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圣王国的圣骑士 上 第三章 反攻作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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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轻摇轻晃。
这辆马车属于魔导王所有,与平凡的外观正好相反,内部高雅精巧,功能方面也优异出色。特别是久坐屁股也不会痛的柔软坐垫,让宁亚大为感动。
宁亚偷看坐在对面,视线投向车外的魔导王。
对方虽是可怕的不死者之王,但没有谒见厅晋见时的威慑感。
这可能起因自至今旅途当中,宁亚有了更多时间与魔导王对话。
而宁亚得到的几项新知之一,就是魔导王极为宽宏大量。
魔导王的态度极具君王风范,威严端肃,每个举止都流露出王者品格。
然而他跟宁亚像这样乘坐马车时,有时会表现出无异于一般人的态度,而且这阵子越来越多。
想必是顾虑到宁亚同坐马车,心情紧张,因此宽大地扮演庶民的态度吧。最近频率越来越高,必然是因为演技有所进步。
与其他成员相处时没有类似举动,想必是因为圣骑士身分地位较高。
(如此顾虑外国的一介平民……多么温柔敦厚的大人啊。)
他在看哪里呢?想必不是在看与马车并排奔驰的圣骑士,而是更不同的──与宁亚不同的什么──
「唔?我脸上沾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咦!──没有,失礼了,陛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样子自己是发起呆来,不小心盯著魔导王看了。魔导王好像很困惑,用他的白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
「的确坐马车闷不吭声的会闷坏人,好吧,就来讲讲话吧。」
虽然习惯了不少,但是要陪魔导王说话,仍让宁亚有点胃痛。
「我们关系并不亲近,因此至今我没谈过私人话题;不过我们已经同乘了几天马车,既然如此,差不多可以敞开心胸了吧。宁亚.巴拉哈,可否讲讲你的事情给我听听?」
「我的事情吗?」
一句话「自己的事情」实在有点不具体,而且宁亚完全不知道讲什么能取悦魔导王。
「对,正是。例如说你为何成为随从,随从又有哪些工作,可以讲讲这些事情给我听吗?」
「这点小事小的绝不推辞,陛下。」
宁亚低头领命,开始讲起魔导王要求的内容。话虽如此,并不是什么聊得起来的话题。不过就是关于自己的家人,还有随从的工作内容等不怎么有趣的话题。
(虽然受到命令不要把国内情报告诉魔导王,不过这点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说如果连这方面都不能聊,就没话可以说了。
最后,平淡无奇且毫无起承转结的话题结束,魔导王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巴拉哈小姐在随从中,是罕见的弓箭手了。」
「小的不敢抬头挺胸说自己是弓箭手,陛下。我只是比起剑还比较会使弓罢了,还挨骂没把剑练好呢。」
对宁亚而言,像伟大父亲那样的人物才配称弓箭手,自己不过是比一般人稍稍擅长一点而已。
「……别这么说,擅长远距离武器的圣骑士候补生,是吗?真是非常稀有。换作是我,我会建议你继续锻炼弓术。若是有其他人擅长使剑,剑术交给那人去精进就是了。」
「──谢陛下。」
魔导王说得认真,足够让宁亚感觉到他在说真心话。不过魔导王冒出一句自言自语:「独特组合是通往稀有职业的途径。」宁亚听不太懂但感觉是暗喻,彷佛含意深远,让她有点好奇就是。
「你被迫负责照顾我这种棘手工作,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只是你,诸位圣骑士也是。要活用你的能力,布署于车外应该才是正确答案。」
声音温柔地说出的这番话,让宁亚睁圆了眼。
就是因为这样,跟这位国君说话才对心脏不好。
这位大人不但是一国领袖,个体而言还拥有压倒性力量,但却绝不高高在上,而是纡尊降贵来到相同的视线高度,善意与下人对话。
(不行!不可以依赖陛下的温柔!我得退让一步才行。)
宁亚绷紧神经。
「小的受命担任陛下随侍,是众所皆知的事,请陛下万勿介意。更何况没有什么事比担任陛下的随侍更重要。」
「是吗……但我还是想以某种形式支付报酬。」
之前魔导王也提过要支付报酬,那时宁亚当然拒绝了,没想到现在老话重提。宁亚已经开始斟酌字眼想婉拒,然而魔导王话还没说完:
「话虽如此,向外国国君收取了什么,会影响你的立场。所以容我只口头致意吧,今后想必会给你造成各种困扰,还请你多照顾了。」
然后魔导王低头致意。
堂堂国君,竟然对自己一介随从低头。
国君的肩膀上,当然压著自己国家的重量。如同轻视国君者会被视为轻视该国,国家是透过君王而存在,是很普通的观点。
换言之国君低头,如同举国低头。当然,若是面对地位崇高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宁亚不过是外国一介平民,真要说起来,魔导王根本没有必要向宁亚这种小人物道谢。
(真不敢相信,那样聪明绝顶的魔导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低头的意义。即使如此,他仍然对我这种小老百姓低头,难道陛下对我如此──不对,不可以自大。我不可能有那种价值,这只是证明了魔导王陛下度量有多大,即使对平民也尽到礼数而已──啊!糟糕!)
「请别这样!魔导王陛下!请抬起头来!」
没错,这才是第一优先该讲的话。
魔导王终于愿意抬起头来,宁亚小小叹了口气。坦白说,刚才这一幕要是被别人看见,事情就严重了。
「陛下──」
宁亚在狭窄地板上单膝下跪。
「小的虽为凡庸之人,但直到陛下功成名就之日,誓将尽忠职守,诚心诚意为陛下效力。」
既然君王对自己表示敬意,宁亚当然也该回礼。
宁亚无视于心里的声音说「这人不是圣王国之王」,垂首致敬。
「不不,抬起头来吧……好了,坐到椅子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何?到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吧?」
「不。」宁亚坐回椅子上,看向外面。「昨天幸有陛下帮助,我等平安通过了长城遗迹。我们挑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走,因此需要点时间,但我想明天或后天就能抵达据点。」
说是据点,实际上只是个洞窟罢了。
「是吗?但就算如此,也还有时间吧?继续说刚才的故事给我听听,还没听你说你为何为立志成为圣骑士呢。既然擅长弓术,应该也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吧?怎么会走圣骑士这条路?为了维护正义?还是因为这是国家的骄傲?」
「不──」宁亚一眯起眼睛,自身的成长经历浮现眼前。「──家母原本是一名圣骑士。」
而且是一位剑术了得,与宁亚截然不同的圣骑士。
「原来如此……母命难违,或是敬慕母亲,是吧?」
「啊,不是的。家母经常告诉我,不要去当什么圣骑士。而且家母不怎么擅长母亲的职责,洗衣裁缝是做得来,但烧饭之类的完全不在行,做什么都很草率,烤个肉常常是半生不熟。」
所以家里都是父亲负责烧饭,宁亚小时候还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有阻止女儿成为圣骑士,想必是位慈母了。」
「啊,不是,我跟家母说要成为随从时,她连剑都拿出来了,还跟我说:『打赢我再说!』是因为家父拚命帮我挡剑,我才得到允许。要是照正常方式打斗,我是绝对赢不了的。」
在那个瞬间,宁亚第一次知道何谓杀意。
「…………噢,嗯,不错,该怎么说?真是和乐的……一家人啊。」
「是,虽然附近邻居都用异样眼光看我们,不过我认为我们家庭很美满。」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那……那么你怎么会立志成为圣骑士?没想过以令尊的职务为──唔嗯,令尊是家庭主夫吗?」
「不,家父也是为国效命的军人。只是,我之所以没有以家父的职业为目标,是因为……为什么呢?我的凶恶眼神是父亲遗传的,也许我曾经因为这样而怨恨过家父吧。」
宁亚将食指抵在两边眼角上,揉了一揉。
孩提时期,她常常被朋友说:「你为什么要瞪我?」、「你在生气吗?」那时她常常向父亲抱怨,然后结果就是被母亲听到挨揍。
宁亚一边缅怀乡愁的记忆一边说。
「只是,可能是当上随从,视野开阔了,有一天我明白到,这其实也是家父送我的礼物。不过我还是不想要这么凶恶的眼神就是。」
「那么你父母如今何在?」
「家父在长城与亚达巴沃军交战捐躯了。我联络不上家母,不知道下落如何,不过我想应该是守卫都市而战死了,因为我认为她会抵抗到最后一刻。」
「看来我不慎问到你的伤心事了。」
魔导王迅速再次低头,由于是第二次了,冲击不再那么大,但仍足以令宁亚焦急。
「请……请快快抬起头来!您不用向我道歉的!」
「我缺乏顾虑地问到了你失去的家人,虽说不知者无罪,但还是该致歉才合乎道义吧。」
魔导王抬起头来,偏了偏头。
(不……不对吧,那是要立场对等的人才有这必要,国君与外国平民绝对称不上对等,况且我方还向人家求救……)
「呃──有很多时候例外。我想想,若是被人看到陛下向我低头──那个──陛下会被人看轻的,因为我只是一介随从。」
「……唔嗯,原来如此,不,你说得对,身为国君就是如此。」
真不容易。魔导王喃喃道。
大概是指以为已经跟对方拉近关系,其实想跟外国人混熟还是很难吧。
「有了,那么虽然不算作为赔罪,我就把这个借给巴拉哈小姐吧。」
魔导王迅速伸手探入长袍,取出一把弓。
(──啊?)
那弓远超过能藏在衣服里的大小,宁亚眨了几下眼睛,但事实不变。
「这是魔法武器,请你用这个保护我。」
这把弓有些部分像是直接使用动物组织制成,但并不显得腥臭,反而酝酿出一种神圣。
用看的就知道,讲得明白点,这是该称为超超级的一级品。
「这叫终极超级流星,是以名为卢恩的古老技术制成。出于一些原因,我将它带在身上,专门用来借与他人使用。噢,这边本来是刻有卢恩文字的,不幸磨损得看不见了,真是可叹哪。」
宁亚死命压抑想大叫出声的冲动。
就常识来想,应该拒绝。这很可能是魔导国的国宝级武器,但是那样名贵的宝物,有可能随便借给外国随从吗?
(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厉害──最好是!这绝对是惊世级的武器!)
「怎么了?你不肯收?不是要随侍我身边,还负责保护我吗?既然如此,我认为你应该用更好一点的武具巩固防守,不是吗?」
「呜!」
言之有理。
宁亚莫名地开始头晕。
「噢,抱歉,是不喜欢外观华丽的吗?那么我另有一把比较内敛的,叫做特别巨弓,同样以卢恩的惊人技术制成……」
魔导王边说边再次伸手探入长袍──
「请……请别再拿了!这把就够好了!恕我婉拒那一把!」
眼看魔导王还想拿出其他武器,宁亚带著尖叫阻止。一旦看到下一把武器冒出来,宁亚觉得自己应该会发疯,而且搞不好一整天都得用来擦借来的武器。
「陛下!小的感恩戴德,借终极超级流星一用!」
宁亚双手发抖著接过弓。
它比普通的弓做了更多装饰,看起来十分沉重,然而拿在手上却惊人地轻。拿到手上的瞬间,有股力量流入体内,似乎强化了肉体。不过拿著觉得轻大概并非因为这个原因,而是这把弓本身就轻巧。
(啊,完了。本来还抱著最后一线希望,想说这把弓或许只是华而不实的魔法道具,这下看来绝对不是普通东西。要是一个弄不好……比圣剑还厉害的话……咦?等……等一下……不……不至于吧……)
「是吗?容我找个藉口,这把弓还不算特别华丽喔。如果你想要其他──性能更好的武器,尽管跟我开口。」
惨了,再继续听下去会非常惨。如果比起圣王国的巅峰战士,一介随从的装备竟然更精良,说出去根本不能听。
「多谢陛下,竟为了小的设想如此周到……」
这绝不能让其他人拿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宁亚用力握紧了弓。
魔导王不住点头,对宁亚露出笑容。她整张脸险些抽搐,不过自认为有尽力巧妙隐藏。
「拿给其他人看时,记得说一声是我借你的。」
(还得拿给别人看吗!如果可以,真想拿块布包起来藏好──但为了保护陛下而借用的武器,总不能藏著不用吧──啊──好像开始头痛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还不算华丽吗……应该是陛下标准太高了吧……要是在这把弓上留下一点伤痕,是不是得赔?谁来赔?啊啊,胃好痛……我不想再想弓的事情了……啊!)
宁亚想起来还有一个很棒的话题没提到。
「陛下!我在陛下的国度,看到了陛下巨大又雄伟的雕像!」
「──哦。」
听到魔导王一反刚才的态度小声回答,宁亚开始不安,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魔导王都拿自己的名字当国名了,宁亚以为他爱出风头,所以才会打造自己的巨大雕像,好让自己的力量在邻近地区广为人知。
(是不是称赞得不够?)
「那雕像不但显示出魔导王陛下的伟大,又让陛下的力量广为人知,在圣王国没有那样雄伟壮丽的雕像。」
这绝不是谎话,那雕像不只巨大,还兼具栩栩如生的写实性,堪称建筑艺术的极致。有个地方叫灯塔角,虽然那里的海龙雕像也是同等大小,但那个粗糙多了,而且被海风吹蚀得破旧寒酸。
「部下也常这么说。」
(噢,我懂了!因为听部下的赞美听习惯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说,这点程度没什么!)
「部下似乎在推行计画,想在我国各处建造那个雕像。」
「原来如此,为了赞扬魔导王陛下的伟大,或许的确是个好主意呢!」
魔导王好像很吃惊地看著宁亚。
「……唔,嗯。不过,我觉得在全国各地设置我的雕像,不是很好的点子。但我那些部下却说要在都市中央打造超过一百公尺的巨像,藉此扬名世界……以为越大越好,这种想法太短浅了。」
「……为什么呢?」
魔导王乾咳一声。宁亚脑中忽然闪过疑问:明明是不死者,喉咙还会卡到东西吗?不过魔导王正要说话,不能打断。
「王者的伟大不是以物质宣扬的。」
「啊!」
宁亚几乎是震愕了,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宁亚忘了魔导王是不死者,真心尊敬起这位人士。
这位大人真的是位王者。
无意间,宁亚的视野角落看到魔导王握紧了手。
「当然,若是以人民丰衣足食的物质生活来宣扬王者的伟大,那是另当别论;但用我的雕像来做宣传又能怎样?我是希望能以安定和乐的统治广为人知。」
「陛下所言正是!」
宁亚吞吞口水,然后问道:
「陛下身为不死者,为何能如此为民著想呢?」
魔导王对人民的慈悲为怀,怎么想都不是演技。宁亚甚至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不死者了。
「……我没有特别为人民著想,这点程度很正常吧?」
宁亚大受冲击。
所谓的君王,都是这么伟大的存在吗?
圣王女与高级贵族,也都是抱著这种想法统治人民吗?
还是说──正因为他是不死者?因为是不死者才有这种观点?
宁亚想不出答案。
「而且怎么说呢?高达一百公尺,恐怕日照什么的会是一堆问题吧。」
魔导王接著说出的玩笑话,让宁亚重新体认到伟大君王的谦虚为怀,惶恐不已。这位大人才是王者中的王者。
●
如同魔导王所指出,圣王国解放军当成据点的,是一座岩石山上穿出的天然洞窟。
其中一角涌出地下水,天顶不高但横宽很宽,还有大到可容纳马匹的空间。此外还长著散发青白幽光的蕈菇──有半个人那么高,不需灯火。
他们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是因为过去圣骑士团曾被派遣至此,讨伐以此处为巢穴的魔物。
不只如此,自从逃进此处后,他们做过整修,现在洞窟内依用途分成几区,供人就寝的地方甚至搭盖了类似房间的设施。他们又从这座山的山麓──往下铺展一百公尺以上的森林砍树收集木材,做了简单家具设备。
话虽如此,终究只是洞窟。
逃进此处的人员有圣骑士一百八十九名、神官──包括见习或相关人士──七十一名,以及无处可去的平民八十七名,合计三百四十七人。自然别想一人一个房间。
即使如此,毕竟还是不能让外国国君睡大通铺。
身为不死者的魔导王,跟圣王国人民面对面的时间越短越好,圣王国这边也不希望他接触到据点里俯拾皆是的机密情资。
但又不好请他使用传送,平常回魔导国待著。
结果无论如何都得硬是搬开一些物品,为魔导王准备个人房间。
换做平常,会先派前导通知魔导王到来一事,预先准备;然而现今圣王国受到亚人类辖制,圣骑士不擅长发现敌踪,无法担任前导;因此现在,宁亚与魔导王仍坐在马车上,在洞窟外等候。洞窟里的大家想必正在拚命挪开东西,搬运床铺或柜子吧。应该还会把借来的魔导国国旗挂起来。
「……唔。」
「怎么了,魔导王陛下?」
「……我无意侮辱你们,但我有几个疑问。方便回答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们似乎没有掩盖足迹,不要紧吗?之后会有人去做吗?」
魔导王用平坦的──彷佛念书一样的口吻提出疑问,听得宁亚睁大双眼。
说得一点都没错。
爬上这座人迹未至的山,会留下不少痕迹。
若再补充一点,圣骑士带的马会留下马蹄印,明眼人一看就露馅了。那么至今没被敌人发现,纯属偶然,还是──
「陛……陛下,我们至今没掩盖过足迹,难道敌人是故意放过我们……究竟为什么?」
宁亚颤声向魔导王问道。
乘坐马车来到此地的旅途中,宁亚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君王智慧过人。她心想魔导王也许会立刻给她答案,结果正如她所料。
「……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过一般而言最有可能的……」
宁亚一瞬间想到也许自己不该一个人听,而是该请魔导王在团长面前说明;然而她无法制止来自恐惧的好奇心。
「应该是为了掌握你们解放军的行踪吧?」
「掌握解放军行踪?」
「呃──这样譬喻可能有所冒犯,不过假如你们找到了捣蛋老鼠的巢穴,若是让它们四散逃逸,岂不是很麻烦?敌人大概是打算等所有老鼠聚集起来,再一口气解决掉吧。」
(原来如此!陛下说得没错,不会有其他可能了。才来到这块土地几分钟,就推测出这么多状况……好像连对手的思维都被他摸透了,真厉害……)
「只要情况没有生变,我想不需要担心。只是麻烦的是,不只是我方状况,敌方状况的改变也会提高我方遭受攻击的可能性。」
魔导王英明到能确切指出这么多问题点,宁亚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多谢陛下!小的这就去通知团长此事。」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咦?可是,陛下长途跋涉应该累了。我们准备了房间,您还是到房里休息比较好吧?」
「你忘了吗?我可是不死者喔,我不需要休息。」
真的,宁亚完全忘了。
不死者是不会疲劳的存在,所以宁亚学过,逃离能以同样速度移动的不死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知识实属理所当然,但魔导王完全破坏了她对不死者的刻板观念,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此人会不会只是戴著骸骨面具的人类魔法吟唱者。
「谢陛下,那么可以劳驾您一起前来吗?」
「当然了,还有你不用谢我。因为在打倒亚达巴沃这个目的上,我们是同一阵线的。」
宁亚明白他说的「我们」指的是「圣王国与魔导王」,但听起来又像是在说「宁亚与魔导王」,心里有点慌张。
不久,有人从外面敲马车门。
「魔导王陛下,房间已备妥。」
宁亚先开门。
站在车门前的一名圣骑士看到宁亚手中的弓,可能太惊愕了,眼睛睁得好大。
至今宁亚从未将魔导王寄放在自己这边的弓带到马车外,因为自从借了弓以来,魔导王正好都没下车。结果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拿给任何人看。
(……吓到了呢,嗯。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这实在不是随从该拿的武器……)
宁亚集众人视线于一身,但仍转向马车,低头行礼。
宁亚只看著脚边,确定魔导王下车踏在地上才抬起头来,向圣骑士问道:
「抱歉,属下有事想禀报卡斯托迪奥团长,可以请您带路吗?陛下表示也想同行。」
「呃,喔,好的,我明白了,那么请跟我来。」
三人以圣骑士、魔导王、宁亚的顺序进入洞窟。
高大蕈菇发出青白幽光,感觉挺阴森恐怖的。特别是蕈菇丛生的地方,一堆蕈菇在壁面形成怪物般的影子。肌肤也被照得惨白,简直像成了死尸一样,但不可思议地,宁亚现在并不觉得讨厌。
在洞窟里走动,不时还会看见洞窟里当警卫的圣骑士,以及平民或神官的身影。
他们应该已经听先进洞窟的团长他们说过了,即使如此,仍无法掩饰对魔导王的惊愕视线。
(这样很失礼耶……)
魔导王想必不会动怒,因为这位国君个性十分温厚。不过就是这种人,生起气来时特别可怕。
因此宁亚应该警告大家不可表现出失礼态度,但一个一个叮咛也不是办法,况且说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对圣王国人民以及有生命之人而言,不死者就是敌人。
(不过还是要跟团长说一声……好吧,至少他们没拿出武器,或许已经不错了。)
无意间,宁亚发现走在前面的魔导王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看。宁亚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魔导王将它藏在手心里,看不见上面写的文字。
不久,在圣骑士的带路下抵达之处,前方有一块布垂挂著,布帘内传来议论纷纷的吵杂声。
「卡斯托迪奥团长,魔导王陛下带领随从巴拉哈驾到。」
室内一口气安静下来。
这时,魔导王手中的纸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请他们进来。」
听到团长的声音,圣骑士掀起布帘。
圣骑士与神官等人──未参加使节团的人──起身迎接魔导王,眼中充满各种情感。
连宁亚都看出来了,魔导王想必也察觉了。然而从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这位大人不可能注意不到现场气氛……也许身为王者之人,都不会把小人物放在心上吧……)
「大家听好了,这位大人正是魔导王安兹.乌尔.恭陛下。这次陛下对我国国难仗义相助,特地只身前来救援,切勿有所怠慢!」
听了蕾梅迪奥丝这番话,房间里所有人一齐向魔导王低头致敬。
等大家抬起头后,魔导王威风凛凛地开口:
「初次有幸见到诸位,我乃安兹.乌尔.恭魔导王。我这次不是代表国家,而是以个人身分想帮助各位。那么容我先提一件事,来到此地我注意到一点,想问问诸位有何看法,就由圣骑士派给我的随从向各位说明吧。」
魔导王稍稍往旁让开,于是宁亚穿过他身边,走上前去。
「列位大人,失礼了。属下这就开始说明方才魔导王大人告诉我的事情。」
宁亚将魔导王告诉自己的事情转述给所有人听。简短说明结束后,室内受到一片死寂支配。
「……那么陛下有何高见?」
蕾梅迪奥丝向站在宁亚身旁的存在问道。
「不,在问我之前,诸位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来对抗亚达巴沃,不是来指挥你们的。我主导太多部分,等击退亚达巴沃完了后,不会有麻烦吗?」
房间里一阵动摇。
「……还是说诸位愿意受我指挥?若是如此,我必以最好的手段解救这个国家。」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吧,魔导王陛下虽然是不死者,但说的话全都很对,也会遵守约定。只要是为了拯救现在这个瞬间还在受苦的百姓,暂时拥戴外国君王或许也是正确的判断?)
「只有圣王女陛下能领导我们,抱歉,我们无法接受外国君王的指挥。」
蕾梅迪奥丝即刻否定。
「──!」
(为了拯救受苦的人民,什么手段都该用。团长不就是这样想,才会同意利用他国,而且还是利用这么可敬的君王吗!)
宁亚的脸低垂下去,以免胸中累积的污秽思绪溢于言表。
「能否请陛下将您的看法告诉我们,以作为参考?」
「我的看法?也许可以每次采取行动后,就即刻将据点移至他处吧。」
「换个新据点是吗……」
以蕾梅迪奥丝为首,聚集在房间里的人都一脸苦涩。因为除了这个据点之外,他们想不到还有哪个地点可以藏身。
「看样子你们是想不到其他地点了,既然如此,只能以每次行动都会加快亚达巴沃军进攻的时间为前提,商讨作战计画了……好了,话就讲到这里,容我回房间去吧。」
宁亚也打算一起离开,但魔导王伸手阻止她:
「不好意思,希望巴拉哈小姐能留在这里,代替我听讨论内容。」
「遵命,陛下。」
魔导王应该没把宁亚当成自己人,但是认可她作为代理了。既然如此,一定要完成这份职责,否则魔导王会对她感到失望。一想像魔导王对自己失望的样子,宁亚心中就莫名地骚动不安。
「那就有劳喽。可以吧,卡斯托迪奥团长?」
「只要陛下同意,我等没有异议。」
听了这句回答,魔导王就转身背对众人,与带路的圣骑士一同出了房间。
等他走过转角看不见了,一名神官开口说道:
「那就是魔导王……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那人不会有问题吗?可不能为了抵御饿狼却引狼入室啊。」
「说得有理,为了逃离眼下苦难而饮鸩止渴,实在不妥……这样完全是破产者的典型案例喔?」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不要旧话重提,毒药已经吞下肚了。」
(直呼魔导王,是吧?不加敬称就对了?)
魔导王人一离开,大家的态度转变让宁亚心中恼火。
身为圣王国臣民,她能理解大家对不死者的反感,他们的态度也很正常。反而是宁亚感到不快才叫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气恼呢?
「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就只能忍忍……实际上他已经表现了自己的用处……但即使是我们这些神官,都不见得能治愈那种剧毒喔?」
什么叫做利用价值?陛下不但提醒我们注意疏失,还提供因应办法,你们不但不心存感谢,还想著能不能利用?
(──啊,我懂了,什么是我从魔导王陛下身上感觉到,而现今圣王国所缺乏的……就是高洁的人品。所以我心里才会这么……)
自己是多么有福啊。
能与魔导王共乘马车,有机会亲眼判断魔导王虽为不死者,却是值得尊敬的君王。
所以自己对这些人该怀抱的情感,或许是怜悯才对。
「话说回来,随从巴拉哈,你手上那把弓是?」
「啊,是!这是魔导王陛下只限任务期间借与属下的武器,命我使用。」
「……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随从巴拉哈?让我检查检查这把弓有没有施了什么有害魔法。」
神官伸手过来。
宁亚理当交出来,然而──
「恕我拒绝。」
神官一脸呆相,一副想都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表情。
「此乃魔导王陛下借与属下,命我用来护卫陛下安全的武器,绝不能交给我以外之人。」
就算只是一时,谁要借给这种只想著利用协助者的家伙啊。宁亚一边压低目光以免内心怒火映在眼中,一边回答。
「──卡斯托迪奥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嗯。随从宁亚.巴拉哈,将那个──」
「也就是说,我将此事禀告陛下也没关系了?」
室内空气冻结。
「知道了,够了,继续讨论吧。」
(哦──自己知道讲这种话被魔导王陛下听到会有麻烦啊。)
「在那之前,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是否该将随从巴拉哈派回魔导王──阁下的身边比较好?」
宁亚察觉到一名神官的视线一瞬看向弓。
宁亚很清楚那人想说什么,虽然心里火冒三丈,但表情丝毫不变地断言:
「非常抱歉,魔导王陛下命我在此听各位讨论。希望能让我留下,感激不尽。」
「也是……古斯塔沃,你认为怎么做比较好?」
「魔导王陛下刚才是当著我们的面说的,支开了她,往后很可能会有问题。」
「是吗?那就让她继续参加吧。」
当著我的面讲这种话?宁亚虽如此想,但只是默默低头,表达感谢。
「那么,关于魔导王的说法,诸位认为怎么做才好?他建议我们移动,有人想得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如果有人像父亲帕维尔那样身怀游击兵技术,或许能建设供这么多人长期夜营的处所,或是知道好地点。然而这里没有那种人才。
「魔导王──陛下说过只要我方不行动,亚达巴沃也不会行动。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先寻找能居住的地点,直到对手采取行动?」
对于某个圣骑士的提案,有些人表示赞同。但宁亚知道,这类问题延后处理绝不会有好结果,到时只会乱成一团。
「除了地点之外,粮食也是一大问题喔。现在是冬天,粮食还比较好保存,但也只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在王国似乎没能获得协助,但怎么没从当地买些粮食回来?」
「很遗憾,王国的粮食比想像中更昂贵。况且就算买得起,养活这么多人几个月的粮食会是一大包袱,难以搬运。」
「副团长阁下,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没有粮食什么都免谈。我看还是得设法请南境运粮给我们吧?或是将据点移得更接近海岸线,从王国经海路运来如何?」
「资金没那么充裕。我们试过婉转请王国富商提供支援,但反应不理想。至于南境这条路……」古斯塔沃苦笑了。「他们大概不觉得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吧,如今海军徐徐耗损的状况,明明等同于步上断头台的台阶。」
「看来要获得南境协助,还需要点条件了。」
「据点、粮食,问题堆积如山。」
「……圣王女陛下有可能复活吗?只要这事能办到,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很遗憾,我们问过苍蔷薇,说是凭第五位阶魔法,如果没有遗体或是损伤严重,还是很难复活。」
「……如果靠魔导王陛下的力量呢?」
「要借用不死者的力量?」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只要圣王女陛下能复活,再来就只剩最大的问题(亚达巴沃)了。」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板著脸的蕾梅迪奥丝身上。
「──这个问题日后再行商议,我在走访外国时想过,不如先袭击俘虏收容所,解放那里的人民。」
几人点头表示同意。
「原来如此,毕竟圣王国人民全都受过军事训练。只要解放一座村庄,就等于能得到一支军队……前提是他们愿意为国作战。不过这么一来,粮食问题就更棘手了喔?」
「所以才要袭击俘虏收容所,那里应该会有粮食。」
「原来如此!不愧是卡斯托迪奥团长。」
听一名圣骑士如此说道,蕾梅迪奥丝咧嘴一笑。
宁亚眼神冰冷,注视著蕾梅迪奥丝好不得意的嘴脸,因为她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我们还要与那些百姓互相协助,袭击更多俘虏收容所,一路解放人民。这么一来,必然也会找到能联络上南境的贵族。趁亚达巴沃尚未动兵击灭我军之前,我们要组成大军,给予重击。这么一来那些家伙的动作也得喊停。」
「原来如此!」
这次很多人都这么叫道。
「就以此为方针吧,那么随从巴拉哈,转告魔导王──」
「──团长,请等一下。我想还是由我转达较好,要对一国之君解释作战计画,窃以为还是该尽到礼数。」
古斯塔沃说得的确没错,但宁亚又觉得似乎不只如此。
只是宁亚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用意,无法反对。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拜托你了。」
「是!」
●
宁亚与古斯塔沃一起回到魔导王的房间。房间只挂了一块破布充当房门,一名圣骑士立于门前。戒备的是企图伤害室内贵宾的人,还是室内的贵宾本人?
古斯塔沃命令圣骑士回避,圣骑士离去了。
宁亚心中皱眉。
既然屏退了护卫,可见他来到这里除了解释作战,绝对有其他用意。宁亚不认为他会图谋行刺,不过假如真有万一,她将必须挺身为盾,拿出武器保护魔导王。
「魔导王陛下,古斯塔沃.蒙塔涅斯,以及随从宁亚.巴拉哈请求入室。」
得到许可,古斯塔沃带头进入房间。
想起在王都或魔导国看到的旅馆,这室内真是四壁萧条,让人心酸。应该说这根本不是能供一国之君休憩的房间。
墙壁就是洞窟的岩壁,这是无可奈何,但连家具都很寒酸。
这是因为圣骑士虽然在还是随从时会学习裁缝等技能,但家具制作就实在没学过了。
然而魔导王坐著的床却十分豪华,黑色光泽简直像以黑曜石打造的,上面铺著雪白的被褥。
换做平常,宁亚应该会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么气派的床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然而就宁亚现在的认知,她认为这点小事难不倒魔导王,惊讶程度不大。况且他也可能是先用传送回国,从那里拿来的。
但古斯塔沃没有宁亚了解魔导王,反应就不同了:
「陛……陛下,这……这是?」
「这个吗?」魔导王指指自己的床。「这是我用魔法做的。这套被褥嘛,也差不多。记得是百分之百纯什么棉,躺起来挺舒服的。要是我能睡,想必能有个好眠吧。」
魔导王特地回答了问题,古斯塔沃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呃,喔。」不过宁亚怪不得他,因为她也一面目光飘远一面想:「魔法真是万能啊~」
「那么,我明白巴拉哈小姐为何回来,但副团长阁下有何要事呢?」
「呃,啊,是!我无意轻侮随从巴拉哈,只是认为身为副团长的我进行说明比较好,因此前来。」
「唔嗯……如果你们是这么想的,我一个外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只有一点我得讲清楚。」
这时,魔导王眼中蕴藏的红光开始夹杂黑色杂质。
「我是认为她办得到才派她做事,你因为自己是上司就从旁插嘴,好像怀疑我看人的眼光,让我多少有点不快喔?」
魔导王无论受到何种眼神,遭到何种态度,看起来都没有半点愠色,此时却初次在宁亚面前表现出些许怒气。想到这是因为信赖宁亚而生的气,她胸中不禁发热。只有陛下这么看得起自己。
「在下有失礼数,请陛下恕罪!」
「要道歉的话,不该对我,应该对她,不过,也罢。那么说明给我听听吧?」
古斯塔沃讲完整件事后,「哦──」魔导王反应平平。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有求于我吗?还是真的只是来说明的?」
「不是,那么魔导王陛下对这项作战计画有何高见?」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大概是想借用魔导王的智慧,因此硬掰说不放心交给宁亚,找藉口过来吧。之所以屏退圣骑士,可能是因为怕被人听见副团长找魔导王商量,让人知道他们对外国君王……而且还是不死者低声下气。
(事到如今,隐瞒又能怎样……)
不借助魔导王的力量就无法可想,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既然如此,这事迟早会人尽皆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圣王国阵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把魔导王的慈悲心肠告诉这里的人,往后都用心怀感激的态度面对他吗?
(因为是不死者所以不值得信任或是戒心较强,这我能理解,但我觉得魔导王陛下不是那种人……)
就算宁亚这样说,恐怕也没人会信。说不定大家还会以为她中了迷惑等魔法。
(如何才能让大家信赖魔导王陛下?说到底,恐怕还是得改变刻板观念,但又不能请陛下跟更多人相处,那样说太失礼了……)
宁亚正在思考时,两人还在继续谈话:
「……不,我已经说过不会插嘴管你们的作战了。」
「还请陛下破个例,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任何一点失败的可能性,在下都想避免。」
「正因为如此,假使采用了我的意见,结果失败了,那该如何是好?我可负不起责任喔?」
「是,所以在下认为,这件事就只记在我、魔导王陛下以及随从巴拉哈三人的心里就好。」
「巴拉哈小姐也要在场吗?不让她知道不是比较好?」
「不,除了我与陛下之外,我想有个第三者在场,各方面来说都比较好。再说像她这样身怀特殊技能之人,或许能想到更不一样的主意。」
「……呼,那就稍微谈谈吧。巴拉哈小姐不介意吧?」
「啊!是,小的不介意。」
「那么,首先,就我听你刚才说的作战计画,有几点令我在意。首先关于粮食,我同意俘虏收容所多少有点粮食,但不认为会有很多。真要说起来,敌军会不会正常供应俘虏食物都有问题。如果是我,我会减少平时的供餐份量,消耗俘虏的体力,以免他们造反喔?还有你们提到救出俘虏可以当成士兵,但他们的武器从哪里来?已经搬进这座洞窟了吗?」
「不,没有。关于这部分,我们也打算从俘虏收容所弄到手。」
「这项作战什么都仰赖俘虏收容所,你了解其危险性吧?」
「是,但是解救在那里受苦的人民,是非常重要的事。」
「这我同意,因为时间过得越久,他们的爱国心可能会越来越低。只是,我看粮食还是得想法子解决喔。老实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请南境多方协助,要怎么做才能容易获得协助?」
「要靠王族。虽然圣王女陛下已经驾崩,但应该不是全体王室成员都丧命了。只要救出南境贵族推举的王室成员,透过该位大人请南境贵族协助,我认为应该可行。这样一来也有地方避难……对了,陛下,话说圣王女陛下已经驾崩,能否请陛下用您的力量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复活。」
「原来如此,并非不可能。」
魔导王讲得太简单,宁亚短短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复活魔法堪称信仰系魔法的奥义,只有少部分中的少部分人能够使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轻易说办得到?
「当然必须收取报酬。那么遗体在哪里呢?状态如何?」
「遗体目前所在地点不明,状态也不清楚。关于报酬,我们愿意尽可能支付陛下要求的金额。」
魔导王在自己面前挥挥手。
「没有遗体就难了,就算有,也要看受到多少程度的损伤。没有完整的遗体,我以魔法进行复活时,也有可能变成不死者喔。」
「那……那就伤脑筋了。」
要是把圣王女变成了不死者,可不只是伤脑筋而已,恐怕会引发圣王国的总体战。
「圣王国没有魔法吟唱者能运用第五位阶的复活魔法吗?」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有没有,非常抱歉。」
「哦……那么幸存的王室成员人在何方?」
「很可能在某个俘虏收容所,时间过了这么久,不可能还躲在都市内部。」
「俘……俘虏……没收到什么情报,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古斯塔沃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魔导王仰望天花板。
「唔──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就是了。」
「正是如此,圣骑士团没有擅长收集情报之人……」
「这样啊……」魔导王不住点头。「看来让每个部下都能应对各种状况,培养雄厚的组织力量,的确是组织成立上不可或缺的一点。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设置那么多个谍报机构啊……」
「那……那么在下希望能借助魔导王陛下的力量,有办法用魔法解决吗?」
「魔法也没那么万能……不过首先,我们需要关于俘虏收容所的详细情报,拿描绘详细的地图让我看看。」
「非常抱──」
「我想应该不在这里,小的这就去拿来如何?」
宁亚中途插嘴。
地图是一国之宝,内容越详尽,攻打或防御时也越容易。让将来可能为敌的邻国知道本国内的详细地形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古斯塔沃本来大概想拒绝。
但是。
宁亚可不会容忍到这个地步。
她无法忍受这些人把魔导王利用完就了事。
既然要借用智慧,自然该付出代价。
古斯塔沃眼神尖锐地看向宁亚,但她装傻。
「噢,这样的话,等会儿再拿给我看吧。那么不好意思,巴拉哈小姐,麻烦把你所知的附近地理环境都告诉我。」
「是!」
两人一齐回答,古斯塔沃掀起布帘走到外面。等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魔导王轻声低语:
「你不用在意没关系喔。我来此也是为了获利,亚达巴沃的女仆恶魔有这个价值。」
「是。」
应该是在说地图的事吧。
宁亚胸中发热,自己做的事受到赞许,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
「不过呢,你们还真是一点退路都没了。真佩服轻易就被一分为二的组织能撑到现在。」
「──非常抱歉。」
「不,你没必要向我道歉……不过组织上下不团结,实在是件麻烦事。当意见产生对立时,你们都不用多数表决之类的方式决定吗?当然,要先规定事后不可有怨言之类的。」
「要是组织用这种方式就能管理起来,那该有多美好啊,简直是梦想中的组织了。」
「唔……美好吗?」魔导王很快抬头仰望天花板,但双眼似乎在看某个更远的地方。「是啊,的确是梦想中的组织。」
「莫非魔导王陛下的国家中,有这样的组织?」
「啊,噢,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喔。很遗憾,我国没有这样的组织。不过呢……呵呵。」魔导王平静地,且稳重地笑了。「要是有,一定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
「──好了,可以将这附近环境讲给我听了吗?」
2
一行人乘著夜色,往俘虏收容所前进。
听从魔导王的提案,众人决定袭击离据点越远越好,位于海边的俘虏收容所。理由是海边容易掩盖足迹,而且距离远的话也能拖延时间,让敌方花更多时间确定袭击者是解放军。
只是有个问题。
就是距离太远,可能在移动途中被敌方侦察队发现。
结果,众人决定在可能范围内,尽量袭击最远的俘虏收容所。
宁亚向身旁骑马的魔导王问道:
「陛下,我们即将骑著马一口气接近村庄,陛下是否已准备妥当?」
「嗯,当然了。不过……没人告知我作战内容,不知你们订立了何种战略,让我有点期待。」
「期待?」
「哼哼,这可是观摩圣王国一部分战略的机会。你们会用何种能力破门?还是飞越城墙入侵?不至于连这种时候都要藏一手,总能让我看看了吧……想到其中说不定有人拥有我知识当中没有的技术,就令我满心期待。」
魔导王一定会大失所望。宁亚心里过意不去。
圣王国基本上的攻城战术,就是派天使从上空进攻,同时士兵冲锋陷阵。这次八成也是如此,应该说也没战力采取其他手段。
宁亚视线飞往蕾梅迪奥丝等人。
解放军几乎全体战力正在前进。
团长一举旗,系于其上的圣王国国旗随风飘扬。
「我们走!」
「走!」
团长踹马奔驰,圣骑士跟上。离村庄还有距离,因此还不用全力跑,只是加快脚步。
「圣骑士刚才在搬运砍倒的圆木,莫非那是冲车?」
「是的,我们解放军只有圣骑士与神官,没有善于开门或潜入等能力之人,因此只能正面突破大门。虽然团长剑术一流,不过要破坏大门,还是用那种工具比较快。」
「不是用魔法,而是以冲车进行物理性突破吗……你们都不用梯子之类的吗?圣骑士的魔法当中,有能翻越城墙的法术吗?」
魔法系统分成魔力系、信仰系与精神系等几种,而圣骑士使用的魔法属于其他类别,是凭藉加护之力使用的。例如堕落的圣骑士也就是黑暗骑士等等,也是使用同样的加护魔法。
宁亚所见所闻的知识中,没有制作梯子的魔法之类。
「非常抱歉,小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我也是,圣骑士使用的魔法当中是有飞行魔法,不过那是相当高阶的魔法。」
「是这样啊,陛下连圣骑士的魔法都如此熟知……」
不愧是魔导王,除了自己使用的魔法系统,其他知识也如此渊博。
「因为敌人有可能使用,我曾努力尽量将所有魔法记起来。我天资平庸,所以只能靠努力弥补。知道越多情报就离胜利越近,这是朋友教我的,嗯──」
宁亚无法相信魔导王天资平庸,不过比起这事,有另一件事得先做。
「陛下,若您有任何策略,小的可以转达团长。」
魔导王有天纵之才,可能已经察觉到更有效运用解放军这张牌的策略,才会有这种态度。
「咦?呃,不,算了吧。嗯──哎──怎么说呢?解放这个收容所不是我的责任,是你们的责任。接下来要袭击好几座俘虏收容所,这是你们摸索更有效手段的第一步。你们必须自己找到策略,这么做就对了。」
魔导王说的对,应该说这位大人说的永远是对的。
可是,只有今天宁亚希望魔导王能帮助他们。因为这次是为了解救受苦的无辜人民而战,她想选择时间越快,救越多越好的一条路。
「小的明白陛下所言极是,但还是恳请陛下助我们一臂之力。」
宁亚知道骑著马讲话很没礼貌,但仍低头向魔导王求情。
魔导王望著前进方向半晌,然后开口了:
「唔嗯……宁亚.巴拉哈啊,不要让我一再重复。失败乃成功之母,不要依赖我,照你们自己的想法去做,结果就算失败了也不用畏惧,只要接受。这是成功所需的失败。」
魔导王的一番话,让宁亚感到胸中窜过一阵刺痛。魔导王不会永远帮助我们。魔导王的意思是,为了我们今后能自立复国,只要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带来的结果,难免会有必要的牺牲。
的确没错。
可是,只要有魔导王的力量,或许能立刻拯救更多性命。
为了让我们自立自强而接受牺牲,这算是正义吗?
正义是什么?
拯救多数就称为正义,抑或是──
思考原地打转,完全找不到答案。
「好了,期待团长他们的表现吧。」
现在宁亚只能祈求结果不会是牺牲惨重,或是以流血悲剧做结。
一行人一直线往俘虏收容所进军。
到村庄的路上地形多少有点起伏,但村里盖了类似监视塔的塔楼,从正面前进必定会被发现。然而他们只能采取这种进攻方式,却也是事实。
不久,村庄渐渐进入视野。
果不其然,大门上的监视塔似乎不忘布署夜巡,马上有人敲响钟声,村庄内部吵闹起来。
宁亚眯细眼睛,瞪著监视塔。
在那里的亚人类,像是后脚站立的长毛山羊,身穿炼甲衫,以大型长枪武装自己。
如果宁亚记得没错,亚人类的种族名是山羊人。
他们是住在山岳地带的亚人类,健步如飞正有如山羊,一点凹凸就能当成立足点冲上城墙,是令人畏惧的战士;不只如此,其长毛还能缠住砍去的剑,令剑刃徐徐变钝,因此每打倒一只就得清除缠在刀剑上的毛。宁亚还记得父亲是这么教她的。
山羊人持握的长枪,长到待在大门上也能攻击下方通行的对手。
宁亚本来担心对手若即刻巩固防御将会难以对付,不过他们似乎没那么训练有素,只是东跑西窜,让己方争取到足够时间做准备。
神官下马后,立即召唤天使。
圣骑士也纷纷下马,拿起盾牌。想必是为了保护抬著冲车的那些人,免于来自上方的攻击。
只不过,不是所有圣骑士都上阵。约有十名还骑著马,开始往村庄侧面移动。
「巴拉哈小姐,他们的任务是在周围布署少数兵士,阻止收容所里的亚人类带著我方情资逃跑吗?毕竟若是让他们逃了,就算这里打赢,大局而言仍算败北。」
「正……正是如此!正如陛下所言!」
这么轻易就看穿圣骑士团的战术,宁亚只能说「不愧是魔导王」。
只是,她有个疑问:魔导王是在哪里学到这个战术的?
像亚人类那样,拥有硬质皮肤的人不会穿什么铠甲,拥有利爪的人想必不会拿剑。人类披坚执锐,是因为肉体脆弱。
如果不需要靠小手段,也就用不著这些东西。那么被认为法力无边的魔导王会知道攻城等战术,是出于何种理由?
「陛下是从何处获得这类知识的呢?」
「嗯?你说的知识是……喔!你说刚才的预测吗?唔嗯,我刚才提到的朋友教过我很多那类战术,再来就是在实战中确认或是……哎,总之方法很多。不过,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适用。」
「……既然是陛下的友人,想必也是一位强者了?」
「是啊,不过,他的强大实力不在于拳脚或魔法对战。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恐怕还不及他。」
魔导王似乎很是开心,呵呵笑了。那是回忆过去之人特有的笑法。
简直就像眼前的是一个人类。
(该不会魔导王以前也是人类……?)
人类靠魔法力量成为不死者的说法令人存疑,那是不可能的。大家所学到的,都说不死者不是自发诞生的。可是──
(毕竟世界很大……)
与使节团一同旅行后,宁亚体会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实在太渺小。
海的彼端、山的对面、森林深处。这些地方有著什么样的事物?会不会有个贤者对宁亚的烦恼嗤之以鼻,能为她指点迷津?
「你在想什么?」
「啊,失……失礼了。」
「不,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看你骑著马发呆,有点担心罢了……战斗即将开始,我也能体会你的不安。」
「多……多谢陛下。」
这时──蕾梅迪奥丝将旗帜插在地上,拔出圣剑。
「各位!拯救此地脱离亚达巴沃之手的第一场战事,现在开始!展现正义!」
「展现正义!」蕾梅迪奥丝的呼喊获得大声回答。然后所有人团结一致,冲进敌营。
「走了吗?巴拉哈小姐如果要参加攻击,是不是该再到前面一点?」
「不,我有陛下随从的任务在身,怎能拋下陛下参加战斗──」
宁亚摇头,表示那太离谱了。
「唔,嗯,是吗?那……那么换个话题……你没把那件武器借给别人过吗?」
「小的从未做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是陛下借与我的武器,怎敢借给别人!」
「啊……这样啊。嗯,也是,谢谢你。」
魔导王的声调感觉好像低了一点,但宁亚无法参透个中含意。
(是不是哪里冒犯到魔导王陛下了……虽然搞不清楚,是不是该道歉比较好?)
宁亚还在犹豫时,魔导王改变话题。
「啊──难得有这机会,环顾周围,并没有亚人类用透明化魔法躲藏起来。不如再往前走一点,移动到能把战场看得更清楚的位置吧。将神官留在这里,我们自己过去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你觉得呢?」
「遵命。」
对著力量远比自己强大的魔导王说「走到军阵前面太危险了」才叫失礼。
宁亚跟随著魔导王靠近钟声铿铿猛敲的收容所,就在这时候,战火引燃了。
天使袭向大门上的监视塔,塔上的山羊人以长枪迎击。
瞭望台上有人放箭,射的不是天使,是带头奔跑的蕾梅迪奥丝。这样才不会射中自己人,况且她奔跑时没拿盾,敌人当然会挑她下手。
然而她的本领可与别人不同。
她以剑轻易砍掉飞来的箭,维持著速度继续跑。
像要进行反击,本来攻击监视塔的天使当中有几只杀向瞭望台。很快就有三具山羊人的尸体从瞭望台摔下来。
这时圣骑士已经到达门前,开始用冲车撞门。
圆木门震动著,微微传来吱嘎一声。「再一次!」圣骑士说。
大门再次震动,这次震得更大了。
他们接著再撞一次。
构成大门的一根圆木大大弯曲,圣骑士的欢呼声一路传到宁亚这边。虽然还不够让人通过,但只消再撞几次,大门想必就会完全毁坏。
天使当中的几只进入大门内侧,从宁亚这边当然是看不见的,但可以想见天使必定是去拖住那些赶来守门的山羊人脚步。
「──退后!」
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让视线都集中到那边。
那是大门上方的监视塔。那里应该由天使占据了,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有一只山羊人在那里。
问题是这个山羊人手里抓的东西。
「退后!」
山羊人重复一遍。
那个山羊人右手抓著个小女孩──年约六七岁的小孩子,喉咙抵著一把刀。
「你们如果不后退,我就杀了这个人类!」
穿著骯脏衣服的女孩──脸似乎也很脏──身子任由山羊人左右摇动。她虽然还活著,却毫无生气,彷佛告诉大家人类在这个收容所里遭受到何种对待。
「太卑鄙了!」
一名圣骑士怒吼。
「快后退!看著!」
圣骑士一阵喧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亚视力再好,距离这么远又是晚上,实在无法看清楚所有细节。但魔导王就不同了。
「……小孩的喉咙似乎流血了。」
「难道……!」
「只是让她受皮肉伤,没杀她。作为人质的价值会下──」
「──全体人员后退!」
听从蕾梅迪奥丝的声音,圣骑士往后退。
后方的神官很难掌握状况,但似乎仍感觉得出情况有异,天使也被命令退后。同时神官从宁亚他们身旁跑过,大概是想靠近点,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吧。
「再后退!再退远点!」
听到山羊人的声音,圣骑士开始一点一点后退。
可以看到监视塔上的山羊人正慌乱地换班,与天使交战受伤的人换成了毫发无伤的人。
「不妙啊。」
「是的,不妙。」
宁亚慢慢取出借来的弓。山羊人把女孩当成盾牌,因此可狙击的范围很小,要一击必杀更是困难。
即使如此,自己不做还有谁能做呢?
早知道就多做一点弓术训练了。宁亚边想边从箭筒中拿出箭。
这时,魔导王伸出手挡住射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先罢手,已经没意义了。」
什么意思?宁亚还来不及问,魔导王已经往聚集一处的圣骑士那边走去。
他们正在为了如何营救女孩,吵得不可开交。
神官有一种魔法能封锁对手的动作,多数意见认为应该使用它;但魔法有所谓的有效距离。能不能接近到够近的距离?还有如果遭受抵抗,人质会不会丧命?众人各持己见,迟迟没有答案。
魔导王与宁亚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要吵到什么时候?情况不妙啊。」
听到魔导王的声音,众人视线一齐转向他。
「这我知道──」
「──团长……请冷静下来,那边才是敌人。」
蕾梅迪奥丝失去从容,口气变得粗鲁起来。古斯塔沃好言相劝。
「不,卡斯托迪奥团长,你没弄懂。一旦被敌人知道挟持人质有效,为了证明不是虚声恫吓,他们会杀──」
简直就像在等这句话,人质女孩的头颅被砍了下来,从这里都能看见腥红鲜血喷出来的样子。山羊人放开女孩的身体,那具躯体虚软地倒下。
鸦雀无声。
就好像大脑拒绝理解突然之间对方做出了什么事一样。
蕾梅迪奥丝第一个回神怒吼,宁亚听到,神智也恢复过来。
「可恶的东西!竟敢对人质出手!我们不是照你的要求做了吗!」
「哼!」山羊人这次将一个男孩抓到前面来。「所以我才再带一个过来啊?好了,快继续后退!」
「卑鄙小人!」
「哼,那你就是蠢蛋!非要逼我再带一个过来,你才懂吗!」
蕾梅迪奥丝紧握的拳头剧烈抖动,然后她唾弃般的下令:
「所有人退后!」
「周围骑马奔跑的几人,也命他们集合!动作快!」
宁亚听见蕾梅迪奥丝咬牙切齿的声音,大声到牙齿好像都要咬碎了。
「副团长,命令他们过来……」
「可……可是!」
「不这么做小孩会遭到杀害,快点!」
「坏了,敌方已经理解到人质的有用性,现在又给对方更多时间的话,敌方将会利用这招使我方丧失战意,造成更多伤亡喔?」
蕾梅迪奥丝面红耳赤,像看敌人一样瞪著魔导王。
「这样下去,当初的奇袭将失去意义,况且我还听见某种声音,像是敌方将某种东西运到大门那边。一旦对方搭起屏障,将会需要更多时间破坏,使事情变得更麻烦──」
「──住口!」
蕾梅迪奥丝的怒吼封住了魔导王的嘴。
「谁有什么好主意吗!不会让任何人丧命的方法!」
谁都不发一语。
哪里会有那么好的方法,假如这里有人擅长潜入等能力,情况或许就不同了;但没有那种人。
这点蕾梅迪奥丝应该也很清楚:在战斗时的状况判断上,拥有野兽般直觉的她都想不到了,就表示没有那种办法。
即使如此,为何她还是不肯承认?
为什么要固执于不让任何人丧命?
魔导王的一句话闪过脑海──这不就是必要的牺牲吗?除非有极大的实力差距与幸运,否则不可能有办法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卡斯托迪奥团长。」宁亚的声音异样地响亮。「现在下决定,不是还能以最小牺牲结束此事吗?」
蕾梅迪奥丝酷烈的眼神朝向了宁亚。
强悍战士发出的激情,让宁亚险些浑身发抖。不过,自己应该没说错话。
「这当中没有正义!」
蕾梅迪奥丝大喝一声。
(正义?什么是正义──)
周围的圣骑士都闭口不语,看来没有人打算说什么。宁亚的心境彷佛四面受敌,禁不住后退时,有人伸手放在她背上。
一看,站在那里的──果然是魔导王。
「──我支持巴拉哈小姐。」
他语气平静地表示赞同,然而那对宁亚而言,可与亿万帮手匹敌。
「住口!」
蕾梅迪奥丝再次大喝一声,但这不是对千里迢迢赶来救援的外国君王该说的话。有些行动该做,有些不该做。
宁亚心中涌起了愤怒之情。
「我认为此刻需要的是改写局面,不是互相出气……不过好吧,由我来改变状况吧。」
魔导王喃喃说道,迈步走向与一行人相反的方向──大门那边。突如其来的行动让众人还来不及叫住他,就先听见山羊人警告的怒吼声:
「那边那个戴面具的!我叫你们后退!」
「无聊!你以为一条人命能有多少价值!」
魔导王也用不输对方的宏亮嗓门回应。
「什……什么!」
「我等目的乃是杀光这收容所里的所有山羊人!区区人类怎样,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扩大魔法效果范围.火球(Widen Magic Fire Ball)』。」
魔导王大声怒吼后笔直伸手,手中浮现出的火焰球,往大门上的山羊人与男孩飞去。
于是巨大的爆炸火焰以两人为中心,覆罩了监视塔。
塔上的几人一击丧命,抓住男孩的山羊人也跟男孩缠成一团,头下脚上坠落在众人这边的地面。
「『魔法最强化.冲击波(Maximize Magic Shock Wave)』。」
紧接著的魔法攻击炸开了半毁的大门,不只如此,连后方山羊人堆起的屏障也被轰散,似乎开出了个大洞。
「好了!圣骑士!突击!杀光里面的山羊人!」
这声音似乎让蕾梅迪奥丝回过神来,她有了动作:
「你这混帐──!」
「──团长!」
「唔呜呜!──突击!」
蕾梅迪奥丝一声令下,圣骑士展开行动。应该说他们是放弃思考,一切只管听从命令比较正确。
「魔导王陛下,感谢相助!」
古斯塔沃只说了这句话,也向前奔去。接著圣骑士或神官──一些稍微懂点道理的人感谢地看向魔导王。只有蕾梅迪奥丝一人,对魔导王明显表示出不快之意。
魔导王语气平静地对宁亚说道:
「──巴拉哈小姐,你是否以为我会用你们想像不到的魔法营救男孩?」
宁亚是有一点这种想法,但魔导王那样做,必然有某种理由。
「啊,是……是的,正如陛下所言。」
「嗯,我想也是。」
魔导王点了好几次头,宁亚保持沉默倾听。
「我的确办得到,凭著我习得的多样魔法,营救一个男孩轻而易举。但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不能让山羊人看到我营救男孩。」
宁亚脸上初次浮现疑问,魔导王温柔地解释给她听:
「继续让敌方知道人质有用,村里的俘虏将被当成肉盾,战斗时抓来挡剑。这么一来,圣骑士这边也可能出现伤亡。既然我方兵力较少,少任何一名圣骑士都是巨大损失……据说一种称为兰彻斯特的法则是这么写的。」
魔导王往大门走去,宁亚随后追上。
「反之,若能让敌方知道人质不具效果,对山羊人而言,俘虏就成了碍事的存在。但是在遭受攻击,敌军即将翻越城墙之时,还会有时间慢慢屠杀俘虏吗?杀害无力抵抗的人,应该是优先度较低的行动。」
「陛下所言正是。」
「就是这么回事,与其到处杀人白白浪费时间,我想他们宁可花精神准备抵挡敌军进攻。所以我有必要用明确方法夺走他们的性命,以显示人质不具效果。」
说的对极了。
也就是说照蕾梅迪奥丝的行动方式,可能到头来一个人也救不到。
魔导王慢慢抱起躺在脚边的男孩遗体。
「陛下,小──」
「──这应该由我来做吧。」
宁亚跟魔导王抱著的男孩,一起回到蕾梅迪奥丝插旗的地点。
魔导王将男孩安放于地上,宁亚用皮袋里的水沾湿了布,一点一点擦掉男孩脸上的脏污。
男孩脸颊凹陷,手脚惊人地枯瘦。
清楚显示了这孩子待在多恶劣的环境里。
「这些可恶的山羊人……」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还是先说清楚吧。我是魔导国之王,不是你们国家子民的国王,所以才能冷静下判断,决定牺牲一条命,以解救上千人命。假设只有这个男孩是我国臣民,我将优先拯救这孩子。若你觉得难以接受──」
「──不会,多谢陛下。陛下的心思,小的都理解了……陛下就代表正义呢。」
「……嗯?这话什么意思?」
「抱歉,啊,呃,我是说陛下是在行使正义,对吧?」
宁亚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她以为魔导王会傻眼到无话可说,然而慈悲为怀的魔导王,回答了宁亚的问题:
「……咦?啊,不,我想我不代表正义。首先,正义与否应该是由他人判断。我的所作所为再单纯不过了。好吧,我当然也希望能让我的名声广为人知……」
雕像那件事重回宁亚的脑中。
(他说想让名声广为人知,所以魔导王陛下果然还是很爱出风头?)
「话虽如此,我现在是觉得这件事已经不用勉强了……实在不该说这些废话的。我的目标是我与孩子们能过得幸福,这是唯一,也是一切。」
宁亚不认为身为不死者的魔导王会有小孩,意思大概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更广泛意义的孩子吧。或者他是将自己国家的臣民视为子女?
(无论是哪种意思,这位大人真是温柔……的确,孩子们是最脆弱的存在,他们能幸福生活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这样的一位大人,是以何种心情夺去小男孩的性命……)
望著大门的骷髅侧脸,看似浮现出杀害儿童的悲痛。
「废话说多了,好了,这事到此结束。巴拉哈小姐,虽然我没有资格说大话,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正义。」
「……可以准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假使陛下您自己的属下被挟持为人质,您会采取刚才那种行动吗?」
「……容我埋怨一句,我的属下就另一层意义来说,让我很伤脑筋。」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过去,我曾经出于好奇心问了:假如你们被当成人质用来与我谈判,你们会怎么做?那时所有人立刻断言,他们会自裁以免妨碍到我。我当时想:呃,不,你们就不能等我派人营救之类的吗……我很高兴大家忠心赤胆,但能不能再……这个,该怎么说呢……我的属下都有点太偏激了。」
魔导王的手好像在抓什么东西,一脸倦容地说。
作为一名领袖,这应该算是奢侈的烦恼吧?宁亚正这样想时,身上圣剑与铠甲满是血污的蕾梅迪奥丝出现在大门那边,头盔拿掉了,浏海被汗水黏在额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蕾梅迪奥丝对身后待命的古斯塔沃做了某个指示,宁亚感觉自己只一瞬间与她四目交接。不对,与其说是跟宁亚四目交接,不如说是蕾梅迪奥丝在看魔导王时,宁亚正巧站在她的视线前面。
蕾梅迪奥丝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再次回去大门内。
取而代之地,古斯塔沃跑向两人这边。
「魔导王陛下,感谢相助。虽然多少有所伤亡,但我确信是多亏陛下的帮助,才能将伤亡压抑到最小限度。本来应该由团长致谢,只是民众的惨状让她失去冷静,由我代为致谢,还请陛下宽恕。」
古斯塔沃视线稍微瞄向男孩,然后垂下目光。
「无须在意,好好安抚团长阁下吧。」
「谢陛下。」
「话说回来,你说的惨状是?」
「是,我们救出了几人,一问之下,据说那些家伙会剥俘虏的皮。不过下手的似乎不是亚人类,而是亚达巴沃送来的恶魔……」
宁亚本以为看到惨状失去冷静,是为了掩饰团长的无礼捏造的藉口,看来并非如此。
宁亚正吃惊时,魔导王不解地偏了偏头:
「为什么要剥皮?目的是什么?吃吗?就像鸡皮?」
「不,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亚人类似乎并未参与……不知魔导王陛下知不知道些线索?像是恶魔的仪式之类的?」
「不,抱歉,我也完全不能理解,毫无头绪。亚达巴沃为何要这样做?」
魔导王像是由衷不解地回答,所有人面面相觑,满腹疑团。话虽如此,反正是恶魔所为,也很有可能只是想折磨人类。
「……之后问问看神官好了。那么魔导王陛下,我们想扫荡亚人类,正在搜索有无任何人躲藏在别处,望陛下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说完,古斯塔沃就回到大门去了。
后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大门那边开始零星看到几个人影。
是受囚的民众,跟之前被当成人质的男孩一样,他们衣衫褴褛,实在不像冬天严寒该穿的衣服。似乎有圣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到大门来,只一瞬间露面,就再次回到大门里。由于人数少,不知道是采用往复方式送迎,还是因为尚未完全镇压结束,或者两者皆是?
受囚的民众显得欣喜若狂,往宁亚这边走过来。
然而他们的步伐在走到一定距离时,陡然停住了。
恐怕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魔导王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后,他们重新迈步往这边走来,或许是认为魔导王戴了面具或什么吧。
走来的民众当中,有一名男子跑了出来。
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在宁亚他们脚边躺著的男孩身旁跪下。不对,或许应该说是双膝发软了。
然后他摸摸男孩的脸颊,知道躯壳中不再具有生命,开始发出悲鸣般的哭声。
错不了,应该是做父亲的。
宁亚紧咬下唇。
对著哭喊男孩名字的父亲,魔导王平静地出声说:
「这孩子是我杀的。」
宁亚大吃一惊,看向魔导王。这话有必要现在说吗?
但魔导王聪明绝顶,不可能毫无目的就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父亲抬头看他,眼中亮起憎恶之火;相较之下──
魔导王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当然是为了救你们的命。」
「你……你说什么!」
仅仅一瞬间,父亲眼中浮现了惧色,想必是因为他明白到魔导王的脸绝非假造出来的。然后父亲求助般的左顾右盼,目光朝向了宁亚。
然而,宁亚还来不及说什么,魔导王先发问了:
「那么让我问你,你为什么没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可是被当成人质,带到我们面前喔。」
「我有啊!但是被抢走了!那些家伙比我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魔导王再次发出嘲弄的笑声。
「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还活著?」
父亲愣住了。
「我在问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孩子而死。人命不是等价的,从你刚才的态度看来,将这孩子的性命视为最有价值的,应该是你本人才对。既然如此,你怎么没有死命保护他?」
民众远远观望宁亚这边的状况。
他们心里怀抱的,大概是不安或恐惧,再来就是对于魔导王夺去孩童性命的愤怒吧。
「你……你在说什么……」
「是你没保护好孩子,不要推卸责任,这都要怪你太弱小了。还有,你可能搞错了一点……你说那些山羊人比你强,但我可是比他们更强喔……看在你失去骨肉值得可怜,几句放肆的话我就不追究了,但要是太过分,我就杀了你。」
白骨食指伸出去,指著父亲的脸。
「那……那是因为你厉害──你厉害才能说这种话!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耐!」
「说得对,因为我是强者,所以能说这种话。而既然你们是弱者──被剥削不是当然的吗?弱者遭到强者剥削,乃是天经地义。」
魔导王的视线转向周围民众:
「你们也在那里体验过了不是?山羊人这种强者给你们的体验。」
「难道只要力气大,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没错,只要有力量,做什么都可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而且也适用于我。就算是我,遇上比我有力量的对手也只能被剥削。所以我才要追求力量。」
宁亚这才明白魔导王想要亚达巴沃女仆的理由。
(这位大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为了保护国内的孩子们才想要力量。到头来……还是力量吗……)
「哎,所以你们这些弱者才会接受本应属于强者的圣王国庇护……但我真可怜你们,受到这种弱国的庇护。假使是受到我──魔导国这个强国的庇护,这种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因为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人民,击退山羊人。」
周围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魔导王的意见虽然冷静透彻而残酷,但告诉了大家这个世界的真实。
要对抗这种意见不能靠理性,只能凭感性。然而对魔导王的恐惧之情,令大家不敢开口。
「这……这家伙是不死者吧!不死者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父亲害怕魔导王而不敢再说什么,把矛头指向宁亚。
但宁亚还没回答什么,又是魔导王先说话:
「这还用说吗?是为了拯救你们的国家。而事实上,你们也受到不死者这种东西所救。不满意的话,就光凭你们的力量拯救国家如何?」
听到这番宣言,男子用眼神向宁亚询问,但她无言以对。
因为这都是事实。
如果光靠国民就能打倒亚达巴沃,魔导王也不会在这里了。
男子畏怯地紧紧抱起男孩的遗体,转身背对两人跑走了。在男子跑去的方向,民众脸上浮现惧色。
不知是对那男子的背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宁亚听见了魔导王的低喃。
「我若是弱小,也会变成受剥削的一方,所以我不能忘记追求强大力量。必须谨记必然有其他存在,与我拥有程度相当的力量。」
3
解放军袭击了第一座俘虏收容所,救出受囚的人们后,翌日就前往下一处俘虏收容所。
这不是为了乘胜追击,而是出于几个更吃紧的理由。其中最急切的实际问题,是俘虏收容所储备的粮食,比当初忧心的更少。
原因出于亚人类事实上没有给俘虏足够的粮食,而且亚人类采取的体制,是每经过规定的日数,就从邻近的小都市运来粮食。
从该座小都市运来粮食的亚人类想必同时也担任监察团,注意俘虏收容所有无发生任何异常状况。
即使圣骑士团杀光这些亚人类抢走粮食,一旦亚人类没回到小都市,那里的人必然会判断这座俘虏收容所发生了问题。
当然亚达巴沃必定很快就会得知这件事,这么一来,极有可能派来宁亚等人无法战胜的大军。
经过一段站在魔导王后方参加会议──虽然一句话都没说──站到宁亚的脚都痛了的议论时间,得到的提案有二:
一个是带著解放了一座收容所的战果,到南境避难,请那边的军队收留众人。
另一个是先下手为强,前往小都市攻陷该地。
这两项正好相反的意见各有各种问题,然而在圣骑士团团长蕾梅迪奥丝的咆哮之下,他们选择了后者的意见。
蕾梅迪奥丝选择强袭小都市,有著机密理由。
他们向亚人类问过话,结果得知──当然问完后就杀了──接下来要前往的都市,可能有疑似继承王室血统之人成为阶下囚。
假若真是王室成员,事情很可能因此好转。就算不是王族,是地位颇高或具有亲朋关系的大贵族,也是一大收获。他们可以拿救命之恩当藉口,请对方对南境军队施加压力,或是要求提供支援。
只是宁亚无法抹除心中疑问。
「陛下,您认为那里真的会有王室成员,或有力贵族吗?」
她向身旁骑马的魔导王问道。
宁亚之所以获准骑马,是为了配合魔导王。要不然宁亚只是卑微随从,她的马匹早就第一个被夺去当驮马了。
「我是觉得是陷阱,就算不是,也会以相应的兵力巩固防守,说不定还会有恶魔驻守。这方面卡斯托迪奥团长等人似乎也明白,即使如此,他们或许还是抱持著觉悟要打这一仗吧,因为有时下点赌注在所难免。」
不向南境求援,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有人饿死。宁亚也知道这样一来,解放军又要维持不住了。
不久,前方渐渐可以看到目的地的小都市。
骑马殿后的宁亚,看著在自己前面徒步前进的民兵。
他们是从上一处俘虏收容所救出的圣王国人民,本来他们应该休息,如今却手持武器跟著行军。这是因为圣骑士团判断小都市的亚人类数量,会比之前那处俘虏收容所更多。
很多人比想像中更衰弱,无法期待他们上战场。即使如此,基于总是聊胜于无的想法,还是动员他们从军。
由于光凭宁亚水准的技术,想让这么浩大的军队不被亚人类的侦察部队发现很难,因此他们以时间为优先,急著赶路。
结果导致民众更加疲惫,随著时间经过,抬上无篷马车的成年人数增加了。他们连在匡啷匡啷颠簸得让人晕车的运货马车上都能熟睡,可见累积了多少疲劳,相对地,就算是小孩,只要还有力气就得走路。
神官似乎不习惯走这么多路,不时羡慕地望向运货马车。
(在这种状态下,一抵达还得立刻开战,真的不要紧吗?)
半路上的作战会议中,已经决定抵达当地后就要马上开始都市攻略战,因为时间与粮食都不充裕。
天还亮著就攻进敌人严阵以待的城墙内侧,的确是很危险。
要接近敌人最好趁夜,但是对不具夜视能力的人类来说不利。特别是只在徵兵时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夜战的风险太大。
也因为这些理由,他们安排决定白天就进攻。
前方战斗队列渐渐整顿起来。最前线是圣骑士;后面是平民,手持打坏收容所房屋做成的木盾;最后是神官。
作战方式来说与前次相同,就是暴力战术:趁天使压制城墙上的防卫兵时,圣骑士破门而入。平民的用途是充数,主要是用来威吓敌人「我军兵力充足」。因此他们指示平民避免战斗,假如非得战斗,要几个人对付一个人。
「……好了,领教一下你们的本领吧。」
魔导王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魔导王只当个观察者,不参与战斗。
就是这种攻城战才希望魔导王助一臂之力,但在会议上没人开口。魔导王应该感觉到请求的视线了,但他想必是刻意忽视,现在待在最后面。
跟那时候一样,战争开打。
说是小都市,但也是这附近最大的都市,因此有著用铁补强的吊闸与投石口,墙壁材质不是木头而是石头,具有比村庄改造成的收容所更坚固的城墙与城门。不过这座都市人口不到一万,因此都没高大或厚重到能称为坚不可摧。
或许该评为「敌军难以攻陷,守军心存不安」吧。
由蕾梅迪奥丝带头,圣骑士发动突击,天使袭向城墙上的亚人类。
只是──可以看到天使当中有几个受到亚人类攻击,化为光粒一一消失。
亚人类跟之前俘虏收容所看到的一样,还是山羊人,不过毕竟是城市守军,似乎还有几个不易对付的强将。
其中最显眼的是城墙上──虽然被垛口挡得看不太见──手持雄壮长枪的山羊人。那人似乎宰杀了许多天使。
这个山羊人发出了高吼。
高吼中很可能具有某种特殊力量,不过天使或下方试著打碎城门的圣骑士都没受到影响。不知是范围狭窄,或是只对友军有效。不过最好还是记住那种高吼具有某种特殊力量。
视线往下一降,只见两军在大门爆发激烈冲突。
山羊人从吊闸内侧──都市内──刺出枪矛,但圣骑士上前,手持下半部附有长钉的盾牌挡下这击,阻止敌军攻击抬著冲车的圣骑士。不只如此,蕾梅迪奥丝更是挥剑砍断刺出的枪尖。
滚水从投石口浇下,蒸气腾腾。然而圣骑士军早已料到会有这类攻击,事前施加了「火属性防御(Protection Energy Fire)」,所以就像被凉水泼到一样,不痛不痒。
当然,由于时值冬季,滚水温度降低后恐怕会非常难处理,但目前还没问题。
假使敌军以滚烫热油代替滚水,还能让手溜滑握不住剑。然而对亚人类而言,油类可能比较珍贵,似乎没做那种准备。
慢慢前进的民众放下从收容所搬来的木墙,充当盾牌。的确本来应该用金属盾比较好,但他们弄不到那么好的东西,只得将就使用。这面挡墙虽然不可靠,但总比没有好;民兵躲在墙后,开始甩动投石索。他们的目标是天使正在对抗的亚人类。当然,他们并不习惯战斗,因此投出的石子也常常打中天使。
虽然这样成了友军攻击,不过天使对没施加魔法的攻击具有抗性,不成问题。当然,抗性只是能减轻伤害,并非完全无效化,但民兵投出的石子并不会给予多大伤害,所以被石子扔中的亚人类受到的伤害较大。
每当天使被打倒,神官就召唤新的天使投入前线。数量虽少,但是不会疲劳或受伤的新战力不断加入战场,从宁亚这边也看得到亚人类的抵抗稍稍转弱。
「……唔嗯,以对手施加了防御魔法作为前提,洒冰水似乎比较有效,因为能利用冬天的冷空气一口气降低体温……况且一般来说,应该都是施加对火焰的保护。」
魔导王看著战场轻声低喃,淡定地分析战况。
这番话真难回答,虽然没人捐躯,但毕竟正在打仗,有人受伤,所以宁亚不便附和「就是啊」。
「话说,巴拉哈小姐你不用参战吗?以我交给你的弓,应该能打下不错的战果喔?」
宁亚的职责是在魔导王身边待命,以己身为盾,因此没有人命令她参战。
只是,上次也是这样,魔导王似乎很想让她用弓。
(是希望我使用他借给我的武器吗?我可以从这里射射看,可是向陛下借来的武器,第一击如果没射中总是……)
宁亚犹豫著正要回答,大门传来大声喊叫。一看,吊闸似乎被撞得变形了。
大声喊叫可能是圣骑士军的欢呼,或许是亚人类军的焦虑惨叫。
一破坏大门,圣骑士一拥而入。
目睹到蕾梅迪奥丝的精妙剑术,动摇的山羊人想必更加焦躁。
然后──圣骑士团吵闹著后退了。
宁亚敏锐的视力,从杀向大门的圣骑士人群缝隙捕捉到了状况。
是跟那时相同的景象。
山羊人抓著一个比当时的小孩更年幼的孩童,从大门内侧对圣骑士下了某个命令。
从这里虽然听不见,但想像得到他在说什么。
圣骑士往后退,其中特别是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率先掉头,然后对神官下令道「让天使后退,否则那些家伙打算杀了小孩」。
「又来了。从这里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什么,我想过去参加讨论,如何?」
「您不用徵询我的意见,魔导王陛下。」
宁亚随同魔导王,一起前往稍远处──大门与魔导王的中间位置──在民兵不安的视线聚集下,进行讨论的蕾梅迪奥丝身边。
「我还是认为应该与那些家伙谈判。」
只有蕾梅迪奥丝这样说,其他团员摘下头盔,颦眉蹙额。他们知道第一座俘虏收容所发生过什么状况,因此根本无法赞同,这些想法都写在脸上。
魔导王都来了,却还得不出答案。
不对,应该是面对主张应该设法救人的蕾梅迪奥丝,其余团员正在试著说服她这是不可能的。
众人拿不出具体对策,只是毫无意义地互相争论,就在几人交换眼神后,最后古斯塔沃眼中蕴藏起力量,「团长!」高声说道。
「我们已经讨论过半天了,不是吗!不管有多少时间,想多久办法,就是无计可施,我们救不了那个小孩!」
听到古斯塔沃这样说,宁亚才知道魔导王离开进行作战会议的帐篷后,团长他们仍继续重复开会。同时也知道凭圣骑士的力量,绝不可能不流血解决那件事。
蕾梅迪奥丝咬紧嘴唇,一语不发。然而──
「团长!如今已经不可能毫无牺牲就赢得胜利!应当舍弃一人,解救多数!」
宁亚看见这句话在蕾梅迪奥丝的眼瞳中,点亮了红莲之火。
「──这不是圣王女陛下的圣战!我等乃是圣王女陛下的剑!为了圣王女陛下期望我国所有子民安居乐业而战!」
「但是圣王女陛下……」
古斯塔沃差点说出「已经驾崩」这句话,但蕾梅迪奥丝先怒吼道:
「下届圣王陛下尚未登基!既然如此,我们的剑就是献给圣王女陛下的,难道不该遵守陛下的理念吗!已经发誓效忠却又毁誓,岂有此理!」
啊,原来是这样啊。宁亚恍然大悟。
蕾梅迪奥丝是受了束缚,受困于发誓效忠的对象的愿望。
她认为骑士团侍奉爱民如子的圣王女,绝不可采取舍弃人民的行动。
能打破这项誓言的,恐怕只有她下一个效忠的人物。
「不对吗!你们将剑献给了什么!经过了何种仪式,受到钦点成为圣骑士!你们以为我等骑士团侍奉的是谁!」
当上随从阶级之际,新人必须拜谒圣王,进行献上佩剑的仪式。同样地,每当新旧圣王更迭,圣骑士都得进行拜谒,将剑献给当代圣王,发誓忠贞不二。因此隶属于这支圣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将剑献给了圣王女。
「还是说怎么?」她的声调一下变了,热情一口气冷却,变成蕴含冰冻般酷寒的声音。「你们认为圣王女陛下期望让柔弱子民安居乐业,建立无人饮泣的国度,这种理念是错误的吗?」
「哪里有错!但是,依据状况不同……有必要做变通。」
「谁来变通?谁来改变?你倒是说来听听,有什么是比无人丧命更崇高的正义!」
古斯塔沃噤声了
宁亚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
蕾梅迪奥丝不是受效忠的圣王女的理念所支配。
她是在说应当执行正义,无论那是多么困难的道路,多难贯彻始终,都不能走偏门,只可向前迈进。
牺牲少数解救多数的想法,与多数少数都想救的想法,哪边才能称为正义?
不用说也知道。
宁亚能断言是后者。只是那太过理想主义,平常人早就放弃了。蕾梅迪奥丝虽然渐渐理解到这点,但仍极力诉求应该拯救所有人。
高举著换作一般人绝对放弃的理想。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是圣骑士团的团长,成为最高阶的圣骑士。
没能理解蕾梅迪奥丝是孤独一人追求孤高正义的自己,才是值得哀怜的存在。
可能是有了相同感受,几名圣骑士的脸羞耻地低垂下去。
舍弃一人拯救千人的正义,是魔导王身为君王的正义;蕾梅迪奥丝一人与千人都想救的正义,则是理想的──光辉的正义吧。
两者都是正义,都没有错。即使如此──
(──没有力量就成不了正义?)
假设蕾梅迪奥丝拥有更强大的──宁亚无从想像的神力,想必能一面解救成为人质的孩童,一面还能解救都市居民吧。这么一来,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正因为想不到能不牺牲任何性命的方法,才会在这里进退两难。
(行使正义需要力量。唉,好想要力量……这么一来,我国也就不会被亚达巴沃玷污了……)
「……抱歉打断你们的论战,不过这样下去是没有结论的。」
极其冷静的声音,使得现场的热气烟消雾散。
「魔导王陛下……」
「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继续这样下去,又会像上次一样让人质的效果广为敌方所知。我是认为要攻陷那座都市,伤亡是在所难免喔?」
「没有那种事,其实应该有更美好的办法才对。不牺牲任何性命,不让任何人悲伤的办法!」
对于这泣血般的声音,魔导王语气平板地回道:
「我是不认为有……花太多时间了,这样下去会重蹈前次的覆辙。」
蕾梅迪奥丝用力咬紧嘴唇,嘴唇看起来微微渗血。
「……那么……团长,我们得让那个小孩牺牲了。」
「这──!」
「唔嗯,再来就交给我吧。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就算诸位抱著必死决心进攻,恐怕也无法以少数牺牲了事。」
「这样好吗!」宁亚禁不住叫出声来。「陛下应当温存魔力,以备对抗亚达巴沃。现在使用,对抗亚达巴沃之际不会陷于不利吗!」
「正是如此,巴拉哈小姐。但这是为了解救众多人民,情非得已……虽不可能毫无伤亡,但比起你们来做,牺牲应该较少。如何?愿意交给我吗?」
「会有人……牺牲吗……」
「很遗憾地,卡斯托迪奥团长。」
蕾梅迪奥丝面朝下,一语不发地走开,朝著都市那边──神色不安地旁观的民兵那边走去。
「失礼了,魔导王陛下,由在下古斯塔沃代替团长请求您。」
「唔嗯……问个无聊的问题,你们会感谢我吗?」
听魔导王这样问,团员一脸不解,但随即表示肯定。不过宁亚没看漏大家感到有点不安,不明白魔导王为何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吗。那就由我独自攻占都市,你们若是发现有人逃跑,要杀要俘都行。以我个人来说是想问出详细情报,如果你们能俘虏那些人更好。还有,我要使用不死者,你们可别太激动了。」
只告诉众人这些,不等大家回答,魔导王径自往大门走去。
「『高阶魔法封印(Greater Magic Seal)』、『捕获全种族集团(Mass Hold Species)』。」
魔导王不曾停步,开始施展魔法。
念了约两种咒语后,他手一挥,摇曳的影子随即诞生。
其数量有十只。
影子散发出不死者特有的,不为活物所接受的气息。那是半透明的存在,面露苦闷的表情。
是死灵(Wraith),宁亚在魔物讲习课程中听过,他们会呈现跟观者相同种族的模样。然而眼前的死灵却呈现三个人影混合的异样外貌,与讲习内容有异。
「高阶死灵(High Wraith)啊。」
几只异形影子追随不停前进的魔导王,他们脚下的杂草一路蜷曲枯萎。由于正值冬季,杂草本来就带点茶色,此时急速失去水分,渐渐变得乾燥。
「去吧,等我的指示。」
不死者用感觉不到重力的迅捷动作,整齐划一地飞上空中。不过短短几秒,不死者已溶入蓝天中,宁亚惊讶于自己引以为傲的眼力,竟然捕捉不到他们。
宁亚心想:不用对召唤出来的不死者做详细说明没关系吗?不过魔导王订立了那么完美的作战,想必不会有任何遗漏。
「那……那是……」
「是高阶死灵,这种存在由于没有实体,可以穿透墙壁等处行动……当然,并不是什么都能无限穿越……不过你应该不是想问这个吧?哎,总之就是都市攻略的布局之一。那么巴拉哈小姐,你在这里──」
「──小的愿意随行。」
「唔嗯……那么把这件道具戴在脖子上吧。」
「这……这是?」
魔导王从怀中,掏出一条中间串著大颗红玉髓(Carnelian),周围围绕五芒星的项炼。
「这件道具能赋予对恐惧的完全抗性。高阶死灵具有散播恐惧的力量……只有一点我得先声明,我即将闯进大混乱之中。那些受到恐惧支配而来袭之人,有时会发挥骇人的力量。我也许不能保护到你,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跟──」
「──小的愿意随行。」
「唔……唔嗯。这……这样啊,知道了。」
宁亚把项炼挂在脖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伤脑筋,他们可是在进行战争,岂有不死人的战争?」
魔导王半开玩笑的话语,令宁亚面露苦笑。
当然,蕾梅迪奥丝不是这个意思。魔导王不可能听不懂那番话的含意,所以应该是他个人风格的笑话吧。话虽如此──
(魔导王陛下好像……不是很会讲笑话。)
这或许是魔导王唯一的弱点。宁亚正在想这些事时,两人已走到大门近前。
「退下,圣骑士。接下来我要攻打这座都市,你们退到后方……这样吧,要退到那附近,知道吗?」
魔导王用手势对最尾端的圣骑士下指示,然后往大门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快退后!再不听话,我就把这小鬼──」
不久,魔导王与拿孩童当人质的山羊人碰上了。
亚人类的表情很难辨别,不过对方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拿人质要胁的山羊人周围,其他亚人类也是同样表情。不,换做是宁亚,看到魔导王突然现身想必也会吃惊。
「……不……不死者?」
以这一声为契机,「不死者」三个字像涟漪般在亚人类之间扩散。
「正是,啊──好像叫做活死人?我只听人家以前教过我一次,所以没自信。」
「什……什么?怎么会是你出现?真的……不对,人类?」对方视线瞄了一下宁亚。「你!你在役使不死者吗?令人作呕的一群人!」
宁亚心想「我可不是死灵法师(Necromancer)」,又想「对魔导王这么没礼貌」,但她保持沉默。
「抱歉打扰你的混乱──」
「──退后,不死者!否则我杀了这个小鬼!」
山羊人用力握紧了男孩的咽喉。
男孩活尸般的脸孔了无生气,混浊瞳孔似乎看见了魔导王这个不死者,但毫无半点反应。即使如此,喉咙被掐住还是让他小声地吞了口气。
「呵哈哈!面对我这个不死者,居然拿活人当人质!这可真是有意思……」
山羊人两眼睁大。宁亚之所以还有那个冷静心情想著「表情有点恶心」,想必是因为背后有著魔导王这个巨大的存在。
「人类!叫这个不死者后退!」
(又不是我在役使陛下……)
「唔嗯,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什么?退后!快退后!」
可能是感觉到了些什么,山羊人仍旧抓著人质,往后倒退一步。
一看,会发现那里还有其他孩童,可能也是被抓来当人质的。即使如此,他们并没有试图杀害人质,来个杀一儆百。这可能是因为面对不死者这种与生物为敌者,就连他们都怀疑拿活人当人质究竟有没有效。
宁亚感觉到一种黑风吹过的氛围,霎时间,山羊人的动作停住了。自从魔导王出现以来,他们所有人的视线本来就对准魔导王,不愿看漏任何一举一动;然而此时,他们产生了急剧变化。他们眼口张大,脸孔丑陋歪扭。然后──不只山羊人,连原本丝毫感觉不出求生意志的孩童,都发生了剧烈反应。
宁亚看不懂亚人类的表情,但人类的表情就看懂了。孩童显露出的是恐惧,而且是超乎想像的压倒性恐惧。
「咿嗄啊啊啊!」
山羊人发出奇怪叫声──
「──哼,解放。『捕获全种族集团』。」
随著一个魔法阵浮现出来,某种魔法从魔导王身边飞出。说时迟那时快,一大群亚人类与被当成人质的孩子维持著歪扭的表情,简直像成了可怖雕像般一口气停住动作。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死。可以听见些微呼吸声──而且是紊乱至极的呼吸。
继而从上方──城墙附近也传来许多人的惨叫。然后宁亚的后方一齐发出肉块砸地般的「咚咚」声响。
「好了,走吧。」
宁亚只一瞬间被声音引开注意力,随即往前一看,只见吊闸──
「『高阶道具破坏(Greater Break Item)』。」
──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是吊闸被打成碎屑,如雨洒落的声响。
「……用这招破坏建筑物,魔力消耗量果然很大……而且实在无法连那边都顾及……只能说以小兼大,勉强接受了,毕竟大不能兼小。」
魔导王嘟哝著自言自语,越过小山般堆积的吊闸碎片,穿过无人拦阻的大门。
状况瞬息万变,宁亚满脑子乱成一团,无法动弹。等稍微恢复冷静,她甚至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那么辛苦撞歪的门,魔导王一出手,几秒就搞定了。
(强者好奸诈。)
宁亚用小跑步追上魔导王,他站在僵直的山羊人面前,回头看向宁亚。
「好了,这些人……」魔导王以手势指向发僵的亚人类与受囚的孩童。「我只是暂时停住他们的行动,麻烦你把这些人一个个绑起来。」
「那么小的去找圣骑士来。」
「谢谢你愿意帮忙,不过我现在正在发出散播恐惧的灵气。进入范围内的所有人,都会受到恐惧支配。为此,请你让他们做好预防措施。神官的话可以使用『狮子心(Lion's Heart)』,圣骑士的话……记得是『在神的旗帜下(Under Divine Flag)』之类的?」
「陛下博学多闻……」
魔导王一面留下小小笑声,一面迈步在山羊人之间穿梭而行。这时──
「吼喔喔喔喔!」
伴随著低吼声,手持长枪的那个山羊人强者从上方轰然降落,应该是从城墙跳下来的。
他两眼通红,嘴角泛著泡沫,失去理智,简直像发了疯一样。
「原来如此,狂战士化……不对,是狂乱状态吧。这样的话,恐惧等精神作用的确──喔。」
长枪刺出,魔导王身手矫健地躲掉。其中毫无多余动作,是受过训练者特有的身手。然而魔导王一躲,化为雕像的一只山羊人被自己人戳个正著,贯穿了身体。山羊人一边喷洒腥红鲜血,一边重重倒下。
对狂乱状态的山羊人而言,似乎连自己人的概念都消失了。
「真伤脑筋。」
山羊人高举长枪,可能是想来记横扫。这么一来,魔导王特地解救的孩童也可能遭殃。
宁亚心里焦急,想准备弓箭;但她没能射箭。
因为魔导王简直像要挡住射线般走到前面,接近了山羊人。
的确,就枪矛长度来想,拉近距离是对的。只不过,魔导王的下一个行动完全脱离了常轨。
他以超快速度,从左右按住了山羊人的头。
魔导王似乎孔武有力,山羊人怎么挣扎,就是逃不出魔导王的手掌心。最后山羊人放弃了,改为握住长枪前端,刺穿了魔导王。不对,只是宁亚看起来,以为刺穿了。
然而魔导王毫无反应,是用防御魔法挡掉了吗?
「毕竟你跟那只食人妖不一样。」
随著恶心的「啪啾」一声,山羊人的两眼蹦了出来。
一眼就能看出是致命伤。不对,要是变成那副德性还没死,就太可悲了。
魔导王一松手,山羊人直接倒到地上。他双手双脚乱拍乱打,但其中难以感觉出个人意志。
「您……您做了什么?」
宁亚从背后怯怯地问,魔导王甩甩两手,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压碎了他的头盖骨,因为狂乱状态之人纵然给予致命伤,有时还是不会倒下。即使如此,一旦大脑遭到破坏,似乎就无计可施了……不过话说回来,还真脆弱啊,只比蛋壳硬一点──我是开玩笑的喔?」
宁亚僵硬的脸孔挤出笑容。
(这位大人果然不会说笑话……)
「好了,巴拉哈小姐,请你去叫圣骑士过来吧。等他们压制此地,我──我们就先往前进吧。」
「是!」
宁亚打算用最快速度回到圣骑士那边,来到外面一看,几只山羊人倒卧在圣骑士的脚边。因为没有人能通过大门,所以想必是城墙上的山羊人为了逃离魔导王这个恐怖来源而跳楼,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宁亚到达圣骑士身边后,十万火急地交代魔导王的指示。然后她再次以最快速度跑回魔导王身边。
等宁亚回来了,魔导王说「那么走吧」,就在市街上前进。
她不懂明明突破了大门,为何没有新的一批山羊人赶来。不过这个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宁亚的耳朵捕捉到好几阵惨叫,甚至像是都市这个无生命的物体在发出惨叫。
「这……这是……」
「这是我指示派出的不死者散播恐惧所收到的成果。虽然可能有人质会在混乱中被踩死等等……只能请你们当成不幸意外,死心吧。」
一看,一些山羊人一脸不要命──应该是──的表情往这边跑来。那副样子活像被追赶的小动物,看了都可怜。
大概是真的被吓坏了,不然不会往比那些不死者更强大的存在跑来。
「唔嗯……没有人类的身影吗?既然如此──『最强扩大魔法效果范围.火球(Maximize Widen Magic Fire Ball)』。」
自魔导王手中放出的火弹落在山羊人之中,瞬间引爆出巨大火焰。爆炸火焰消失后,只剩亚人类的尸体躺在地上。
「在此等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敌人的首领似乎在城里。他似乎以这都市中央附近的广场为阵地,撑过了高阶死灵的恐惧,所以我想继续前进……你觉得呢?」
「全依魔导王陛下的想法即可。」
「是吗?那就走吧。」
一迈开脚步,各处都能听见教人破胆丧魂的惨叫,好似正在进行屠杀一般。而且亚人类对卫生方面似乎漫不经心,满地都是厨余或屎尿,宁亚不禁皱起眉头。
「……对了,巴拉哈小姐,那个要怎么处理?」
眼睛往魔导王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有一些被扒光的人类。
他们不分男女,手被钉在几棵树木上,好像为了逃离恐惧而拚命扭动身体,双臂染得一片血红。
敌方大概是想拿人类做屏障吧。
他们虽然可能因为疲倦而瘫软,骨瘦如柴,不过看似没有生命危险。
宁亚等人是为了拯救人民而攻打这座都市,跟著魔导王走,宁亚也帮不上什么忙。既然如此,救下这些人,送他们到安全的场所避难,似乎才是正确的行动。然而,有件事令宁亚不安。
假使避难途中亚人类来袭,该怎么办?
(真好笑,我在犹豫什么?换成团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解救他们。我却做不到……结果到头来……还是需要力量吗……)
「你似乎在犹豫呢,既然如此,就摆著别管吧。这附近看似没有亚人类的踪迹,放著应该比较安全,走吧。」
「是!」
宁亚虽感到有点挂念,但还是跟著魔导王往这座都市的广场走去。魔导王怎么能一路走得这么顺?她心有疑问,但她想大概是用了什么魔法,并如此说服自己。
不久,两人来到一处位于街道交叉处,像是市场的广场。
「唔嗯……果然无法不死半个人就了结此事啊。」
宁亚往魔导王的视线方向望去,看到亚人类的尸体中夹杂了人类尸体,很可能是在恐惧造成混乱之际被踩死的。
「……这是无可奈何的。」
魔导王虽然开玩笑地那样说,但若是以武力攻打这座都市,想必会造成相当大的伤亡。考虑到这点,他们以魔导王压倒性的力量进行攻略,已经将牺牲人数压抑到最小限度了。
魔导王没说什么,只是轻轻耸个肩,下巴一扬指著广场中央。
那里有个比其他人整整大一圈的亚人类身影。
犄角扭曲宛若山羊,体毛为银色。雄伟的体格散发出一看就知道绝非等闲之辈的气质。
那人犄角前端嵌著以黄金宝石装饰的护套般配件,身穿描绘龟壳般花纹的绿色护胸甲。身上披著看似以动物毛皮加工制成的红褐色披风,左手架著中央镶有大颗黄色宝石的大盾,右手持握具有浅黄刀刃的变形剑,一身行头体现了威武战士的勇壮。
这是亚人类当中最值得畏惧,训练最精良的亚人类,而且恐怕是君王等特别地位之人。
若是宁亚一个人碰上这种对手,绝对必须用最快速度逃走。
「让我瞧瞧,是哪件道具抑制了恐惧,真让我兴味盎然。」
魔导王这番心情愉快的话,大概指的是亚人类装备的道具,再加上两手戴的戒指,或是完全覆盖了脖子到胸前的首饰等等。垂挂在腰部左右,像是人类婴孩的头盖骨三颗连成一串的饰品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亚人类用绿色眼瞳观察般的窥探魔导王,等两人靠近后,瞪著宁亚:
「新的不死者,然后……后面那个是死灵法师吗?」
亚人类将半个身体藏于大盾后方,以提防蛇发人(Medusa)等族类具有的凝视攻击。
「挺有两下子的嘛,竟能将这座都市,以及我的部落逼迫到这个地步……操纵所有活人的公敌,可怖魔法的术者啊,报上你的名字吧。」
山羊人挺剑指著宁亚。
「──不,请等一下。不对,不是我!」
「……什么?」
宁亚看向魔导王求助,只见他以手贴胸,看著宁亚这边。
「好眼光,这位正是我的主人。」
「才……才不是!请……请等一下!魔导王陛下!」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他真的很不会开玩笑。
看宁亚急得两手乱挥,魔导王笑了。
「嗯,心情开朗点了吗?」
「咦?」
「好了──说了无聊的玩笑话。」魔导王以符合王者风范的动作将披风潇洒一翻,面对著亚人类。「我就是派不死者攻击你们的存在,不死者之王,统治此地东北方的国度──魔导国的安兹.乌尔.恭魔导王。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乃巴塞──『豪王』巴塞……魔导王啊,那么,那边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的随从。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想死在我手里吗?还是要俯首称臣?随你选吧。」
「赌上王者之名,俯首称臣一次就够了。」
巴塞将盾挡在前面,横著举剑。他身体慢慢压低,摆出以头部突击的山羊般姿势。
「唔嗯……那就稍微陪你玩玩吧……巴拉哈小姐,你看著吧。对了,山羊啊,你似乎装备了各种魔法道具,但挂在腰上的玩意儿感觉不到魔力,是什么特别之物吗?」
「呼哈哈哈,这叫时尚,骨头人。」
「唔……让我想起我的部下了。」
宁亚在后面听他们说话,吓了一跳,心想竟然会有那种部下。
「形状不错吧,这可是在这都市精心挑选的精品喔?」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时尚似乎是一种值得重视的要素,女仆已让我深切体会到这点……好了,那么开始吧。『高阶道具创造(Create Greater Item)』。」
魔导王一用魔法,手中就出现了漆黑宝剑。
(魔导王陛下为什么要用武器?)
魔导王应该是魔力系的魔法吟唱者才对,而且实属一流。
既然如此,武器这类配备应该是等到魔力匮乏,已经无计可施之时才要使用。有些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甚至嫌重而不带任何武器。
魔导王是基于何种理由,选择以剑战斗?
(──因为一路上消耗了大量魔力?那不是很糟糕吗……我们请陛下来,是要请求他跟亚达巴沃交战啊……)
魔导王用了几次「火球」,还有封锁多个敌人动作的魔法,以及──召唤多只不死者的魔法等等,很有可能魔力已经大幅减少。
(能召唤那种不死者的魔法,一定相当高阶……)
宁亚对于高阶死灵有多大本事一概不知,但应该肯定强过死灵。这样的话,魔导王召唤了多只那种存在,想必使用了极大力量。
一般来说,神官等人召唤的天使等存在,一次魔法基本就是一只。若是较弱的天使,一次可召唤一只以上。照这个理论来想,他使用的或许是相当高阶──说不定是第六位阶魔法等超乎常理的力量。
(……第六位阶……)
宁亚喉咙发出咕嘟一声。
第六位阶魔法可是前无古人的领域,传闻中圣王女能使用的是第四位阶,而这可是比她高出两阶。
虽然是无法以常识考量的领域,但如果是魔导王,或许办得到?
(假如陛下用了第六位阶魔法召唤死灵,我了解一定使用了惊人魔力。但如果是这样,我是否该出手协助魔导王陛下比较好?)
宁亚看著魔导王与亚人类对峙的背影。越过魔导王的肩膀看去,那个亚人类似乎极其强大,就算多来几个宁亚恐怕也帮不上忙。然而魔导王表现出王者风范,威风凛凛,完全不像要迎向毫无胜算的战斗。
(莫非魔导王陛下是魔法剑士类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
同时提升剑术与魔法本领,有好也有坏。好处是能学到种类丰富的魔法,坏处是有可能两者都学而不精。
那么魔导王是如何呢?
两者一边互相窥探,一边慢慢做出行动。
两者距离缩短,到了足以挥剑过招的间距。先有所动作的是巴塞。
「『盾突击』。」
对手往正前方举盾突击,魔导王从正面以剑阻挡。
看来要承受住巨大身躯的全力突击实在有困难,魔导王的身体往后方跳开。不对,他以双脚漂亮著地所以看不太出来,其实应该是被震飞的。
宁亚惊讶于对手竟能震飞空手压碎山羊人脑壳的魔导王,不过凭著白骨身躯,想完全防御住大概实在有困难。就宁亚所听说,「要塞」有的高阶武技能完全抵销威力,但是要武艺相当精湛的战士才勉强能学会。
两人同时向前踏出,剑与剑互相碰撞。
两者攻防速度实在太快,纵然是宁亚的眼睛也无法完全捕捉,只能辨识出剑刃相击时一瞬间的僵直状态。
假如宁亚参与这场战斗,必定会一刀丧命。
钢铁与钢铁高速相撞,金属声嘈杂地响彻周遭。
两者臂力不分轩轾,双方都在刀剑相搏之间,同时达到攻防一体。
是该惊叹于巴塞能单手挥舞刚硬利剑,还是该尊敬魔导王身为魔法吟唱者,竟能双手舞动大剑?
目睹前所未见的超高次元之战,宁亚确定自己没有介入的空间。
为了不妨碍两人交战,宁亚慢慢移动,躲到障碍物后面。至少不能变成人质。
(两边那样挥剑互砍,却都没受伤……应该说魔导王陛下未免有点太强了吧……)
魔法吟唱者竟能用剑厮杀到这个地步,令宁亚的头脑来不及理解。
(是不是使用了什么厉害的魔法?)
只能当作他使用了某种宁亚所不知道的惊人魔法。
不过话说回来──
(这样下去魔导王陛下赢定了。不,陛下的目的应该也是如此,所以打算进入长期战吧?)
不死者不会疲劳,而且在战斗中想必也几乎不会动摇。一切都对巴塞不利。
巴塞似乎也明白这点,表情徐徐歪扭起来。
(如果对手握有最终王牌,那必定是……)
宁亚惊愕万分,因为魔导王冷不防将那把大剑往巴塞一扔。
霎时间以巴塞为中心,一团半球状的光芒现出,与扔出的大剑相抗衡。
光之障壁虽然立即收拢,但扔出的大剑只在巴塞身上留下微小伤口。
(不妙!)
宁亚想从障碍物后方跑出去。现在的魔导王手无寸铁──
「──咦?」
不知何时,魔导王手里握著一把深黑战戟。
巴塞应该也跟宁亚产生了相同心情,两眼大大睁开。
「没吟唱魔法,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扔出的大剑到哪儿去了……」
「只不过是无吟唱化罢了,别在意……好了,我的部下教过我几招,但我不太有自信,想必会打得很糟,先道个歉。」
魔导王忽地举起战戟,酝酿出一种莫名的压力。
战士大多专精于一种系统的武器,像是剑、斧头或槌子等等。
魔导王利用离心力甩动战戟,这是让握柄的手滑动,对准巴塞难以防御的脚下攻击。只有握柄够长的长柄武器才能施展此种技巧。
巴塞正要将剑放低接招的瞬间,战戟往上一弹。
是假动作。
这招需要极强壮的臂力,然而巴塞倏地将剑一抬,挡下这招。
看来魔导王擅长的武器还是剑,似乎不怎么擅长耍战戟。因为他的攻击虽然完美依照武术套路,从动作中却也感受得到些微笨拙,就连宁亚的视力,都能勉强追上动作。
巴塞挡下加上离心力的战戟,抽身向后跳开。
「沙尘暴(Sandstorm)!」
自剑喷发而出的风沙简直像一面墙壁般扩展,袭向魔导王。这一下,必定完全遮蔽了魔导王的视野。
虽然魔导王有没有眼球令人怀疑,但视野被完全遮蔽,将会大大地不利。
「『集中清气』!『刚腕豪击』!」
除了宁亚所不知道的武技,对手又发动增加伤害量的豪击高阶武技,以快过刚才一倍的速度跃向魔导王。
巴塞配戴的角饰渗透出奇妙光芒,看上去简直有如流星。
「嘎啊啊啊啊!」
「哼!」
魔导王以战戟挡下高举劈砍的一击──
「哈哈!」
──巴塞的嘲笑声回荡著。
铿的一声,金属磨削的声音响起。
宁亚睁大双眼。
「难道是!武器破坏!」
武器破坏能直接给予武器伤害,而伤害会大幅受到材质差异或武器所具有的伤害量影响。巴塞那两项武技,想必就是用来强化这招。
宁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下个瞬间,她发现巴塞的表情目瞪口呆,于是停住了动作。
「一点缺口都没有!」
巴塞也惊愕地叫出声。
「你这武器是什么来头!」
巴塞神色大变地往后退,魔导王并不追击,而是把战戟轻巧一转,在半空中描绘出美丽圆弧。
「……呃,这可是我以魔法做出的武器喔?哪会轻易毁坏?」
「魔法做出的武器不是都很脆弱吗!」
「哦,看来你以前与用魔法做武器的对手交战过,不过局限于刻板印象是很危险的喔?这是在告诉你:也有人能做出你无法破坏的武器。」
魔导王放开了战戟,战戟就像溶入空气中一样忽而消失,很可能就跟方才的大剑是同种原理。
然后魔导王做出从空气中抓物的动作,这次他的双手各握著一把黑色长剑。
「……好了,接下来要让我见识哪一招?不会说刚才那个就是必胜战术吧?能不能让我再多累积点经验?」
魔导王往前一步,与对手缩短距离。
「……有秘招的话就快用比较好喔?我可没好心到让没用的敌人活著。」
「哼……哼哼!你在鬼扯什么,不死者!你能防住我所有攻击,的确值得佩服,了不起。但是,那是因为你专心防御才能办到不是……我可是知道的,你不会疲劳,所以你以为只要拖时间就能打赢我。」
(被看穿了!)
宁亚心急如焚;连自己都注意到了,原本战士本领就高过宁亚的巴塞,自然不可能没注意到。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说得的确有理,但很遗憾,你猜错了。」
魔导王张开双手,毫无防备地拉近间距,手上的剑像烟一样消失。
「危──」
宁亚还来不及叫,巴塞先高举利剑,对著那缺乏防备的身姿一砍。
然后──
「……怎么回事?」
巴塞连忙一再举剑砍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次砍下他都叫一次,因为重复受到攻击的魔导王处之泰然。
「既然如此──」
巴塞架起盾牌,发动武技。魔导王遭受他举著盾冲撞,却没有后退踉跄。
反而是巴塞还后退了一点。
「怎……怎么……会……」
人类很难解读亚人类的表情,但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恐惧与绝望。
「……武技对我而言是未知的技术,是特殊技能演化为武技,或者它对战士而言等于魔法,这我不清楚,所以有朝一日当我遇上同等的对手时,你不觉得承受过武技的经验与知识可能成为胜败关键吗?为此,我才会正面承受你的攻击,不过……你招数已经用尽了吧?」
魔导王一面促狭地耸耸肩,一面取下手指戴著的九枚戒指之一。
魔导王除此之外并没有怎样,就只有这么个动作。岂料──异常恐怖冰冷的空气逐渐包围四下。
宁亚心头一惊,仰望天空。她以为高挂天上的太阳结冻碎裂了。然而,太阳好端端地在天上大放光明。
──那么这阵寒气与黑暗气息,是魔导王发出的吗?而这种现象,是一个个体能制造出来的吗?
(这……这就是魔导王,击灭破万军势的魔法吟唱者的姿态……)
「既然如此──看来不用继续跟你战下去了。」
他倏然往巴塞踏出一步。
反而是巴塞发著抖退后一步,如同被魔导王发出的隐形压力推得后退。
宁亚所感觉到的异样气息,感受最强烈的想必是巴塞。他似乎清楚认识到,自己不是魔导王的对手。全身毛发直竖的模样证明了这点。
「且……且慢,不,等一下。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
巴塞举起右手,放手把原本紧握的剑掉在地上。
「投……投降,我投降。」
「唔嗯。」
「我有亚达巴沃军的相关情报,好吗?应该很有用才对,绝对派得上用场的。」
「原来如此。」
「……还……还有,你打算与亚达巴沃交手对吧?我比区区人类强得多了,只要让我率领部落,在对抗亚达巴沃──对抗亚达巴沃那个臭家伙时,我答应你我会打前锋,这样如何?」
「哦。」
「…………请……请等一下,不只是这样!如果你想,我收集的宝物也可以给──都献给你,数量应该够买我一条命喔?」
「差不多就这样?自我推销结束了吗?」
「喔,哇,咦……」巴塞仓皇失措地环视四周,眼睛再次转向魔导王。「呃,对。呃不……不对。其他还有很……很多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弄来──不对,我一定会弄来给你!真的,拜托相信我!」
「哼,我真正想得到的东西,你是绝对无法拿来给我的。」
宁亚感觉魔导王的口气中夹杂了烦躁,与他对峙的巴塞想必感受更强烈。
「等……等等,等等。真的,等一下。好嘛,嘿……嘿嘿嘿。」
那是巴结的笑。在广场对峙,自称为王时的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我说错话了,我道歉。不对,我向您赔不是。是真的,是我不好,真的。」
「唔嗯……」
「那……那么,您……意下如何?我……小……小的应该能为您效劳才是,嘿嘿。哎呀,竟敢与不死者大王为敌,小的真是太愚蠢了。所以,千万希望能给小的一个机会,弥补犯下的过错……嘿嘿,不会让您后悔的!」
巴塞双膝跌落在地,双手合握求饶。
宁亚一点都不觉得那副模样可悲;不,她反倒认为这才是一个敌人面对露出真面目的魔导王时,所该采取的行动,感到心服口服。同时,她鲜明地想起在魔导王遇见的那伽说过的话:「二话不说俯伏脚边,求大人大发慈悲才叫智者。」
那么,没有二话不说俯伏脚边的人,其下场将会是──
「原来如此……我喜欢明白自己的过错,努力改正的人。」
「那……那么!」
巴塞变得满面喜色,然而这份喜悦转眼间就被剥夺。
「──不过,如果收你成为下属──佩丝特妮或妮古蕾德可能会埋怨我。况且你大可放心,我没那么浪费,不会只使用头盖骨。我就尽可能有效运用你的全身每个部位吧。」
死吧。魔导王抬起细瘦的白骨手指。
「噫!不……不……不要啊!我还不想死!等等!拜托!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我好歹还有一点价……价值!──我有足以取悦您的价值!是真的!相信我!」
「活人皆有一死,只是早晚的差别罢了。」
「别这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不要杀我!」
巴塞站起来,转身就跑。
面临死亡的生物全速奔跑起来竟然有这么快?宁亚悠哉地瞠目而视。
然而,魔导王的魔法更快:
「无趣──『死亡(Death)』。」
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大爆炸,也没有狂暴落雷。
只是巴塞砰一声倒下,如此而已。
「虽然情报有点可惜……哎,差不多就这样了吧。有意见吗,巴拉哈小姐?」
「咦,没……没有,魔导王陛下的判断不可能有误。」
「是吗?那么……就去叫圣骑士来,告诉他们我诛杀了这个亚人类领袖吧。不过……有点不妙啊……」
4
夺回都市以及解放民众,都在魔导王的力量下简单办到。
属于进攻一方的圣骑士或民兵可说几乎没有伤亡,受囚的民众虽然有人在混乱中不幸丧命,但人数少得惊人。
这正是魔导王带来的结果,甚至让人觉得要是从一开始就全权交给他处理,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死。
有些人为了获得解放而喜悦,有些人为了一碗汤而落泪。宁亚与魔导王走在笑容洋溢的街上。
即使已经听说获得解放是魔导王的功劳,实际看到魔导王走在路上,民众眼中仍然浮现惊恐、混乱与排斥感,这或许是无可奈何的。
话虽如此,宁亚能不能接受这种情况,又是另一回事。宁亚本来打算假如魔导王心有不快,自己就要做出一些行动;然而本人似乎毫不介怀。这么一来,宁亚有所行动恐怕才叫失礼。
宁亚对往前走的魔导王背后出声说道:
「魔导王陛下,您要去哪里?」
魔导王目光朝下看著手,头也不回地对宁亚说明:
「嗯,我要去这座都市的中心,就是那座大型建筑。假若那是敌人的据点,必须火速进行调查。况且圣骑士想必正忙著解放受囚民众、发放粮食、为民众疗伤,以及监视亚人类俘虏之类的。」
宁亚偏偏头。
「那么大的建筑,各位圣骑士不会推测那是敌方据点,第一个进行调查吗?」
攻陷都市的是魔导王没错,不过后续细微事项都由圣骑士或民兵等逐步处理。既然如此,魔导王正要前往的建物,当然应该也搜索过了才是。
魔导王霎时止步,目不转睛地看著宁亚。然后他耸耸肩,再次迈开脚步。
「啊,嗯。其实我已经让我的下属在入口候命,避免圣骑士靠近,所以应该还没调查才对。」
「咦?这样与陛下刚才所说的──」
「──巴拉哈小姐,我想我一路上教了你不少,但有时你可以自己思考,为何要由我们代表进行调查。」
「啊,是!魔导王陛下。」
魔导王的目光再次落在手上,他手上拿著那个亚人类──巴塞装备过的道具。魔导王边走边鉴定这些道具,调查其中的魔法力量。
听魔导王所说,剑好像叫做飞沙射手(Sand Shooter),铠甲叫龟壳铠(Turtle Shell),盾牌叫兰萨的功勋(Lanza's Merits),角上的护套叫无畏突击(Charge without Hesitation),戒指是第二只眼戒指(Ring of Second Eye)与疾走戒指(Ring of Run),披风是防护披风(Mantle of Protection)。
除此之外,魔导王表示项炼等等也是魔法道具,他嘴上虽然说没多大魔力,但看起来有点高兴。
宁亚从魔导王背影移开目光,一边盯著地面,一边照魔导王所说,试著思考魔导王为何要自己探索那幢建物,但就是想不到令她豁然开朗的答案。
只是,如果现在请教答案,魔导王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不像话?宁亚很尊敬魔导王,怕他认为自己无能,舍弃她而去。
宁亚拚命想著想著,渐渐看到那幢建物映入视野。
两只不死者──高阶死灵站在宅邸入口前。
魔导王一走近,那两只魔物立刻让路,让魔导王与宁亚通行。
「这里……似乎是这座都市的领主的家呢。」
宁亚知识没丰富到知道是哪个贵族统治这座都市,不过这种大小的都市,领主爵位应该在男爵以上,伯爵以下吧。
「是啊,我连不死者都没放行,我们是第一个进去的。也许会有未失去战力的亚人类躲在里面,你要小心。」
「咦!魔导王陛下!这──」
宁亚犹豫著该不该说「请您别这样」。因为心中的另一个宁亚在低喃:如果是魔导王的话应该不会有事。
「这里面得由我去,此处为敌人的大本营,可能是亚人类头目的巢穴。虽然我只是因为这里大而如此猜测──不过里面难保不会有可与刚才的巴塞匹敌的强者。我也希望解放都市能做得漂亮。」
「啊!」
得到魔导王指点刚才疑问的答案,宁亚茅塞顿开,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同时,她对魔导王的慈悲心肠怀抱感谢之情。
(是因为可能有强敌,才不想让圣骑士靠近啊!刚才说的内容有点奇怪,可能是因为陛下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挺身保护群众,不想告诉我?)
宁亚也很清楚心怀这种情感有失礼数,但她开始觉得魔导王有点可爱。
「……如何?可以接受吗?」
魔导王边凑过来看宁亚的脸边问。宁亚点头后,魔导王也高兴地对她说:「是吗?那就好。」
(我理解了陛下的用意,竟然让陛下这么高兴……这位大人真是温柔。)
「我明白魔导王陛下不想惹人注目的心情了!」
「……嗯?噢……正是。那个……你懂吧?我不想惹人注目。」
「小的明白了!」
魔导王看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不知该怎么形容,宁亚觉得他这副模样看起来也好可爱。
「………………啊──那么我们走吧。」
「是!」
宁亚觉得让魔导王带头前进,以一个随从来说似乎非常不应该,但魔导王不让宁亚走前面。宁亚对他大度豁达的背影投以憧憬的视线。贵为君王却身先士卒,看在下属眼里,内心总是热血澎湃。
宁亚走进宽广的入口大厅,问道:
「该从哪里调查起呢?感觉似乎没人……」
「唔嗯……巴拉哈小姐视觉、听觉似乎特别敏锐,不过嗅觉呢?」
「诚实回答陛下,嗅觉就实在没自信了,不过,我想应该还是比一般人敏锐。再来味觉我想也是同样水准,只是小的没有尝过毒药,因此无法代为试毒……」
「这样啊,那么你有察觉到这股死亡与憎恶的臭味吗?」
魔导王说出「死亡与憎恶」时,全身散发作为王者的霸气。
「您说死亡与憎恶吗?」
「──这边。」
魔导王开始前进,其步履丝毫感觉不到迟疑。走路方式就像他知道这里的环境,明白这前面有什么东西一样。
(死亡与憎恶……这种东西不可能发出臭味……莫非是身为不死者的陛下才能闻出的臭味?那么发出臭味的东西就在这前面──!)
宁亚用力握紧魔导王借给自己的弓。视情况而定,宁亚可能必须挺身成为魔导王的盾,上前拉弓射箭。与巴塞交战之际,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若是不派上一点用场,自己待在这里就没意义了。
两人一路前进,没看到亚人类的踪影,不久前方出现一扇气氛与至今截然不同的门。门扉以铁制成,看起来极其厚重。
在一般贵族风格的建物中,忽然出现一扇活像罪犯收容设施之类的门。那种严重的突兀感,让宁亚强烈感到毛骨悚然,甚至觉得好像突然被扔进一个莫名其妙的阴森场所。
「这是……」
「在这里面……不用跟来没关系喔?」
这是宁亚最不可能做的选择。看到宁亚摇头,魔导王耸耸肩,然后推开门。
可能因为魔导王臂力够强,铁门轻轻松松就打开了。不过那门相当的厚,很可能是特别订做的。
魔导王走进房间。
(糟了!我竟然让魔导王陛下先进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我这个笨蛋!)
宁亚连忙进入房间。
虽然从厚重的门扉就能想像,但室内的感觉实在太异常了。这个房间让人觉得拷问室──虽然宁亚只有听过传闻──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首先,室内没有窗户。
嵌在墙上的棒子洒落著灯光,不过不是自然光,是魔法所为。
室内有一张木桌,以及两把木椅。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之外,还有另一扇──一样是铁制的门。
魔导王站在室内中央,环顾整个房间。其间,宁亚注意到桌上放了某些东西。
「……魔导王陛下,这些似乎是纸,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宁亚拿起的纸张上,写著从未见过的文字。她可以肯定这绝非圣王国的语言。
「唔……或许有点像恶魔使用的文字?」
魔导王从怀中掏出单眼镜,可能是注意到宁亚好奇的视线,他解释给宁亚听:
「这是能够解读文字的魔法道具,我也只有一个,因为使用这种道具会消耗大量魔力──巴拉哈小姐,你知不知道有谁具有解读这类文字的能力?」
「您说解读文字的能力吗?」
「没错,或是可能懂得这种文字的人也行。再来就是……能藉由天生异能(Talent)解读文字的力量之类。」
「非常抱歉,小的不清楚……」
宁亚只是圣骑士团的随从,毫无机会接触关于这类人物的情报。
的确,她听同样身为随从的朋友说过。例如像是「我朋友当中有个具有疑似天生异能的力量,知道热水现在是几度,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温度对不对」或是「我亲戚一个船员具有天生异能,能在水面上走大约五步,不过再走就会沉了」等等。那些能力大多不怎么厉害,让人只能回答「是喔」,而没听过魔导王想知道的那种能力之人。
「是吗?那真是遗憾。那你觉得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会知道吗?」
地位高到圣骑士团的团长,感觉似乎能接触到各种情报。然而宁亚对蕾梅迪奥丝这号人物的评价,让她有所犹豫,怀疑那个团长会不会让情报占用她的大脑。
「……这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窃以为问副团长会比较好。」
「哎,也是,问他……」
魔导王支吾其词,大概是因为跟宁亚有相同感想吧。
「不过如果找不到那种人,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嗯?噢,我并没有想怎么样,只是觉得如果能解读亚达巴沃他们留下的情报,今后方针当然也会随之改变,不是吗?」
这种事只要仔细想想谁都知道,魔导王却好心解释,宁亚为自己想都不想就问了蠢问题感到丢脸。
「假使无人能够翻译,只能由我消耗魔力解读,这么一来对亚达巴沃就得更加提防,否则会有危险。在魔力耗尽的状态下若是遇上亚达巴沃,就实在只能逃跑了……话虽如此,我的好奇心受到刺激了,就解读这一张看看吧。」
「不要紧吗?」
「嗯,我会格外留意魔力的残余量。」
魔导王戴起单眼镜,目光落在纸上。道具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发动形式,但应该有在发挥力量,魔导王看起来正在解读文字。说归说,由于魔导王没有瞳孔,宁亚只能觉得他大概是在阅读。
经过短暂时间后,他摘下眼镜。
「果然很吃魔力。」
宁亚看过神官大量使用魔力而晕眩蹒跚,她觉得魔导王看起来一点也不累,不过拿魔导王跟一般魔法吟唱者等同视之,或许是失礼了。他拥有的魔力量必定也是庞大无比。
宁亚正在想著这些时,魔导王已经走向后侧门扉,稍微打开一条缝窥探内部。
宁亚的听觉接收到几阵微弱呼吸声,嗅觉则接收到血腥味。
宁亚使力握紧弓,想移动到魔导王与门之间保护他,但魔导王动作更快,对著宁亚笔直伸出手来。
意思是:不要过来。
「唔,嗯……巴拉哈小姐,这里不是供亚人类使用,是恶魔使用的空间。我这么说,是因为这张纸上记载了恶魔进行的实验。」
「……您说恶魔的实验吗?」
还没听就能确定绝不是什么好事。
「对,像是砍下手臂尝试接上其他生物的手臂,好像还尝试过切开腹部交换内脏之类的实验。有使用血亲互相进行的例子,也有人类与其他生物──不只亚人类喔,连动物之类的也用上了,并且施加魔法治愈,观察它的变化。」
「这实验简直令人作呕!特别是接上血亲的身体部位,根本是精神异常!」
「……话说回来,在进行这类实验时,当然,他们必须让受验者活著。特别是要查明受验者的死因时,必须活得够久。」
讲到这里,魔导王回过头来,背对门扉,越过肩膀用拇指指了指门。不知怎地,宁亚能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些受验者就在这里面,维持开肠剖肚的状态活著。」
虽说早已料到,但令人发指的事实仍让宁亚只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接著,她对进行这种残忍实验的恶魔产生了憎恶。
「巴拉哈小姐!立刻去叫神官过来!还有卡斯托迪奥团长他们!快!」
「是!」
根本不用问叫他们来做什么,宁亚全速奔跑。
脑海某个角落有声音问:留下魔导王陛下一个人不要紧吗?不过这可是值得信赖,聪明又万夫莫敌的强者下的命令,想必不需要担任何心。声音瞬时消失不见。
●
神官开门,陆续走进里面。当下肩膀动摇的一震,比起千言万语更能传达房里的整片光景有多惨绝人寰。
在宁亚眼前,魔导王正将到手的纸张交给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
「想请你们看看这个,上面写著里面的人名与遭受到的对待。除了这张之外,还有这么多张纸,但还没查明写的是一样的内容,抑或是不同的──例如亚达巴沃的计画等等。你们看得懂这个吗?」
蕾梅迪奥丝瞥一眼纸张,皱起一张脸后,马上把纸交给古斯塔沃。
古斯塔沃也摇头。
「一点也看不懂。不过魔导王陛下已经读懂了一张,对吧?」
「是啊,藉由魔法道具的力量。但是那个道具需要用掉大量魔力,这可是为了与亚达巴沃交战必须保留下来的重要魔力。所以,我想问你们俩之中有没有人知道能读懂这种文字的人,像是具有解读系能力之人,或者是有那个可能也行。」
「不,毫无头绪。是不能断定南境贵族没有暗藏这类人物……但可能性恐怕非常低。」
「是吗……那么这些怎么处置?我是希望由你们努力解读。」
「可否借魔导王陛下的道具一用?」
「我拒绝,这是我国国宝,就像你佩于腰际的圣剑不能轻易借人一样。对我这种魔法吟唱者而言,这类道具比剑更宝贵。」
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面面相觑。
「明白了,那么我们会努力看看。换个话题──现在出了别的问题,似乎有一群半兽人(Orc)俘虏,囚禁在这里。该如何是好?」
半兽人似乎不是前来攻打圣王国,而是被亚达巴沃当成俘虏带来的。他们问过话,但没有得到有益的情报,正在伤脑筋接下来如何处理这些人。
「唔嗯……知道了,能否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他们可以任我处置,对吧?」
「是的,有劳陛下了。」
古斯塔沃简单说明了地点在哪儿,由于都市本身不算大,应该不至于迷路。
宁亚在脑中画好粗略地图时,房门打开,一名神官满脸倦容现身。
「喔喔!怎么样了!里面的民众情况如何!」
「总之已经为那些还活著的人施了治疗魔法。由于我们实在没治疗过受到这种残忍对待的人,所以会暂时留在这里,观察情形。如果都没问题,再带他们出去。」
「知道了,那么我派几个圣骑士与民兵过来,你们互相帮忙,抬他们出去。」
「好的,卡斯托迪奥团长。那么魔导王陛下,失陪了。」
神官再次开门,回里面去。
目送神官离开,四人判断不再需要留在这里,于是各自前往下个目的地。
魔导王与宁亚当然与两人分手,到半兽人那里去。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恶魔,最好有人能看穿对手的变身。」
魔导王边走边对宁亚说。
在这都市里没确认到恶魔的踪影,但由于刚才那些纸上写著恶魔的文字,魔导王大概是认为有恶魔,或者是可能有吧。
「恶魔会变身吗?」
「是啊,也有那种恶魔。有的恶魔可以变身为男女,有时还能变成动物之类。」
「这样啊……看穿变身的能力──您是指天生异能吗?非常抱歉,关于那类能力,小的不曾听说。啊,不对,小的有听说过一些传说等等,好像在什么书上看过。但现在那些人在不在,就不太清楚了……」
「……关于这方面,看来最好也跟卡斯托迪奥团长谈一下。」
「所谓的变身,跟幻术属于同种领域吗?幻术给我的印象,比较偏向魔法小花招……」
「首先变身与幻术有著极大差别,不过这方面解释起来太长,就省略吧。不过,轻视幻术是很危险的喔?这种魔法视术士的临机应变能力而定,威胁度毫无上限。再来就是如果术士不做半桶水,专精这条路的话也很可怕。」
「您说专精这条路吗?」
「对,没错。例如『完全幻觉(Perfect Illusion)』等幻术连五感都能骗过,更有甚者,将幻术修练到极致之人有一项数日才能施行一次的绝技,就是对世界施加幻术。」
说对世界施加幻术,简直是无从想像的层次。
「呃,请问对世界施加幻术,是多厉害的绝技呢?」
「就我所知,它能够改写任何系统的魔法。讲得简单点,只要使用这招,连死者都能复生。」
「咦!是幻术没错吧?」
「没错,是对世界施加的幻术──幻术的终极奥义。大概只要世界上当,那就成了真实吧。」
宁亚唯一能做的感想就是「哇~」。即使听人家说幻术修练到极致能做到这种事,程度也实在太夸张,她有听没有懂。
「话说回来,在贵国有没有人管理天生异能方面的事?」
「没有,小的没有听说,在魔导国会进行管理吗?」
「我国也还没有,我在考虑将来可以这么做,不过想必需要大量人力……可能要等到十年左右之后了。」
看来魔导王已经放眼十年这么久之后的事了,这方面大概就是君王与平民的差异吧。
换言之──就是宏材大略。
●
半兽人说是被关在窗户从外侧钉上板子的建物,那是栋相当大的建物,规模在这都市中似乎算得上第二、第三。
入口附近聚集了多名圣骑士,像是在防备内部的状况。
看到魔导王走近,圣骑士单膝跪地,表示敬意。
「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告诉我这栋建物里有半兽人,所以我来了,能否放我进去?」
「是!当然可以,魔导王陛下。」
「那么你们就离开这里,去从事你们该做的工作吧。」
圣骑士抬起头来。
「可是,我们受团长指示看守此处,无法擅离岗位。」
「……是吗?那么我收回刚才的话。」
魔导王如此说完,就穿过圣骑士之间,推开了门。当然,宁亚也随后跟上。
从中飘散出的酸臭,刺激著宁亚的鼻腔。不是什么毒物,这股馊味让她想起以前陪同某位圣骑士前往的监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种臭味──令人反胃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这究竟是……」
听团长他们说时宁亚就在想:半兽人为何会被特地带来这里?
宁亚虽然明白再过不久谜底就会揭晓,但仍张开想像的双翼。假如这不只是半兽人的问题,若是有一面与亚达巴沃抗战的巨大旗帜,或许有些亚人类会挺身起而反抗。
就在这当儿,魔导王仍一扇一扇地开门。如今由魔导王带头前进,已经逐渐成为常态。
两人穿越房间,穿过通道。
实际走走就立刻知道,这栋建物比监狱还脏。
各种地方都被血、呕吐物与排泄物弄脏。虽无从想像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但环境实在太过恶劣。
半兽人是身高如同人类,长得像猪的亚人类,一般都说这种种族很爱乾净。爱乾净的他们,不可能自愿待在这种地方。
魔导王走在前面,宁亚看看他长袍的长长衣襬,担心魔导王的华服会弄脏,但又不好请他在外面等。因为没有人能代替聪明绝顶的魔导王。
不久,宁亚敏锐的听觉察觉前方传来众多生物的气息与声响。其中还有像是小孩的哭声,以及试著安抚他们的母亲声音。
(是半兽人……?不是人类?)
宁亚大感困惑,至今她从未想过那些半兽人也会组成家庭,养育子女。来到圣王国的半兽人是侵略者,是可憎的敌人。所以她的思考总是停在这里,从来不去多想。
宁亚正在混乱时,魔导王开了门。
恶臭变得更强,从中传来许多人的惨叫。
「不死者!」
「是骷髅!怎么会!」
「那些人类!一定是把我们卖给不死者了!该死!」
「竟然役使不死者!这些人类真是骯脏!」
「妈妈──!救我──!」
「我的宝贝──!」
魔导王在入口停住了动作,可能就连魔导王也不禁困惑吧。
「别──嗯哼!住口!」
魔导王一大声命令,原本吵闹的室内一口气鸦雀无声。但这只维持了一瞬间,比刚才大出一倍的大喊大叫随即响彻四下,内容跟刚才简直没有两样。不,感觉悲叹命运的声音,或是自己怎样都好,只求饶孩子一命的声音变多了。
「…………唉。」
魔导王发出疲惫的叹息,然后──狠狠揍了门板一拳。即使只有白骨手臂,其臂力却大得厉害,铰链迸开,门板往旁吹飞,然后撞上墙壁,发出吓人的巨大噪音。亚人类顿时一片静默。
「住口,下次谁没有我允许就说话,休怪我无情。」
在彷佛空间冻结般的死寂之中──其中甚至有像是父母的人拚命摀住小孩的嘴──魔导王往房间里走一步,亚人类一齐后退。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杀你们,恰恰相反,我是来这里解放你们的。」
看半兽人猪一般的长相,身为人类的宁亚很难从他们的表情掌握情绪反应。然而只有这次,她能抱持著绝对自信断定。
他们是在想:骗谁啊──
「全部一起说话,我听著也麻烦,派个代表上前来。」
隔了一拍后,一名半兽人想上前,但身旁的半兽人拦下他,然后往前走出一步。
这个半兽人虽骨瘦如柴,但感觉原本体格应该相当结实。
「……由你代表就是了吧?」
半兽人一语不发,点了点头。
「……怎么了?为何什么都不说?」
「那个,会不会是因为陛下说过,要他们住口?」
「……我以为刚才那样说等于是准了,看来他们没有听懂。上前来的半兽人,准你发言,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是康.知部落的荻埃耳──荻埃耳.康.知。」
「荻埃耳是吧。第一个问题,你们当中有无混杂你们不认识的人,或是个性变得判若两人的人?」
「呃,不,没有这样的人。」
「那么下一个问题,告诉我你们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
「……你知道一个叫亚达巴沃的恶魔吗?」
「当然知道,他是我的敌人。应该说我就是为了杀他,才来到此地──来到圣王国。」
还是一样,一副「骗谁啊」的表情。的确在认识魔导王的为人之前,宁亚或许也会有相同想法;但现在的宁亚不一样。
宁亚从魔导王身旁走出来,开口道:
「正如陛下所说的。我是这个国家的人,所以我的说法你们应该能理解吧?因为亚达巴沃是率领著你们各位的联军,攻进圣王国来的。」
荻埃耳的表情有了点变化。
「等等,人类的──应该是母的吧。」
什么叫做应该是?宁亚原本这样想,但她看到半兽人的脸,也不太容易辨认公母,大概对他们而言也一样吧。
「我们没有袭击这个国家,半兽人部落里应该没有人协助亚达巴沃。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就是抵死不从,才会被带来这里受惩罚。」
「唔……亚达巴沃带你们过来,都做了些什么?」
听魔导王这样问,不只荻埃耳,所有半兽人似乎都受到强烈冲击。像是母亲的半兽人紧紧抱住孩子,众人当中还传出呜咽,以及呕吐般的声音。
「……真的,他到底在干么啊。」魔导王轻声嘟哝了一句。「呃──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要不要拿水来?或者你们有想要什么吗?」
魔导王给人的感觉全变了,莫名地慌张失措。大概是唤醒了半兽人的痛苦记忆,让他心生罪恶感吧。有这种想法或许很失礼,但宁亚觉得他看起来就像别人家小孩被自己的小孩弄哭,百般安抚的父母亲一样。
(这一定也是因为在魔导国,无论是亚人类或人类一律视为子民,所以国王才会有这种行动吧……)
对圣王国人民而言,亚人类是敌人。为此,即使处于同样状况,他们也不会对亚人类好言安抚。
「我们没有想要什么,但拜托不要让我们描述发生过的事。那些事听了并不有趣,而且对我们而言是地狱。你命令我说,我也只能照办,但至少让我到没有别人的地方说吧。」
宁亚听见母半兽人的啜泣声,不知道这里到底进行过什么事,心里害怕起来。
「……真伤脑筋。」
魔导王轻声低喃,但发生太多事情,宁亚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啊,那个,我说啊。既然你们也与亚达巴沃为敌,我们同仇敌忾,我是来问你们愿不愿意并肩作战。」
荻埃耳的视线看向下方。
「过去我们曾经想抗战,但如今已经失去斗志。这里进行过的恶魔行径,使我们内心都屈服了,再也涌不出勇气来。」
「那么假使我解放你们,你们有何打算?」
「如果可以,我们想回村子,如果还有人平安无事,我们想到远方避难,到亚达巴沃魔掌不及的地方。」
魔导王点头。
「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到我统治的领土──」
「──我们拒绝!我知道惹恼你很危险,但就算现在同意,等到了能够逃跑的地方,我们还是该全速逃跑。然而,背叛别人是最恶劣的行为。既然如此,我宁可现在就拒绝,还能死得少点痛苦。」
「什么……」
面对如此强硬的拒绝,魔导王显得有点困惑。然而宁亚能深切体会荻埃耳的心情。因为在见到魔导王之前,宁亚也以为不死者都是所有活物的敌人。
「……呃不,我的领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喔?还有很多种亚人类在那里生活喔?」
「你骗人!绝对是骗人的!我……我们不会上当,我看是亚人类的不死者吧!」
几近疯狂的荻埃耳,跟往昔的自己如出一辙。因此身为前辈,宁亚应该将自己一路所见的魔导王的真正模样,告诉给后辈知道。
「陛下所说的都是真的,这位大人虽是不死者,却对活人也抱持著慈悲心肠。他深爱子民,即使是亚人类一样平等统治,受到各位下属的尊敬。证据就是城里建造了令人惊叹的巨大雕像──」
「──巴拉哈小姐!真的,够了,就到此为止……」
「可是,陛下!」
「拜托……真的算我拜托你……」
陛下都用拜托的了,宁亚只好住嘴。
「人类,你被洗脑了吗!」
「不是的,我亲眼看过魔导王陛下的国度,第一个遇见的亚人类是那伽。」
亚人类一阵吱吱喳喳,面面相觑。虽然也有声音说:「她说那伽?」但宁亚当作没听见。
「其他我还看到长相像兔子的亚人类。我不是魔导国的居民,所以逗留的时间的确很短,但我还是知道,在那里生活的民众,表情都不像刚才的各位那样充满痛苦与恐惧,当然也不像现在的各位这样浑身是伤。」
亚人类们低头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身体。那身体肌肉退化,变得跟木棍似的。
「她──巴拉哈小姐说得没错。话虽如此,我想你们是信不过的。只是,我能以我的名字,安兹.乌尔.恭与你们约定,只要你们成为我的臣民,绝不会遭受到那种恶劣对待。这是因为我的臣民就是我的所有物,我的所有物受伤,等于我的财物损失。还有你们大可放心,如果你们不想成为我的臣民,我不会强求,照你们的心意过活吧。总之我会替你们打理好一切,让你们安然返乡。」
「……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亲切?」
宁亚感觉这是荻埃耳头一次舍弃成见,正眼注视魔导王本人。
「呵呵……我想打倒亚达巴沃,为此,他率领的亚人类会碍事。所以放你们回乡,也算是减弱其力量的手段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们为我宣传我与亚达巴沃不同,亲切对待你们,也许能造成那家伙的军队内部不和,说不定还能期待有人倒戈不是?」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对方提出单方面于己方有利的交易,会令人难以相信,但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就信得过了。看来这点亚人类也是一样的。
「不过,我想这有困难喔。亚达巴沃有很多手下都是些嗜血狂徒,就算我们回乡散布传闻,效果恐怕也不大。」
「那也无妨,我认为该做的手段都该做一做。况且亚达巴沃如果是以恐惧支配别人,说不定会有亚人类想反叛。那么,容我再重复一遍:你们是否愿意协助我对抗亚达巴沃?」
「……办不到,我说过了,现在的我们没有那份斗志。」
「是吗?那真是遗憾,也还是不打算来魔导国吗?」
「能受到你这种强大存在的保护,不是一件坏事。但是,这个问题不能只凭我们的一己之见决定。等我们跟其他人商量后,或许会麻烦你照顾。」
「荻埃耳!」
「吨巴斯,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问题是,既然出现了亚达巴沃这个我们束手无策的恶魔,继续这样下去,光靠我们是守不住村子的,总有一天会面临这种命运。」
名叫吨巴斯的半兽人也很快就咬紧嘴唇,目光低垂,想必他其实也心知肚明。
「是吗,你们如果决定来到我国,我魔导王有意全面支援你们。我的疆土之中有著多种人才,希望你们与他们互相帮助──作为我国臣民一同生活。」
魔导王的语气变得柔和了。
在圣王国,亚人类是敌人,但他说在魔导国,亚人类却是和谐共存的存在。这么大的差异来自哪里?想到这里,宁亚立刻找到了答案。
(还是在于魔导王陛下吧……因为陛下拥有强大力量,才能办到。到头来……还是需要……力量吗……)
「好了,那么我提供你们回乡路上的粮食,再来就是护卫的士兵。毕竟以你们的身体状况,恐怕要花很多时间与力气才能平安返家了。」
「你愿意为我们做这么多?」
「当然愿意,尽量对魔导王的宽大为怀感激涕零,大大替我宣传吧。那么巴拉哈小姐,可以麻烦你离开这个房间吗?我要使用魔导国的秘仪,不太想让外国人民看见。」
「遵命。」
宁亚回答,离开了房间,但感到有点寂寞。魔导王会那样说理所当然,只是宁亚虽然明白,心里另一个自己却难以释怀。
隔著坏掉靠著门框的门板,能够听见半兽人的呼吸声不断减少。就好像他们从房间里消失不见似的,实际上大概也是如此。
魔导王在旅途中说过,只要能记住地点就能传送,对他们大概也是用那种方式吧。
不久,房间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先是听见一阵脚步声喀喀地往宁亚这边走来,接著只看到魔导王一人站在门内。
「让你久等了。」
「不会,一点也不久。」
房间空空如也,可能是用了宁亚这种小人物想都想像不到的厉害魔法,将半兽人全传送走了。或者是用了其他方法──魔法道具传送他们离开?
「那么我们与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会合,听听今后的预定吧。」
「是!遵命!」
●
两人走出半兽人收容所,向途中遇到的圣骑士问了蕾梅迪奥丝的所在地点。两人前去一看,建物门口并没有她的身影,不过看到了古斯塔沃。
「喔,魔导王陛下!在下正想去请您呢!」
古斯塔沃跟刚才见到时好像变了一个人,开朗得彷佛名为希望之光从内在洋溢而出,声音也更洪亮,想必是有了什么至少能突破眼前一项困境的发现。魔导王应该也有相同疑问,向他问道:
「怎么了吗?看起来似乎有好消息?」
「是的!这里有位大人想请陛下务必见一面!来,这边请。」
既然说希望魔导王能见他一面,可见一定是有力贵族,或者是王室相关成员。
魔导王──还有不知为何,连宁亚也一起──在古斯塔沃的带路下,来到一个房间。
房间里摆著几张木制的朴质椅子,蕾梅迪奥丝与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待在屋里。
两人一见魔导王走进房间,马上站起来相迎。
古斯塔沃为魔导王介绍初次见到的男子:
「这位乃是我国继承圣王室血统的圣王女之兄,卡斯邦登殿下。」
经他这么一说,那人与刻在圣王国金币上的第二代圣王陛下的侧脸,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没想到这样的贵人竟然真被囚禁于此,宁亚目瞪口呆。
「卡斯邦登殿下,这位是向我国伸出援手的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国王,安兹.乌尔.恭陛下。」
「喔!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致谢,魔导王陛下。很荣幸能拜见尊容,正如方才所介绍的,我是被优秀妹妹迎头赶上的哥哥。」
听到对方拋出有够难回答的一句话,蕾梅迪奥丝似乎觉得这是在酸自己,一脸苦涩。不过毕竟是面对王位继承权仅次于圣王女之人,她好像不敢摆出平常那种态度,只是视线无言地低垂。
「──噢,这样啊,这真是幸会了,王兄阁下。」
说完,两人一时之间互相注视。
宁亚正不明白两人在做什么时,不久魔导王伸出手来,卡斯邦登握住了它。
基本上,握手都是由地位较高之人先做。
一般来想,一个只不过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兄;一个则是国土虽小,但终究是一国之君。比较起来,后者地位较高。更何况对方还提供支援,理当表示尊敬;然而魔导王没有立刻伸手,想必是向对方表达敬意。
(真是位谦卑为怀,宽宏大度的大人啊。)
宁亚敬佩不已,眼角瞄到古斯塔沃也同样感佩地点头。
「魔导王陛下,请原谅我衣著如此粗鄙。我也希望站在贵人面前能有合宜的打扮,无奈……」
「阁下无须感到羞耻,服装不足以减损你的品格。阁下久为俘囚,想必相当疲倦了,不如坐下说话吧。」
「感谢陛下体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松手,魔导王先坐下,然后卡斯邦登也就座。
「话说回来,阁下平安无事实属万幸。不过,你怎么会被囚于此地?」
「这是因为我一路逃难到这附近,巴格恩男爵实在帮了我不少──他的状况还好吗?卡斯托迪奥团长。跟我讲完话后,他就被你们带走了。」
「回殿下,巴格恩男爵伤势不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处于恶劣环境下,使男爵身体极度疲劳,现在正在就寝。」
「不能用神官的魔法治疗一下吗?我正希望能借用他的智慧。」
「神官为了治疗伤患的伤,消耗了剩余的魔力,现在正在休息。非常抱歉,如果没有紧急需要,我希望让他们保存魔力。」
「既然是这样就没办法了,团长。不过,他一路带我到这附近,拚死保护我。尽可能对他──你懂我要说什么吧?」
不是蕾梅迪奥丝,而是古斯塔沃深深低头表示理解。
「好了,那么有件事必须尽早确认:此地有人具有看穿变身或幻术的力量吗?」
「您为何这样问呢,魔导王陛下?」
「为了提防一些恶魔使用魔法,潜伏于受囚的民众当中。」
卡斯邦登看看蕾梅迪奥丝。
「团长,你能为我回答陛下吗?」
「啊,非常抱歉,由身为副团长的我代为回答。在下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人物。」
「唔──」魔导王陷入沉思时,卡斯邦登又一次向蕾梅迪奥丝问道:
「魔导王为这件事如此烦心,可见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再问一次喔?你们能向神发誓没听过这种人物吗?」
两名圣骑士点头,卡斯邦登的视线转向宁亚。宁亚心想「我一个随从怎么可能知道」但也急忙点头。
「随从巴拉哈也不知道吗……怎么?看你一副不解的表情,你的名字是团长告诉我的。你似乎一路随侍魔导王陛下左右,我很感谢你。」
「谢殿下!」
宁亚急忙对卡斯邦登低头。
「正是,她非常优秀,我都想要这么一个随从了。」
「陛……陛下说笑了……」
宁亚的声音发抖。见她这样,魔导王与卡斯邦登都愉快地笑起来,然后随即变回严肃表情──虽然魔导王没有任何表情。
「这样问像是自曝其短,实在汗颜,不过恶魔具有变成他人模样的能力吗?」
「恶魔为了让人堕落,能够变身为人类或其他存在,但并不是变成某人的模样,只是能变身为人类罢了,并非能模仿特定人物的相貌。所以……假使受囚者当中有个谁都不认识的人……就需要提高警戒。」
「这下得让受到禁锢的人互相确认身分了……」
「幻术的话就稍稍棘手了,身缠幻术能够变化成他人的模样。这样说吧……」
魔导王使用魔法后,那骸骨面容变成了卡斯邦登的脸。
「这就是幻术。不过如果是低阶幻术,就如同诸位现在所见,服装不会改变,声音也没有变化。并且理所当然地,并不能连同记忆或思维一起复制。因此只要让亲朋好友之间对话,想必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魔导王的面容变回了白色骸骨。
「掩饰服装或声音的方法不少,因此我看还是让受囚者之间对话,检查有无不对劲之处,才是最好的方法。」
刚才对半兽人问的问题,原来是提防这一点?宁亚大感惊愕。
(不愧是陛下,真是深思远虑,令人惊佩……)
「原来如此……听见了吧,立刻针对这点做检查。」
「且慢,暴露真面目的恶魔也有可能抵抗。我想最好有位像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这样的强者随同监视,诸位认为呢?」
「言之有理,在下明白了,那就在团长的陪同下进行。」
古斯塔沃低头领命。
「王兄阁下,我想确认的事就这些了。阁下若有疑问,请说。」
「那么──魔导王陛下,关于今后的计画,我个人认为必须南下,与南军会合,全军进攻。还有几名贵族与我同样受囚,我有意向他们询问详细情形,研讨作战计画,寻求可能提供协助之人。」
「唔嗯,贵国的贵族我就不清楚了,阁下认为应当如此,那就这么办吧……你不打算袭击其他收容所,解放俘虏吗?」
「目前尚不解放。若是在亚达巴沃的支配地区率领大部队太过显眼,行军速度想必也会拖慢。我不希望救了人,反而造成更多人命伤亡。」
「……既然如此,让民众逃往南方,只由我等袭击俘虏收容所如何?」
「卡斯托迪奥团长,我允许你列席,但没有问你的意见。」
卡斯邦登发出的声音,跟他对魔导王说话时简直截然不同。
蕾梅迪奥丝气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忍著不发火。
「我也赞成王兄──不对,是卡斯邦登阁下的意见。不过包括此地,我们已经攻陷了两座收容所,敌方有可能来个惩一儆百,你们有何打算?」
「没有任何打算。」卡斯邦登耸了耸肩。「我不认为能毫无伤亡就夺回这块土地,只不过是死者增加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罢了。比起这个,有其他事必须优先解决。」
听到他舍弃人民的发言,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都大吃一惊,这映入了宁亚的视野。不过宁亚本身只冷淡地想:「普通王族果然不过如此。」
「卡斯邦登殿下,您变了。您以前与陛下同样爱民如子,如今……」
「怎么,卡斯托迪奥团长?对我失望了吗?哼!」
卡斯邦登的表情大幅扭曲,嘴唇歪扭,龇牙咧嘴。眼神变得尖锐,其中带有嘲笑的色彩。
「你要是尝受过那种地狱,个性也会改变的,变得再也说不出这种漂亮话,真让我想吐……你难道没听说我遭到……看来是没听说了。既然如此,去问问别人吧,届时你就知道那些恶魔是何等邪恶又亵渎的存在。」
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更正确而言,应该是勉强装出来的情感表现底下,隐藏的阴冷部分溢满而出了。
「如果可以,我想杀光亚人类,不过……」
他瞄了一眼魔导王,魔导王耸耸肩回答:
「问出情报后就任凭阁下处置吧,不过半兽人已经被我解放了。」
「那是没办法的,虽然极其遗憾。也罢,半兽人与我受过同样痛苦,可以当成自己人……不过,如果我用圣剑做交换,您当时会把他们交给我吗?」
「我是魔法吟唱者,要剑无用。」
听到魔导王半开玩笑地说,卡斯邦登发出轻快的笑声。
蕾梅迪奥丝变得面无表情的脸孔,与古斯塔沃铁青的神情,跟两人正好形成对比。
听起来好像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卡斯邦登恐怕是认真的。
宁亚浑身颤抖。就连受囚的亚人类,都恨到宁可用国宝做交换,他究竟遭到过何种对待?
「那么你要放弃这座都市吗?」
「可以的话,我很想。不过要先让受囚的民众休养生息,然后派遣使者前往南境,这些事办完了才能放弃都市,我想最快也得请陛下在此等待约一星期。待我等夺回这块土地,除了卡斯托迪奥团长答应给您的报酬之外,为了回报您的恩义,我会尽可能馈赠谢礼。」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
魔导王伴著宁亚离开房间后,过了一分钟,卡斯邦登出声说:「好了。」
「那么既然魔导王走了,进入正题吧。」
「是,一边保护这么多人民一边移动,将会相当困难。如果可以,窃以为必须向南境多少借点援军,或者是弄到马车等代步工具等等。」
听了古斯塔沃的提案,卡斯邦登的脸上浮现了冷笑。
「这是什么蠢话,谁要你提这种意见了?」
「殿下所说的正题,不是用什么方式前往南境吗?」
「我就明说了,我们不会立刻逃往南境,要在这里先跟亚达巴沃军一战。」
「这是有勇无谋!」
古斯塔沃喊完,蕾梅迪奥丝又接著说:
「虽说此地有城墙,但是一旦遭到包围就会粮尽援绝,只有战败一途。在没有援军的状况下固守城池,是蠢人做的事。」
蕾梅迪奥丝虽然不爱动脑,但在军事方面值得信赖。听到团长充满自信的这番话,古斯塔沃也点头表示同意。
「即使如此,还是有必要在这里开战。」
受到两人询问的视线,卡斯邦登脸上挂起更加冷酷无情的笑容,解释道:
「听你们说魔导王直到与亚达巴沃交手前,会保存魔力──」见古斯塔沃点头,卡斯邦登接著说:「──这样就伤脑筋了,魔导王一旦打倒亚达巴沃,得到女仆恶魔,就会回国。在那之前,我得让他减少一点闯进我国的亚人类。为此,我们必须陷入困境。」
「这样与魔导王陛下的约定就……」
「只要魔导王用魔法杀死几只亚人类,就能减少一点圣王国人民的伤亡喔?你们要选哪边?是与不死者的约定,还是圣王国无辜百姓的性命?」
古斯塔沃面露苦闷表情时,蕾梅迪奥丝面不改色地立即回答:
「当然是圣王国的无辜百姓了。」
「就是这么回事,团长,所以我们得让魔导王多打一下。不过,既然约定已经做了,想毁约需要一点理由。」
「因此才要与亚达巴沃的大军打个一场看看?」
「没错,正确来说──我们为了往南避难而开始准备,却因为耗费太多时间,而遭亚达巴沃的军队包围。结果不得已,只好借用魔导王的力量,如何?」
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交换眼神,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只是──
「有一个问题,就是浪费魔导王的魔力,在与亚达巴沃交战时不会陷于不利吗?」
「听说恢复魔力不用太多时间,不是吗?」
「舍妹也是这么说的。」
蕾梅迪奥丝的妹妹是神官,一提出她的说法,谁都不可能反驳。
「我们要故意放走几只亚人类,藉此将亚达巴沃的军队引来,而且要趁粮食还没耗尽之前。」
「……不知道亚达巴沃会派多少军力过来。」
这三人之间已经分享了情报,亚达巴沃的亚人类大军经过一连串战斗,折兵损将的结果,应该尚余不到十万。
组成大军的亚人类一共有十二种族,另外还有不足以称为大军的六个种族,合计十八种族。
十二种族分别为──
蛇身人:长著蛇头的亚人类种族,也有人说他们是蜥蜴人的近亲种族。
铁鼠人:具有钢铁般的体毛,以双脚步行的种族,一般认为是掘土兽人的近亲种族。
洞下人:类似比人类稍大的猿猴,眼睛已退化消失。
蓝蛆:上半身像是长了手的鳗鱼,下半身如同蓝色蛆虫般滑溜溜的种族。有些人怀疑他们是异形类种族,但他们会受对亚人类有效的魔法影响,似乎属于亚人类。
刀铠虫(Blader):昆虫般的种族,具有护手部分突出刀一般利刃的手,浑身包裹好似铠甲的外骨骼。他们也跟蓝蛆一样,会受到对亚人类有效的魔法影响,而被分类为亚人类。
马人:具有马一般的脚,善于奔驰的亚人类。据说能持续奔跑而不需休息,其长跑能力令人惊叹。
人蜘蛛:拥有四条极为细长的手脚,外形彷佛蜘蛛的亚人类。能从口中吐出多种丝线,用这些丝线制作衣服等物品。以这种丝线制作的衣服,具备等同于钢铁的傲人硬度。
食石猿(Stone Eater):这种种族手持质朴武器,可怕的是他们身怀特殊能力,可将吃下的石头吐出来。射程少说一百公尺的飞石,连铁甲都能轻易打凹。不过次数有限,只要撑得过去就不足为惧。
半人兽:模样如同半人马(Centaurus)的下半身换成肉食动物。战斗力更强,但奔跑能力不如半人马。
魔现人:天生具有魔法操使能力,最高可达第四位阶。据说其魔法种类等等会显现于刺青上,法力高强者会全身布满刺青。这个种族当中,偶尔会诞生魔法吟唱者力量觉醒之人,有传闻指出这种人能使用到第五位阶,可能是王族级的存在。
翼亚人:这种种族居住在断崖绝壁般的环境,非常擅长滑翔。虽然不是不会飞,但据说需要极大力量,一天只能飞空一段时间。而且飞行后,就连滑翔的力气都不剩。他们只要不飞行,就能施展靠铠甲难以减轻伤害的风刃攻击,因此这种种族不飞反而比较强大。
再加上山羊人,就是全部了。
其余六个种族,尽是些独来独往,或是仅仅一人也颇有力量的族群:
食人魔。
土元素巨魔:类似食人魔的种族,但拥有土之力量,可称为食人魔的高阶种族。身怀来自土地的特殊能力。
水元素巨魔:近似土元素巨魔,拥有水之力量的存在。身怀来自水流的特殊能力。
蛇王(Nāgarāja):外貌像是蛇类获得了长满鳞片的躯干与手臂。名称发音与那伽相近,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种族,两者关系不甚良好。能使用与生俱来的几种魔法,有时还会以铠甲或剑等等武装自己。
守护妖精(Spriggan):从小型到大型,能够自由自在改变大小的种族。他们基本上属于善良种族,邪恶的守护妖精极其少见。不过无论善恶,一闹起来都不可收拾。
兽身四脚兽:具有兽人的上半身与肉食动物的下半身,近似于半人马或半人兽的种族。身穿札甲,手拿椭圆盾。他们虽不具特别力量,但拥有野兽般的凶暴性情与臂力,有如重装甲骑兵。光是个体就已经够强悍,因此常受到半人兽的依靠,形容起来就像哥布林与巨型哥布林的关系。只不过由于不具特殊力量,对于能够使用「飞行(Fly)」等手段的冒险者而言不算强敌,但若是正面交锋,即使是山铜级冒险者小队也无法避免苦战。
「听魔导王的说法,你们的据点有可能受到监视对吧?既然如此,敌人应该也知道我方有多少兵力,想必不会送太多兵力过来,所以这一战于我方有利。只不过还有个问题。」
「您是说粮食吧。」
「对,神官应该能用魔法做出粮食,但就算让他们耗尽魔力尽量生产,分量还是微乎其微。又不能学亚人类那样,我们也去吃他们。」
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一脸厌恶,然而这三人很清楚有的亚人类会猎食人类。
因此他们明白,当亚人类侵略此地时,就算对他们采取断粮战术,最后还是自己败北。可以说所有收容所都是亚人类的粮仓。
「去调查粮食最多能撑几──」
「已经派人调查了。此外,我也已派人调查有没有锻冶师被囚禁于此,能将亚人类的装备改造成供我军使用。」
「真了不起,团长。」
三人针对固守城池的准备继续讨论了一会儿,然后经过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可能是得出了可接受的结论,众人相视而笑。
「很好,那么你们开始为守城做准备吧。」
后来过了一星期,就在食粮份量减少,差不多该开始移动的时候,亚人类军队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彼端。
然而那却是远超乎想像的大军。
5
望著亚人类大军压境而变得越来越慌乱的都市,安兹慢慢不支倒地。
不是譬喻。
心力衰竭的安兹,明明身为不死者,却因为精神疲劳而双膝跪地,然后两手掩面。
(该怎么办啊……接下来要怎么办啦……)
基本上来说,安兹几乎都照迪米乌哥斯写的剧本行动至今。
当然,剧本并没有逐字逐句地指示,所以很多是临场发挥,但安兹仍自认到目前为止,自己都是顺著迪米乌哥斯要的流程走。
应该说问题在于临场发挥的部分太多。
老实讲,迪米乌哥斯给的教战手册,写的几乎都是「看著办」。
这实在太过分了。这就是安兹第一眼看到手册的感想。
假如安兹是个优秀人才,或许能按照手册扮演完美的魔导王。但很遗憾,安兹只拥有普通的,或是比普通差一点的能力。
所以安兹与迪米乌哥斯之间爆发了炽烈斗争。
简而言之就是对于安兹的哀求「这种的我看不懂,拜托你再写详细点啦」,迪米乌哥斯谦虚表示「怎能对聪明绝顶的安兹大人做这种失礼行为」所进行的攻防。这场斗争途中将雅儿贝德也卷了进来,以打从一开始就屈居劣势的安兹的完全败北做结。
就这样,安兹手上只留下不负责任的教战手册。
如果这是迪米乌哥斯在恶整自己,安兹或许还有其他战法可想,但这是部下对自己的信赖与尊敬造成的结果。
特别是他们还流露出「如果是安兹大人的话,一定能做出更棒的结果,我们这些下人若是限制了大人的行动或言词就不好了」之类的想法,让安兹一点办法也没有。
(照常理来想,哪个外国国王会单独来到国内啦……硬凹也要有个限度好吗……但我终究走到这一步了,虽然中途硬凹了几次,又曾经差点失败,但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安兹不信神,然而他现在满怀想向神祈祷的心情。
(迪米乌哥斯还有雅儿贝德都是,至少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能力,然后再给我案子处理啊……)
被交代这种绝对办不好的工作指标,会把安兹的干劲连根吸光。
(……好,我要加把劲。只要撑过这里,后面又可以轻松了。)
安兹双脚使力,站起来。
计画已经来到中期的最紧要关头,但这里又是一个大关卡。
迪米乌哥斯告诉过安兹,如果他们要在这座都市拉起防卫线,他会攻打到死伤人数攀升至将近85%。
关于这点,安兹毫无异议。
只要迪米乌哥斯认为该这么做,应该就是比安兹更正确的解答。如果死这么多人能为纳萨力克带来利益,就该这么做。安兹反而还在想,杀更多是否能为纳萨力克带来更大利益。
问题是迪米乌哥斯跟安兹说过,要安兹告诉他这里有哪些人类不该杀。
如果他只是这样交代,安兹随便讲个人名就是了,但是有一个注意事项。
就是人选只限醉心于安兹,或者是可能加入安兹这边的人类。
「我想安兹大人出马,想必如同那个矮人的时候一样,已经让许多人类醉心于大人了,因此请大人告诉我那些人的名字。属下行动时会注意,不要杀了他们。」迪米乌哥斯如此联络安兹时,他甚至怀疑起迪米乌哥斯的心态,是不是在故意挖苦自己。
「……才没有那种人啦。」
安兹忍不住诉苦。
根本没半个人类醉心于安兹。
他反而强烈地亲身体会到,不死者在圣王国有多惹人厌。
在这种逆境下,要怎么让人类醉心于自己这个不死者?
但他又不能对迪米乌哥斯说:「一个都没有。」
迪米乌哥斯是真的深信安兹出马,就能够让好几个人类醉心于自己。所以要是安兹说:「一个都没骗到。」迪米乌哥斯会怎么想?
(胃好痛……)
迪米乌哥斯所说的那个矮人,指的大概是贡多.费尔比德吧,但那次完全只是运气好。只不过是自己的言词攻势,正好重重命中对方心灵的脆弱部分罢了,但那种幸运哪可能一再发生。
而且就是有贡多这个情报来源,安兹才能对矮人的卢恩工匠下一步有效的棋;但在圣王国,没有人达到那种程度。
唯一只有随从宁亚.巴拉哈似乎与自己建立起了友好关系,但还仅止于此。
算是为了进一步提升友好度,也为了另一个目的,安兹将魔法道具借给了她,但有多少效果并不明确。况且她总是用杀手般的眼神瞪著安兹,恐怕不能有所期待。
(要是我说只有一个人,迪米乌哥斯会怎么想?)
安兹问自己。
迪米乌哥斯想像的安兹形象,会不会就此土崩瓦解?
那样的话,今后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在矮人国对迪米乌哥斯说过,我没有那么聪明,但他好像完全不信……惨了,那家伙眼中的我究竟有多巨大啊……应该说我好像越变越伟大了,是我的心理作用吗?一般应该是相反吧?)
期待好沉痛,不是沉重,是沉痛。
以前的自己从来没想过,忠义二字是这么沉重痛苦的一回事。特别是下属都把安兹看做是伟大存在,这点最让他感到沉痛。
(我看还是趁这个机会,让迪米乌哥斯知道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家伙,不知道怎么样?可是如果这样造成迪米乌哥斯长期铺排的计画以失败告终,那该怎么办?假如自己花好几年拉到很好的生意对象,却被上司的一句蠢话搞得全部泡汤……)
啊啊啊。安兹边叫边乱抓一根头发都没有的脑袋。
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是最佳解?
不论尝试模拟多少次,每次结果都是迪米乌哥斯对安兹投以失望的目光,得不到让自己接受的结论。
(因为期待太大──爬得越高跌得也就越重。所以我才会一直在说我没有那么了不起嘛……)
而且安兹自己的计画已经严重失败。
安兹伸手探入空间,取出一把剑。
这是把刻有卢恩的平凡刀剑。
然而其内藏的力量,能与交给宁亚的弓匹敌。
当然,这不是矮人制作的卢恩武器。刻在上面的卢恩毫无力量,这是以YGGDRASIL的技术制作的。
「唉……」
安兹叹一口气,这种武器安兹准备了好几把。当初的预定,是打算将这些武器借给圣王国人。
等圣王国人对这些剑的压倒性力量感到震惊,安兹再说:「这是卢恩武器的成品。」目的是提升魔导国生产的卢恩武具的口碑。
这正是安兹将武器借给宁亚的另一个理由。
安兹以为圣王国人看到那把弓,会争先恐后地来向他借武具。
谁知道──
安兹抱头苦思。
(为什么都没人来跟我借?我以为外观那么招摇,铁定会引起话题的……早知道或许还是该硬是让她上前线战斗?)
这时,有人叩叩敲门,安兹吓得肩膀一震。
他高速检查服装有无凌乱,将剑放回空间,双手在背后交握,摆出统治者的姿势后对著门大声说:
「哪位?」
「魔导王陛下,可否恩准属下入室?」
由于隔著门板,安兹听见难以分辨是男是女的声音。平常来说应该问对方的名字,不过迪米乌哥斯告诉过他有人会来,于是安兹毫不犹豫,准对方入室。
「噢,无妨,进来吧。」
那人走进安兹的房间,关上门后,改变了形体。
此人有著鸡蛋般的头部,眼口部分像是切割出来的洞。手指是尺蛾幼虫般的细条物体,只有三根。
是二重幻影。
这是安兹受迪米乌哥斯请求,借给他的异形存在。
这只二重幻影属于魔物,因此不算太强。
即使变身,也只能模仿到四十级左右的能力,变身前更弱。若要举出比较强的能力,顶多就是连附带正义值等各种条件的武具都能自由运用。话虽如此,遗产级(Legacy)以上的魔法道具依然无法使用就是。
那人虚无空洞般的眼瞳朝向安兹,接著深深低头:
「属下对安兹大人有失礼数,万分抱歉,恳请大人恕罪。」
「不用在意,你只是确实完成你的职责罢了,这方面我不会怪罪。」
「得到大人慈悲为怀的话语,属下万分惶恐。」
安兹视线望向门扉。
「你现在不是很忙吗?想必有很多事需要指挥吧?还有,房门外有没有别人?如果有人,我们必须压低音量以免误事。」
「大人不用担心,属下只要表示要单独来见安兹大人,没有人敢反对。」
「是这样吗?」
二重幻影回答:「是的。」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上。
「那么安兹大人,该怎么做呢?」
「你指什么?」
安兹嘴上这样说,其实他很清楚这只二重幻影所为何来。
应该说他们早就说好,要把答案告诉这只二重幻影。
没错,就是安兹让多少人醉心于自己那件事。
「失礼了,属下问的是那些发誓效忠安兹大人──需要留活口的人类。」
「唔嗯……」
安兹高傲地点头,慢慢迈开脚步。
不用说,安兹不能离开房间,只是在房里踱步罢了。安兹敢确定二重幻影那双不知道在看哪里的眼睛,正追著自己跑。应该说如果他没在看自己,那也很可怕。
时间不多,安兹拚命思考后,顿时停住脚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但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能蒙混过关。
假如安兹是人类,此时心脏必定刺耳地怦怦乱跳,但这副身躯没有任何器官能发出心跳。
激动的情绪沸腾起来,因而强制受到压制,但仍有小幅波动涌起又降下。安兹告诉二重幻影:
「嗯,我就坦白说了。没有需要留活口的人类,适当地杀掉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