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上)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谢桥孤直地站着,眼梢洇红,薄唇紧抿,一下就哭了。

他白得欺霜胜雪是玉做的人,眼泪一落像晶润的滚珠。

这两滴泪落下来,把纪真宜心都砸成馅了,方才的伪装全作了废,“小桥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小桥。”

他方寸大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又错了,他又错了,谢桥被他欺负哭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高考的后一天才满十九岁,他并不很聪明,他做不到面面俱到,他没厉害到能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个决定都不出错。

他也会自私,很自私,他会想有一个让他暂时栖存喘息的港湾。

每晚灯熄下来,夜晚空空寂寂,他躺在床上,胸口都压着一座大山。一到下雨,他就开始感同身受韩放筝死前那种要将人吞溺的悲伤和冰冷的绝望,他太冷了,太害怕了,他渴望一些让他偶尔忘记痛苦的热火和一个足够包裹他的怀抱。

性爱多好,身体燃烧,思绪沸腾,他不觉得有什么,你情我愿,谁也没逼谁。

他对谢桥好,一方面是他本性就这样,他下意识不想让身边的人难过,另一方面,谢桥实在过于可爱,尤其本性与外表的反差。

他从小就讨厌故事里被偏爱的那个人,谢桥从哪看都是那个人,唯一的烦恼不过就是担心母亲有了新家庭不再那么爱他,可连纪真宜也要偏爱他,他连这点烦恼也不想让谢桥有。

偏偏谢桥喜欢上他了。

“小桥别喜欢我了,你看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哪里值得你喜欢呢?小桥的喜欢那么珍贵,不能随便给人啊,我配不上小桥的喜欢的。”

谢桥用一双浸着泉的殷润的黑眸注视着他,“你又哄我。”

“才没有哄你,是真的。以后跟你在一起的人,一定又聪明又好看,纪真宜是什么呀,跟人家相提并论都高攀了。”

才不是,你明明是最好最酷的纪真宜。

“你把我当性启蒙好了,把我当个飞机杯也行,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喜欢。”

“你凭什么这么说自己?”谢桥看着他,深深地,破碎地看着,“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纪真宜的心都跟他一块碎了,他对谢桥的感情太复杂了。他简直把谢桥当自己养的小宝宝,又乖又可爱,一笑起来,整个世界都成了糖做的。

“对不起,小桥,我太坏了。”

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祝琇莹回来了,谢桥偏头过去,不留痕迹地错身出去了。

纪真宜无力再挪步,他整个人都成了灰色的,死气沉沉。

谢桥坐在桌前,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草莓玻璃杯,空落落的。突然响起叩门声,纪真宜在说话,“小桥,吃饭了。”

谢桥浑身一耸,腾地起来了,杯子从桌沿降下去,谢桥眼睁睁看着,砰——的一声。

碎掉了,画着Q版谢桥的,喝白水都是甜的杯子,碎掉了。

天阴了一整天,雨是在晚上来的,雷声闷重,雨帘长长不断。

谢桥开了盏台灯,专注地看着眼前碎开的玻璃片,来回拼了几次,都没成功。

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就像他当时喜欢上纪真宜一样,根本不能由自己做主。

他明知纪真宜虚弱,颓靡,花言巧语,是蝴蝶的鳞粉,既毒又呛人,可偏偏还想伸手握住。

他浑浑噩噩地打开冰箱,当然是没有酒的,他也没想要喝酒,酒有什么好,多难喝。他把冰箱里剩的六瓶旺仔和三瓶AD钙全拿出来,搂在怀里回房间了。

上次,他在圣诞夜等了纪真宜整晚等来一句“关你什么事”的那次,也半夜起来喝了七罐旺仔,喝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醉了,可能是醉奶吧。

又或许难过和牛奶能酿酒。

他单手拧开拉环,仰起头一口喝到底,如此往复了五次,喝完的牛奶罐颓废地东倒西歪。

谢桥倒在床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了,要开始醉了吗?

他想或许真的该把纪真宜的腿打断,然后在他身边筑起高高的篱笆,把他藏起来,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把纪真宜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全部洗掉,洗得干干净净,那纪真宜就不会难过了,是一个崭新的纪真宜了。

那纪真宜还是纪真宜吗?

这不就是忒休斯之船?替换了部件的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雨悄悄停了,夜阑人静,谢桥轻轻打了个充满哲思和寂寥的奶嗝。

他又想,不行的,小美人鱼困在篱笆里会死的,鳞会脱落,血管会干涸。

他坐起来,把吸管插进AD钙里,喝了两瓶,觉得不行,有点酸,真奇怪,为什么纪真宜给他的AD钙是甜的?

纪真宜的AD钙是盗版的吗?

真坏,什么都骗我,连给我的奶都是假的!

他坐在床沿,怔怔地开始胡思乱想,窗口溜进来的斑斑月光折在桌上的天文钟上,快要五点了。又过了会儿,窗外成了雾沉沉的蓝色,天明得越来越早,又要跨进一个新的夏天了。

上次他一整夜没睡,七罐旺仔牛奶促使他做了个决定——他再也不理纪真宜了,当然失败了。

今晚他做了一个新的决定,变数很大,期限很长,是他一个人的路,他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想试试。

他从床上起来,把桌上的杯子碎片用袋子收拾好,要丢进房间的垃圾桶里,想了想又停下了,走到厨房里,丢进了脏兮兮的厨余垃圾桶。

祝琇莹一醒就会把厨余垃圾丢下去,那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后悔了。

他脚步一转,正见纪真宜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还是那种沉重的,不透明的白,有一个笑,“小桥,我们再谈一谈好吗?”

他眼下青黑,显然也是一晚没睡。

他们一起上了天台,地上湿漉漉的,风缭缭的吹着,朝云叆叇,城市寂旷。

“小桥,我想了很久,你之所以喜欢上我,是你一直觉得没人关心你,我天天和你待在一块儿,误打误撞就让你把我当情感依托了。其实大家都很爱你的,我也不是特别的,你以后找性格温柔,年龄比你大一点的人恋爱就好了。真的,你会发现满大街都是纪真宜,我根本不值一提。”

谢桥被奶掩下的痛又起来了,心脏缩成一团,隐隐的搐疼。

“满大街都是,那你给我一个。”

要会玩手影,要会叠毛巾兔子,要一得意尾巴就往上翘。

“我只要一个。”

纪真宜从没这么拙嘴拙舌过,他想了整晚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了,他讷讷地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小桥……”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其实早就在脑子里拼出这个人的大致轮廓了,但他想知道,纪真宜眼里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纪真宜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说的谁,“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知道。小桥,你会有很好的以后,我只是你的过眼云烟。”

谢桥转过来,清澈的眼潭里装着一个完完整整的纪真宜,执拗地,“我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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