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下)哥哥

纪真宜刚回来就发现换了座,他和圆脸妹妹一头一尾分开坐了,和瘦猴倒蛇鼠一窝凑成堆了,班上人差不多齐了,许多新面孔都没见过。

今天天色阴郁,很干燥的冷,寒风乎乎,瘦猴告诉他手机上说今天会下雪。

下午有节体育课,瘦猴搂他脖子拽他去打球,纪真宜小胳膊小腿嫌累得慌,决定找圆脸妹妹一起上楼。到处找了一圈也不见人,还以为她已经上去了,终于在小篮球场下边那排废弃的水龙头找着了,旁边还有围着俩男的。

这事说来有些绕,袁纤纤喜欢一个男孩,理科艺体班的,叫姜显,学音乐,长得不错,人品不咋样,心气还高。这个姜显的同班好友正是袁纤纤见义勇为得罪的孙文栋,她把孙文栋敲诈初中生告诉了学校,孙文栋因此记了过,而姜显喜欢的人正是向来眼高于顶的乐淘。

袁纤纤不知前情,在他回学校那天,为他写了贺卡又折了一罐千纸鹤,心口怦然地送过去。姜显平时对女孩们也还行,只是为了给孙文栋出气,沆瀣一气笑她没有自知之明,x蛤蟆想吃天鹅肉。

孙文栋自此更是一见她就要笑几句,叫什么袁纤纤啊,这么胖不如叫圆滚滚!姜显怪腔怪调地得意,你怎么好意思喜欢我?我们长相不合适你看不出来吗?

高三可把两人闲出屁了,稍微看她落单就要奚落几句,倒不真动手,半恐吓半鄙夷。

袁纤纤年纪小,在班上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被吓得再也不敢告老师,每每都被欺负得抹眼泪。

纪真宜皱了眉,昂首阔步挤开两人,把袁纤纤拖过来,“妹妹,怎么了?别哭了。”眼见她哭得停不下来,“算了算了,你去那边哭哦。去吧去吧,没事。”

孙文栋皱眉看他,“操你妈,你谁呀?”

纪真宜两眼发直,看着前方说,“卧槽,那有两条狗!脸上还有字呢!”

两个人连忙转头,被他唬得四处看,“哪呀?哪他妈有狗?”

纪真宜眼珠在他们脸上绕来转去,恍然大悟,“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狗嘴里看出字来,你们两条狗满脸都写着两个字是‘傻逼’!”

“操你妈,骂谁傻逼呢?”

“说傻逼是傻逼是骂人吗?再说这话也不是我说的,鲁迅说的。”

孙文栋扬声恶骂,“鲁迅?放你妈的屁!”

“真的。”纪真宜悄悄退出一个安全距离,“鲁迅还说,你妈死了。”

孙文栋气得一掌掼过去,没打着。

纪真宜像个拳击手似的蹦蹦跳跳,“鲁迅还说,纪真宜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

两人围着水龙头跑,好似老鹰抓小鸡,姜显看着都觉得蠢。

孙文栋对他破口大骂,纪真宜一声不吭,“你他妈哑巴?说话!”

纪真宜说,“鲁迅还说,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孙文栋肺都要炸了,恨不得撕了他这张破嘴。

姜显把孙文档拦下,问纪真宜,“你什么意思,你要为她出头?”

纪真宜说,“我为全世界的女性出头,我是女权主义者!”

姜显都懵了,“什么女、女权主义者?”

“就是我!告诉你!早在1791年,法国大革命期间,妇女领袖奥……咳,奥咕噜咕拉就发表了《女权宣言》!”

纪真宜身高不矮,大致和姜显持平,只可惜他实在苍白单薄,显得人单势微特别寡弱。

孙文栋瞅他许久,终于想起他了,“你特么不就是瘦猴屁股后头那马仔吗?也敢给人出头,我可听说他屁颠屁颠跟的大哥早翘鞭子了啊,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阴孽,竟然早夭了!”

纪真宜的脸一下凝住,不顾什么安全距离了,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脏话是一个字一个字阴嗖嗖飙出来的,“我操你妈,我操你妈了个B,我操你妈了个ABCDEFG,用嘴拉屎的狗东西,你特么也配提他一个字?!”

孙文栋人高马大魁梧非常,往前一跨,单手掐着纪真宜的脖子就想把他拎起来,阴狠刻薄,“你再说啊,你能耐啊,你信不信老子掐死你这只鸡崽子?”

纪真宜脸涨得死红,青筋一根根撑得爆起来,双脚都要离地。

袁纤纤吓得大哭,要去找老师,被姜显拦住。

纪真宜喉管都要断了,脑袋充血,雾蒙蒙一片。

——你他妈不会打架,让人断子绝孙你不会啊,你不是最懂怎么害得人断子绝孙吗?

纪真宜勉力提起了左脚,孙文栋早防他这一招,身子往一旁侧。纪真宜黄雀在后,直接换了右脚,用尽平生最大力气踹向他的裆,来势之猛,简直要一脚踢爆他的蛋。

孙文栋一个“操”都没骂出去,就满脸青白夹着腿跪下去了,纪真宜刚着地,就乘势劈头盖脸狠狠掴了他一巴掌,鼻血都扇飞出来,打完整个手掌都火辣辣的发麻。

他立马蹦出五米开外,捏着喉咙难受地咳了几声,大喊,“瘦猴!田心!来人啊,小马!班长!老师!这里狗急跳墙要杀人了!”

姜显要捂他嘴都来不及。

第一个到的是贾程,他听见声音风风火火杀过来,到了现场看着敌方战况惨烈,有些懵逼,指着捂裆满地打滚的孙文栋问纪真宜,“他这奶奶德行,不会是你打的吧?”

姜显也觉得孙文栋让纪真宜揍成这样怪丢脸的,勉强找回场子,“你这人也够死脑筋的,我说她丑关你屁事,怎么着,你这么骂咧咧为她出头,喜欢她啊?”

贾程的到来让纪真宜挺直了腰杆,“是啊,我就是喜欢她!而且爸爸最看不惯自以为是的丑狗,你真当自己是什么风华绝代的帅哥?”

纪真宜说你给爸爸等着,蹿上楼梯,四处张望,一班正围着小篮球场跑步,谢桥在人群中亭亭孤直,自成风景。

纪真宜一眼扫到他,笑盈盈的,揽客一样热情,“那边的帅哥来一下!”

一班的人正云里雾里,就见谢桥已经自行脱队走过去了。

少年!还在上课啊!

可惜,少年已经不是光风霁月清风自来的少年了,此时的少年已经被祸国妖妃迷成昏君了。

昏君,不,谢桥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欢喜。

纪真宜拽着他就跑,拖到姜显面前,腰杆挺得更直了,俨然找了个大靠山。

刚才那一嗓子叫来许多人,姜显已经被围住了,露了怯。

“长了俩眼睛一张嘴就敢鼻孔朝天给爸爸玩相貌歧视,没见过真正的大帅哥我怕你不知道什么叫明月彩霞!”他气势磅礴地撂完狠话,转头寻求认同似的朝谢桥,“哦?”

谢桥垂眼看他盛气凌人,看似冷静实则好笑地“嗯”了一声。

纪真宜睨着姜显,更像个小人得势的妖妃了,“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抬头问谢桥,“你看这男的长得丑不丑?”

昏君谢桥说,“丑。”

“你!”

乐淘和好姐妹远远赶过来,看见袁纤纤眼睛红红,说慰了会儿,挤开人群进来,见是姜显和孙文栋,当即火大,“姜显孙文栋,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狗……”

眼尾一下扫到谢桥,霎时呼吸都停了,闭着眼睛把脸侧到一旁,恨不能钻地底下去。她羞愤交加正要跑开,又扭回来,涨红了脸冲着姜显一通爆锤,狠狠踹了蜷在地上的孙文栋一脚,像个女侠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最后还是年级组解决,纪真宜校内斗殴,所幸老菜头竭力包庇,只落了个写保证书的惩罚。

他从年级组出来,在楼层尽头的水龙头洗手。

袁纤纤请假提前回家,背着书包来找他,眼睛还是肿的,又道歉又道谢。

纪真宜喉咙被掐得还有些疼,“没事。不过就这男的,妹妹你喜欢他什么呀?”

袁纤纤支支吾吾,“有次我抬垃圾桶,他帮我提了。”又连忙说,“我以后不喜欢他了,我换你喜欢好了,你是第一个为我打架的男生。”

“哈哈哈哈……妹妹你也太可爱了吧。”

袁纤纤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有些难为情,“怎么了嘛?这样就是很酷很让人心动呀。”

纪真宜甩甩手上的冷水,“你喜欢姜显,就是因为他帮你倒过一次垃圾,你喜欢我,就因为我给你打架,为你出头?”

“那你为什么为我出头?”

“我喜欢你嘛。”

“那……”

“可是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呀。”他说得很慢很温柔,“是把你当好朋友,当小妹妹的那种喜欢,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我愿意帮你啊。”

袁纤纤不说话了,她手搭在两肩的书包带上,小学生似的抠来抠去,“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就是胖嘛,叫圆滚滚也没什么,还挺可爱的。”

她抬起头小心地笑着。

“你可爱是你这个人本身可爱,才不是一个恶心的绰号可爱,妹妹不要妄自菲薄呀。”

袁纤纤直白可爱,“你说这种话,不就是让我喜欢你的吗?”

纪真宜啼笑皆非,他双手合十,好似作揖,装一副可怜相贫嘴,“真没有啊,妹妹,我这人天生油嘴滑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呢,千万别浪费感情在我身上。你忘记了,你不是说猪才喜欢我吗?”

袁纤纤脸上烧热,“那我该怎么谢你?”

纪真宜心想别以身相许就行,“送我副亲手写的锦旗吧。”他思量两秒,“就写‘鲁迅学者纪真宜,普天之下最牛逼’,卧槽,压上韵了!”

晚自习的时候下了场雪,三月份都入了春,下雪真是头一遭。

于是更加惊喜,整个教学楼都骚动沸腾,只有守晚自习的地理老师扫兴,要大家下雪的原因。

纪真宜特地给谢桥发了条短信:下雪了,小桥!

银白的月光照在回家的路上,白绒绒的雪缎织了一路。谢桥撑着伞,伞下装着个自己没带伞还对谢桥打伞技术挑三拣四的纪真宜,一路上叽叽喳喳全是他的声音。

冷不丁地,谢桥忽然问,“明月彩霞什么意思?”

纪真宜花了点功夫才明白他说的哪一茬,“就是嗯……你很靓仔很帅,光彩夺目的意思。”

谢桥停下了,偏头看他,少年容色窈窕,月光和雪夜也只占他三分颜色,“为什么要用明月彩霞?”

“就就……我们别这么锱铢必较行不行?你还能不知道为什么吗?就是这么念顺呗!”

谢桥仍然一瞬不转地看着他。

纪真宜终于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其实是我妈老看还珠格格,我路过给记下来了行吗?”

谢桥轻轻笑了一声,俯下身,在他颊边啾了一口。

无故被亲的纪真宜对上他清亮的眼睛,好乖巧好深情,心下一怵,一瞬间竟然惊慌无措,只打哈哈说,“你不要迷恋哥。”

谢桥又在他另一边啾了一口,“喜欢。”

纪真宜后退一步,整个脑子都炸了,口不择言,“我会始乱终弃的哦。”

“打断你的腿。”

僻静的雪夜仿佛都躁动了起来。

“这么喜欢我啊?”纪真宜心虚于和他对视,故意贱兮兮地说,“你叫声哥哥我就考虑一……”

“哥哥。”谢桥眼里堆满了亮晶晶的羞赧,像摇晃的碎银,又抿嘴笑了一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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