贝儿子脸上亲了好几次,这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

是能忘却每天事务繁忙,放松心情的时光。

雷文侯爵内心坚定地想,即使要付出生命,也要保护这段时光。

2

从帝国做出宣言以来过了两个月,到了口吐白雾的季节。

王国各领地的村庄等等,都从户外工作转为在家中做事,在外头走动的人减少了。很少有人在这种季节仍然繁忙工作,即使是给人全年无休印象的冒险者也是如此。

饥饿的魔兽等等,有时会出现在村里当中,让冒险者接到紧急委托,不过基本上都没什么工作。无论是要追求未知遗迹,还是探索秘境,在这个季节踏进未开拓地带总是很危险的。因此这个季节对冒险者来说是休息季,可以好好做训练、娱乐或副业。

然而,今天的要塞都市耶·兰提尔不一样,彷佛充斥著热气,杂乱不堪。

话虽如此,这份喧嚣与王国内其他都市相比,性质多少有些不同。热气不是来自活力,而是别种不同的感情。

热气的来源,出自耶·兰提尔三道城墙当中,最外围的城墙内侧。

那里有著为数众多的人,几乎都穿得不太起眼,大多是平民吧。不过,人数却多得惊人,差不多有二十五万人。

这么多的人数,不是随时都待在耶·兰提尔里。

的确,耶·兰提尔因为面对三国领土,交通量大,物资、人潮、金钱,各种人事物都在这里来来往往,而这种都市也势必会发展蓬勃。

然而即使如此,光这一个区域人口也不到二十五万。

那么,这里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一部分年轻人很轻易就解释了这一点。

有很多年轻人面对用木头与稻草做出形体,套上满是凹痕的钢铁铠甲,手持盾牌的靶子,拿没附刀刃的枪接受突刺训练。

这是战斗训练,没错──聚集于此的人们,王国的二十五万人民,是为了与帝国开战而徵召的士兵。

气势十足的吶喊此起彼落。当然,很少有人是抱持著积极进取的心态在喊的。几乎都是受到对即将进行的互相残杀产生的恐惧,以及不做训练就无法活著回来的焦躁等等所驱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认真进行训练。

与帝国的战事每年都会发生一次,因此也有很多人已经心如死灰。像是缺乏干劲地躲在石板地角落躺著的人;阴沉地跟身旁的人抱怨的人;或是抱著膝盖坐在地上的人。

年纪越大,这种倾向就越明显。

这些士兵几乎毫无战意,只想活著回来。

这就是王国军的实际情形。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被强行带来,必须为了几乎没有奖赏的互相残杀浪费时间。就算能活著回来,也跟缠在脖子上的绳索慢慢勒紧一样,浪费时间造成的弊病一点一滴地动摇生活基础。

这跟慢慢走向死亡没两样。

运货马车驶过这些士兵的身边,车厢塞得满满的,运载著大量粮食。

照常理来想,让一座都市容纳将近王国全国百分之三的人口,并且养活这些人是相当困难的事。然而耶·兰提尔是与帝国交战时的前线基地,也是容纳王国兵力的场所。

与帝国重复了几次战争后,这座都市的战备能力已经不把二十五万人当一回事。粮仓十分巨大,应该是这座都市最大的建物。

储藏在粮仓的物资以往返方式不断输送过去。

原本有气无力的一些人,都用恐惧的目光瞪著那些运货马车,就像凝视著靠近自己身边的死神。

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的人,几乎都是这种反应。

粮食的大规模运输。

这件事告诉大家,与帝国的战争即将开打。

耶·兰提尔,三重城墙最内侧的城墙内。

在位于中央的位置,有著耶·兰提尔市长帕纳索雷·葛尔杰·蒂尔·雷天麦亚的宅第。虽然楼宇相当气派,符合市长的地位,然而比起盖在隔壁的建筑,可就差了好几截了。

这栋豪邸就是这座都市最气派的建筑──贵宾馆,只有在国王或相等地位之人造访时,才会开启它的大门。

而现在,在这豪邸的一个房间当中,可以看到兰布沙三世与大贵族等几名男子。

葛杰夫维持沉默,伫立于坐在简易王座上的国王身边。

主要几位贵族围著房间正中央的大桌子,死瞪著桌上摊开的大张地图。地图上放了几枚棋子,周围散落著指挥官名簿、侦察部队的报告、过去的战斗纪录,以及周边出没的魔物情报等无数纸张。在背后待命的仆人们,拿著的水壶几乎都空了。

这些状况彷佛说明了房间里展开过多么激烈的议论。

实际上,大贵族们的──历史形塑的高贵脸庞上,都带有浓厚的疲劳之色。军队越是庞大,必须商议的内容就越繁杂。基本部分可以全扔给下属们处理,但是要与其他贵族之间做细部调整时,这些细微讨论就得由派系负责人进行。

由于赌上贵族的骄傲,不能在别人面前丢脸,他们的工作量才会暴增。

不过,这些也已经结束了。

聚集在此的所有人当中,最没显出疲劳之色的雷文侯爵开口了。

不,应该说总是由他第一个开口。别人说他是蝙蝠,但没有人会侮辱他的智慧。这种不分派系的讨论会由他担任司仪,总是能最快决定事情。

「各位辛苦了,虽然只是一个大概,不过总算是在期限内做好准备了,接下来就要进行与帝国开战的计画。」

雷文侯爵环顾众人,拿起羊皮纸让在场所有人看得见。

「这是几天前帝国送来的宣言书,上面写著会战地点。」

指定战场是同种族之间偶尔会进行的协定,因为战场遗迹有时会成为不死者出没的受诅咒地区。只要两军达成共识,就会在两国都不会有所困扰的指定战场一决雌雄。

当然,也不是每场战争都是如此,反而可以说这种协定比较稀奇,不过王国与帝国从几年前以来,每次开战都会指定地点。

这是因为就算好不容易获得领土,如果附近经常出现不死者就麻烦了,而且好不容易守住领土,要是大地受到诅咒也没意义;双方取得了共识,才有如此协定。

基于这种理由,不知道是谁听了雷文侯爵的发言,安心地叹了口气。由于对方进行了跟到去年为止一样的手续,让他认为这次的战争也只是至今战争的延伸。

「至于战场,就在──」

「别吊人胃口了,雷文侯爵。就是往常那个地点吧。应该说除了那里之外,还能有其他地点吗?」

「没错,正如博罗逻普侯爵所言,就是往年的地点,受诅咒的浓雾之地,卡兹平原,就在它的西北方不远处。」

「……竟然指定同一个地点,是否表示帝国的侵犯也如同往年?」

他大概是觉得如此一来,证明了对方虽然搬出安兹·乌尔·恭这个魔法吟唱者的国家什么,终究不过是为了制造大义名分而捏造的鬼话吧。

的确如果只是这样,葛杰夫也会觉得是这样,然而雷文侯爵摇摇头。

「很遗憾,勃鲁姆拉修侯爵,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收到报告,指出帝国这次动员了相当大的兵力。我让为我做事的前山铜级冒险者小队做过调查,兵力总数虽然不明,但纹章总共有六个军团的份。」

「六个?」

所有人一阵骚动。

帝国骑士团共有八个军团,至今的战争当中,最多不过四个军团参战。然而,这次却是以往的一·五倍。

「他们是……认真的吗?」

一名贵族惶惶不安地说。

如果帝国六军全部出动,总数大约六万。王国是二十五万,因此数量上压倒性占优势。然而以个人力量来说,王国远远不及帝国。

「不清楚,不过最好不要以为会像以往那样,只是试探一下就结束了。」

至今的战争都是二十万对四万,帝国发动突击,再由王国挡下,这样就结束了。帝国的目的是花时间慢慢让王国疲惫,只要能让王国浪费粮食,就等于达成了目的之一。

如果这次也是一样的目的,没必要动员六万兵马。换句话说对方另有目的,不能以为跟往年一样,这是雷文侯爵的见解。

「这次增加兵员真是做对了。」

但结果就是战争费用增多,成了令人头痛的问题。

如果是往年的战争,帝国总是挑收获期发动战争,但这次选在冬天,所以额外增加了取暖用的木柴等以往不需要的费用。

这场战争的费用由国王负担,若不是拥王派扩大了势力,国王根本就募不到捐款等所需物资,力量将会一口气遭到削减。

「关于这点呢,雷文侯爵。对方动员了比以往更多的兵力,难道不是为了在自封君王的盟友魔法吟唱者面前撑面子,或是做表面工夫吗?向王国宣战的主要是帝国,不搬动大军与我等交战,在盟友面前有失面子吧。」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实际上,安兹·乌尔·恭并没有送来任何书信。这次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由帝国主导,安兹·乌尔·恭只是被波及,或是并非自愿参战。」

如果真是如此,对葛杰夫个人来说可是好事一桩。那个大魔法吟唱者无意拿出真本事与王国为敌,不知道有多令人庆幸。然而,这样想未免太乐观了。

葛杰夫张开了至今紧闭的嘴。

「可以准许我发言吗?」

「准你发言。」

得到国王的许可,葛杰夫说出自己怀抱的不安。

「我不这么认为,斯连教国也送来了书信,我实在不认为宣战布告只是表面工夫。」

贵族们一齐露出厌恶的表情。

耶·兰提尔周遭是关系到三国利害的地区,每当帝国与王国进行小规模战争时,斯连教国一定也会做出宣言,宣称耶·兰提尔近郊原本属于斯连教国,现在受到王国不当占领,必须归还给拥有正当权利的原主,同时也对两国为了不当权利相争感到遗憾。

两国听到这种宣言,只会很想叫他们不要插嘴,不过由于教国从未直接动兵,所以他们认为教国不过是嘴巴说说罢了。

然而这次却大相径庭。

教国这次发表的宗旨是「教国没有此纪录,因此无从判断,不过假使安兹·乌尔·恭过去的确统治过此地,教国将承认其正当性」,并对王国送来了书信。

这份宣言气坏了王国的贵族们,觉得他们简直胡闹,厚著脸皮从旁插嘴,信口开河。然而,当然也有人明白了其中的真意,像在场的这些人就十分清楚。

斯连教国的宣言是国家做出的判断,意思是「我等无意与安兹·乌尔·恭为敌」。

事实就是,邻近诸国之中拥有最强国力的斯连教国,不愿意对付区区一个魔法吟唱者。

不,这点不难理解,葛杰夫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此人轻易歼灭了六色圣典的一支部队……虽然他本人没说杀光了那些人,不过斯连教国必定是认为,与拥有此等力量之人为敌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是由帝国主导,安兹·乌尔·恭只是被波及,教国不太可能做出那样让步的声明。」

「哼,一个魔法吟唱者加入战局又能怎样?我方可是二十五万大军喔!」

李顿伯爵露出侮蔑的微笑,嘲弄葛杰夫的戒心。

葛杰夫忍著不皱起眉头,法力无边的魔法吟唱者,在战场上能发挥惊人功效。但相反地,他也能理解李顿伯爵想说什么。

如果自己一无所知,可能也会有一样的想法。

举个例子,帝国有夫路达·帕拉戴恩这个大魔法吟唱者,名声传遍遥远国度。据说此人能使用第五位阶,甚至是第六位阶的魔法,不过没人确切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实力。

这是因为魔法吟唱者夫路达从没实际参加过与王国的战争,王国的军队没被他的魔法毁灭过。

再者听到第六位阶,只会觉得很厉害,但实际上到底有多厉害,总是没个概念。

就连身为王国战士长,历经无数战场的葛杰夫都是如此。

贵族不是魔法吟唱者,只是在受教育时学过魔法知识,想必更难理解。实际上,王国贵族当中有很多人认为夫路达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帝国为了给自己增加名声而夸大其词罢了。尤其是与冒险者等魔法职业不太来往的高阶贵族,更是常有这种想法。

李顿伯爵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在他的知识里,魔法吟唱者八成只是一种变魔术的。当然,几次找来治疗疾病或伤口的神官例外。

「……不能这样说吧,要是对方使用飞行魔法进行范围攻击,将会相当棘手,从远距离遭受攻击魔法也会死伤惨重。不过说归说,我想对方不会这样浪费身为专家的魔法吟唱者。只是,帝国对安兹·乌尔·恭过度礼遇了。如果只是个普通的魔法吟唱者,他们应该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我认为应该提高警戒。」

乌洛瓦纳边疆伯爵沉重地低语,白发苍苍而满是皱纹的脸上,具有年高德劭之人特有的威严。再加上他在众人之中最为年长,与李顿伯爵正好形成对比,所说的每一句话很有份量,就算是李顿伯爵,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然而对于伯爵所言,有人提出了意见,那就是博罗逻普侯爵。

「哼,什么安兹·乌尔·恭。李顿说得没错,才一个人能有什么作为?他要是从天上飞来,用弓箭射死他就行了,从远距离攻击也是一样。不过是一个魔法吟唱者,能有多大能耐!只有传奇故事里,才会有一个魔法吟唱者改变战况的事情发生!」

「……恕我直言,吟游诗人们所诉说的英雄传记,有些不是真人真事吗?」

「看来战士长阁下不知道,精彩刺激的故事才能吸引群众,加油添醋之后,常常会变得跟真相相差甚远。如果吟游诗人之间口耳相传,内容又会大幅走样了。」

「恕我打个比方,如果召集许多能发射『火球(Fire Ball)』的魔法吟唱者──」

「能召集得了那么多会用『火球』魔法的人吗,战士长阁下?」

「这……我想很难。」

「火球」是第三位阶魔法,想大量召集能使用这种魔法的魔法吟唱者,就算是拥有魔法吟唱者学院的帝国恐怕也办不到。

「这不就结了?魔法是一种武器,不管拥有多大威力,都不可能光靠一个人左右战况!战士长你──失礼了,战士长阁下不就是个好例子吗?没有人能单枪匹马赢过战士长阁下,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杀死数万将士吧。」

博罗逻普侯爵说得很对,葛杰夫没有论据能说服他。

实际上,葛杰夫也只有在真实性可疑的故事里,听过一击魔法就杀死上万士兵之事。即使是那位老妇,十三英雄之一的莉古李特·别尔斯·卡劳也没这么神通广大。

然而,葛杰夫仍然满心不安。

会不会是因为不认识真正厉害的魔法吟唱者,愚昧无知,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如果是龙呢?」

「勃鲁姆拉修侯爵……那个魔法吟唱者是人类,怎么会扯到龙身上去了?」

「呃,不,只是觉得只有龙能单独与军队匹敌……」

「现在是在讲人类的事,讲龙有什么意义?前提条件就是错的!实在不懂你们在想什么,戒备一个魔法吟唱者──」博罗逻普侯爵狠狠瞪了葛杰夫一眼,「──对那人的影子提心吊胆,作为王国贵族不觉得羞耻吗!……话虽如此,我也明白战士长阁下的担心……就将安兹·乌尔·恭的个人战力视作能抵五千士兵,这样就够了吧。」

「五……五千吗!」李顿伯爵睁大眼睛。「一人抵五千……会不会有点太抬举他了?一半也就够了吧。」

「我认为战士长阁下能与一千士兵匹敌,既然战士长阁下对此人如此戒备,我就给他五倍的数字……表示我相信战士长阁下的眼光。」

「感激不尽。」

虽然安兹·乌尔·恭的战斗能力才五千让葛杰夫很有疑问,不过也很难得到更高的评价了。他认为既然如此,现在应该表示感谢,以讨好对方,于是低头道谢。

这时,至今保持沉默的巴布罗第一王子开口:「方便让我插个嘴吗?」

「……我之前就在一直在想,不能让那些冒险者上战场吗?追根究柢,他们既然是在王国工作,把他们当成王国人民徵兵不就行了?为什么不能强制他们上战场?王国法律里并没有这一条啊。」

大贵族们互使眼色,他们出于管理领土的立场,很明白冒险者的存在价值,所以不会有巴布罗这种想法。

葛杰夫认为王子的这番发言责任在于国王,如果国王有赐他领土,让他经营,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了。

雷文侯爵乾咳一声。

「王子,首先,冒险者除了铜级等人以外,实力都在一般士兵之上,这您知道吗?」

「嗯,这我知道。所以只要徵募他们上战场,必能发挥很大的力量,就算是帝国的骑士也能轻易打倒才是。」

「这点没错,然而这样一来,敌方──像这次是帝国,他们也很可能为了对抗,而徵募冒险者。结果将不会是冒险者们捉对厮杀,而是冒险者不断杀死弱小士兵,导致死伤人数增加,更多的弱者死去。所以双方都不借助冒险者的力量,避免演变成军备竞赛。除此之外,冒险者工会也制定了规则限制这种做法。」

出于同样的理由,也不能雇用工作者。当然他们的价格比冒险者更贵,而且无法信任也是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虽然难以接受,但我算是了解了。那么如果都市遭到入侵呢?如果这样还不肯奉献力量,岂不是没尽到作为这个国家的人民的本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们很难判断他们有没有把自己当成王国人民,也有很多人一辈子四处漂泊。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战死沙场,越是优秀的冒险者,国家的损失就越大。这是因为当魔物出现时,有可能没有冒险者可以应对,所以才要这样划清界线。」

「……方才雷文侯爵不是说到,有徵募引退的冒险者作为自己的士兵吗?好像说是前山铜级……那就没问题吗?」

「那好像没问题,虽然冒险者工会有规则,但不属于工会的人似乎不在此限,所以才能雇用。」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怎么听都无法接受。」

「的确。」贵族们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这只限于山铜级以下,精钢级可能又是另一回事。实际上,目前王国有两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

在场没有人不知道在恶魔骚乱中大为活跃的「苍蔷薇」。

「在她们还没在公开场合大放光彩的时代之前,本来还有另一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他们引退之后,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人雇用──对吧,战士长阁下。」

「正是如此,这支小队有四位成员,一位经营了个人剑道场,只收自己中意的学生,另外两位应该是一同踏上旅途了。最后一位是名老妇,曾经一时隶属于『苍蔷薇』,后来消声匿迹了。」

葛杰夫回想起个性鲜明的各位成员,扳著手指一一列举。

他想起自己在王都闲逛时,被观赏过御前比武的师傅硬是拉进道场,强制听讲、练剑等等的地狱般岁月。

虽说正因为有那段岁月,原本只是个佣兵的葛杰夫才能为国王奉献更多心力──

(不,回想起来,那段日子也成了美好回忆呢。)

「原来如此,我听说这座都市有个人称『漆黑』的冒险者。如果是那人队里的魔法吟唱者『美姬』娜贝,或许能跟安兹·乌尔·恭平分秋色,这样看来很难了。」

点子本身不错,只是冒险者工会肯定不会答应。

几名贵族开始把冒险者工会骂得一文不值。

有人说他们不过是平民,还敢如此嚣张。有人说他们没弄清楚谁是主子。又有人说既然是王国国民,本来就应该为王国奉献心力。

对于拥有身分地位的人而言,不肯屈从权力的存在必定让他们大感不快。但没有这些人就很难击退魔物,却也是事实。

如果冒险者工会离开王国,王国无人能消灭强大魔物,必然会慢慢走向毁灭,就算有葛杰夫在也必定如此。

魔物拥有各种不同的特殊能力,要消灭他们,必须要有各种不同的攻击、防御与治疗手段,所以冒险者的存在才会不可或缺。如果能像帝国那样在自军当中编入魔法吟唱者或游击兵(Ranger),那又另当别论了。

「不,我觉得殿下讲得有道理!这个想法不错!」

某地的男爵出声说道。

他的爵位要参加这个场合还嫌太低,既然能来参加,大概是某人的跟班吧。

「她身为魔法吟唱者,或许心里也有点想法,也许可以派个使者去问问也好!」

有几个人表示赞成,大多是爵位较低的贵族。看他们异口同声地赞扬巴布罗,大概是贵族派里哪个人的走狗吧。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几个比较机灵的人都苦著一张脸。

「那就由你去吧。」国王语气疲惫地下令。「飞飞阁下是精钢级冒险者,千万别失礼了。」

「是!我切纳科定会完成王命!」

「是吗,万万记得,别对飞飞阁下失礼了。」

国王重复一遍后,挥手准许他退下,得到命令的贵族自信满满地走出房间。

他好像没发现一旦出了问题,自己会被当成弃子。

「唉……离题了,刚才讲到哪里──喔,对了,讲到安兹·乌尔·恭的战力问题。如果没有人有异议,就将他个人的战力设定在五千,当成是大家的共识,可以吗?」

雷文侯爵的目光朝向葛杰夫。

「不,我没有异议。」

虽然葛杰夫觉得再加一倍都不够,但他明白这些人没亲眼见过安兹·乌尔·恭的实力,要让他们接受很难。

「原来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请各位照帝国所指定,立刻出兵前往卡兹平原?」

雷文侯爵的视线看过每一位贵族,他们依序表示可以。最后雷文侯爵看向博罗逻普侯爵,他大声说:

「当然没有问题了,雷文侯爵,我也能立刻动兵。那么陛下,可否准我提出一项提案?我有一事想请王子负责。」

在场只有一位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巴布罗身上。

「听闻那个安兹·乌尔·恭曾经现身搭救卡恩村,如果只是自以为豪侠好义也就算了,但说不定是有某些战略上的意图。我认为应该派出军队,向村人们问个清楚,并且由王子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

「──侯爵!」

巴布罗眼神尖锐地瞪著博罗逻普侯爵。

「肃静。」国王出声说道。「这个想法不错,我的孩子,我命你前往卡恩村,向村人们问话。」

葛杰夫拚命按捺住,不让自己的眉毛移动。

他不认为现在跑去卡恩村能获得那位魔法吟唱者的任何情报。再说在目前的状况下,稍微分割一点兵力似乎都是下策。

「……既然是国王的命令,我只能听从。不过我希望父王知道,我并不情愿做这件差事。」

知道国王无意撤回命令后,王子毫不隐藏不愉快的感受,但还是低头领命。

「我把我的一部分精锐兵团借给王子的军队,一同前往村庄吧。再来我想募集与王子同行的贵族,大约需要五千人手。」

「原来如此,是要戒备帝国的分队吧。真不愧是博罗逻普侯爵,果然聪明。」

听了雷文侯爵所言,葛杰夫也觉得有道理。然而帝国连战场都指定好了,他怀疑对方是否真会使用这种手段(分队)。这在一般战争中是基本战术,但已经约定好要一决雌雄,却又耍这种手段,可是会遭到邻近诸国轻蔑的,帝国这样做等于是自取灭亡。

「我不认为需要那么多的兵力,不过既然是侯爵的提议,这方面就交给你决定吧。」

「谢陛下。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讲到这里,博罗逻普侯爵停顿了一下。那不像是在喘口气,而像是想让大家专心听自己说话。

「谁要在这场战争中负责指挥全军?如果是我,我可以担此重任。」

现场气氛变了。

这番发言太危险了,听起来是在请教国王,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呈现出要求国王交出全军指挥权的无形压力。

身为国王的兰布沙三世与博罗逻普侯爵,如果要问哪一个是比较优秀的军队指挥官,很多贵族都会回答博罗逻普侯爵比较优秀。更何况这次博罗逻普侯爵准备的兵力占了王国军的五分之一──多达五万以上,是全军之首。

而且,博罗逻普侯爵还有精锐兵团,是他受到葛杰夫的战士团刺激而组成的专业士兵集团。

他们的战斗能力很强,虽然比葛杰夫属下的战士略逊一筹,但仍然拥有等同于帝国骑士──甚至可能更强的实力。最令人惊叹的是人数,总共多达五千人。如果与葛杰夫的战士团交手,必然是数量占优势的博罗逻普侯爵的精锐兵团大获全胜。

若是国王不在现场,指挥官的宝座自然是属于博罗逻普侯爵的。然而国王人在这里,这样一来指挥权当然在兰布沙三世手里,但是属于贵族派的贵族们不可能坦然接受。

听到博罗逻普侯爵施加压力般的询问,葛杰夫的表情变得严厉,但博罗逻普侯爵看到了也没理他。对博罗逻普侯爵来说,葛杰夫不过是个剑术了得的平民,贵族以外的人踏进这个房间,本来就够让他难以忍受了。

「……雷文侯爵。」

「是!」

「交给侯爵指挥,命你率领全军平安抵达卡兹平原。军队布阵与构筑阵地也交给你处理。」

「遵命。」

雷文侯爵领受王命,低头致意。博罗逻普侯爵想要的地位虽然被人从旁夺走,但对方是雷文侯爵,他不便抱怨。博罗逻普侯爵知道他很优秀,很难做出强烈抨击。最重要的是,雷文侯爵人脉很广,博罗逻普侯爵的属下当中,也有人受过雷文侯爵的恩情。如果在这些人面前强烈抨击雷文侯爵,会让人觉得自己器量狭小,所以博罗逻普侯爵也不得不同意。

「雷文侯爵,我的军队也交给你了,有任何问题尽管告诉我。」

「谢谢您,博罗逻普侯爵,届时就拜托您了。」

看到国王的巧妙安排,葛杰夫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样高兴。

「其他还有人有意见吗?」国王等了一会,但没有人回答。「……那就开始准备出兵吧,就在明天。前往战场需要两天时间,所有人切勿怠忽准备,那么就此解散。雷文侯爵,后续事宜就拜托你了。」

「遵命,陛下。」

为了准备出发,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只剩下国王与葛杰夫。

兰布沙三世慢慢转动著脖子,连葛杰夫都听见了喀喀声。大概脖子原本真的很僵硬,国王表情显得挺舒服的。

「您辛苦了,陛下。」

「是啊,真的辛苦了。」

葛杰夫露出苦笑,刚才的情形不啻是拥王派与贵族派的缩图,国王的疲劳想必非同小可。不过,有人一直以来比国王兰布沙三世更辛苦。

「差不多该──」

兰布沙三世才刚开口,门扉就传来几次敲门声。接著门慢慢打开,他等著的一个人走进房间。

那是个相貌平平,有如肥胖斗牛犬的男人,头发稀薄到能反光,仅剩的一点头发也都已经变白。

身体圆滚滚的,腹部有一团臃肿的肥油,下巴也长满过度的肥肉。

这个男人虽然相貌平平,眼瞳中却带有深沉的睿智光辉。兰布沙三世露出相当友好的笑容,面对这个男人。

「真高兴你来了,帕纳索雷。」

「陛下。」耶·兰提尔市长帕纳索雷对自己的君主恭敬地行礼,然后移动视线。「久违了,史托罗诺夫阁下。」

帕纳索雷虽然是贵族,但是对身为平民的葛杰夫也非常客气,表示出敬意。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才会被派遣到这个要地。

「市长您好,那时候受您照顾了。您还提供协助让部下接受治疗,感激不尽。那时候因为我必须尽早向国王报告,没能好好向您道谢就匆匆离去,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不会,您别放在心上。我很明白战士长遇袭的那件事的重要性,不可能为这种事怪您的。」

两人正在互相低头致意时,国王心情愉快地笑了起来。

「帕纳索雷,你今天不发出那个鼻子喷气声啊?」

「陛下……对于没有轻视我的人,做那种演技也没有意义。还是说陛下认为我连面对陛下或史托罗诺夫阁下,都会那样演戏?」

「抱歉,抱歉,开玩笑罢了。别怪我,帕纳索雷。」

「不敢,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那么……马上来讲正题吗?」

「不……」国王犹豫了一下,回答:「不,还有一个人没来,等他来了再谈吧。」

「这样啊,那就先来谈都市内粮食等支出如何?另外还有根据侯爵大人给我的资料计算出的一年后王国国力等议题。」

「嗯,最好能先把令人头痛的议题处理掉。」

就这样,帕纳索雷开始说明,就连对内政事务一窍不通的葛杰夫,听了都想皱眉头。

支出费用大到令人为国家的将来担忧,还有大量徵收粮食造成国内粮食问题的恶化。特别大的一个问题是,召集于此的平民归返之后引发的国力衰退。

帕纳索雷的推测──就连较为乐观的推测,听了都让人表情抽搐。

至于国王,更是愁眉苦脸。

「天啊……」

「如果……明年也发生一样的状况──帝国侵犯我国,王国从内部崩溃的危险性将会更大。继续维持现在的税率,将会造成大量平民饿死,但如果降低税率,许多政策又会缺乏施行的资金,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兰布沙三世以手贴额,遮起了脸。

这都是几年来对帝国的挑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结果。当他们注意到帝国的目的是要让王国逐步衰退时,早就为时已晚了。

「陛下……」

「真伤脑筋,要是能早点行动……至少在完全分成两派之前做对应……真是愚蠢啊。」

「没这回事,陛下。我想纵使那时设法做对应,也只会引发将王国一分为二的战争,然后在国力衰弱时遭受帝国并吞罢了。」

葛杰夫能够断言,国王──兰布沙三世做得很好。

局势会变成这样,是王室一直以来没采取行动造成的恶果。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脏污,不可能在一代之内清除乾净。

「我想尽量让下一代──让我的孩子继承一个繁荣和平的国家。」

国王感慨地说,然后语气强硬地接下去:

「既然如此……现在正是机会吗?多亏有那场骚乱,现在有很多人跟随我。也许现在正是用尽一切手段给帝国一次打击,以获得几年和平的机会?」

葛杰夫看到国王眼中蕴藏著令人担忧的光辉,他知道自己应该劝阻国王,但是无法说出口。

如果国王这样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可以直言进谏。但一想到国王这样说是为了家族的安宁,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就近目睹了国王的痛苦,无法阻止国王的心意。

「有这个可能性,但陛下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若是采取行动削减贵族的力量,国家有可能发生大动乱。」

国王蹙起眉头,葛杰夫感到心痛。

「帕纳索雷总是说得对,然而动手术也许会死,但也有一线生机。若是置之不理,病灶将会扩及全身,确实地一步步迈向死亡。既然如此,难道不该狠心付诸实行吗?」

「您怎么这样说呢,陛下?手术是令人存疑的技术,与其依赖那种可疑伎俩,我认为应该思考别的办法。」

「如果有种魔法能拯救王国,我很想依赖它,但是没有这种仙丹妙方。既然如此,现在唯一能采用的治疗手段,就是切开身体,摘除病灶的野蛮民俗疗法了。」

除了牛头人贤者提出的可怕野蛮的手法(手术)之外,没有办法可以拯救王国了。

看到国王被逼到如此断言,室内一片死寂。

阴暗沉重的气氛彷佛永远不知道终结,然而一阵敲门声突然在房间里回荡,斩断了这种气氛。

来者是雷文侯爵,他不等回应就走了进来。

「让各位久等了。」

室内立刻充满了安心的气氛。

「喔,我正在等你呢,雷文侯爵,抱歉要让你多操劳了。」

雷文侯爵一瞬间好像不知道国王指的是哪件事,不过他马上会过意来,散发出疲倦男子的氛围。

「不不,陛下请别放在心上。把全军指挥权交给博罗逻普侯爵,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他只会突击与后退这两项命令。」

虽然他把博罗逻普侯爵讲得一文不值,但他是否真的这样想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一走进房间,敏锐地察觉到阴暗的氛围,为了改变气氛才这样说。

「况且如果国王亲自掌握指挥权,一个弄不好,可能造成贵族派还没开战就撤退。所以事实上除了我之外,的确没有适任人选了。话虽如此,我也不愿意不眠不休地一直工作,所以我想先声明,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要窝在领地休养生息几个月。」

「那么……」说完,雷文侯爵绷紧了表情。

「很抱歉,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就速战速决吧。」

虽然他的表情一如平常,像蛇一样冰冷,但葛杰夫看出他的脸上带有人类的情感,而且是令葛杰夫很有好感的那种。

(──我竟然没能看穿这位人士的性格,真蠢,就算有人说我不会看人也不奇怪。)

葛杰夫抱持著遗憾的心情,想起离开王都前在国王房间的谈话。聚集在国王房间里的五人──兰布沙三世、葛杰夫、拉娜第三公主、赛纳克第二王子与雷文侯爵──其中最后两位告诉自己的话令葛杰夫大为震惊,摧毁了他刻板僵硬的宫廷观。最大的一点是,葛杰夫厌如蛇蝎的人物,事实上却是最为国王尽心尽力,光用惊愕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无论是我的女儿也好,雷文侯爵也好,真是让你们费心了。」

兰布沙三世对坐到椅子上的雷文侯爵露出真挚的表情,深深低头致意。

「陛下请别这样,我也是没向陛下请示过就擅自做了各种行动,正在懊悔应该提早采取其他手段。」

「雷文侯爵,也请您接受我的谢罪。」葛杰夫深深低头致歉。「我没能明白雷文侯爵的真正想法,被您表面上的态度蒙蔽了双眼,曾经对雷文侯爵怀抱过不敬的想法,请原谅我的愚昧。」

「战士长阁下,请别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您若是不能惩罚我的愚昧,这根心头刺永远也拔不掉。」

雷文侯爵好像拿他没法子,摇了几次头,然后给了葛杰夫惩罚。

「我明白了……那么,今后请让我称呼您葛杰夫阁下,而不是战士长阁下,因为我向来很敬重您。」

称不上惩罚的惩罚。

自己实在是有眼无珠。葛杰夫加深了这种想法,由衷表达感谢。

「谢谢您,雷文侯爵。」

「葛杰夫阁下,请别放在心上。那么开始来谈王国今后该采取的手段吧。」

3

葛杰夫穿过大门,抵达外围部分的驻扎地点后深呼吸,吐出藏在体内的精神疲劳。

真的累坏了。

参加刚才的那种会议,让他强烈体会到自己终究是个平民。

他随侍国王左右,长期观察贵族的社会,变得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

然而即使如此,当频繁出现只有在贵族社会出生长大之人才能明白的对应或思考方式等等之时,葛杰夫有时还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尤其是当他们把贵族的骄傲看得比实际利益更重要时。

不,比起这些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当他们把自己的骄傲看得比子民更重要时。

葛杰夫的视线扫过周围。

吵吵嚷嚷,四处奔忙的兵士──那是人民的身影,是从各个村庄召集来打仗的王国子民。作为士兵,看起来实在太不可靠,他们应该拿著铁镐或锄头才对。

保护他们,难道不是位高权重者该尽的义务吗?

他不是在说应该交出耶·兰提尔。国王说得没错,把这座都市拱手让人,会伤害到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民。

只是──

葛杰夫脑中浮现出戴著诡异面具的安兹·乌尔·恭的身影。

当他伴随著夜色回到卡恩村时,完全没有历经苦战的模样。

没错,他们才两个人,就从大败葛杰夫等人的对手手中平安脱身。

那是名符其实的魔导王──受这名号当之无愧的超人身影。

选择与他正面对峙是愚蠢的行为,倒不如──然而这样做会造成民不聊生。

「可恶!」

葛杰夫无法整理出一个想法,唾弃似的骂道,他想不到该如何是好。犹豫不决在战场上会害死自己,即使人们赞扬自己是邻近诸国最强的战士,若是心意不决,还是有可能丢掉性命。

更何况对手可是安兹·乌尔·恭。

葛杰夫的确没看到解救村庄的魔法吟唱者战斗的模样,他也没说自己获胜,只说被敌人逃走了。

然而谁都知道那是在撒谎。

「这么一想还真奇怪……他为什么要撒谎,说被敌人逃了呢?」

两人离去后,葛杰夫去看过成为战场的草原,但没有发现杀戮的气息,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埋葬几十名士兵需要花很多时间,没有尸体──没有证物的状况,提高了他说「被敌人逃了」的可信度。

但前提是安兹·乌尔·恭不会使用魔法。或许有一些魔法可以传送尸体,或是让尸体灰飞烟灭。

再说葛杰夫很有自信。

这点最主要起自于葛杰夫作为战士的直觉,那就是当葛杰夫见到安兹毫发无伤地回到村庄时,似乎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尸臭。

如果敌人真的逃走了,那也应该是「放他们逃走了」才对。

不过比起这些,比起安兹的说法,葛杰夫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想法毫无根据,但他就是认为六色圣典那些人只是没留下尸体,实际上肯定已经死亡。

「……搞不懂。」

这个魔法吟唱者,能毫发无伤地歼灭葛杰夫不敌的对手。

如此一来,他究竟拥有多大的力量?肯定比葛杰夫率领的战士团要强上好几阶段。

这种人如果出现在战场上,使用魔法攻击我方,会发生什么事?

葛杰夫再度望著受到兴奋与恐惧、消极与焦虑等感情支配的人民。

魔法吟唱者使用的魔法,即使位阶相同,效能也会受到术士的本领所左右。

那么假设安兹·乌尔·恭使出了「火球」,会有何种惨祸等著他们?

养育待哺婴儿的父亲,奉养年老双亲的儿子,即将成婚的青年,这些留下家人,被强行带来的人民,有任何能够承受这种攻击,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吗?

不可能有。

受到那个大魔法吟唱者的一击魔法,不可能还保住一条小命。

如果是火魔法,就会变成一具焦尸,冰魔法就是结冻尸体,雷魔法就是电死的尸体,这是无庸置疑的。

那么葛杰夫承受得住吗?

他认为一击还不至于让自己送命。

但这种想法或许也太天真了。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与安兹·乌尔·恭交战绝对是错的。

想到他解救过卡恩村,安兹·乌尔·恭似乎不是一个没血没泪的人物。但葛杰夫也觉得这个男人内心并非只有慈悲,他给葛杰夫的印象,是个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男人。

他们应该避免交战,以礼相待。然后再设法说服他,建议他在别的地方建国,不是比较好吗?

葛杰夫怀著惨澹心情望著周围的人,看到身穿白色金属铠的青年出现在视野角落,身旁还有个逍遥自在的剑士。是克莱姆与布莱恩。

另外还有一个人跟他们一起,三个人聊得正开心。

「那是谁啊?好像在哪见过……啊!是雷文侯爵属下的前山铜级冒险者之一嘛。」

那支前山铜级冒险者小队由于所有人都是平民出身,因此是平民们的希望之星,葛杰夫也知道很多他们的事。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是与葛杰夫一样登上高峰之人,也是前辈。

火神的圣骑士,从事擅长击败邪恶魔物的职业「邪恶杀手」的鲍里斯·阿克赛尔森,四十一岁。

既是风神神官,又能作为战士作战的战斗神官,约兰·迪克斯戈多,四十六岁。

运用「跳舞武器」这种魔法道具,达到四刀流境界的战士弗兰森,三十九岁。

被称为秀才,开发了好几种冠有自己名字的魔法,魔法师伦德奎斯特,四十五岁。

然后是人称「不可见(The Unseeing)」的盗贼洛克麦亚,四十岁。

葛杰夫扳著手指回想各个成员的名字,终于知道跟克莱姆他们说话的人是谁了,是洛克麦亚。他这才想起有听说过那场恶魔骚乱当中,克莱姆他们就是跟他互相帮助,潜入敌营深处解救人民的。

他们似乎没注意到葛杰夫,过去插嘴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话虽如此,不打招呼似乎也很失礼。更何况等会大伙就要奔赴战场了,自己作为亲信,是国王的贴身护卫,或许没什么机会直接跟敌人交战,但世事难料。

──搞不好这就是永别了。

如果可以,他很想跟两人说说话。也许是老天听到了这个心愿,洛克麦亚挥挥手跟两人告别,然后离开了。

剩下克莱姆与布莱恩面带笑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经过王都那场恶魔骚乱,两人的情谊似乎更坚定了,又像朋友,又像师徒,又像同伴,虽然颇为复杂,总之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

而且还因为这份缘分,布莱恩如今成了拉娜属下的士兵,是克莱姆的同袍。

能与自己匹敌的战士──想推荐给自己战士团的人被人抢走,的确让他有点遗憾惋惜。

不过看到那两人相处融洽,也的确让他觉得结果就该如此。

葛杰夫面露微笑,稍微加快脚步往两人走去。

(不过那件铠甲还真是显眼啊,在王都这样打扮是不错,但是在战场上可是很容易被盯上的,是不是该对克莱姆提出忠告?)

这里有许多士兵,由于没有人会穿著金属制的全身铠,因此就这层意义来说已经够显眼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身过度抢眼的纯白铠甲。若是弓兵的话肯定第一个射他,骑兵也很可能拿他当目标。拿克莱姆与帝国骑士相比,克莱姆比较有胜算,但也有可能遇到比克莱姆更强的骑士,帝国四骑士就是个好例子。

(那件铠甲好像是拉娜大人赐给他的,不过看那颜色,看来就算聪明如公主,也不知道战场上的常识吧。)

拉娜公主虽然聪明,但似乎没厉害到连战略或战场之事都懂。

(要是克莱姆死了,公主也一定会很伤心。)

只要使用魔法染料,就能暂时改变铠甲的颜色,等回到王都时再把颜色变回来就好。

葛杰夫一边想,一边从背后接近两人,只有布莱恩转过脸来,手伸向腰际的刀。

(不愧是布莱恩,距离这么远都感觉得到。)

走路时,穿在身上的金属铠会发出碰撞声。

只要听到这个声音靠近自己,会做出反应也不奇怪。

但是这里人很多,大家都忙著备战。在人声鼎沸之中,要分辨出靠近自己与同伴的声音相当困难,除非是盗贼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布莱恩睁圆了眼睛,偷瞄克莱姆一眼,接著咧嘴一笑,那笑法相当不怀好意。

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不过这样正好。

葛杰夫露出一样的笑容,注意著不要发出声音,谨慎地靠近到现在仍浑然不觉的克莱姆。虽然是个没受过无声走路训练的男人──身穿金属铠的男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但克莱姆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在跟布莱恩讲一些事情。

挑战过程相当顺利,葛杰夫成功取得了克莱姆正后方的位置。

葛杰夫对准了克莱姆毫无防备的脑袋,给他一记物理性吐槽(手刀)。

「呜哇!」

克莱姆用完全不合年龄的沙哑声音叫了一声,大幅往后跳开。他一看到是葛杰夫,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这!这不是史托罗──」

「──安静。」确定克莱姆把话吞了回去,葛杰夫再说一遍:「安静点,我的身分要是在这里曝光会很麻烦的,叫我葛杰夫就好。」

虽说是王国最强的战士长,在场这些村落出身的平民大多没见过他的长相。葛杰夫猜想他们所想像的战士长,八成是身高将近两公尺,手持巨大宝剑,身穿黄金铠甲吧。

葛杰夫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的期待落空,况且引人注目也会造成许多麻烦。

「这……这真是失礼了。」

「没有啦,你没做任何失礼的事。」葛杰夫对克莱姆的道歉露出苦笑,苦笑紧接著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不过,有个身穿金属铠的人从背后慢慢接近,你却完全没察觉,有点太松懈喽。我也明白这里不可能出现敌人,但还是要注意。」

「你在说什么啊,葛杰夫。放松心情不是件坏事啊,绷紧的线可是很容易断的。」

「但布莱恩你不是隔著一段大距离就注意到我了?」

「那是当然的啊!谁叫你随便散发那么奇怪的气息。」

葛杰夫注意到克莱姆正用惊愕的目光看著自己与布莱恩。

「克莱姆,做拉娜大人的贴身侍卫,感应这种气息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不能及早发现藏身的刺客,会危害到保护对象的生命安全喔。」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在想你在做什么咧,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啊,克莱姆小兄弟一直都是做自己独特的训练对吧,那你有做过这种探测气息的训练吗?」

「呃,没有,我只有锻炼战斗技术,非常抱歉。」

「我不是在挑你毛病啦,只是确认一下。其实我以前也是像你这样,自己锻炼就会忘记锻炼这种感觉。可是这样会很危险,因为能跟敌人正面交锋的机会其实比较少。」

葛杰夫脸变得有点红,稍微瞪了一眼布莱恩,责怪他何必在这种场合讲出来。

本来锻炼这个努力不懈的少年战士,也是王国战士长的职责之一。但自己却没有做到,让葛杰夫为自己的窝囊感到羞耻。

克莱姆跟自己都是平民,所以在侍奉王室时,不能让贵族看到自己失败的地方。比方说就算只是模拟战,一旦葛杰夫大胜克莱姆,贵族们一定会说克莱姆不能胜任公主的贴身侍卫一职。相反地葛杰夫只要稍微屈居劣势,贵族们的矛头又会指向葛杰夫。

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国王而舍弃一个少年战士于不顾,像他这样的男人就算做了一点好事,也没必要就把他讲得跟个大好人似的。

(不,感到羞耻才是最不应该的,我应该承认自己的过错──)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既然你都当著我的面告诉我克莱姆小兄弟的弱点了,我会尽量锻炼他啦。」

「葛杰夫大人,实在太感谢您了。」

「……不,你别跟我低头道谢。为王室效力的你,也是我的一名部下。但我却没有直接指导你,而是全部丢给别人,你不用跟我道谢。」

克莱姆越是感谢他,罪恶感就越强。

「哎呀,一脚踏进贵族大爷社会的人,真是有一堆问题要烦呢。又是被无聊琐事扯后腿,又是不能放手做想做的事。」

「你现在作为克莱姆的同袍,担任拉娜大人的贴身侍卫,不也是我们的一分子了?」

「我轻松得很,我只是暂时当那个公主殿下的什么部下──不,抱歉,说『什么部下』好像不太好。我只是暂时当那位公主的部下,腻了或是满足了就走人喽。」

布莱恩用有如秋季天空的表情笑著,在王都遇见的那个落汤鸡已经不见踪影。

葛杰夫有点羡慕能够活得如此自由的布莱恩。

「话说回来,跟我们这样闲聊没有关系吗,葛杰夫大人?」

「哎,忙是很忙,但我实在很想让心情放松一下……对了,你们俩接下来有空吗?」

布莱恩与克莱姆听到葛杰夫这样问,面面相觑。

「算……有空吧。」

「是啊,没什么必须做的事,再来就是准备一下自己的战备装备而已。」

「那就稍微……我想想。」葛杰夫看向一座城墙塔楼。「要不要到那里去?」

没人有异议,葛杰夫带头走去。

多亏了战士长的立场,三人并没有被守卫塔楼的士兵们拦下,就来到了景色最美,葛杰夫特别中意的场所。

耶·兰提尔最外圈部分的城墙塔楼,就等于这个都市位置最高的场所。换句话说,这里景色绝佳,连远处景致都一览无遗。

而且人群体温形成的沉淀热气不会传到这里,冬季冷风送来新鲜空气,让人身心为之一振。

「这景色真是壮观!」

少年发出坦率的赞叹。克莱姆的视线固定在东南方。

「那边就是即将成为战场的卡兹平原吧。」

「没错,那里是经常出现不死者的浓雾地带,也是几天后的战场。」

葛杰夫一边回答,一边吸进一大口气,然后吐出来。他希望藉由让体内吸进大量清爽的空气,能从对安兹·乌尔·恭的不安等种种忧虑中获得解脱。

「这景色的确壮观,光是能看到这片景致,当公主殿下的属下就值得了。能用『飞行(Fly)』等魔法在天上飞的魔法吟唱者,一定经常在看这种风景吧,我好像能明白为什么有很多魔法吟唱者都是怪人了。」

「只要看到这片广大的世界,意识也会改变吧。」

「会改变才有鬼,如果会,你把那些贵族带来,让他们看看如何?谁没变还可以把他直接推下去,一举两得。」

布莱恩的玩笑话让葛杰夫露出苦笑,要是这样做就能让那些人改变,他用铁炼捆著也要把他们拖来。

克莱姆那种不知该做何表情的态度,让葛杰夫的心情更是愉快。

「哈哈,找你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一肚子怨气都排出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呢?你把我们找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现在没有其他人看见喔,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想三个大男人一起看风景吧?是不是希望我做掉哪个人?」

布莱恩杀气腾腾的一番话,让葛杰夫大感困惑。

「哎,虽然这样一来就不能再护卫公主,也不能替克莱姆小兄弟做锻炼,不过……葛杰夫,你对我有恩,不过是一点骯脏工作,我很乐意帮你做喔。」

布莱恩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瞳中只有严肃的光辉。

「不是那种事啦,布莱恩,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种事。」

「……我的人生没有您老兄想的那么正派喔。」

「可想而知,布莱恩。你的剑想必是以大量鲜血锻炼出来的,但这点我也是一样的。」

「你的是这个国家的敌人的血吧,我的则是自己欲望的结果,同样是血,来源却完全不同。」

「……你想赎罪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为了打赢你,什么事都做过,整个人生都交出来了。如今我已经知道,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到达不了什么境地,但我仍然对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没有罪恶感。我是说因为你对我有恩,我才愿意下手,你不用想那么复杂。」

「既然如此,我的回答就是:我不希望你去做那种事。况且我对你有什么恩?你是说在王都遇到你那件事吗?」

布莱恩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别在意,只是我个人觉得受过你的恩情罢了。」

「叫我不要在意,我反而更在意耶……」

感受到布莱恩强烈的拒绝,葛杰夫换了个话题。

「啊,还有,我带你们过来并没有特别理由喔。」

「咦?」

克莱姆回问道,布莱恩只是动动眉毛而已。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时间,三个男人讲讲话也不错,而且能不在意他人眼光慢慢聊的地方,我只知道这里而已。如果是在王都,我是知道哪间店可以静静喝一杯啦。」

「什么嘛,原来真的只是纯聊天啊,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密令咧。」

「没有啦,没有啦。哎,这个嘛……」

要是说自己可能捐躯沙场,或许再也无法见面,未免太触霉头了,葛杰夫说不出口。

「呃,对了,克莱姆,你那件铠甲不是有点,是超级显眼。是不是应该换个颜色比较好?你这样有可能变成敌人的活靶。」

「这点恕难从命,史托罗诺夫大人。」克莱姆坚决地拒绝。「我只要穿著这件无论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的铠甲立下功劳,我的主人拉娜大人的名声也会随之提高。况且很多贵族都知道我穿著白色铠甲,若我现在因为害怕危险而涂成别的颜色,将会落人笑柄,给拉娜大人造成困扰。与其这样,我宁可英勇战死,以提高拉娜大人的名声。」

看到他的眼神,葛杰夫把话吞了回去。他可以建议克莱姆「拉娜公主并不希望你死」「不可以把勇敢与有勇无谋混淆了」「为了将来功成名就,现在就先忍忍吧」。

但这些话绝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改变克莱姆的意志。

克莱姆的铠甲就像他自己所说,是拉娜公主的旗帜。他的活跃能够提升拉娜的名声,当然反之亦然。

被拉娜这名少女救了一命的贫民出身战士认定「我的性命属于公主所有」,葛杰夫无法撼动他的信念。

因为他感觉得到,克莱姆与发誓效忠国王的自己也有些共通之处──

「只要是为了拉娜大人,我死不足惜。」

听到少年如此断言,葛杰夫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喂喂喂,你们干嘛一脸严肃地对望,好像接下来要赴死一样啊。放心吧,葛杰夫。我会看好克莱姆小兄弟不让他乱来,不管是多危急的状况,我都会救他的。」

「如果对手是帝国四骑士,布莱恩,你的胜利无庸置疑。但是……如果那个人,安兹·乌尔·恭阁下上了战场,我认为就算是你也会命丧黄泉。」

「……安兹·乌尔·恭真有这么厉害?噢,我记得以前在你家听你讲过。」

恶魔骚乱之后,两人曾经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过各自在御前比武之后度过的人生,葛杰夫就是那时候告诉他的。

「我可以断言帝国的骑士当中没人能赢过你,虽然他们有人称帝国四骑士的强者,但也不是你的对手。如果遇上的是帝国最强的大魔法吟唱者夫路达·帕拉戴恩,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逃得掉──可是,一旦安兹·乌尔·恭挡在面前……布莱恩,很抱歉,你的命运就到此为止了。」

「这么厉害?这人是这么可怕的强者?」

「……我敢断定,布莱恩,他比你现在推测,想像的更厉害,你必须设想成比你想像的还要强上数倍。」

「想不到这么厉害……搞不好能跟塞巴斯大人匹敌呢。」

「塞巴斯?该不会是布莱恩说过的那个老人吧?听布莱恩的说法,那个老人也是令人惊叹的高手,但我认为还是恭阁下略胜一筹。」

「这我可不同意,我实在不认为这人能比那位大人更强……是说你怎么用敬称称呼敌人?」

「因为那人值得我表示敬意,不过被人听到了会给国王造成困扰,所以也要看讲话对象啦。」

布莱恩耸耸肩。

「真是辛苦战士长大人了,克莱姆小兄弟也是,看来向王国发誓效忠,会有一大堆麻烦上身呢。像我都是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公主殿下器量倒也挺大的。」

这番话可以说很符合布莱恩的风格,不过就以对王族的态度来说,有点太冒犯了。

身为国王臣子的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皱起眉头,战士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则对男人大胆的态度咧嘴而笑。

如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斥责布莱恩两句,但是这里只有三个男人。既然如此,自己只要当一个战士就可以了。

「我是觉得拉娜大人有点太悠哉了。好吧,我明白克莱姆不愿改变铠甲颜色的想法了。既然如此,你得要多加小心。」

「谢谢大人关心,不过,拉娜大人也嘱咐过我,要我用这个颜色的铠甲努力奋斗,所以我无意改变,实在非常抱歉。」

「这样啊,那就维持现状没关系。」

一阵清风吹过三人之间,天空蔚蓝清澈,让人无法想像很快就要开战。葛杰夫注视著背对这片天空站立,表情一脸严肃的克莱姆,对于有这么多生命令自己惋惜,同时感到喜悦与悲伤。

葛杰夫为了赶走徘徊于自己胸中的情感,尽量用轻松的口气换了话题。

「对了,你们俩刚才在做什么?」

克莱姆与布莱恩互相看了看,布莱恩开口道:

「我们没你那么忙,自由时间还满多的,所以我让他陪我做件事。刚才还有一个人在──他叫洛克麦亚,我请他为我们带路,想看拯救王都的救世主,那个精钢级冒险者一眼。听说那个人将这个城市当成落脚处,所以我想去会会他。」

「喔,你说飞飞阁下啊。」

「对,就是他。因为在王都几乎都跟他错身而过,我很想了解一下传闻中最强战士的实力,还有──」布莱恩的氛围变了,态度严肃起来。「──我有点事想找他商量。」

商量?听到葛杰夫照著重问一遍,布莱恩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就是关于那个吸血鬼,夏提雅·布拉德弗伦的事情。」

夏提雅·布拉德弗伦。

在此地击垮了能与葛杰夫匹敌的布莱恩·安格劳斯的心,最强的吸血鬼。

据说那个恐怕不是人类能战胜的怪物,后来也出现在王都。

布莱恩认为她跟恶魔亚达巴沃应该有某种关系──

「……我听说出现在此地的吸血鬼赫妞佩妞子,已经被飞飞阁下使用自己拥有的超稀有魔法道具击败了?实际上,听说附近森林的一部分就像发生过大爆炸一样被夷为平地。据说飞飞阁下本人归返时,铠甲上也留下了惨烈打斗的伤痕。」

这些是葛杰夫刚刚从市长那里听来的。

「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所以我才想跟他谈谈。首先照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认为精钢级就能赢得了夏提雅·布拉德弗伦。我不是有意怀疑,只是想问他是否真的解决了对手的性命。还有那个叫赫妞佩妞子的吸血鬼,也很令我在意。」

「也就是说,说不定还有另一只吸血鬼,对吧。」

「没错,克莱姆小兄弟。就我收集到的情报,飞飞似乎在追杀两只吸血鬼,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夏提雅与赫妞佩妞子。」

「结果怎么样?」

「唉,这个嘛。」布莱恩遗憾地耸耸肩。「他不在,好像接到委托离开城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那真是遗憾,我好像也是运气不好,都没机会跟飞飞阁下多讲几句话。我本来在想如果他有时间,想跟他稍微讲讲话,至少为了拯救王都的事向他道谢。」

「这样啊,那么──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找他谈如何?运气好的话就碰得到面吧,克莱姆小兄弟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很乐意!」

「好!这下战争之后就有件事令人期待了,他可是精钢级战士,听他谈话一定能有所助益。」

「说得对,一定会有很多有益的话题。真想听他谈谈英勇事迹,像是对付过什么样的强敌。」

「真是意外,葛杰夫也爱听这种话题啊?」

「是啊,我身为一名战士,也会被这种话题吸引……一定要活著回来才行呢。」

葛杰夫将视线转向卡兹平原。

「王都有间餐点好吃的酒馆,等这场战争结束,就在那里办庆功宴好了,由我做东,存款就是要用在这种地方。」

「要是庆祝的是胜利,那就太好了。」

布莱恩站到葛杰夫旁边,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啊,呃,那个,我也要参加吗?」

「克莱姆小兄弟会喝酒吗?」

王国没有限制饮酒年龄,但也没有老板会卖酒给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

「不,我没喝过,所以不清楚。」

「这样啊,那么,你就喝喝看吧。我想总有一天你会需要陪别人喝酒,就像这次一样。」

「说得对,在那之前先醉个一次,掌握一下感觉也不错。」

「我明白了,那么请让我参加。」

「好!我们三个要平安回来,再到这里集合,不要浪费生命啊!」

葛杰夫说完,克莱姆与布莱恩都点头回应。

4

眼前是一片红褐色的大地,几乎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爱说长论短的人们都窃窃私语,将这片死亡之地称为染血大地。

卡兹平原──这是不死者与其他魔物蠢动的场所,也是广为人知的危险地带。

尤其可怖的是,此地不分日夜笼罩著一片薄雾,温柔遮蔽了蠢动的怪物们。之所以可怖,是因为这片薄雾带有些微的不死者反应。

的确,并没有传出雾气直接对活人产生影响的事例。它不会吸取生命力,也不会危害身体健康。然而,由于雾气带有不死者反应,会使得不死者探测失效,很多冒险者都因此遭受奇袭。

这片雾气如今并未朦胧弥漫,彷佛欢迎即将爆发的战争产生更多死者,视野辽阔清晰。

如同散去的雾气,到处都看不到不死者的影子。只有一片没有动静,毫无生命迹象的大地拓展开来。

崩塌的尖塔等几百年前的建筑物,恍如墓碑般从地表突出。不用说,没有一座建筑还保有原形。

原本有六层楼的塔,三楼以上已经坍塌,化为碎裂瓦砾散落周围,厚厚的围墙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长度。原因不见得是时间的风化,主要是各种魔物在此地相争造成的结果。

如同划分出一条界线,这样的景色与青青草原相邻,这也是此地被称为诅咒之地的原因。

当将近一年不见的太阳慈悲普照大地时,彷佛俯视著不受祝福的土地,界线的另一边──建造在活人世界的巨大建物显现出其威容。

这栋建物使用了周边草原看不到的无数巨大树木建造,盖出拒绝周围一切的坚固围墙。另外还挖了道虽浅但坚实的沟渠,插满削尖的树枝向上突出。这是用来防备不具有智慧的不死者。

沟渠对面有著无数旗帜随风飘动,其中最多的是帝国国旗──巴哈斯帝国的国徽。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栋建筑物,正是帝国军对抗卡兹平原用驻扎基地。

为了这次出兵,帝国动员了六万名骑士。只要说这一座驻扎基地能容纳所有骑士,这座基地的规模有多巨大就不用赘述了。这座看起来足可称为牢固要塞的建筑物,建造在易守难攻的地形之上。

基地盖在坡度平缓的丘陵地带上,并不是卡兹平原本来就有这种地形,而是以魔法进行了土木工程。

即使帝国以增加国内魔法吟唱者工作人口为国家战略,也不可能在几星期内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这座建筑是耗费了几年时间盖成的。

帝国本来就预计将来以此地为起点攻进耶·兰提尔。换句话说,这座巨大要塞是考虑到王国的数十万兵力,以守城战的可能性为前提建造而成的。

对于帝国的要塞工程,王国之所以没做任何处置,纯粹是因为王国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多余精神可以攻打这个驻扎地。

帝国攻打过来时,大家还有那个意愿团结起来捍卫国土,然而一旦轮到己方进攻,就得跟各派系做事前协商。不只如此,并未面临丧失领土的危机却要开战,所耗费的经济负担等等倒楣事要落到谁的头上,也会成为问题。

总归一句话,麻烦没找上自己,人就是提不起干劲。

在这样巨大的驻扎地上空,有三匹骏鹰在飞行。它们绕著大圈一边盘旋,一边慢慢降落。只要是骑士,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直属的近卫队之一「皇室空卫兵团」的仪典式降落,也就是代表帝国使者莅临的降落方式。

地面有十名骑士站成一个圆圈恭候,一齐举起帝国国旗。这是地面的答礼──迎接帝国使者的典礼,骏鹰群降落在圆圈之中。从能够降落得多靠近圆心,可看出骑师的本领,这三位骑师本领都相当了得,表现出他们身为骑兵(Rider)的精湛技术。

降落之后,就能看清楚骑乘骏鹰的本国使者的模样。因此这些骑士虽然都拥有足以担当典礼重任的名誉,却仍因为惊讶而不慎晃动了一下旗帜。

他们心中的动摇,来自于穿著与另外两人截然不同的一名男子。

那人拿下了头盔,露出他端正俊美的脸庞,让骑士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随著微风飘扬的金发,有如深海的蓝色眼珠,让人感受到坚强意志的紧闭双唇,俨然一副骑士应有的典型风貌。

没有一个骑士不认识这个男人。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没看过这个男人的全身铠。这件铠甲以稀有的精钢制成,还以强力魔法做过魔化。这样精心打造的铠甲,就算在帝国也是相当珍贵的。

穿著这件铠甲的人,正是帝国骑士中拥有最高地位的人物之一。

帝国最强的四骑士之一,「激风」宁布尔·亚克·蒂尔·安努克。

他用符合容貌的清正嗓音,向在场的一名骑士问道:

「我想见最高指挥官,第二军的卡维恩将军阁下,将军阁下人在哪里?」

「是!卡维恩将军正在开会,讨论几天后与王国的战事,命我带安努克大人前往将军阁下的帐棚。」

「这样啊,那么,恭魔导王陛──阁下已经抵达了吗?」

「不!魔导王阁下尚未驾临!」

「我懂了。」

知道将军有接到消息,而且自己比那人早抵达,让宁布尔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么可以麻烦你带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宁布尔慢慢拿出收在怀里的一件东西。

宁布尔在骑士的带路下来到一个气派的帐棚,在那里等了快一小时后,帐棚的主人率领著几名护卫回来了。

这是一位头发完全花白的壮年男子,散发出稳重的气质。

他跟骑士们穿著一样的铠甲,但不是很好看,贵族式的装扮应该比较适合他。

「宁布尔,欢迎你来。」

男子破颜一笑,与其说是骑士,更给人一种有气质的贵族印象。讲话语气也很沉稳,好像不应该置身于这种充满战场杀气的场所。

宁布尔以简略的敬礼作为回答。

纳特尔·伊廉·蒂尔·卡维恩。

这人本来是没机会出世的贵族,因才华受到前任皇帝赏识而得到拔擢,当上将军,是第二军的指挥官。虽然本人几乎毫无英勇事迹可言,但作为指挥官却是出了名的可靠,据说他战无不胜,因此他所指挥的第二军士气非常旺盛。

实际上,与卡维恩同行的骑士们,一举一动当中都流露出对指挥官的敬意。

「将军阁下是本次远征的最高指挥官,想必十分繁忙,还特地回来与我会面,真是感激不尽。」

帝国军分成第一军到第八军,每支军队的最高负责人都会就任将军,而第一军的将军就是大将军,也就是全军的指挥官。

当第一军──大将军不在时,就由数字最小的军队指挥官担任总指挥。换句话说,以这次的情况而言,第二军的将军卡维恩就是最高负责人。

「不不,宁布尔,你别这么客气。你也是听从陛下敕命而来的吧。既然如此,你并不是成了我的部下,跟我用对等的态度来往就行了。」

「虽然您这样说……」宁布尔说著,露出苦笑。

军队的最高负责人是皇帝,下面是大将军。

人称帝国最强的四骑士,常常需要执行皇帝的敕令,就以权限而言,拥有与将军同等的地位。然而就年龄、经验与威严而言,自己比不上卡维恩,要他用对等的态度与卡维恩往来,除非有外人在看,否则他实在很难照办。

卡维恩带著好意看著宁布尔伤脑筋的表情,露出微笑。

「让你这位帝国最强战力的四骑士之一对我毕恭毕敬,会让我一个平凡老头浑身不自在,至少不要称我阁下了吧?」

「我明白了,卡维恩将军。」

卡维恩点点头,像是在说这样就好。

「不过,你今天来得真是正好。雾都散了,就像在欢迎你一样。」

「卡维恩将军,我想那不是在欢迎我,而是欢迎王国即将发生的悲剧吧,这实在太可怕了。」

「悲剧啊……我说啊,宁布尔,可以请你告诉我吗?这次的战争目的究竟为何?至今的战争重点都在于使王国疲惫,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最终目的是战胜王国,好用讲和的方式夺得耶·兰提尔。」

卡维恩的眼中开始蕴藏刀刃般冷光。

「……这次的王国军队比以往多出许多,虽说我军骑士比王国的农民兵强多了,但对方人数太多,根本是一种暴力。要是正面冲突,可以想见一定会死伤惨重。然而,即使这样拚命夺得了耶·兰提尔,不也得立刻送给那个叫魔导王的人吗?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关于这点,请您先屏退旁人。」

卡维恩先是稍微张口,然后摇摇头。

「你们都退下。」

卡维恩带来的亲信们敬礼之后,就听从指示退了出去。

「谢谢将军。」

「浪费时间才是最蠢的行为。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是,陛下原本就有吩咐,要我将这次战争的目的传达给各位将军。」宁布尔在座位上重新坐好。「这一场战争,是为了与安兹·乌尔·恭建立友好关系。陛下想藉由流血夺得耶·兰提尔,却又不求回报送给对方的方式,作为今后双方之间的桥梁。」

「也就是说,陛下明明知道一旦维护帝国治安的骑士们倒下,帝国会有更大的危险,却还是认为送给那个魔导王有这个价值了?」

「是的。」

卡维恩双手抱胸,闭起眼睛,这个姿势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

「我懂了,既然陛下是这样考量的,我就从命吧。」

「万分感谢。」

「不用谢我……就让我们尽点力量,获得魔导王的称赞吧。」

「关于这点,有件事想拜托您。」宁布尔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最主要目的。「首先我们会请魔导王使用一次魔法,请在魔法施展之后,再让骑士进攻。」

「这是为了什么?我们不就是要多流点血,给魔导王卖个恩情吗?」

「是的,将军说得没错,不过验证魔导王的实力也是目的之一。听说陛下已经亲自拜托过魔导王,请他先施展一招自己能用的最强魔法,藉此验证那种魔法有多少程度的威力。」

「……魔导王……是帝国的潜在敌人吗?」

「看来将军理解我的意思了,魔导王──安兹·乌尔·恭是帝国的敌人。」

「原来如此,那么就等魔导王发射魔法之后,我再让骑士们趁机挺进,扩大敌军的伤口吧。那他将会施展多大的魔法?不会只是『火球』吧?」

「由于这还是个未知数,所以才要验证,不过依照预测,应该会是超越帕拉戴恩大老的攻击魔法。」

卡维恩睁大了双眼,但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不觉得那个魔导王能胜过那位大魔法吟唱者,但如果他真有如此本事,也难怪陛下会想做做样子,跟他建立友好关系了。」

宁布尔没说什么。

「如果一击就能杀死数百人,这伤口可是很深的,是能够一口气深入敌阵的好机会。假如他实际上真的拥有这么大的力量,骑士的死伤人数就能减少许多了。」

宁布尔也希望如此。

就同袍的四骑士「雷光」与「重轰」两人所言,安兹的力量异乎寻常,使用的魔法说不定能杀死数千人,如果那些人密集一处,搞不好能杀死一万人。虽然令人存疑,但如果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真实性就很高了。

卡维恩说得没错,骑士是保护帝国治安的专业战士,他们的死是很大的损失。

安兹是帝国的潜在敌人,力量越弱越好,但只有这次,他很想相信同袍们的说法。

「啊,将军,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魔导王会率兵前来,希望您能准许他们一同前往战场。」

「哦,会带几千人来呢?」

「是的,这──」

「抱歉打扰两位大人谈话!卡维恩将军阁下!宁布尔阁下!」

帐棚外有人大声通报。

卡维恩以眼神向宁布尔道歉,然后对外头喊道:

「可以,进来。」

进来的是个地位颇高的骑士。

「究竟有什么事?看起来似乎是紧急状况。」

「是!竖起魔导王阁下旗帜的马车已抵达门前,要求我方开门,是否可以照命令开门放行?」

骑士的视线对著宁布尔,卡维恩偷瞄了他一眼,至于宁布尔,则是点了个头。

「……我明白了,立刻为阁下开门。」

「是!那么……要对马车内做检查吗?」

不管马车里坐的是谁,都不能未经检查就进入驻扎地。通常会以魔法等方式做些检查,确认不是以幻术进行的易容,这是很基本的。

在王国不会动用到魔法进行确认,大概只有以魔法技术作为国家支柱的帝国,才会建立这方面的完善规定。因为他们知道魔法的可怕,所以才会对魔法提高警戒。

尤其是像这里这种规模庞大的军事据点,都用上了帝国最新的魔法技术。这些技术是国家未来的支柱,一旦泄漏出去,对帝国将造成重大损失。因此就算是皇帝吉克尼夫御驾亲临也得经过检查,警戒体制相当严密。

所以纵使是同盟国……不,正因为是同盟国才更要检查,理应如此。

然而,有些情况下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卡维恩再度看向宁布尔。

宁布尔为沉重心情、胃部的些许压迫感以及怀里物品的重量所苦,一面回答:

「卡维恩将军,非常抱歉,那位大人对帝国而言是重要人物。这是特别措施,是例外中的例外,请您直接放行。」

直到刚才还面露温厚笑容的将军,一下子像褪色般变得面无表情。

因为他明白到,骑士越级接受了宁布尔的命令。

再怎么温厚的人都不乐见自己的部下被别人命令。

宁布尔也很明白这一点,但还是非做不可。

真到不得已的时候──

就在他犹豫著是否该拿出怀里的东西时,卡维恩开口道:

「既然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能听从,因为帝国是皇帝陛下的国家。」

「很高兴您能谅解,将军。」

放在怀里的是敕令书,仅限写在这张羊皮纸上的事项,写有名字的拥有者将被视为具有与皇帝同等的权力。其内容为「与本次战争相关的几乎所有事项」。在这场战争当中,宁布尔的地位比卡维恩更高,根据情况,甚至还能罢免将军。

没有毁了与可敬长辈的友好关系让他放下心来,但又想到现在不是放心的时候,于是绷紧了神经。

「那么,就去瞻仰一下陛下如此礼遇的魔导王,能与那位大英雄匹敌的人物吧。」

以宁布尔个人来说,他不太想去。

想起其他的四骑士──不,现在把自己算进去也只剩三骑士──之中两名同袍的忠告,宁布尔不由得露出苦涩的表情,但他当然不能选择不去。

「当然了,卡维恩将军,我也与您一块去。」

在驻扎基地外围,一辆豪华马车在骑士的带领下静静前进。令人惊讶的是马车没有车夫,马也与一般马匹大不相同,也不是八脚马,是有如长了鳞片的马匹一般的魔兽。

宁布尔告诉周围的骑士与卡维恩:

「请以最敬礼迎接阁下。」

什么?卡维恩等人的脸上都露出这种表情,宁布尔也很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在外交礼仪上,以最敬礼迎接同盟国的君主,是正确的做法。

然而如果是来到军事据点,就没有个确切的规范了。因为一般来说,同盟国的君主不会连军事据点都要来。

这是因为就算同样身为人类,两国之间还是会有纷争,很少能那样坦怀相待。

身为军人的他们,一定认为最敬礼应该是在国家能公开的安全地点执行的礼节,而不是在军事据点。

另外还有一点。

那就是战场上很少行最敬礼。

因为一个人看到自己的指挥官行最敬礼,会误以为接受最敬礼的人是更高阶的指挥官,所以这在战场是一种默契。

身为四骑士的宁布尔也十分能体会他们的心情,然而──

「各位,请以最敬礼迎接阁下。」

他以钢铁般的声调重复一遍。

宁布尔听见卡维恩「呼」地叹了口气。

「听见了吧?以最敬礼迎接阁下。」

卡维恩一声令下,原本不知所措的骑士们都放了心。既然是命令,只要照做就对了,不需要自己思考。

宁布尔对卡维恩投以感谢的视线,看到他只一瞬间露出十分讽刺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也真是苦了你了,不过我可比你更辛苦喔」。

马车停在一行人面前。

宁布尔等人为了两件事倒抽一口冷气。

首先是这辆马车的派头,它以好似剪下一片暗夜海洋的艳丽黑色为基调,整个车身满是精致的黄金雕饰。然而使用的金属零件散发著黄铜特有的柔和光辉,皮革是稳重的红铜色,使得整辆马车整体呈现高雅气质。虽然装饰有些过于华美,但却极富格调,显得自然不做作,如同一个大型宝石盒。

宁布尔好几次有幸乘坐皇帝的马车,他能断言这辆马车比起皇帝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一个让他们忍不住屏息的理由是马匹,不,那绝对不是马。发出「咕噜噜噜」低吼的嘴巴空隙间看得到尖锐獠牙。全身上下都覆盖著爬虫类般的鳞片,底下包藏著异常壮硕的肌肉。

那就像是将压倒性的暴力化为马的形状。

清楚明确的戒心充满整个现场,宁布尔自己也变得呼吸紊乱,背部与手心都在冒汗。那是魔兽,而且力量强大得惊人。

当众人重复著粗重的喘息时,马车车门开了。

走出马车的是个黑暗精灵女孩。

众人思考产生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被夺去了目光。

手持黑色法杖的小女孩楚楚可怜,继续成长下去,有朝一日必然拥有众所瞩目的美貌,让男人为了获得她的爱不惜一切代价。怯生生的表情在月光下,让人联想到娇艳绽放的花朵。

然而,她的双手戴著十分不搭调的配件。

是金属手套。

左手手套彷佛从恶魔等邪恶生物身上硬扭下来的,以黑色为基调呈现不祥形状。手套上突出扭曲的尖刺,指尖锋利尖锐。看起来像是金属,却带有彷佛排放出奇怪分泌物般的骯脏光辉。光是看上一眼,一种从灵魂遭到否定的厌恶感就窜过全身。

相对地,右手让人联想到纯洁无垢的少女。它以纯白为基调,呈现纤细的形状。整只手套爬满金色的奇妙花纹,但就连这都成了提升美感的装饰。这正是名符其实的光彩夺目,彷佛面对一位绝世美女,灵魂都被金属手套勾走了。

「那……那个,安兹大人,我们好像到了。」

「是吗,谢谢,马雷。」

接著一位人物现身。

剎那间,空气为之混浊。

一眨眼的工夫,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四周充斥的不是杀意,而是难以形容的气息。

安兹·乌尔·恭的打扮是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常见的装束。首先是漆黑的长袍,有点奇怪的是外面还披上一件黑色披风。接著是虽然豪华,但装饰不至于浮夸的法杖。挂在脖子上的项炼,于白银光辉中镶嵌了宝石,脸上则戴著奇怪的面具。

「欢迎您大驾光临,安兹·乌尔·恭魔导王阁下。」

宁布尔低头致意,但没听到接下来的声音。

他知道这样有失礼数,但还是转动脸部偷看排在背后的将军与骑士们,只见他们都像根木棍般站著不动。

想必是受到魔导王所震慑,无法动弹了吧。

他能体会大家的心情,但这样相当不妙。

宁布尔内心一阵焦急,所幸将军又对他伸出了援手。

「全体注意!」

卡维恩大声吼叫,无法想像宛如贵族的他,竟能发出如此威风凛凛,符合将军风范的声音。

「对魔导王阁下!行最敬礼!」

「是!」

骑士们齐声回答,一齐做出最敬礼。

「感谢各位的欢迎……帝国引以为傲的诸位骑士。」

嗓音听起来过于普通,反而教人害怕。就像勉强扮演普通人一样,给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宁布尔听说过那面具底下的真实面貌,这种感觉也就格外强烈。

「请抬起头来吧。」

没有人第一次就抬起头来。

「你们愿意抬起头来吗?」

他们听到第二次才抬头,只有对本国国王才需要等第三次。

「魔导王阁下,请原谅有些人没有即刻低头致意。」

移动视线一看,骑士们嘴唇发白,脸色铁青至极。

「他们有幸见到魔导王阁下,似乎太高兴了,才会一时忘我。」

「不,该道歉的是我。我似乎因为即将上战场而有些亢奋,希望你们知道,我刚才的态度绝非针对你们。」

安兹拨开披在身体前面的披风,漆黑披风啪沙一声摊开,恍如黑翼展翅。霎时间,笼罩四方的那种说不上是寒气还是压迫感的氛围,像溶化一般消失了。

留下的感觉,就好像站在眼前的只是个普通人。

好可怕。

这是宁布尔由衷的感想。

他已经听同袍说过此人有如怪物,然而如今看起来却十分平凡,这反而更教他害怕,就像大型的肉食动物慢慢逼近自己一样。

没听说详细情形的骑士们,应该也强烈体会到对方的异常了。他们之间散发出不知所措的氛围,卡维恩则是似乎恍然大悟。大概他们不是以头脑,而是以心灵或魂魄理解到对眼前这位人物应该采取何种态度。

「请让我宁布尔·亚克·蒂尔·安努克带领两位前往露营地。」

「这样啊,我想可能会给你造成许多困扰,请你多担待了。」

「遵命。那么容我为您介绍,这位是本次帝国军的总指挥官卡维恩将军。」

「我是卡维恩,安兹·乌尔·恭魔导王阁下,在驻扎基地有任何困扰,我们都会立刻做对应,请尽管吩咐我们。我可以从这里的骑士当中指派几个做您的随从……」

「这就不必了,我的部下在这里。」安兹指著黑暗精灵女孩。「还有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尽量自己解决。」

卡维恩僵住了。

卡维恩的提议,言下之意是这里是军事据点,希望能让自己派人盯他,以免他轻举妄动。

至于对方的答案则是碍难遵命。只有强者才能这样回答。

然而卡维恩基于立场,无法答应。这样下去,双方的意见永远是平行线。

宁布尔心情上当然是站在卡维恩这一方,但他不能帮卡维恩说话。

「这样啊……魔导王阁下,有任何需求请别客气,尽管吩咐我们。卡维恩将军,就请您这样办吧。」

「──了解。」

「啊……我忘了一件事。」

「怎么了吗?魔导王阁下。」

「这次战争说好要以我的魔法作为开战的一击,届时我想让我的一部分军队参战,请将军允许。」

「这我们求之不得。」

由于事前已经讲好,卡维恩马上就接受了。

只是,他纳闷地皱起眉头。

「……不过几天之内,快的话后天就会开战了,魔导王阁下的军队已经到哪里了?恕我们无法等他们来才开战……」

「没有问题,已经在附近了。」

宁布尔感到不解,他之前从上空俯瞰,并没看到有军队接近这座驻扎基地。

卡维恩似乎也有一样的疑问,当然,驻扎基地周围有骑士们布下严密的警戒网,帝国军以外的人接近基地,情报一定会传达给将军级的人物。他以视线质问周围的部下是否漏了报告,但在场所有人似乎都不知情。

「抱歉,呃,我说已经在附近有点语病。哎,总之我的意思是他们随传随到。」

「这样啊……」卡维恩好像还不能接受,但决定先不管了,接著问另一个问题:「那么请问有多少兵力?」

「差不多五百吧。」

「五百吗?」卡维恩巧妙隐藏起自己的反应,不过宁布尔眼尖看出了他的失望。「卡维恩,请魔导王阁下的军队与你的军队并辔而行,不会有问题吧?」

为了表现出对安兹的忠心,帝国必须流最多的血。因此除非情况紧急,否则应该不会动用到安兹的军队,不过只是一同列队布阵还没问题。

「五百兵力的话,应该不用变更我军阵型,况且魔导王阁下身边的护卫,还是由阁下的部属负责最妥当吧。」

这是在暗示「麻烦你不要积极参加攻势」。为了展现对安兹的诚意,帝国军必须率先浴血奋战。要是安兹的军队太过活跃,那就伤脑筋了。

听到宁布尔这样说,安兹满意地点头。宁布尔悄悄放下心中的大石,不过冷静想想,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区区五百兵力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应该比较偏向仪仗队性质吧。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远远超乎宁布尔的预料。

安兹发动了某种魔法,对著半空中说话。

「听得到吗──夏提雅?在我的所在位置开启『传送门(Gate)』,然后把士兵送过来。」安兹面具底下的眼瞳似乎动了动。

「那么,将军,我已把我的军队叫来了。」

话音甫落,现场起了一阵骚动。

因为安兹的背后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半球状物体。

「传送门」。刚才那个名词闪过宁布尔脑中。

门户开启,从中现身的那些人是──

──一切变得悄然无声。

只有异常的气氛与沉重死寂支配了一切,彷佛名为寂静的声音一口气扩展开来。

五百兵士现身,以帝国的六万军队来想,这数字实在少得可怜。然而,在场没有人能看轻这支军队。

眼前的异常军队充分证明了一切,胜过千言万语。

「这就是我的军队。」

安兹愉快地向哑然无语的观众们做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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