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如明珠如明月

谢桥没什么表情地俯视他,不冷不淡地应了声,不知是“啊”还是“嗯”。

纪真宜方才的玩世不恭游刃有余全作了废,他仿佛赤裸裸暴露在谢桥眼底,窘迫得口干舌燥,头皮发麻,连忙直起了身。他看着谢桥身后那一张张或敌意或看戏的年轻姣好的脸,卡壳的思绪慢慢回笼,“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谢桥不甚在意地说,“分了。”

“是我……”

“是啊。”谢桥眉心褶着,露出些显而易见的烦躁,“一地的套子,他回来就看见了。”

纪真宜脸色倏地变了,十分之难看,小三和婊子这两个词几乎尾随着他的成长期,把他连同他妈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第三者,不管有意无意,心理层面和道德层面上的负疚都难以平复,翻江倒海。

谢桥又说,“不过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带谁回去都一样。”语气古井无波,话却薄情,“反正我也厌了。”

想来应该是谢桥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但是对方不同意,谢桥又急于摆脱他,于是在街上随便找个人回去干了一炮,故意留下痕迹,成功把男朋友逼走了。

在街上被随便找去的纪真宜再一次郁闷了,眼前这个谢桥陌生到让他失力。

曾经那么天真可爱的谢桥,被别人追捧还要问,她们都不认识我,为什么喜欢我?

谢桥视线从他的脸虚虚移到他手上,“有事?”

“哦,那个,想请你喝杯酒。”他直接把酒杯塞到谢桥手里,干笑着说,“我过去了,你好好玩。”

转过身笑就淡了。

他正恍惚着,被人从身后冲得往前一个趔趄,肩膀被勾住,与此同时听见来人带着睡意惺忪的嗓音,“哟,舞姬来了,失算了吧,济棠不在!”

纪真宜的舞蹈功底全数来自大学期间被学院强制参加的啦啦操比赛,换言之毫无功底,但这根本不影响他烂醉后翩翩起舞。他第一次来这时喝得烂醉,手脚并用爬到台上去,挤开上面跳钢管的俄罗斯妞,有样学样也来了一段。怎么说,动作虽然不标准,但风韵是有的,至少屁股扭得很好,又骚又俏。

周琤玉后来嘲笑他是天生舞姬。

美中不足的是滑了一跤,麻了半边身,疼得他坐台上哭,“我摔倒了,我好痛,谁来扶我?”

程济棠是酒吧老板,那天来转场,正见他这一出,无意间笑了。

周琤玉生得白净,俊俏里带点顽劣的痞气,熊孩子似的扯他头发,盯着瞧,“你这头发怎么越长越长了?”

纪真宜说,“怎么?还能越长越短啊?”

周琤玉不怀好意地把嘴贴在他耳畔,压着声,“你说你头发这么长,扎个双马尾,我在后面抓着操,是不还挺爽的?”

纪真宜用手肘一把将他掀开,坐回吧台,“滚蛋,别他妈臭贫。”

酒吧的人渐渐多了,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Joey看见他神情黯然,分明是铩羽而归,拍拍肩膀以示鼓励。又见周琤玉醒了,问小老板要吃什么又拿了瓶酒出来,和旁边的客人搭话去了。

周琤玉两手叠在脑后,懒洋洋地抻了抻腰,露出截既白又结实的小腹来,放浪形骸没个正经,“烦死了,导师让我明天回学校,不知道得耽搁多久,今晚得找人干几炮。”

说着转着高凳就开始物色。

纪真宜小半辈子遇到过不可貌相的人中周琤玉绝对算是个中翘楚,他一直当这小孩二十啷当岁,家里有钱给骄纵宠废了,眉眼风流唇舌如蜜,是个混迹欢场手段下流的混蛋。

不成想周琤玉X大研究生,专业还是什么超导电子学,极大颠覆了他在纪真宜心中“脑子里只长了根屌”的固有形象。尤其戴个眼镜从实验室出来,和人打电话说的全是电压基准、量子干涉器件、交流约瑟夫逊效应,斯文博学的模样和夜里着实判若两人。

人不可貌相的高材生这厢正坐在高凳上,无所事事却又暴躁异常,喝着威士忌满腹牢骚,好似囚犯敲碗等饭,“妈的,济棠怎么还不来?!”

周琤玉有性瘾。

会产生周期性焦虑,发作有两种解法,一是找个人来操,二是被程济棠顺毛。而且他这人又喜欢尝鲜,频繁更换性伴侣,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程济棠多看谁一眼他能记一辈子。纪真宜就因为那一笑被迫害了——下场是周琤玉自己也玩脱了,两个人被困了一天一夜。

纪真宜直到如今都记得那个的铁皮小仓库,射进来的太阳光线饱和度很高,肮脏的尘埃在晕红光影里清晰地浮动,他握着折叠刀神经一刻不敢松弛,刀尖直直抵着周琤玉。

周琤玉坐在地上,两腿大敞着露出赤红上勃的阴茎,他一瞬不眨地盯着纪真宜,笑出些森森白牙,上下撸动性器,扬着细白的脖子放纵呻吟。纪真宜人生中没有比这更荒唐的场景,他把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那个人脱了裤子笑着对他自慰。

他不记得那次周琤玉撸了多久,他明明白白地看到周琤玉的性器已经通红萎缩了,顶端破皮像要流出精血来,脸颊都肉眼可见的枯瘦下去,可他还在继续,持续亢奋癫狂的性活动。

纪真宜在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呻吟和自慰的水声中,移到他对面,靠着墙警惕地和他对峙,随着时间渐长,他的神情不知不觉由恐惧到愕然再到关切了。

“别撸好不好?你快不行了哥!”

“收手吧,你嘴都白了。”

“你哭什么?怎么又哭又笑的,你是不魇住了?”

纪真宜看他实在不行了,想着也该没力气反击,摸着墙根过去敲他后颈把他击晕了。这是他采访武警大队演习时学的招儿,第一回 实践没轻没重,探了探呼吸后才抬到旁边,正要准备实施自救,程济棠面色沉峻地破门而入给周琤玉穿好裤子把人抱走了。

事后程济棠压着周琤玉的脑袋让他来道歉,周琤玉还能毫无芥蒂地冲他嬉皮笑脸,这下我真有点喜欢你了,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吧?

纪真宜把他当脑子有病,他把纪真宜当生死之交。

周琤玉不止有性瘾,还有些其他毛病,具体是精神上的还是心理上的,纪真宜不清楚。

他有点记吃不记打,何况周琤玉不发病的时候人还挺有意思,虽然时常说点不着四六的荤话,却也不再真的打他什么主意。

周琤玉把吧台一个羽毛小彩饰抛着玩,配着送来的吞拿鱼和牛肉条倒酒喝。纪真宜跟着喝上了,你一杯我一杯,周琤玉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心绪不宁眼神无意往别处瞟。

周琤玉眉梢挑动,撑着脸饶有兴致地和他一起看,忽然说,“是他呀。”

纪真宜仓皇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济棠认识他。确实很帅,可惜太高了,我不喜欢压比我还高的。”他笑盈盈地,“干嘛偷偷摸摸?喜欢就上啊。”

“谁说我喜欢?”

纪真宜劈手拿过酒瓶,不再看了,又灌了几杯,喝得脸上有些发热,心烦意乱,起身往洗手间去。

进门时正好见谢桥洗完手从里面出来,当即目不斜视想着若无其事地过去,结果谢桥忽然抬起手。纪真宜猛地绷直了,屏息看着他动作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衣服上拈走了上面附着一根羽毛,应该是周琤玉弄上去的。

谢桥眼神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皱了鼻子,嫌弃得明明白白,“一身酒臭。”

错身出去了。

纪真宜怔怔站着,喉结动了动,回过神来特意进了隔间,抬起手臂把自己细细闻了,也没闻到什么臭味。

洗手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对着镜子把衣服也嗅了,隔间里有人在接吻,黏重的喘息很响,纪真宜花了半分钟思索回忆接吻的滋味。

他在出去的走廊撞见两个人,是那个驻场歌手和谢桥,凑得很近,小歌手双眼明亮地仰视着谢桥,一直笑着不知在说什么。

谢桥微微俯下身。

纪真宜站在原地看着,别开眼,转过身往另一边去了,疾步如飞,一转角差点撞上靠着墙抽烟的周琤玉,不知道在这待多久了。

“吓我一跳。”说完仍急匆匆要走。

周琤玉拽住手腕把他拖回来,狗似的在他身上嗅,周琤玉喝了酒,呼吸很热。

纪真宜怕他对自己发病正要搡开,就听他说,“你这几天是不是让人干了?”

纪真宜惊得魂不附体,都好几天了怎么看出来的,性瘾还有这附加的特异功能?他当然不可能傻逼兮兮地反问你怎么知道,“胡说什么?”

“谁呀?心上人?你应该不会随便让人干吧?”周琤玉置若罔闻,吊儿郎当地看着他,“我看你成天一副守身如玉悲惨凄凄的情圣样儿,还当你情人死了呢,活着呀?”

“起开。”纪真宜垂下脸,看不清表情,轻轻撇开他,“先走了,回头见。”

周琤玉喝酒后反倒不似平常轻浮,显出些聪颖沉稳来,“Joey常说,感情这东西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烟雾从他面上缭缭散开,“我不懂这些。但我想着你到时候像他一样失恋了边哭鼻子边后悔也挺好玩的,我还没见你哭过呢,是不是?”

纪真宜顿住,手机亮了一下,田心发消息说可以回了,“我先走了。”

逃也似的,出去就招了辆出租蹿进去了,结果车上的电台也恰好在放刚才酒吧那首歌。

——上天都有过错

创造悲欢离合

要我们承担结果

每一个人

是另一个人的景色

女声舒舒缓缓的,像在蚕食人的神经。

纪真宜静静听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了,师傅这什么歌啊?

司机一直在跟着哼,回答也没犹豫,说梁咏琪的《错过》。

纪真宜心头仿佛毒水母蛰了一下,起了疹子一样坐立难安,他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看窗外,闭着眼睛放松呼吸,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猛地张开眼去拍司机的车座上,“麻烦您开回去,我有贵重物品落下了,怕被人拿走,快点谢谢!”

车在路口堵住了,纪真宜等不及先下了,在街上跑起来。

他也不知道回酒吧做什么,可能谢桥已经走了,又或许正和别人一起,他心里乱八七糟。

他快跑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谢桥正走出来,孤身一人,好像不妨被室外烘烤的热浪燎了一下,难耐地松了松领带。

华灯熠熠,街上明粲,恍惚间还是那个如明珠,如明月的谢桥。

“谢总。”

谢桥略微错愕了半秒才偏头来看他,神色不变,没有应声,却也没有移开视线,隔了三四米持续凝望着。

纪真宜无端心情极好,如释重负,轻盈地朝他快步过去。

到谢桥跟前,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能跟你借个打车钱吗?我手机没电了,又没带现金。”

这诚然是个相当拙劣的谎言,心照不宣的用于搭讪的借口。

谢桥审视他,漂亮的眼梢斜斜上挑,片刻后撇过脸去,好傲气,“不能。”

纪真宜心猝不及防地鲠了一下,稍缓片刻,重振旗鼓,“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要不然大半夜的,我就只能走回去了,你行行好吧,我一定还你。”继续睁眼说瞎话,“我真没认识的人了,就你一个,拜托你了。”

谢桥好似被他缠得没办法,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可能觉得一张不太好看,又抽了一张,拿了两百给他。

纪真宜接过,趁势说,“加个微信吧?我回去方便把钱转给你。”

谢桥眼睛黑沉沉的,好似把他洞悉得彻底,纪真宜被他看得发毛,以为他要拒绝,就听见他说,“说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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