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黑暗中燃烧的篝火(1)

我们小心确认著脚下路,一步步走向地底,脚底下是灰白色的石灰岩,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倒。

之前总以为洞穴里会比外面凉爽,但愈往下走愈是汗流浃背,不仅是因为高温,而且湿度接近百分之百。

「怎么会这么热?」

我忍不住问,奇狼丸只说了「蝙蝠」两字就继续赶路。

有好几道气流从地底交错涌出,奇狼丸似乎靠著嗅闻气流的种类来选择前进方位。从觉的背包里露出一个头来的假拟蓑白,虽然可以说明目标建筑在什么方位、离我们还有多远,但完全没有沿路地形的资讯,若不是奇狼丸带路,我们将寸步难行。

缓坡结束后就是水平道路,我们离入口已经好一段距离,幸好洞穴里到处都是通往地表的裂缝和小洞,采光充足。

「前方会更热,请忍耐一阵子。」

前方传来微微的噪音,同时涌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气及猪舍般的恶臭。奇狼丸指著眼前上方,有个直径一公尺左右的洞穴,气流都是从那里过来。

奇狼丸带头爬上陡坡,石灰岩原本就滑,现在还相当潮湿,更难立足,虽然只要爬四、五公尺,对我们而言还是相当辛苦。

奇狼丸往洞里瞧了瞧,回头对我们说:「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最好准备照明。」

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提灯,亮度虽小,但使用菜籽油等植物油的话,可以连续燃烧十五个小时以上,除了点火之外不需使用咒力,相当方便。

高亢的噪音敲打著耳膜,像谁在敲打神铃,又像一大群妖精在嘻笑玩闹,相当怪异。我们跟著奇狼丸穿过狭窄的入口,眼前空间比之前更宽广,但闷热恶臭的空气令人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请注意脚下。」

奇狼丸回头提醒我们,仅剩的一只眼发出诡异绿光。

听它一说,我用提灯照亮脚底,差点失声尖叫。大洞穴的地面上万头钻动,仔细一看原来是数不清的虫子,有从未见过的巨大蛆虫,还有多足纲的蠕虫、蚰蜒,以及蟑螂、大蜘蛛等等。每一寸泥土般的地面都被这些蛆虫密集覆盖,我从地面发出的惊人臭气中意识到这原来是一层厚厚的粪便。异常的高温想必也是大量粪便发酵所致。

「这种地方不能走啦!」

我不禁哀嚎,但奇狼丸与乾先生已经动身。

「早季,非走不可了。」

觉拉起我的手,但我的本能拚死抗拒,一步也不肯动。

「如果里面有毒虫该怎么办?如果不小心被咬死了呢?」

我说著拿提灯往上方照,心想头顶是不是也布满虫子。

洞顶高十公尺以上,所见之处密密麻麻挂满蝙蝠,原来那怪声就是蝙蝠声,吓得我脸色苍白。

「不行,我走不了,如果被蝙蝠攻撃就死定了!」

觉问背包里的假拟蓑白:「这里的蝙蝠可能危害人类吗?」

「此处洞穴中的蝙蝠,绝大多数应属东京大蝙蝠,东京大蝙蝠日间在关东近郊森林中活动,主要以昆虫为食,夜晚躲回天敌较少的东京洞窟,目前并无危害人类之纪录,也未有将传染病传给人类之纪录。」

「你听,别担心了。」觉鼓励著我。

「……估计旧东京二十三区地下的所有洞穴,大约栖息百亿只东京大蝙蝠,它们在洞穴中排放的粪便是许多生物的食物来源,藉此于荒凉的洞窟中建立生态系。东京大蝙蝠因为体型较大而被命名为大蝙蝠,据说祖先可能是小笠原大蝙蝠,但小笠原大蝙蝠等大蝙蝠几乎没有穴居性,也无法像东京大蝙蝠一样进行超音波定位,因此这个说法令人质疑。另有假设是栖息于关东地方的菊头蝙蝠,体型逐渐变大之后……」

假拟蓑白不断说明我们没问的事情,看来这个型号设定成必须阻止它或是提出新的问题,才能让它闭嘴。

「……这些蝙蝠大便上的虫,有含毒的种类吗?」觉问。

「此处绝大多数昆虫皆无毒,也不会咬人,只有洞穴蛆蝇例外。由于洞穴中丰富的蝙蝠粪便可做为食物来源,洞穴蛆蝇失去了飞行能力,终生皆为蛆形,以幼体进行繁殖,具有尖锐口器可紧咬人类手脚。目前尙未确认有毒,但所处环境相当不卫生,伤口可能感染细菌。另外洞穴蛆蝇之唾液可能引发过敏反应……」

「好了好了,够啦。」觉制止假拟蓑白:「就是这些肥蛆对吧?总之只要小心它们就好。先走吧,没时间了。」

我只好认命,踏上满是恶心蛆虫螺动的蝙蝠大便,每踏一步都深陷到脚踝,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竖。不知道是福是祸,这反而让我不去注意四处飞舞的小虫,以及蒸汽浴一般的高温潮湿。

走了一阵子终于踏到坚实的岩盘,我总算放下心,差点软腿。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说东京地底是地狱了。」

奇狼丸听我这么说,笑著回答:「不,这里还算是天堂呢。」

穿过蝙蝠大厅之后,空气稍微凉爽一些,刚开始还有些庆幸,但没多久就冷得发抖,我这才知道又冷又湿是多么不舒服。

领头的奇狼丸似乎完全不觉得这种环境有什么难过,我想起化鼠原本就是穴居性动物,果然可靠,但换句话说,紧追在后的化鼠也是一样。

「你说之前曾经来过东京?」

「是。」

不知为什么,奇狼丸好像不太想提这件事。

「所以你也很清楚这一带的环境吧?为什么不在这里建立鼠窝呢?都已经有这么大的现成洞窟了。」

「我等同胞是有许多辟路先锋,但还没有一个敢居于此地。」

奇狼丸板起脸。

「此地有许多不友善的原住民,之前也提过,我光是在此步行探勘就损失将近三分之一的属下。」

是不是该问问奇狼丸或假拟蓑白,不友善的原住民是怎么回事?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觉问了假拟蓑白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往哪走?」

「西往北偏二十七度角。目前方位大致正确。」

「哦……」觉却一点也不开心,「所以你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喽?」

「档案库并没有相关资料,因此无法确认。但根据试算,建筑物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机率,仍保存部分结构。」

「真的?都已经一千多年了,你怎么能确定?」

觉的声音大起来,我才知道他原来担心这个。

「已知目标中央共同厅舍第八号馆,是使用超耐久混凝土建造而成,以醇酯介质与铝乙醇介质做为混合剂,再加上聚合物浸泡处理与表面玻璃化处理……」

「够了。总之能撑上一千年也不奇怪就对了?」

「理论上是如此。」假拟蓑白静静回答。

「那为什么其他建筑物都不见了?」

「古文明所使用之混凝土,寿命通常为五十年,最长仅有百年。再加上施工技术不良、偷工减料、使用海砂而腐蚀钢筋等影响,寿命更短。东京都内的地面建筑物,三分之一于九日战争间遭到破坏,剩下的大多于百年内崩解。经过风化与酸雨影响,混凝土之石灰部分溶解,流入昔日多功能巨大地下空间,可能因此在数百年内造成了需经数百万年才能形成的钟乳洞。」

「九日战争是什么?」我问。

「当一般人结束猎杀超能力者后,超能力者转守为攻,发动战争驱除一般人。不到百人的超能力者在短短九天内,将东京都内一千一百万名一般人……」

「够了。」

我打断假拟蓑白,实在无法继续听。

尽管学校什么都没教,但我们早知道人类历史充满战争与杀戮,只是仍然不敢相信那些有咒力的人,也就是跟我们相去无几的人,竟然会屠杀没有咒力的人。

看来我们现在要去拿的狂人毁灭弹,依然不足以改变战况。只是身为获胜一方的后代子孙,竟然要靠这种东西求生,简直是命运开的巨大玩笑。

要说的话,脸上涂满混凝土的东京本身就讽刺至极。原本用混凝土排除大自然,但一切风化崩解之后却变为远古的喀斯特地形,如今地表是无垠的荒凉高地,地底又湿又热,恶心生物横行无阻,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狱。

奇狼丸突然停下脚步,抽动著鼻子闻来闻去,最后紧贴墙上的一道细缝。

「怎么了?」乾先生问。

「追兵的气味来了……哼哼,果然没错。」

「喂!那还不快逃……!」觉大喊。

「不必担心,敌军仍在远方,而且路线与我们不同。只是气味沿著洞穴气流飘过来,但大概知道对方阵容。」

「阵容?是说有几只吗?」我对奇狼丸的本事产生了兴趣。

「是,总共……共七只,比想像中要少,但确实适合在狭窄的地洞中快速行动。其中五只的气味素昧平生,应该是一般士兵,但后面就清楚了。是那恶鬼以及野狐丸。」

「你说野狐丸!?」觉不禁惊呼:「大将亲自追来?它不是一直躲在暗处吗?」

「这一点也不奇怪。」奇狼丸嗤之以鼻。「要想战胜三位,必定用上恶鬼,恶鬼正是它们的王牌,失去恶鬼就等于战败。这么一想,亲自坐镇指挥以求万全也是合情合理。」

奇狼丸言下之意,就是换成它也会这么做。

「等一下,难不成对方也知道我们人数?」乾先生的问题一针见血。

「是有这个可能。」奇狼丸一脸理所当然。「东京地底布满错综复杂的地道,气流来来往往。我们留下的气息也会随风飘散,只要仔细嗅闻,自然对我们的阵容瞭若指掌。」

彼此都了解阵容,乍看还算公平,但对方有恶鬼这张王牌,数量又在我们之上,不是赢定了吗?

至少当时我还是这么想。

我们默默走在阴暗的钟乳洞。

一路上几乎都靠奇狼丸与假拟蓑白指引方向,我有的是时间思考。

从前天晚上的夏祭开始,发生一连串可怕的意外,吓得我们东倒西歪,所以没时间冷静思考最关键的问题。

「哎,觉,为什么真理亚他们的小孩会变成恶鬼呢?」

听我这么问,觉一时无法回答。

「……这我也不清楚,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养大的,或许它们会用药吧?」

觉说著,瞥了一眼前方的奇狼丸。

「不过光是用药,就能让普通小孩变成恶鬼吗?」

「以往出现的恶鬼都是基因突变,就算爸妈都没问题,小孩也可能有恶鬼的素质啊。」

「实际上可能发生这种事吗?机率不是微乎其微吗?」

觉摇摇头,「现在想这个也没用,总之不阻止恶鬼的话,我们町就会完蛋,所以才需要狂人毁灭弹。」

「嗯,可是……」我试著描述脑中模糊不清的疑问。「该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不是恶鬼。」

「说这什么话?你不是看到他干的好事吗?你知道他一个人就杀多少人?连镝木肆星先生都被解决了!」

觉有点动气,或许他的声音惊动了什么,有样东西从上方掉到觉身上。

「哇!」

觉又惊又痛的惨叫回荡在洞穴中,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请快点拔掉!」奇狼丸回头大喊。

我拿提灯照著觉,觉左肩上黏著一个长约三十公分,湿滑黏腻的物体。

「不可硬拔,要点火让它自己离开。」

我按奇狼丸的指示,把物体表面一部分烧得通红。整只烧掉更快,但这么一来觉会受到严重烧伤。

起初两、三秒还毫无反应,当那黏腻的躯体开始冒泡冒烟,它突然挺直身体,从原本的肥短块状逐渐变得细长,其中一边还露出四只触角般的肢体。

「是蛞蝓……」

真不敢相信,蛞蝓会攻撃人?我烧掉那四只触角,蛞蝓怪痛得把身体拉长到六、七十公分后跌落地面,我立刻用高温的蓝白色火焰把它烧个精光。蛞蝓在火焰中扭曲挣扎,发出一声尖响,冒出烟雾与水蒸气化为灰烬。

「没事吧?」我就要赶到觉身边。

「请小心!头顶上还有!」

奇狼丸指向阴暗的洞顶,乾先生提起提灯一看,洞顶岩石间挤满蛞蝓,好几只想跟著第一只往下跳,但被火吓得东躲西逃。

乾先生用咒力把所有蛞蝓都扯下来,狠狠砸在地上,总共应该上百只。蛞蝓们被聚集起来堆成小山,依然不断蠕动,伸出长著小眼睛的触角。放火后,所有蛞蝓同时喷出黏液与泡沫,发出怪异的哀号,恶臭扑鼻。

我看向觉,他花衬衫的肩膀部分像被锉刀割掉一般破烂不堪,并被染成血红色,底下一大片皮肤被活活掀掉,鲜血直流。

「痛吗?」

觉咬紧牙根点头。

「这究竟是什么!?」

我对著觉背包里的假拟蓑白怒吼。假拟蓑白伸出细长的镜头确认目标,看起来竟然神似它要观察的蛞蝓。

「这是吸血蛞蝓。平时栖息于洞穴顶端,当猎物经过就伺机掉落,以强力吸盘吸住猎物,再以布满倒钩尖齿的齿舌破坏猎物大块表皮方便吸血。若一次遭到多只吸血蛞蝓吸血,猎物可能大量失血而死。」

「一般蛞蝓不是只吃植物之类的吗?」

我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急救药品帮觉的伤口消毒。

「原产欧洲的尾壳蛞蝓为肉食性,会捕食蚯蚓,与一般蛞蝓不同科。但陆生的吸血性贝类,目前仅发现吸血蛞蝓一种。」

「有毒吗?」

「应该无毒。」

假拟蓑白的答案让我松了口气。

「伤口虽然不深,但若不好好处置会严重出血,最好用力加压止血。」奇狼丸看著觉的伤口说。

「竟然有这种怪物……这里果然是地狱啊。」

奇狼丸听我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这还只是开胃菜罢了。」

觉忍痛向前走,被吸血蛞蝓咬伤的伤口像烫伤一般肿起来,伤口不深却血流不止,一度令我担心是不是有毒,但手边什么解毒剂都没带,也束手无策。后来我才知道吸血蛞蝓会施加强大的负压,破坏组织深处的血管。

急救箱里有准备止痛药,但觉不想吃,怕会影响咒力使用。

「不对劲,这里什么都不对劲……不能久留啊。」觉嘀咕起来。

「什么意思?」我边走边问,希望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

「你不觉得奇怪吗?生物怎么会进化成这个样子?」

「可是……我们町的八丁标附近也有这种状况啊。咒力会不断从我们的意识滤网间外泄,成为邪秽,引到八丁标之外……」

说著说著,我突然惊觉自己并不清楚这些事情是从哪听来的。

「咒力外泄啊……很有意思的想法,你这么说确实有点道理。据说这千年内产生的新生物都出现在八丁标附近呢。」

觉用惊讶的眼神看著我。

「这么说来,或许东京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才变成这个样子。全日本各地的人都认为东京是地狱,人们每次想到东京,外泄的咒力就把东京变得更像地狱……」

我听了不寒而栗,这代表我们真的走在地狱之中。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形成钟乳洞,应该也不只是因为假拟蓑白说的酸雨作用吧。」

这时候我却沉浸在突然闪现的另一个想法中。

咒力外泄……不对,这不是我想出来的。

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我心中。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人。

当我们走在平坦的地洞中,奇狼丸突然停下脚步,耳朵紧贴地面。

「怎么了?」乾先生诧异地问,难道是听见追兵的脚步声了?

「这附近的地面相当薄,底下是万丈深渊,非常适合设置陷阱。」

「我懂。」

乾先生马上明白它的意思,等我们全数通过后,就在地面切出一大片裂痕,一只化鼠通过还没事,但几只同时踏上去,地板就会崩塌。

「这点招数还不足以消灭所有追兵,」奇狼丸满意地说。「但只要让对方感觉到可能有陷阱,多少可以放慢追踪的速度。」

「如果我们非得回头不可呢?」

「要是笨到会中自己设的陷阱,也没资格活命了。」

我开始担心自己有没有资格活命。

再往前走一段,苍蝇开始多起来,不断在我们脸前飞来飞去,还会伺机停在身上,好不恼人。我感觉汗从太阳穴流下来,气温又往上升。

「前面似乎又是蝙蝠群的栖息地。」奇狼丸说。「如果穿过那里,应该能暂时掩饰我们的气味……」

一想到又要经过那粪坑地狱,内心不禁泄气,但幸好过了蝙蝠窝没多久就找到捷径。前方的阴暗空间中,垂挂著数十条发著绿色微光,彷佛缎带的细长物体。

「那是什么?」

听我一问,奇狼丸的喉头发出低吟,让我想起不净猫呼噜的声音,它似乎相当开心。

「如果被这生物缠上将会无法动弹,但只要小心谨慎,它并不危险。而且有它在,代表有洞可以通往上一层,或许这是切换路线甩开追兵的好机会。」

将奇狼丸跟假拟蓑白的解释合在一起,就成了以下的内容。

全东京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洞穴,其间有数不清的平行小洞,而且从浅到深可分为许多层,人类如果要前往其他层的洞穴,通常只能利用地表裂缝或罕见的纵坑。

但每一层之间还开了无数的小洞,据说是螺旋锥蚯蚓的杰作。一般生物拿坚硬的混凝土与岩盘没辙,但螺旋锥蚯蚓头部极为坚硬,还会边旋转边分泌强酸,可以轻松挖洞开孔。

螺旋锥蚯蚓所挖的洞,可以把氧气、水与光线带到深层洞穴,还会被其他多种生物借来使用,一反捕蝇纸就是个好例子。

一反捕蝇纸是远古时代大三筋笄涡虫的直系后代,笄涡虫的种类比较接近真涡虫,一反捕蝇纸全长一公尺,身体扁平细长,以长在身体中央的嘴捕食蚯蚓或蛞蝓等。据说它还会像蜘蛛一样吐丝垂降。

一反捕蝇纸利用吐丝在螺旋锥蚯蚓挖出的纵坑中上下移动,身体像土萤一样发出绿色微光,分泌黏液;身上每隔三十公分就有一张嘴,只要有蝇虫被光吸引而黏上来就能捕食。它的体长最大可到十二公尺,如果碰上像东京大蝙蝠那样大的猎物,就会卷住猎物使其窒息死亡。

我们加大了提灯的火焰,几十只一反捕蝇纸察觉高温,连忙往上抽身,只剩下洞顶一堆蜂窝般的小孔。

根据奇狼丸的推测,因为螺旋锥蚯蚓习惯挑选岩石较薄的地方挖洞,所以上下两层之间的厚度顶多四十公分左右。我和乾先生小心翼翼切开岩层,发现一反捕蝇纸早就躲往更上一层,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我们连忙赶回前方的蝙蝠国宅,随即折返,故意留下气味,然后从刚才切开的大洞爬往上一层。

接著换我发挥独门绝学。之前切开岩层,是切成上宽下窄的瓶塞状,现在可以分毫不差地塞回去,然后我用修补破损陶器的技术,抹去石灰岩之间的切缝。虽然不到下面看不出成果如何,但我有信心,不仔细看绝对无法察觉。我这招虽然不起眼,但水准高超,只会发散破坏意念的恶鬼肯定想都想不到。

根据奇狼丸说明,气味会被水平洞穴里的气流带往远处,但不容易穿梭在螺旋锥蚯蚓挖的纵坑中,就算真的被闻到,也不会发现是从其他层传过来。

半路改走其他层真是个好主意,但我们或许该想得更周全一些,因为即使作弊偷加一只签,也不保证会抽到上上签。

上面这层比刚才那层要凉爽一些,生态系也更丰富。

原因之一,是这里除了石灰岩之外还有丰富的土壤,孕育了大小不同的各种蚯蚓;其二,是我们一路上除了蝙蝠之外见到第二种哺乳类动物,老鼠。假拟蓑白解释,古代的家鼠适应了都市环境,后代称为洞穴鼠,目前眼睛近乎完全退化,几乎是靠嗅觉穿梭在裂缝间,食用蝙蝠粪便上的洞穴蛆蝇等昆虫。

这两种动物,在这一层形成了食物炼的底层,那当然就有生物以它们为食。

走没多久,我们就看到其中几种猎食者。

最惊人的就是突然出现在提灯光线中的巨大蚂蝗,体长应该超过四公尺,身体又肥又大,还有橘黑相间的条纹,它抬起又小又尖的头凶悍地盯著我们,连相同长度的蟒蛇都没有这么慑人。我吓得忍不住念起真言。

「没必要杀它,只要稍微移动给它瞧瞧就好。它现在正用振动与热量来推测我们的大小。」

我不知道奇狼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护动物,只好先听它的话动动身体,结果巨大蚂蝗似乎认为我们太大吃不下去,以出乎意料的敏捷身手转换方向,消失在黑暗中。假拟蓑白说这是虎斑陆蚂蝗,是由古代生长于山区的八轮陆蚂螅演变而来,属于环节动物,却有相当于爬虫类的智力可进行狩猎。

没多久,我们又看到另一种蚂蝗的猎食光景。

洞穴墙上爬著长达七、八十公分的山手蚯蚓,细长身躯的侧边等距排列著发光亮点,假拟蓑白说这是模仿古代的火车。

突然,有样东西以飞箭般的速度从洞顶的洞穴里飞了出来,压住山手蚯蚓的头,听说那叫做冠齿蛭,其祖先齿蛭有三颗牙齿,但冠齿蛭为了猎食螺旋锥蚯蚓,头顶长了十六颗牙齿,排得像顶头冠。冠齿蛭的体形比刚才看到的虎斑陆蚂蝗要细很多,但看它巧妙运用十六颗牙齿,将死命挣扎的山手蚯蚓生呑活剥,那股惊人的生命力令人著迷。

「我想现在应该走了三分之一路程。」

走了一阵子,奇狼丸对我们说。我一想到还有三分之二,不禁泄气。接著,我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就有几种虫子唱著美妙的歌声,但这一带寸草不生,是不是躲著什么东西?

「这些是什么虫?钟蟋吗?」

我问觉背包里的假拟蓑白。

「在此处发声的都是蟑螂类。有马追蟑螂、邯郸蟑螂、钲叩蟑螂等等,在阴暗的洞穴中发出声音追求母虫……」

「别说了。」我不悦地打断它。

「早季,别乱问些没用的问题啦。要是抵达目标之前,它的电池用完了怎么办?」觉不开心地说。

「对不起啦。」

觉似乎有点焦躁,肩膀上的伤真的那么痛吗?

队伍依序是奇狼丸、乾先生、觉还有我,走在最后面固然不安,但我也没信心带头,而且觉身体不适,别无选择。

突然我觉得背后似乎有东西,便回头去看。

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刚才经过的漆黑洞穴。

但即使我转身向前,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依然存在。

走了一小段路,我迅速回头举起提灯,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墙上只有我长长的影子。

「怎么了?」觉回头问我,口气温和,或许是觉得刚才对我太凶了。

「没事,只是觉得后面有东西……或许是我多心了。」

我们又默默走了一段路,我竖起耳朵想听听后方有没有声音,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这时我才发现,没听到才奇怪。

我们一行人的身边与眼前,都传来蟑螂的叫声,但为什么只有背后鸦雀无声?

蟑螂看我们经过,一样毫不介意地叫个不停,但等我们走过去了才暂时不叫,实在不对劲。

我想问假拟蓑白,但刚刚才被凶过,有点犹豫。再走一阵子,我又慢慢回头去看。

墙上还是只有提灯照出来的影子,可是……

我停下脚步,但影子依然慢慢靠上来。

「影子过来了……!」

听我一喊,带头的奇狼丸连忙跑回来大叫:「请放火!用火吓跑它们!」

咒力可以让物体燃烧,但无法在没有可燃物的环境下产生火焰,我连忙打开提灯盖,喷出一道油柱,接著把油的温度拉到燃点之上。

一道刺眼的火舌舐过洞壁,但影子在被火烧到之前就四散奔逃,不知去向。

「那是什么?」

「请快逃!」

我们没头没脑地往前跑,钟乳洞的地面凹凸不平,而且除了提灯晃荡的光线之外,伸手不见五指,要在这种地方狂奔,实在不能算是理智的判断。

我们跑了两、三分钟,气喘吁吁,用四只脚奔跑的奇狼丸总算停了下来。

「应该已经拉开不少距离,『影子』的移动速度并不快。」

「那到底是什么?」觉逼问奇狼丸。

「不清楚,但上次探险途中,『影子』造成的牺牲数量最大,被它逮住的没有一个生还。」

「喂!告诉我那『影子』是什么!」觉对著假拟蓑白大吼。

「是黑后家螨,属于肉食螨,模仿黑影活动于洞穴墙上,团体猎食。它拥有致命神经毒,对软体动物、环节动物到脊椎动物都有效,可猎杀洞穴内绝大多数生物,吃光柔软的身体组织。」

「……还是继续前进吧。」

乾先生说完,我们快步赶路。黑后家螨可以用火焰赶跑,但体型太小,神出鬼没,而且洞穴里又几乎没有可燃物,岩石又凹凸不平,就算用咒力起风也很难吹跑小小的螨,最终手段是破坏洞穴,这又怕引发大规模崩塌,看来还是只能逃跑。

又走了一阵子,我们发现地上有奇怪的东西。

「这什么啊?」

乾先生举起提灯,光线中有个长数公尺的物体,像一个乾瘪的袋子,还有橘黑相间的条纹。

我们发现那是刚才看过的虎斑陆蚂蝗,现在只剩下一层皮,不禁哑口无言。

「……看来是被『影子』给吃了。当时我牺牲的属下也是只剩下一副骨皮。」奇狼丸冷静地说。

「喂,这不就是说附近有一大群螨吃了它?」乾先生紧张地小声问。

「应该还在附近的墙或天花板上吧。」

我们听了,连忙东张西望。

「不必担心,它们刚吃了这么大一餐,想必心满意足。我们走吧。最好别发出声音,免得刺激到它们。」

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离开此处。

「看来这一层的洞穴是凶残螨虫的巢穴,虽然出乎意料,但也有好处。」

觉听了奇狼丸的乐观发言,忍不住追问,「好处?你说什么好处?我们全都有生命危险啊!在阴暗的地洞里,根本没办法对这么小的目标使用咒力……」

「说得没错,但请别忘记,我们最大的威胁是紧追在后的恶鬼。」

觉听了才恍然大悟。

「如果对方进了我们这一层,必定会被『影子』盯上。『影子』不仅能拖慢对方脚步,或许还能造成损失……看来先前应该放那群蛞蝓一条生路较为理想,而往后也该尽量保全洞穴生物的性命。」

「这可就难说。」乾先生与我换班殿后承担风险,出言警告:「看来刚才第一批『黑影』已经追上来了……」

我们立刻坐立难安,但奇狼丸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我们运气依然不错,请看,眼前就是安全地带了。」

奇狼丸指向前方,是一大片发出绿色微光,随风摆荡的缎带林。原来是一反捕蝇纸。

「怪的是『影子』绝对不会靠近这种生物,因此穿过它们便能喘口气。」

我恍然大悟,像捕蝇纸一样黏答答的生物,是小螨的天敌,就算空隙足以钻过,也会直觉闪避才是。

「只要像方才一样吓吓它们,它们就会瞬间往上逃,请从下方钻过,千万不要碰触到。」

我们依照奇狼丸的指示四脚著地,从下方爬过绿色门帘般的一反捕蝇纸,地面可爬行的空隙只有四十公分左右,爬得相当辛苦,幸好全都平安通过。

我们从发出浅绿色光线的护栏底下往后看,发现超乎想像的大量螨虫把洞穴染成一片漆黑,但只是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不敢靠近。

得救了。我们松了一口大气。但一反捕蝇纸难以捉摸,不知何时又会跑去其他层,到时螨虫大军肯定又要蜂拥而上。

总之还是先赶路。路上碰到许多分岔,我们尽量选择靠近假拟蓑白指示方位的地洞,过了三个岔口之后已经搞不清楚从哪边来,如果我一个人徘徊在这地底,肯定早就迷路了。

接下来的路程比较顺遂,走了几公里之后突然听见微微的金属撞击声,一声,两声,三声……

奇狼丸将耳朵贴在洞壁上,专注聆听。

「看来敌军在地底分为两队搜索我们,并用那声音互相连络……地面应该还有另外的进军部队。」

「这声音是怎么弄的?」觉问。

「小事一桩。只要将铁钉打进岩壁中,再用铁锤敲击便可。岩盘较多的地层常用这种通讯手段。」

「你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吗?」我试著问看看。

「有困难,每个鼠窝都有各自的编码,正确内容并不清楚,但看来仍未掌握我们目前的位置。」

但我觉得敌军正慢慢缩小包围网,不出所料,我们正在跟时间赛跑。

而这也要狂人毁灭弹经过千年之后依然存在才有意义。

我们全愣住了。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对面的墙上连个洞穴都看不见。

头顶裂缝透进了地表的光线,在深渊底部反射出些微闪烁,看来下面有水。一开始听不见水声,还以为是什么地底湖,我们丢了一片纸屑下去观察,发现纸屑缓缓流动,才知道是地底河。

「想前进就必须沿这条河逆流而上。」奇狼丸沉思道。

「这不可能吧。」乾先生反驳。「这里没有船,连树干也没有,想做木筏应急都不行。而游泳又太危险了。」

光想就浑身发冷,按之前的经验来看,谁知道那水里躲了什么不明生物?

「要不要乾脆出地表算了?」觉提议。「现在追兵大多在地底吧?至少恶鬼是在地底。那上到地表还比较快……」

「这我不赞成。」奇狼丸立刻反对,「它们的地面部队会利用鸟只探查,正虎视眈眈地等著我们出去。一旦发现我们,就会立刻通报地底,而我们只要暴露行踪,等于只能任人宰割,还可能遭到伏击,恶鬼随时随地都可能现身。」

「那……该怎么办?」

「我们也兵分二路吧。」奇狼丸探头往断崖底下瞧。「一路往刚才的洞穴回去,留下气味引追兵往错误的方向去,再回到这里。另一路前往下一层,往原本的方位回头。」

「为什么那一路要回头?」觉诧异地问。

「先回登陆地点取得潜水艇,想逆流而上就少不了它。」

觉听得傻眼。「别胡说了!要怎么把那么大的东西搬来这里?」

「这条地底河通往海洋,代表海中必定有出海口,使用潜水艇反而能更安全地从水中回到此处。」

众人一阵沉默,无论分到哪一路,肯定都比之前更危险。

然而,也没有人能提出更好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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