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能不能滚远点”

方霁很听纪时昼的话。

准确来说,是有点过分听话了。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蒋新柔回忆不起具体的时间,却记得高一下学期有好长一阵子她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两个人的名字。

因为纪时昼总是不停、不停地跟方霁“套近乎”。

在传闻中被打之后的整整三个月时间里,在极其有限的能碰到方霁的地点,纪时昼只要看到他就会跟他打招呼。

蒋新柔听到过太多版本,传播最广的一次是他们一帮当地很出名的混混和人约架,纪时昼也像没事人似的走过去跟方霁说话。

后来得知那帮混混之所以不动他,不止因为纪时昼的爹和校长认识,还因为他们从陈响那里得知纪时昼的母亲姓师,是华都师家人。具体怎么个厉害法儿没概念,只知道是个家族企业,而在一线城市的家族企业肯定是他们惹不起的。

于是偃旗息鼓,看见这人就当没看见。

至于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为什么会来一个小破县城上学,没人知道,打听了也没结果。

蒋新柔唯一一次亲眼见到,是在那条常走的小路上。

那天是放学,她照常抄近路,方霁也照常站在垃圾桶的一边两指间夹着烟。不同往常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纪时昼那身黑白校服太显眼了,有茂盛且翠绿的杂草当背景,他们两个好像是独立到一块的不同景色。

蒋新柔甚至能看出方霁在极力避开他,纪时昼却不为所动,反倒是越贴越近,嘴上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趁方霁愣住的功夫,纪时昼夺走他手中的烟。

蒋新柔的步子慢下来,纪时昼掐烟的动作很生疏,轻易就被方霁拿回去了。

这一回她清晰听到方霁讲话。

少年的声音压低,混着明显的不耐烦,尾音却暴露了原本的清脆。

方霁说:“你能不能滚远点?”

至少那时候方霁对纪时昼的态度不是现在这样的。

不是言听计从,不是盲目地崇拜与袒护。

这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完全畸形。

酒吧舞美耀眼夺目,那些彩色的光晃过面颊,包括眼睛,在霓虹灯的映照下,纪时昼眼睛的色泽更丰富,脸上的神情却更加淡漠。

蒋新柔没忍住说了那番话,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果然,纪时昼看向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明明知道他很在乎你的想法,还要摆脸色给他看,你这是在变相折磨他。”

蒋新柔知道自己说得够多了,不应再说下去。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她抬起头,发现纪时昼的目光跨过舞池望向另外一端。

方霁正在和什么人说着话,对方一头的黄毛,看不清面孔。

蒋新柔眨了下眼,“那是谁?”

“我也想问。”纪时昼转开脸,侧回身子,“你刚才说什么?”

蒋新柔看着他,忽然改变主意。

“没什么。”

舞池的另一边,严开拦着方霁不让他走,方霁差点把手上的酒盘打翻,终于掀起眼皮,语气凶了点,音色却是清脆的:“别打扰我工作。”

严开不放他走,嘴上没停:“不就是欠钱吗,又不是不还,哥你也没必要对他这么点头哈腰的。”

方霁慢慢蹙起眉,往对面一瞥,看到纪时昼的身影,语气略缓和:“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严开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方霁还是不肯承认,不可思议道:“你都这么努力打工了,他还想怎样?”

方霁:“……不是你想的那样,酒吧的工作是我自己找的。”

是他私自来酒吧兼职没有告诉纪时昼,小昼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方霁舔了舔下唇,舔出一道晶亮的水渍又抿住了微微湿润饱满的唇,“而且确实是我欠小昼更多。”

严开听了这话更不得了,心想他大哥是不是被那小崽子pua了啊,不然怎么会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方霁绕过他,走向纪时昼他们所在的卡座。

因为酒吧是纪时昼指名要来的,本来说好AA,最终还是由他请客,后续点的所有酒水,方霁只管上,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价格,大家却明白是他垫付了。

像这样的事情不止出现过一次,大家已经习惯了,但跟来的几个大一生不好意思,有两个偷偷到纪时昼旁边问钱要转给谁,得到的回答是:“不用你们掏钱。”

纪时昼表现得很坦然,好像方霁这样做是天经地义,其他人便不好再说什么。

一直到凌晨三点,有好几个人熬不住先一步走了。纪时昼喝了不少酒,但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醉与不醉。

舍友说:“你少喝点吧,方霁都跟我们说了,你喝不了多少,别逞能啊。”

“他什么时候说的?”纪时昼问。

舍友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就……有那么几次吧,你不在的时候。”

纪时昼浅浅勾了下嘴角,笑是笑了,却又看不出丝毫笑意,更让人读不懂情绪,别人只当他是真的喝醉了。

方霁频频望过去,后半夜心不在焉,被领班提醒了好几次。

一直熬到下班,纪时昼所在的卡座已经空了。

方霁急匆匆换了衣服,从酒吧出来,空气瞬间变得清新,携带着花的香气,温温柔柔又暖洋洋的。

早在一个小时前纪时昼就和那帮人一齐撤了,临走前没跟方霁说一句话。方霁是找了好几圈,才确定纪时昼已经不在酒吧了。

严开等在外面,看到方霁巡视四周像在找什么人,立刻扬起手挥了挥,“哥!”

方霁看到严开。

方霁略过严开。

方霁径直向严开身后走去。

严开转头看清了对面站的人是纪时昼也蛮惊讶,这一回更近距离了,可以看清容貌,身高对比也更明显。在纪时昼旁边,方霁都变得小只,显不出原本的个子。

两个人交谈了几句,纪时昼忽然望过来。

“不介绍一下?”他先开口,看着严开,话却是跟方霁说的,甚至补了一句,“哥。”

方霁目光惊讶地转向纪时昼。

他确实比对方大了两岁,但小昼几乎不会管他叫哥,更没什么道理这个时候叫他哥。

但纪时昼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小狗的尾巴自然翘起来,一甩一甩回应:“之前跟你说过的,和我一个学校出来的,严开。”

“你说过吗?”纪时昼问他,往前走了两步,他身材比例十分出挑,肩宽腰窄,站在严开面前压下一片阴影,嗓音低沉悦耳,“你好,我是纪时昼。”

“我知道你,你以前在z校挺有名的。”

严开有点不情愿地开口,看到纪时昼身后的方霁,他打起架来超凶狠的大哥、经常带着伤口出现在校园里人人绕道而行的大哥,现在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眼前的人。

他多少有点心酸。

为了方霁也为自己,像他们这种小村庄出来的人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要给像陈响、纪时昼这样的人低头哈腰。

“是吗?”纪时昼随口答了一句,问严开,“你找方霁有事?”

严开这才想起正事,他是来还钱的!

但又想到方霁应该欠了纪时昼很多钱,却率先借给了自己……他说什么都不能出卖方霁。

于是只好说:“没什么要紧事……”

“没事需要特意在酒吧门口等着吗?”纪时昼问。

严开愣了,方霁也愣了,走过来把两个人隔开了。

“小昼,他来还钱的。”方霁开口,“之前跟你说过。”

方霁还有点困惑,他明明跟纪时昼讲过,小昼是不是忘了?

纪时昼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哦是吗?怪我,还以为又是你随口编的呢。”

方霁表情一变。

毫无疑问,他说谎的事情铁定败露了。

严开见方霁被怼得不敢吭声,连忙迈出正义的一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家里出了点事,方哥人好才借钱给我……”

纪时昼越听神色越淡,最终退后一步转头跟方霁说:“我明天还要早起,你能快点解决你的事情吗?”

严开简直目瞪口呆。

方霁却觉得没什么,跟严开说:“还钱的事不急,改天再说吧,你先回去吧已经这么晚了。”

严开不想方霁为难,临走前又扫了纪时昼好几眼。

等严开走后,纪时昼叫方霁,“方哥?”

是模仿严开刚才的语调,又不像,带着独有的磁性。

方霁不太适应,朝着纪时昼眨眨眼睛,疑惑又不安。

纪时昼说:“你那位学弟好像挺不放心你的。”

方霁张了张嘴,“他应该是误会什么了,回头我跟他讲清楚。”

纪时昼根本没听他的,继续:“蒋新柔也不放心你。”

方霁愣了下,看向纪时昼的表情小心翼翼:“我和她不熟……没什么接触。”

那可是小昼的前女友。

他当然要声明,不能让小昼再吃醋。

纪时昼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挺受欢迎的。”

方霁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仍旧小心翼翼观察,一双眼灵巧地转动,偷看再偷看。

“方霁,跟我一起来曙城是不是特别委屈你?”纪时昼忽然问。

这次方霁立刻回:“没有的事。”

纪时昼点点头,“那就是卡里没钱了?”

“怎么可能……”那张卡上的数目恐怕是方霁这辈子都挣不到的。

纪时昼再次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那干吗瞒着我来酒吧工作?怕我发现还撒谎说是你们老板给你打的电话,是我认识池杰的时间长还是你认识的时间长?你该不会真以为能瞒得过我吧?”

方霁抬眼:“小昼……”

纪时昼一手按在他的喉结上,用力按了按,留下一片酸麻。

“别这么叫我。”纪时昼的睫毛很长,垂下时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挡眼里的光,他的手掌覆盖在方霁的颈侧,那么热,几乎是滚烫的。

方霁的耳朵几乎是立刻红了。

纪时昼低下头,贴近他,角度像接吻,那么亲密,在暖风和花香里,阴沉落下最后一句。

“你要是急不可待想摆脱我可以直接走,我又没在你身上栓链子。”——

曾经的小狗:滚我远点啊!

现在的小狗:小昼生气了qwq

我们小昼只是有点嘴巴毒和神经病而已啦!都是小问题,吧!

>