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Je t'ai toujour…

祝琇莹出发的前一天纪真宜才得知她要跟着莫海华去出个闲差,飞机到纪真宜工作的城市再转一个小时的高铁过去。飞机十点多到,高铁是下午五点,中间特意间开来见见他。

纪真宜早上拍完紧赶慢赶好歹赶上接机,祝琇莹和莫海华一起出来,男俊女俏的中年夫妻十分般配。

祝琇莹原本不想跟来的,怕纪真宜今年中秋又不回去。

纪真宜一见她就问,“妈你乳腺增生怎么样了?”

“什么乳……不嫌丢人,小点声!”

莫海华说,“大惊小怪,一个病名有什么丢人的?”

“我要在这说你有男科病你还觉得不丢人吗?”

“我没男科病啊。”

祝琇莹捂着胸口,“这病就是气的,让你们气的。”

纪真宜带着他们吃了顿饭,又在市内转了转,趁莫海华去洗手间的空档,祝琇莹拖着纪真宜问准备什么时候买房,她把首付钱给他攒好了。

“我又不结婚。”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你结不结婚,你是男是女,喜欢男喜欢女,妈都得给你买房。”祝琇莹面露忧色,苦口婆心,“你之前那工作是好,台是大台,说出去是了不起,可你工作成天瞎跑……妈提心吊胆的。你看现在多好,台也不错,安逸稳定,平常也清闲,我现在就愁你没个房,有房就有自己的家了,自己家谁也不能把你赶出去。”

“谁没事把我赶出去啊?”

祝琇莹瞪他一眼,“要不还是回去,在妈眼皮底下,我还能照顾你。你嘴巴又叼,瘦得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纪真宜都笑了,说我瘦是一天两天嘛,从小就想吃胖点,也没见你把我喂多胖啊。

祝琇莹说,我不想跟你说了,你这孩子说不听!没过两秒又问,你那男朋友怎么样了?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

纪真宜说,挺好挺好,追着呢。

祝琇莹说,认真追,人家条件那么好,谈上了带回家看看。

临进高铁站前,莫海华说等出差结束,正好周末再来他这玩两天。纪真宜说行,把特产礼物都先给他们买好,那两天光带他们玩。祝琇莹说,你别瞎买尽浪费钱。末了又扯着他嘱咐,多去中介看看房。

过了两天,纪真宜去买特产,这些东西每年都买,吃不一定多喜欢吃,主要回去送亲戚朋友。在商场吃了个饭,路过家首饰店,接到了瘦猴的电话。

田心又在外面出差,他包揽了栏目里绝大多数的出差任务,倒不是为了那么点差补,主要他自媒体拍视频需要各地不同的探店素材做噱头。

纪真宜还当他又要自己帮忙导个素材库,结果一接就听见那头气势汹汹既愤且怒的,“组长是你不要让给我的啊纪真宜?”

纪真宜眼皮一跳,“谁跟你胡说的?”

“我问罗总了。”田心声音稍微激动一些就带出股委屈的哭腔,听着都让人觉得委屈坏了,“纪真宜你施舍我是不是?谁叫你这样了?是因为我在你面前说想当组长,然后罗总问起来你就说自己不乐意当。我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心机得要命,你是不觉得我故意在你面前那么说的,我他妈的可怜又可悲!老子怎么那么窝囊废!?”

田心家里遭逢巨变后,虽说没有性情大变,但在自尊上变得格外偏激,格外受不了别人的同情,也不愿意在经济上表现出拮据,纪真宜之前借住在他的公寓,他都绝计不要纪真宜和他一起承担房租。

他听声甚至都觉得田心哭了,急得不得了,越急越拙嘴拙舌,两个人在那鸡同鸭讲,最后田心把电话挂了,还把他拉黑了。纪真宜甚至只能在工作群@他,但也不敢直说,又去找田心女朋友小果让她帮着解释,结果连累小果也被拉黑了。

田心就是一辈子小孩脾气,看着成熟稳重很多,实际上一生气就炸毛。

纪真宜躺在G行街外的广场长椅上,买了瓶泡泡水,忧郁地对着天吹泡泡,身边全是几岁的小娃娃,奶呵呵地追着泡泡打,要求还挺多,“打没了,哥哥你快点吹!”

纪真宜更忧郁了,坐在那无偿吹了一下午泡泡,小孩们没完没了,一波走了又来一波,直到谢桥下班开车经过。

纪真宜今天像没浇水似的蔫巴,恹恹不乐,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谢桥也不理会。

回去没多久,天一暗下来谢桥就换了身运动服,清爽帅气地出门,他应酬告一段落了。

瘫在沙发上咸鱼躺的纪真宜一个鲤鱼打挺,“去哪谢总?”

谢桥说,“夜跑。”

纪真宜拽住他的裤子,眼巴巴的,“可以安慰一下吗?”

谢桥兴致不高,“说吧。”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和他一个很多年的好兄弟在一个电视,咳,公司。而且还在一个部门,领导要在他们中间选一个组长……可那个好兄弟就觉得自己是被施舍了,自尊受挫。”

他说得颠三倒四语焉不详,明明说了安慰我,又毫无意义地口头乔装成我有一个朋友。

“那你为什么让给他?”

“就是,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原因太多了。

一方面他真不在乎这个组长,他无拘无束惯了,小领导当着没意思,田心想当就让他当,可这些说出去,瘦猴肯定更生气。再一方面他也确实心疼他,田心最难的那一年,家里破产父亲偏瘫再加上和马盛淇闹掰,所有的苦难排着队接踵而来,境遇一落千丈。

那时候纪真宜在干嘛呢?他迷路在伦敦西北泰晤士河畔的牛津城,脖子上挂个单反在一群人种不同肤色各异的外国人里眼花缭乱,没能陪着他走过最煎熬的那段时间,又一路见证了他的挣扎,当然心疼。

纪真宜自以为灵泛的脑瓜犯了难。

“我就是不适合,我当不好,他想当就让他当吧,他挺适合的,我压根没想要当,怎么说就……”

谢桥好像已然耐性告罄,开始玩手机,纪真宜郁闷地看着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你好,是田心吗?我是谢桥。”

顿时惊得浑身一耸,仓皇抬头正对上他“你闭嘴”的眼神。

“纪真宜不当组长,是他想转一线,在民生待不长了,到时候交接反而麻烦,你是他好朋友,你的能力他很清楚。请你想明白以后尽快联系他,他现在因为你要死要活。”

“再见。”

谢桥利落地挂了电话,他俯视纪真宜,“如果你们真闹翻了,我就来安慰你。”

说完就出门了。

纪真宜怔忪看着他走了,恍悟过来只想追上去,到底还是没去。

想起刚才谢桥的模样,很不合时宜地觉得——妈的,好帅。

门铃响了。

纪真宜懒散地从沙发上滑下去,慢吞吞踱去开门。

门外竟然是那个小歌手,一双眼比鹿还大,看见纪真宜后眼神由露骨的兴奋慢慢转为无辜的错愕,“请问谢先生住这里吗?他有东西落在我那里了,我给他送……”

纪真宜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他怀里抱着的纸袋。

“找错了。”

砰地把门关了,堪称无情。

门铃又响了一阵,他没理。

怎么又是这个人?哪都有他。

东西什么时候落下的?

之前他耽误了没能去接的那次,谢桥和这个小歌手在一起吗?“他出水,我高兴”就是他吗?

纪真宜想,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怎么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何况他现在也不是谢桥的谁,以后在一起就好了,谢桥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又猛然想起自己和谢桥再遇就直接被带回来,当时谢桥也有男朋友,只是厌了。

以后他和谢桥淡了,也会这样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他跟自己说因噎废食不可取,用未知的痛苦来干扰当前的判断太愚蠢。之前的事是之前的,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他要是和谢桥谈恋爱,就绝不可能让他们淡了。

他闭上眼睛给自己打气,没事,不怕,不难过,加油纪真宜!

谢桥夜跑回来,纪真宜正在客厅自饮自酌,手边喝空了几瓶,霎时沉了脸,一言不发要回卧室。

结果纪真宜叫住他,没头没尾却又瞻前顾后地问,“谢总,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哪了?”

“哪?”

“就是……外面。”

谢桥说,“没有。”

“之前也没有吗?”

谢桥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攒起了眉,“不记得了,但重要的东西我绝不会落,会落的都不重要。”

这个答案让纪真宜恍了神,眼看谢桥要走,“谢总,喝一杯吧?”

“我不喜欢喝酒。”谢桥冷漠地觑着他,“也讨厌酒鬼。”

纪真宜慌忙把酒杯放下,手不拘小节地在衣服上揩了揩,像要抹掉上面的酒味,“那喝杯水吧,运动后要补充水的,还是你要喝奶?我去给你倒。”

说着就起身了,一手端杯水一手端杯奶回来。

谢桥只得坐下了。

纪真宜拄着脸看他喝奶,说,“我以为那晚上我跟你说的你都没听,原来你记得啊。”他笑起来,“说起来我要转一线应该也干不了太久,很多一线记者其实都很年轻,都是刚参加工作的新记者,年轻体力好有冲劲,85后占绝大多数,我老师都是少数了。他现在也不在电视台,转去纸媒了,电视台其实说是新闻,更多是宣传吧。我要是从台里还得想想以后是找路子进中台,还是转纸媒,确实很麻烦。”他懊恼地皱了皱鼻子,“新闻业怎么说,工作时间不定,出差多,待遇不高,规律性也差,还有一定危险性。”

纪真宜把话说出口了又觉得不该说的,至少不该对未来男朋友说,毕竟听起来是很不能给未来伴侣保证的工作,要是相亲估计当场就得被毙,正苦思冥想找点优点弥补。

谢桥冷不丁问他,“你为什么不画画了?”

纪真宜为他这个问题怔了怔,“画啊,怎么不画,我偶尔接稿画插画。正经画家得有艺术思想,再说画得好的那么多,我……”

“你画得很好。”

纪真宜稍微有些错愕,“啊?

谢桥垂下睫,“你画得很好。”

纪真宜马上又得意起来,尾巴要翘到天上去,“那是,我插画要价很高的,去年台里人物志全是我画的。”他声音低下来,“好像没怎么画过你,总觉得画不好,你太好看了。”

“画过。”

纪真宜笑说,“画杯子底下不算的,因为怕正经的画不好才画杯子底下的,不过可爱是不是?”

谢桥握着水杯,唇抿成薄薄的一线。

纪真宜借点酒劲又开始想起一出是一出,“要不就今天吧,来我房间一下好不好,我给你画一张,很快的,不耽误时间。”

谢桥是被他强拖过去的,纪真宜按开一盏墙灯,昏黄而温暖,蹲在地上把好久没用的画架翻出来架上了,又把炭笔也翻出来,他现在多用数位板和iPad画画,纸笔用得少了。

固定画纸的夹子不见了,纪真宜烦躁得很,去外面翻箱倒柜找出盒图钉,回来时正见谢桥坐在椅子上,在那片晕黄的暖光里削炭笔。

耳畔有寒风呼啸而过,他被一下拽回到那个冬天,那个灰沉压抑塞满人的画室集训大班,十七岁的谢桥蜷着长腿坐在那个小马扎上,低着头专注地给他削炭笔。

两个时空的谢桥在他视线里重叠,清俊干净的少年,沉而有锋的青年,兜兜转转,倏忽八年。

他一时眼热得厉害,手克制地攒成拳,多想上前去,不再是玩笑,要认真地饱含期盼地抬头问他,“小桥给哥哥做男朋友好不好啊?”

谢桥发觉他回来了,不太自然地起身,把削好的炭笔递给他,“画吧。”

纪真宜画了这么多年,削起炭笔来偶尔还要断,可谢桥却削得很好,就连削痕都规则圆润。

他看着这支炭笔,思绪复杂地伸手接过,谢桥坐在床沿,纪真宜坐在画架前,就这么画了。

谢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说话,纪真宜也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炭笔磨在画纸上沙沙的声音。

“画好了。”

他把画取下来,递到谢桥手上。

谢桥稍怔着接过来一看,画上是一架精致可爱的南瓜马车,载着一位头戴王冠的高贵公主,前面的马上还有一个竖着剑的呆头骑士。

“这是什么?”

纪真宜仰起头看他,脸上是得逞后的忍俊不禁,眼睛弯成一线,“是小桥公主啊。”

谢桥看着这张画,却也没有生气,他就这么看着,忽然泄气一般倒下去,躺在纪真宜的床上。

纪真宜还以为他怎么了,上去探看,发现没事后竟然也跟着躺在他旁边了。

两个人瘫倒在床上,不约而同地看着天花板,像数星星的孩童看着遥远的夜空,好久都没讲话。

“谢总,在国外这些年过得……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学校很多舞会。”

纪真宜笑起来,“那一定很多人跟你搭讪吧?”

谢桥没回答。

两个人难得融洽地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题,纪真宜小心地维续着这难能可贵的氛围。

“有没有学别的语言啊?不对,英国说英语的。”

“会点法语。”

纪真宜心想会点儿,那就挑几个日常的问问,“法语的再见怎么说啊?”

谢桥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嘴唇才动,“Je t'aime.”

“你好呢?”

“Je t'ai toujours aime ”

谢桥的声线温沉,读起法语来沉郁迷人。

“这么长?我怎么记得是什么‘帮猪(Bonjour)’啊?”

谢桥稍作停顿,“Je t'ai toujours aime是随意些的表达。”

纪真宜想随意不就是亲近的意思吗?

于是高高兴兴地学舌,学得卡卡顿顿,“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

不知道是不是纪真宜喝了酒产生错觉,他好像看到谢桥笑了一下,淡淡的转瞬隐去了,莫名的惨淡又哀伤,“再说一遍。”

纪真宜被他那匆匆一抹笑迷了眼睛,回过神又把那句本就记得磕磕绊绊的法语忘了。

谢桥转过来,面对着他,隔得咫尺,四目相对,他说,“Je t'ai toujours aime.”

不知道为什么,纪真宜突然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他好似溺进那双朗若寒星的眼沼里,几乎挣脱不出,那种深沉的,厚重的,裹挟着孤独与悲伤的陌生情绪将他湮灭了。

他呼不出气来。

谢桥从床上坐起身。

纪真宜像刚从真空里放出来,胸膛起伏大口喘气,酒意瞬间涌上脑门,他晕得厉害,竟然开了窍,“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

谢桥问他,“有中性笔吗?”

纪真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懵懂地答,抽屉里。

谢桥拿着那张画下床,一拉开抽屉,里头的东西顿时让他周身涌热的血凉透了,又接连着把旁边几个也拉开,没有他要找的。他被那圈红灼伤了眼睛,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纪真宜学舌上瘾,躺在床上自娱自乐地“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谢总Je t'ai toujours aime……”

谢桥把抽屉推进去,转过身来,虚倚着书桌,他冷声说,“你配吗?”

纪真宜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你要跟我谈恋爱?你凭什么跟我谈恋爱,长相普通,身材一般,性格稀烂,嘴上说得比唱得好听,心里不干不净,你配跟我谈恋爱?”

纪真宜坐起来,“我有那么差吗?”

谢桥讥诮地一声笑,“你觉得呢?”

纪真宜说,“我觉得没有啊。”

作话:

*Je t'aime(我爱你)

*Je t'ai toujours aime(我一直深爱你)

这章巨长,速速评论(写得太急,还得仔细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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