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准这样了

纪真宜第二趟打的快车,心情极佳,还第一回 使用了打赏功能。

他把戏往全了演,一直到进了门才装作手机刚来电开机的样子,把两百块给谢桥转过去。

谢桥的微信名也叫谢桥,丝毫不花里胡哨,头像也简单,是一片海。

相比之下纪真宜的微信名内涵就要丰富许多,他叫“深藏blue”,自以为集幽默忧郁优秀于一身,取得可谓别致精巧。

田心嗤之以鼻,说一看就是个深柜死gay。

该死的同性交友软件(blued)把他的幽默忧郁优秀摧毁殆尽。

一时头脑发热要到了微信,却又觉得后劲不足,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他对如今的谢桥着实有些无从下手,较先前出入太大,他难以重叠在一起。

但这也不影响他找谢桥聊天,既然微信已经加了,当然要发消息,何况谢桥现在单身,沟通才能知道合不合适嘛。关系不近了也不好再叫小桥,叫谢桥又太僵,他就叫谢总。

他强迫症似的隔一会儿就给谢桥发消息,在网上刷个段子,觉得十分可乐,都没反应过来就给谢桥发过去了,不过这种没营养的消息谢桥从来不回,也不知道看没看。

也有破天荒的时候,有回他问谢桥在干什么。

谢桥说,洗澡。

一般情况这话潜台词都是“别烦我”,可偏偏谢桥又紧接着给他发过来一张对镜半身自拍。镜面水雾濛濛,被擦出一块清明,映出谢桥冰冷清隽的脸,精瘦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蒙了水的镜面中若隐若现。

谢桥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纪真宜发誓,绝对是手自作主张保存的。

不过,这么时冷时热的,他还真有点上头。

上午去市政厅拍完片子,在电视台旁边一家江西瓦罐汤吃饭,接着他妈打来的电话。

他妈问他,吃午饭没?吃的什么?

他嘴一瓢,说冬瓜排骨汤。

把祝琇莹在电话那头急得不停数落他,猪瘟那么严重,不要命了?新闻里才说死了一家人你怎么还敢吃排骨!

纪真宜连忙岔开话题,“妈妈妈!你和莫叔叔最近感情怎么样?还好吧?”

“还能怎么样?凑合过呗。”过会儿又带点娇嗔,“前几天他还给我买了条项链,真是,又不是什么日子,他说路上见着好看就买了。”

“对了,昨天莫燊回来一趟,还在搞他那个公司呢,这一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跟他一比,也算懂事了,说不上多出息,但工作稳定,人也踏实,每个月还能寄钱回来,妈很知足了。”

莫燊倒不是个没主意混日子的主,他这人看着混世,其实脑子聪明,创这业花了不少精力,纪真宜不想在背后贬他,“你上回说胸口疼,怎么样?去医院看了吗?”

“没事,小毛病,就是闷得慌。”

“你哪天一定得让莫叔叔陪你去医院瞧瞧。”

“知道了知道了。”过了会儿又说,“你最近怎么样了?男、男朋友什么的一直都……”她支吾着又怕刺激他,“没事,不着急,我们条件好,慢慢找,妈不着急。”

他笑了。

今天是个节气,台里下午派他去了趟气象厅,做完片子就回了。回去的地铁上看见七夕的广告才恍惚醒过神来,后天就七夕了。

他打开微信,看到他和谢桥的对话框,基本是他发十几条,那边间或回一个“嗯”,“哦”,“睡了”,他越看越觉得可气,实属舔狗行为。

一定得悬崖勒马。

“谢总,七夕有安排吗?”

手又自作主张了!

他想趁谢桥没看见赶紧撤回来,他早怀疑谢桥给他设置消息免打扰了,结果他刚撤回来,那边就回,“有。”

谢桥问,“你撤什么?”

之前发条消息,一晚上都没个回复,今天竟然秒回。

“哈哈,没什么,手滑,我也有约了。”

谢桥没回。

“台里派我下乡去拍羊。”

他发了个羊被抛进河里“敲里咩”的表情包。

“这几天有大暴雨,谢总要添衣带伞哦。”

纪真宜第二天中午一下火车,就直骂气象局这群孙子一点都他妈不靠谱,说好大部分地区降温,不日有暴雨,哪呢哪呢,暴雨他妈在哪呢,信了你妈的邪。到了肉羊市场更加要命,到处都是人挤人羊挤羊,人味汗味羊骚味混一起,这大太阳底下,纪真宜扛着大摄影机差点熏晕过去。

也委屈了和他一块来做采访的小姑娘,干干净净来惹得一身(羊)骚回去。

这是个扶贫专题片,主要对准周边某市县借用互联网平台交流宣传的肉羊市场,以科技带动经济,走出一条致富路。重点采访对象是地县肉羊市场总经理,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大叔,笑得一脸和蔼,对着手机“慢手”app在直播,“小羊羔子肉是22到25块一斤,诶,这么个价格。公羊9到11,母羊是11到13,明天的肉羊市集请大家参考……”

慢手自带的滤镜把老大叔褶子都熨成双眼皮了,人嫩得跟颗张满胡茬的粉桃似的,纪真宜一瞅就乐。一旁老乡严肃教育了他,“小同志,你不要看不起我们的生意和平台,我们的文化素质是不高,但这可是真正为百姓民生带来益处的……”

纪真宜诚恳认错,总算挽回了老乡们的原谅。

第二天中午小姑娘就回了,采访任务还剩一点纪真宜帮她顶了,毕竟七夕节,牛郎织女都一年一会了,人家也得回去见见男朋友。于是孤家寡人纪真宜下午又扛着机子补了几个镜头,被热情的老乡强行留住吃了顿羊肉宴,吃得满身羊膻味,赶着六点那趟火车回去。

说话嘴里味儿都怪难闻的,在火车站买了盒口香糖嚼了三颗才把那味儿给压下去。火车坐了三小时,回到市里都九点多了,天公倒是会作美,七夕晚上一场暴雨把整个城市都淋得没精打采。

他还在琢磨这么大雨怎么回去,刚上APP打个快车,就接到了栏目总监的电话,让他赶紧去西关口,和另一个同事做降水紧急报道。

纪真宜去火车站旁边的店买了件雨衣,趁雨势小点了背着三脚架和摄影机跑了段路去地铁站,心里骂完罗总的爹又骂罗总的娘,坐了小三十分钟地铁总算到了。他从地铁站出来,路上见不到一辆车,也不见人影,黑漆漆的,只好又穿着雨衣走了两条街,鞋都泡了水,好不容易找着个地势相对高点还有遮顶的梯阶口,摸着黑一脚不慎磕到台阶上,下意识护着摄影机,直直跌下去,擦开好大一层皮,鲜血直流。

他咝咝抽气,等了好久也不见人来,在群里问了声,谁和他一块来西关口做紧急报道。还没两分钟,就接到罗总电话了,“西关口!我跟你说的西关口吗?我说的南关口!一天天耳朵长着用来打蚊子……”

要是录了音,纪真宜真想把聊天录音摔这狗逼总监脸上,你他妈要是说的西关口你给老子遭个天雷。

罗总骂完也觉得说重了,也或许骂爽了,“行了行了,我叫孙中去,你赶紧回家去吧,刚出差回来也怪累的,滩河肉羊那稿子怎么样了?”

纪真宜说素材拍好了,稿子他和丁纷纷一块写,明天回台里就剪。丁纷纷就是那个和他一块拍羊的女孩,算搭档,他俩经常合作拍稿。

街上水越来越深了,这边是规划区,周围一圈都是建了五六年的烂尾楼,排水系统特别差,内涝严重。街上水都淹小腿上去了,又黄又浑脏得很,纪真宜膝盖有伤压根不敢去淌。

他想着自己实在和雨犯冲,下雨天他一定遭殃。

是不是该找个人来接一下?

周琤玉不行,这玩意儿现在指不定和谁在床上被翻红浪呢?同事关系还可以,可大七夕晚上的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冒着内涝接呢?唯一能安心添麻烦的瘦猴还正好邻市出差去了。

他叼着根烟,看着夜色茫茫中哗啦啦的大雨,出神地想,命中该有一劫啊。

想了想,又拍了张下雨的夜空,发朋友圈时配了首《六月的雨》。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没指望谁能看出这条朋友圈的弦外之音,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着屏幕愣了一愣接起来。

清冷的男声直抵耳道,谢桥问他,“在哪?”

他脸被冷雨冻得有些僵,心却怪异地被麻得发热,好一会儿才笑着应声,“没在哪,拍新闻呢。我市积水量再创新高,有望造成城市内涝!谢总七夕过得好吗?”

“在哪?”

纪真宜矫情半秒,“西关口,和郊区搭界的那。”

“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谢桥刚要挂,又想起什么,“保持电话畅通。”

那边电话已经挂了,纪真宜才空落落地“哦”了一声,他瑟瑟地蹲在那,身上竟然回暖起来,甚至觉得有点热。他使劲甩了甩头,又眨了眨眼,大口出气,才勉强镇静下来。

雨还在下,积水更深了,以他的身高来量,几乎要到膝盖了,他看着四面黄滚滚的水,觉得自己好像困在一座孤岛。

骤雨不歇,冷风森森,纪真宜恍然大悟,这么深的水,谢桥怎么过来?正要打电话过去让他别来了,结果谢桥说他到了。

积水太深,谢桥把车停在外边,撑着伞淌过来的。他今天穿一身运动装,既年轻又朝气,上身看着干干净净,下身全泡了水,他看着纪真宜,瞳孔寒光,倨傲而冷漠。

纪真宜赶紧笑脸迎人,“谢总!”

谢桥手机的光先照到他腿上,又照到他脸上,脸上全是嫌弃,“你怎么跟个可怜虫一样?”

热脸贴了冷屁股,他摸摸脖子,“还不是倒霉嘛。”

“为什么不叫人来接?”

谢桥气势太足,纪真宜有种被训话的感觉,老老实实,“不想麻烦人。”

“不想麻烦谁?”

“别人找你帮忙的时候怎么不怕麻烦你?你干嘛把人想得那么不情愿,你问过没就觉得麻烦人了?”纪真宜没听他说这么多话,“你成天跑上跑下帮别人不是为了别人也帮你?还是你只喜欢帮人的时候那种无私的自我感动。”

“纪真宜。”谢桥笑了一声,一针见血的讽刺,“你好高尚。”

纪真宜简直被他说得抬不起头。

谢桥不由分说把伞塞他怀里,“拿着。”

他手忙脚乱把伞柄握住,谢桥俯下身,手臂绕过他膝弯,端着屁股倏地把他抱起来了。

纪真宜骤然腾空,整个人都跟着缩了一下,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被人这样抱过了,这种抱小孩一样的抱法让他脸颊轰然发烧,狠狠咽了一下口水。

雨把伞面砸地咚咚作响,他在这种连绵的咚咚声里听见谢桥说,

“不准这样了。”

冷雨被风带着,四面八方劈头盖脸地袭过来,纪真宜顷刻间整个人就像一颗风干的话梅。这句话不知道按到了他哪个开关,他觉得鼻酸眼涨,呼吸窒涩,黑眼珠躲避似的乱转了一会儿,才认命地垂下眼去看谢桥。

谢桥好像真的是一座桥梁,托着他穿过厚重的雨幕,淌过浑浊的黄水,他句分不清耳道里的咚咚声是雨砸伞面还是心撞胸膛。

直到谢桥说,“收伞。”

他才仓皇回神,收了伞坐进车里。

谢桥小腿全淌湿了,纪真宜也一身是水,都形容狼狈,车里没人说话,全是氤氲涌动的水汽,颗颗可见。

“你住哪?”

“啊,我,我跟田心一块住,但是他出差去了,我身上又没带钥匙,不知道外面现在酒店还开……”

谢桥不耐烦地打断他,“去我那吧。”

“好啊!谢谢!”

车上没人说话,纪真宜格外不自在,他没由来地异常紧张,反应过激甚至催生出一种呕吐感,焦躁难安,开始没话找话,“你这么年轻就当上总了,真厉害。”

谢桥说,“靠关系当的。”

纪真宜忍俊不禁。

谢桥没什么情绪地掠了他一眼,在车内暖黄灯光的下有种端方禁欲的诱惑,又冷又艳。

只那一眼,纪真宜就浑身燥热难忍,心想这可能跟老乡下午请的那顿全羊宴有点关系。

羊肉嘛,壮阳。

他夹紧了腿,如坐针毡,“这条路上有红绿灯吗?”

谢桥分出点余光看他,说话时小红嘴唇一张一合好看得勾魂,“有,怎么了?”

真奇怪,人人都有一张嘴,怎么谢桥的就那么好看呢?

谢桥把车停在红灯,察觉到似的,侧身看他,“你看我嘴干嘛?”

纪真宜想自己一定疯了,要不然他的心脏不会蹦迪一样上蹿下跳,也不会被发现了还死盯着谢桥的唇不放,更不会鬼使神差地如实相告,“想跟你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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